爱与科学

 
爱与科学
2016-12-23 13:38:24 /故事大全

  两年前,导演克里斯托弗·诺兰坐下来,开始谈论一个新项目。在他对面,是一个人们料想不到的谈话对象:物理学家基普·索恩——他是广义相对论下天体物理学领域的领军者之一,主要研究领域为引力物理和天体物理。在2013年的前几个月,44岁的导演与74岁的科学家就时间与空间的问题进行深入讨论,从虫洞是否存在,到超光速旅行是否可行。

  这场不同寻常的合作,带来了令人满意的结果。《星际穿越》长达2小时47分钟、耗资1.6亿美元的电影,上映第二周便席卷了3.2亿美元的全球票房,并持续走高。尽管在以专业影评人为主体的“烂番茄”网上,《星际穿越》只获得了73%的新鲜度,但在更多的大众观影者那里,它获得了极度好评。IMDB(互联网电影资料库)给《星际穿越》打出了8.9的高分,亦有许多人猜测,这或许将是诺兰今年的“申奥之作”。在过去几年间,这位票房口碑皆佳的导演,是奥斯卡常见座上宾,作品不止一次受到奥斯卡青睐。然而,在这些提名中,没有一个属于“最佳导演”。

  电影的原始剧本由诺兰的弟弟乔纳森·诺兰(Jonathan Nolan)写成,一开始,它的目标读者是史蒂芬·斯皮尔伯格。然而,出于种种原因,斯皮尔伯格最终与之擦肩而过,克里斯托弗·诺兰成为了他的接棒者。制片方相信,诺兰是指导这部电影的合适人选。在过去,他拍摄许多电影,都以脑力激荡闻名,比如《记忆碎片》与《盗梦空间》。他最近的7部电影(《盗梦空间》、《蝙蝠侠黑暗骑士》三部曲等),获得了35亿美元的全球票房。

  《星际穿越》的故事非常简单:地球即将走向末日,黄沙遍野,万物凋敝。玉米是土地上最后的作物,此时生活在地球上的儿童,“将是人类的最后一代”。为了避免人类灭亡,一队宇航员——由马修·麦康纳(Matthew McConaughey)饰演的库珀和安妮·海瑟薇(Anne Hathaway)饰演的艾米莉亚·布兰德率领,在迈克尔·凯恩(Michael Caine)饰演的科学家布兰德教授的指导下,飞入太空,试图在旧世界毁灭前,找到新的宜居星球。这是一个典型的好莱坞式“末日”故事。只是在这里,末日英雄的救世武器不是天赋的生理优势,而是人类的大脑。

  但《星际穿越》并非一部停留在“英雄救世”层面上的电影,它有更大的野心。与《阿波罗13号》这样的根据历史事件改编的电影相比,《星际穿越》有着更多的想象空间。“你可以借助科幻故事逃离现实的束缚,但我们想做的,是观察这些束缚,并尽可能将之推到边际。”诺兰说。在他看来,宇宙的迷人之处正在于此:抬眼可见,却又触不可及。“当你抬头仰望,可以确实地见到这些东西。这是最基本的东西。仰望星空是最基本的联系。”诺兰说。他的话与电影中库珀的台词形成了回响:“过去我们曾仰望星空,思考我们在星空中的位置;如今我们只俯视脚下,忧心我们在尘土中的空间。”

  “这是一部关于人性的电影,关于人性对于人类意味着什么。这听来像一个宏大宣言,但我并非有意如此。当你将观众带离人生体验,最终会关注到极为细微的人性,以及,人与人之间如何关联。电影尝试做的,是在评估时尽可能诚实。”诺兰对《好莱坞报道》这样说。

  克里斯托弗·诺兰因此重新编写了剧本,使之更具“诺兰风格”。新剧本中出现了四名宇航员,他们是布兰德教授外星移民“A计划”最早的探索者。这条线的加入,给电影增加了一道“人性测试题”。马特·达蒙在其中饰演曼恩博士,是前期探索者之一,被称为“最为优秀的宇航员”。为了获得生存的机会,他编造谎言,并试图杀害伙伴。这只是说明,在人性问题上,诺兰与爱因斯坦达成了某种程度上的共识——“我们时代的人性,远远没有赶上科学发展的脚步。”相较起来,自然显得更为良善。安妮·海瑟薇饰演的布兰德在剧中说:“自然也许是惊人、可怖的,但它从来不邪恶。”

  《时代》周刊称,《星际穿越》更新了好莱坞的太空探索,是“一部基于事实的寓言”。整部电影基于基普·索恩的理论,在一些细节上,也来源于真实。安妮·海瑟薇与马修·麦康纳在电影中饰演角色的名字——布兰德(Brand)与库珀(Cooper),是两个真实宇航员的名字。库珀的名字,包含着对于电影和科学两方面的致敬:它既指向美国航空航天局宇航员戈登·库珀(Gordon Cooper),人们称之为戈多,也指向好莱坞电影史上著名的西部英雄贾利·古柏(Gary Coop)。在电影里,马修·麦康纳饰演的角色,将这两者融为一体——库珀是一个如戈多般经验老到的宇航员,也是一个如西部片中的贾利·古柏一般的拓荒者。“飞向太空,拯救世界。”库珀对他的同伴说,“我们会找到办法,我们总有办法。”

  “每个英雄,都并非在做一件宏伟的大事件。他们只是将一件简单的事情翻来覆去地反复做。他们具有耐力、坚持和对于此事的关注。”这些英雄的双脚从来不会完全脱离大地,忘却一切凡尘琐事——“不论技术如何进步,最终都会回到人类的意志和坚韧上来。”马修·麦康纳说。

  许多人将《星际穿越》称为一部“硬科幻”电影,因其基于确实的理论依据。但《星际穿越》并非第一部有科学家参与的电影。电影《超时空接触》(Contact)拍摄于1997年,讲述了一个通过时空穿越,与外星生物接触的故事。电影改编自物理学家卡尔·萨根(Carl Sagan)1985年的畅销科幻小说《接触》(Contact),萨根本人参与了编剧。巧合的是,该片的男主角正是时年28岁的马修·麦康纳。卡尔·萨根打开了马修的视野,改变了他对于外太空的观念。颇有意味的是,在《超时空接触》中,麦康纳饰演的角色是一个神学家,与朱迪·福斯特饰演的科学家女主角形成了参照,并最终结合。神学家在影片结尾处说了一句引人思索的话:“科学与宗教,其目标都是追求真理。”

  卡尔·萨根是基普·索恩的老友,也是一名活跃的公共知识分子,致力于向公众普及宇宙的知识,许多年轻人对于太空与星际的了解,正是通过萨根而来。萨根亦是将基普·索恩与《星际穿越》联系在一起的最初“桥梁”,在他的介绍下,索恩结识了制片人琳达·奥布斯特(Lynda Obst)。2008年,琳达·奥布斯特再次找到了索恩,邀请他参与一部关于黑洞与时间机器的电影,此时他已经临近退休。索恩是这个题材最适合的科学顾问,在1994年,他出版了科普读物《黑洞与时间弯曲》,并一直致力于科学知识的大众普及。更早之前的1985年,在出版《接触》时,卡尔·萨根曾就星际穿越的问题请教过好友索恩——此时的索恩大约想象不到,在近30年后,自己会亲自来拍摄一部与此相关的电影。

  与老友一样,基普·索恩参与了电影剧本的创作。第一版剧本充满了“索恩基调”:人类在太阳系内发现虫洞,政府找到了加州理工学院的安森教授——这位教授的原型,正是基普·索恩。剧本充满了《黑洞与时间弯曲》中的设想:“卡冈图雅”与“庞大固埃”围绕对方高速旋转;利用虫洞进行时空穿梭时,载人的航天器发生爆炸……尽管剧本被重新编写,但诺兰希望,索恩的科学理论依然是其核心。最终,剧本呈现了我们如今看到的样貌:在骨架上,它是诺兰兄弟式的,但其质地与纹理,是基普·索恩式的。它的目标,依然是原初设想的:科学。

  “时空不是事件发生的地方,它就是事件本身。”在主演安妮·海瑟薇与马修·麦康纳之外,《星际穿越》还有一个秘而不宣的“主演”,这便是“时空”。电影主角遇到的问题是:他们所要前往的星球太过遥远,如果按照正常的太空航行轨迹行走,将是一段长于人类寿命的旅程。为了完成任务,他们只能采取其他办法,寻找时空之中的捷径。索恩的建议是:通过虫洞。如何将这个无人见过的时空现象体现在银幕上?对于诺兰的特效团队,这是一个极大的挑战。诺兰并不知道该如何来制作这些,于是,他将保罗·富兰克林送到了索恩教授那里。富兰克林是“双重否定”(Double Negative)的资深总监,这个著名的视觉特效工作室曾经制作过《哈里·波特》。富兰克林请索恩教授给出一套方程式,指导电脑中的特效软件。他们的探讨从虫洞开始:如果虫洞周围的光线以直线运行,该如何呈现?又该如何以数学的方式描述?

  与基普·索恩合作过的人了解,当你提出一个问题,索恩从来不会立刻给予回答。“让我走开一会儿。”索恩会这么说。几天后,索恩带着答案回来——他的答案,是一叠厚厚的研究记录,长达数页,引经据典,内容覆盖方程式、研究文章,及其他与电影相关的科学参考资料。富兰克林的团队将这些方程式输入软件,开始虫洞的特效制作——结果十分精彩。虫洞看起来像一个透明的玻璃球,映射着宇宙万物,是时空中的一个球形空洞。“科幻小说总喜欢粉饰事物,就好像寻常的宇宙从来不会令他们感到开心一样。而通过电脑计算出来的东西,十分坦白。”

  虫洞的成功让特效团队开始向黑洞迈进。《星际穿越》的故事,基于时空膨胀的原理:对于不同的个体,时间流逝的速度并不一样。索恩表示,为了在科学上合情合理,他们需要制作一个以光速旋转的大黑洞。在电影里,这个黑洞的名字叫“卡冈图雅”(Gargantua)——它的名字来自拉伯雷的经典著作《巨人传》。卡冈图雅是第一代巨人,有一个如宇宙黑洞一般巨大的胃,每天要喝1.7万多头奶牛的奶。他生下来便会说话,叫嚷着:“吃啊!喝啊!”

  人们通常认为,“黑洞”是没有光的——黑洞吞噬一切,包括光。在过去的电影中,我们所见到的黑洞,经过一种名为“光线追踪”的技术处理,呈现图像中的光与反射。然而,这种技术的使用,基于一种假定:光在此处直线穿行。这样的假定,并不适用于《星际穿越》,他们只能采取一种全新的方式。在30个专业人员花费一年时间,使用几千台电脑的制作下,电影史上最为精确的“黑洞”诞生了。与人们想象的下水道口式黑洞不同,这个黑洞像一个磁盘,外围由一圈光环围绕,形似平面的土星。在屏幕上,这个“优美的黑洞”为光晕所包围,悬在浩淼的宇宙中,就像某种关于未来的隐喻。基普·索恩说,“它很真实”;克里斯托弗·诺兰说,“它很美丽”。

  在好莱坞,诺兰的标签是“冷”。这种“冷”体现在他的电影中,那些如同世界尽头一般、冰冷似梦境的场景:《星际穿越》中宛若冰川的外星表面、《失眠症》中永远找不到尽头的白夜、《黑暗骑士》中躺在黑暗怀抱之中的大都市……他的行事作风,也是冷调子的,带着黑色电影中独行英雄式的严肃与沉静。在着装休闲的好莱坞,伦敦人诺兰是个罕见的类型,他永远穿西服、打领带,像一个老派的英国绅士。这个在电影中永远将观众带向未来世界的人,却没有移动电话,也不使用电子邮件。这样的姿态,令人联想起《星际穿越》中那个个性测试的场景:90%以上的诚实度和比例小小的幽默感。

  然而,拉近了看,这种“冷”便消失殆尽。他有四个孩子和一个太太,是在学生时代相识并结婚的。在电影拍摄现场,他与工作人员谈笑风生。在诺兰的电影中,主角通常拥有简单、稳定的人际关系并且向往平静的家庭生活——只是出于各种原因,他们往往被设定为失去伴侣的状态。这种“缺失”,让他们进入难以预测的情境时更为决绝。在一次采访中,有人问及“如果太空旅行可实现,你最想念的是什么?”诺兰说:“我会怀念风和空气。”

  在诺兰出生的前一年,美国宇航员乘坐“阿波罗11号”飞船,第一次登上了月球。在阿波罗登月的激发下,70年代成为科幻片的第二个黄金时代,许多电影史上的经典之作,都诞生于这个时代:库布里克的《2001:太空漫游》、安德烈·塔科夫斯基的《飞向太空》、法斯宾德的《世界旦夕之间》……1972年,“阿波罗17号”最后一次将宇航员送上月球,登月计划就此终止。此后,人类再也没有登上月球。2013年,美国电视节目“流言终结者”调查,有将近20%的美国民众不相信人类曾经登上月球。在《星际穿越》的开头,有一个颇有意味的场景。在库珀女儿墨菲使用的课本上,“登月成功”被删去了,墨菲的老师像新的教材编写者一样相信,登月事件从来没有发生过,“只是一场政治游戏”。

  诺兰不是第一个借助太空电影探讨“人之为何”的导演,在他之前,许多电影大师都曾以之为哲学思索的工具。一部好的科幻电影,往往也是一部哲学电影。进入现代社会后,科学家取代神职人员,扮演着知识传递者的角色。安德烈·塔科夫斯基(代表作《乡愁》、《牺牲》、《雕刻时光》等)的《飞向太空》(Solaris)拍摄于1972年,讲述一名苏联宇航员进入太空,经历种种无法解释的事件。在未知世界里,人类的习成法则不再有效,这令他们更为清醒:“我们想把宇宙扩展到宇宙边缘,但我们其实并不知道如何与世界相处。我们不需要其他东西,需要的只有真实,我们努力去寻找它,但永远也发现不了。我们出于愚蠢的预言,为了他害怕的目标而奋斗的预言,是人们根本不需要的。人类只需要人类。”“人来自自然,所以能学会它的方式。在他对真理无止尽的探索中,人类却将自己的恐惧归咎于知识本身。”

  另一部更为大众所知的太空哲思电影,是库布里克拍摄于1968年的《2001:太空漫游》。在大约8岁的时候,诺兰观看了这部电影,深感难忘。在其后来拍摄的电影中,经常可以看到对称的画面,许多人猜测这是来自库布里克的影响。在《星际穿越》中,也充满了对这部经典之作的致敬。“只能做到你的最好。”在问到是否想过超越这部经典时,诺兰的回答是否定的。“当时(8岁)的我没能看懂它,现在的我也不敢确定,是否看懂了它。”有趣的是,在许多年后,诺兰遇到了与库布里克相似的情境——在《星际穿越》公映之后,人们关于影片的一个热门讨论是:“你看懂这部电影了吗?”

  “我不这么认为。”在回答“电影需要被理解吗”时,诺兰说,“《2001:太空漫游》是一个罕见的例子,它是纯电影语言的叙述,并且,它明确告诉你,它不需要被理解——它需要被感受。”

  在其作品中,不难看到诺兰对于“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模糊性的欣赏。诺兰最早的作品,是一部名为《蚂蛉》(Doodlebug)的实验短片,主要情节是一个男人在屋内扑打一只小生物。这部黑白短片带着布努艾尔式的超现实主义色彩,同时挂满了“诺兰符号”。影片不到3分钟,却讲述了一个时空无限循环的过程。在扑打的过程中,小生物变成了微小版的男人,而在此时,男人身后出现了另一张巨大的脸——正是他自己。“谁是猎物,谁是捕杀者?”——这是一个无法回答的问题。在这里,“更高的自我在凝视你”,成为一个没有尽头的环,随着生物链的层级交替连绵不绝。这个主题,在《星际穿越》里得到了延续。未来的人类,生活在更高维度的空间里,像万能的上帝一样,观看三维空间的人类。这一次,人类自己扮演了全能神的角色。

  因为上映时间的关系,人们在谈论《星际穿越》的时候,会提到另一部电影:《万物理论》(Theory of Everything)。这是一部讲述斯蒂芬·霍金生平的电影。作为霍金好友的基普·索恩,也在影片中被提及:他与霍金就“虫洞是否存在”进行打赌,输家要给赢家订阅一年的《阁楼》杂志。除去这些表面上的相互关系,两部电影还在某些地方有着“隐秘联系”:霍金的终生目标,是写出一个能将宇宙万物纳入其中的“优雅方程式”;诺兰想做的亦是如此,只是他的出发点是电影与人。这部根据斯蒂芬·霍金回忆录改编的作品,主题落在了“爱”上——“爱是万物的理论。”像地心引力一样,爱将整个银河系维系在一起。

  这亦是《星际穿越》的最终秘钥。在影片接近尾声时,我们看到,从黑洞出来的库珀,进入了一个宛若博尔赫斯图书馆的多维空间。透过书架的缝隙,他看到了自己的女儿墨菲——这次凝视改写了电影中全体人类的命运。库珀的女儿墨菲,像是一个纽带,将科学与爱联系在一起。“她认识到,科学与精神世界是同样的东西。当她做到这一点,她便绽放了。”成年墨菲的饰演者杰西卡·查斯坦(Jessica Chastain)说。这个秘密,在更早之前为安妮·海瑟薇所饰演的生物学家所透露。“爱是我们可感知的事物中,唯一能穿越时空的东西。”艾米莉亚·布兰德对库珀说,“这并非我的创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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