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隔山海(四)

 
时光隔山海(四)
2017-03-14 10:30:55 /故事大全

  上期回顾:

  南桥不告而别,留在吴镇的靳远和沈茜一时之间失去了南桥所有的消息。高考结束后,沈茜抱着试一试的态度选择了北市的大学,而易嘉言工作越来越忙,到世界各地考察、开讲座。终于有一天,南桥生命中重要的两个人–易嘉言和沈茜,相遇了。

  那天夜里,南桥端坐在餐桌前,与黄姨和易叔叔一同等待着易嘉言的归来。

  他上午才从国外回来,下午就应邀去A大发表演讲。她本想去看看他,第一时间和他说上几句话,却无奈下午课满,逃都逃不掉。

  她伸长了脖子望着大门的方向,盼着他快些回来。

  终于,大门口传来开门声。

  她的心跳越来越急促,呼吸也不由自主乱了节奏。

  门开了。

  年轻的男人拎着行李箱走了进来,哪怕风尘仆仆,也依然气质出众,唇边带着淡淡的笑意。

  他的视线越过父亲,越过母亲,直直地停留在南桥面上。

  南桥几乎连心跳都要停止了。

  下一刻,他忽然侧身,让出了身后的人–

  一头扎眼的板寸,凌厉出众的五官,还有那双充满怒气和感情的眼睛。

  南桥的眼神蓦然一动,整个人都震在了原地。

  “沈……沈茜?”

  大门口,那个像女汉子似的姑娘鞋都不换就冲了进来,一边跑一边大声嚷嚷着:“南桥你这个没良心的混账丫头!一声不吭就把我扔了,看我不打死你!”

  一室寂静,黄姨和易叔叔震惊地看着这个莫名其妙的女生,大门口的易嘉言忍俊不禁。

  沈茜气势汹汹地一路杀到南桥面前,正准备朝她脑门儿上重重地砸几下时,却猛然间看见了她泛红的眼眶。

  那双眼睛里有热泪溢出。

  沈茜忽然间顿住了脚,高高举起的手也落不下去了。

  南桥又哭又笑地扑进她怀里,带着哭腔嚷嚷着:“沈茜!沈茜!你终于来了……沈茜!”一声一声,叫得人心颤。

  沈茜莫名其妙地吸了吸鼻子,朝她背上重重一拍:“你叫魂呢?我又没死,你哭得这么肝肠寸断的干什么啊?”

  南桥又笑出了声,尽管眼泪、鼻涕都挂在脸上。

  易嘉言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进来,从餐桌上抽了一张纸巾递给她,笑而不语。

  她尴尬地接了过来,胡乱擦擦眼泪,抬头再看沈茜时,眼睛又红了。

  这一晚,沈茜留了下来,和她睡在一张床上,说着那些她走了以后的事–

  学校扩建了,校长换了,第一名考上了清华大学,那个在本班谈了六个朋友的女生最后一个也没跟,嫁回老家去了……太多太多。

  不过半年时间,好像很多事情都变了。

  南桥一直小心翼翼地听着,直到沈茜终于停了下来,呼吸沉重地说:“南桥,你真狠心,一声不吭就把我扔了。”

  南桥侧过头去看着她,黑暗里,她的眼睛格外亮,像是黑夜里的星子。

  南桥闭上眼睛,把脸贴在她的肩膀上,小声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你知道吗?跟你一起待了那么多年,我以为我们永远也不会分开的。阿婆去世的时候,我哭得昏天黑地,却想着如果你在我身边,那该多好……”

  “阿婆–”南桥浑身一僵,“阿婆她……”

  “她去世了。”

  “……”

  沧海桑田,也不过就是弹指一瞬间。

  在南桥连说点什么也做不到时,沈茜侧过头来,沉声说:“你为什么不问问靳远怎么样了?”

  南桥浑身冰凉地躺在那里,所有被尘封的回忆都朝她涌来,她像个溺水的人一样,说不出话来,惊慌失措。

  黑暗里传来沈茜的声音:“你走以后,靳远都快疯了。”

  南桥从小就是听话的好孩子,因为父亲的缘故,她白日里都在三姑家吃饭。三姑有些爱计较,她就规规矩矩吃饭,饭后主动洗碗、抹桌子,久而久之,性子也有些逆来顺受。

  她乖乖地念书,乖乖地跟在沈茜身后,乖乖地做着老师要求的事情,连女孩子难以避免的臭美也敬而远之,因为,她没有闲钱可以臭美。

  这样的南桥,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和靳远有任何交集。

  其实,一直以来她都是知道靳远的。

  两人一个住在吴镇的南边,一个住在北边。她是老师眼里的好孩子,而他是众人心目中的不良典范。

  听说靳远的父母从他被生下来起就外出打工了,他只有一个阿婆。后来,阿婆在他读初二的时候中风瘫痪,失去了自理能力,人也不清醒了。那一年,靳远辍学了,开始和胖子、大春一起玩所谓的摇滚,成为后来吴镇人人提起都是那句“离他远点”的不良少年。

  南桥和他正式认识的时候,正是初二那年。

  那个夏天,她还扎着马尾辫,把光洁的额头露在外面。

  学校组织学生在吴镇的各个社区探望孤寡老人,南桥和沈茜刚好被分到靳远家里。

  那是一个很简陋、很破败的两室一厅的房子,老人家躺在床上,窗帘紧闭,屋子里阴暗潮湿,有股异味。

  南桥和沈茜面面相觑,尝试着和老人说话,但老人目光浑浊地看着她们,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后来,沈茜就开始帮忙收拾屋子,南桥则小心翼翼地坐在床边,替老人捏捏手,按摩腿脚。

  直到靳远回来。

  他看见家里多了两个人,一个正在动电视机上的全家福,一个正在阿婆身边不知道做什么。

  “拿来!”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夺走了沈茜手里的相框,浑身戾气地收入怀里。

  “哎,你这人……”沈茜莫名其妙,“干什么这么凶啊?”

  紧接着,靳远走到南桥身旁,一把把她拉开,像是护食的兽类一样挡在阿婆面前,带着敌意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让开!”他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因为他猛地一拉,南桥一个趔趄,险些被旁边的凳子绊倒。

  沈茜怒气冲冲地冲了上来,一把将南桥拉到自己身后护着,怒道:“你这人也太不识好歹了!我们好心好意替你探望老人,又是打扫你这脏兮兮的破屋子,又是帮你臭烘烘的阿婆揉肩捏脚。我们也不图你说句谢谢,但你好歹有点做人的基本道德,不要恩将仇报吧?”

  脏兮兮、臭烘烘……这些词语是沈茜在不经意间说出来的,但沈茜并不知道,对一个敏感孤单的少年来说,它们可以是致命的匕首。

  靳远的脸色比前一刻还要难看。他就这么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冷冷地说:“不需要你多事,你们走!”

  沈茜撸袖子想干架,却被南桥拉住了。

  “走吧,我们走。”她拽着沈茜的衣袖往外拉,“不要争了,没有意思。”

  沈茜一边被她拉着往外走,一边争辩道:“不是,这人也太可恨了,不教训教训–”

  “你打不过他。”

  “哎哎!你看不起我?”

  “……他比你高了一个头还有多。”

  “打架又不是光看个头!”

  ……

  那就是他们第一次正面冲突。

  再见到靳远已是几周后的事了,南桥和沈茜放学以后共同走了一段路,然后分别。

  回家的路上有一条小巷子,南桥走在昏暗的路灯下,忽然听见前面有不小的动静。

  八九个人围着一个人,骂骂咧咧的,个个撸着袖子–这是要打架的征兆。

  她听见有人笑着说:“还挺硬气嘛!这种情况还不道歉,想死啊?”

  “信不信我们把你打得今后再也唱不出歌来?哎,还是把你那手给挑了吧,弹不出吉他的人还搞什么音乐啊?”

  哄笑声不绝于耳。

  一片嘈杂中,人群中的少年直挺挺地站在那里,好半天才漠然地说了一句:“要打就打,尽说些屁话浪费时间。”

  那群人被激怒了,立马开始动手。

  南桥本来是转身想跑的,这样的场景不是她有胆量直面的,不惹事才是第一准则。

  可她跑了没几步,又顿住了脚步。

  她认出来了,那个直挺挺的身姿,那个冷冰冰的声音–是他。

  她莫名其妙想起邻居闲谈时说起的那些事–他父母不要他了,他四处兼职打工,想要攒钱给阿婆治病……

  其实恨不起来。

  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忽然大声叫起来:“警察来了!快跑啊,警察来了!”

  那群人听她这么一喊,呼啦啦一下像是受惊的鸟一样,转身四散开来。

  南桥也拼命往巷子外面跑,却被一个追上来的人抓住马尾辫往旁边的墙上甩去。

  那人骂道:“是你报的警?”

  南桥答不出话来,因为墙上有凹凸不平的砖块,她的额头重重地撞了上去,有一股温热的液体沿着脸颊慢慢地淌了下来。

  剧痛难当,但她怕的不是痛。

  她惊慌失措地伸手一摸,看见了暗红色的血液,顿时心乱如麻–

  会留疤!

  会长成难看的印记!

  去不掉了!

  那人跑了。

  南桥蹲在原地都快哭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有人慢慢地走到了她旁边。

  “你,没事吧?”他的声音有些迟疑。

  南桥转过头来,红着眼睛看他,不说话。

  他的样子比她狼狈了不知多少倍,头发乱七八糟的,脸上青了一块,下巴也有点肿。

  看见南桥流血了,他手足无措地蹲下来,想找点什么替她止血。

  发现实在没带纸巾在身上,他有点尴尬,想学电视里演的那样撕下一块衣角替她包一包,结果–可能是衣服质量太好了,他撕了好几下,衣服纹丝不动。

  南桥破涕为笑,摆摆手,从书包里拿出红领巾,往额头上轻轻地碰。

  “咝–”她倒吸一口凉气。

  她抬头再看靳远,竟然发现他的表情比她的还扭曲。

  她实在是很想笑。

  靳远问她:“你没事吧?要不要去医院?”

  南桥一想到会长疤这件事心里就难受,她摇摇头,把红领巾收了起来。

  “这下才真是鲜血染红的了。”她自嘲地说。

  “起来吧,别坐地上。”靳远把手伸向她。

  南桥抬头看去,那双修长的手上长了很多茧,厚厚的,也许是做了太多家务,也许是弹吉他所致。那明明是很好看的一双手,却充满了与他年纪不符的岁月感。

  她握住了那只手,稳稳地站起身来。

  靳远一声不吭地送她回家。

  她间或问一两句:“他们干什么找你麻烦?”

  “搞音乐,争场子。”

  “这么小年纪不读书,你觉得搞音乐有前途吗?”

  “那你觉得,读书有前途?”

  “有。”

  “对我来说没有。”

  那一天,南桥虽然若无其事地和他说着话,但内心其实很煎熬。她小的时候曾经狠狠地摔过一跤,大腿被摔破了,留了疤,后来长成了难看的肉痕。

  她心知肚明额头上的这道伤口最后会变成什么。可是,靳远总是忧心忡忡地侧过头来看着她的伤口,一脸愧疚,却又说不出口道歉的话,她忽然又闭口不言,不愿再提起这事。

  他把她送到家门口,最后才低声说了一句:“今天,谢谢你了。”

  南桥笑了:“举手之劳。”

  她转身欲走,却又被他叫住:“那个,还有那天的事……”

  她疑惑地转过身来,却见少年红了脸,盯着地上的石子,慢慢地说:“那天的事,是我不对。”

  她停顿了片刻,这才明白他是在为那天她和沈茜被他无礼轰出去的事而道歉。

  “没事。每个人都有不想被别人看到的一面。”她指了指额头,“这儿破了,之后结疤会很丑,我也不想被人看见。”

  靳远看着她没说话,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但她并没有,她松不了这口气,也明白靳远不会理解她的心情。

  只可惜,第二天,当沈茜看见她额头上的疤时,整个人都惊呆了。

  “这里怎么回事?”她拉住南桥,急切地问,“怎么会受伤了?谁干的?”

  “不小心磕在墙上了。”

  “你胡说!”沈茜比南桥本人还要急,都快跳起来了,“你从来都小心翼翼的,走个路都慢吞吞的,就怕摔跤,怎么可能不小心磕在墙上?”

  后来知道了南桥发生的事,她气势汹汹地拉着南桥去找靳远。

  南桥拼命阻拦,却抵不过沈茜这个怪力少女。

  当时,靳远正和人一起搭简易舞台。听到有人大老远就开始大喊大叫,他疑惑地转过头去–

  夕阳下,一头留着板寸的姑娘拖着后面那个不情不愿的人气势汹汹地杀了过来,她一边跑一边叫:“姓靳的,你给我滚出来!”

  大春开玩笑说:“阿靳,你马子杀过来了?”

  “什么马子?前面那个分明是汉子。!”胖子哈哈大笑道,“那头板寸比我的还短。”

  靳远跳下了台子,迎了上去,并没有理会沈茜,而是率先问了南桥一句:“伤好点了吗?”

  南桥没来得及答话,就被沈茜粗鲁地打断。

  “好点了吗?你以为这是普普通通的小伤口?你以为结个疤就好了,你就什么都不欠她了?”

  她脸红脖子粗地撸袖子说:“你知不知道她的疤好不了,只会越来越糟?你这个臭流氓,自己爱打架就自己去打,连累别人算什么?”

  南桥终于一把拽住了沈茜的手臂,解释说:“不是这样的,你冷静一点。他没有要求我做什么,是我自己要上去帮忙的。伤口不关他的事,都是我自找的–”

  “有你什么事了?一边儿老老实实待着去!”沈茜恶狠狠地瞪她一眼,然后转过身去看着靳远,“南桥是疤痕体质,伤口结疤以后永远好不了。为了你,她这算是毁容了,你自己说要怎么办?”

  要怎么办?靳远下意识地侧过头去看一旁的南桥。

  她似乎因为自己是疤痕体质的事情被说出来了而有些难堪,尴尬地低着头,手也紧紧地拽着书包带子。

  黄昏下,他看着她慢慢红起来的脸,再看看她光洁的额头上忽然多出来的疤,心里蓦然一软。

  也许就是从那天起,他对她莫名其妙多出了一种奇怪的责任感。就好像她为他在额头上多出一块疤来,他心上也长出了同样一块疤。

  那块伤疤的名字,叫南桥。

  黑暗里,南桥一动不动地躺在沈茜身侧,一声不吭。她定定地凝视着天花板,好像很久很久也没有想起这个人似的。可是,更多的记忆像是忽然被打开了阀门,从狭窄的深处轰然涌出。

  她十三岁的时候遇见他,从此,上学放学,但凡回头,总能看见他远远地跟在自己后面。

  她十五岁的时候,他站在舞台上弹着吉他,低头凝视着人群里的她,唱着:“若有朝一日身披霞光,最渴望是有她在身旁。”

  她十六岁的时候,他的阿婆去世,他直挺挺地跪在灵堂里,谁来了也不说话。直到她出现,唤了一声“靳远”,他才像是忽然醒来的石像,从混沌一片的悲伤里大梦初醒,靠在她肩上如同无助的小兽一般低声啜泣。

  她十七岁的时候,他在所有人都不看好的状况下自顾自地唱着歌,玩着摇滚,每每被人说是无所事事,对不起他死去的阿婆,他只是淡然地回过头来,微笑着问她:“这歌怎么样?”只要她说好,他就再也不在乎他人的轻视与指责。

  可是在十七岁的尾巴上,她把他丢了。

  吴镇是她的梦魇,在那里,她失去了母亲,失去了父亲。在那里,她是一无所有的南桥。

  她不想这样的。她渴望一些明亮温暖的东西,渴望那些不再暗淡的未来,所以,连同靳远一起,她把过去抛在了吴镇。

  “你为什么不说话?”沈茜转过头来看着她,“你把他忘了吗?”

  黑暗里,一只黑乎乎的小团子跃上了床,细细地“喵”了一声,吓了沈茜一大跳。

  南桥把它按住,抱进怀里,轻声唤它:“小北,别叫。”

  沈茜蓦地不说话了,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最后才松口气。

  她没有忘记靳远,因为她和靳远曾经在学校大门口捡到一只猫,靳远说:“你是南,它就叫北吧。”

  那只猫后来被人带走了,成了家猫,而今她养了一只猫,名字仍然是小北。

  “南桥,你喜欢靳远吗?”沈茜歪着头问她。

  南桥正在抚摸小北的手倏地一顿,半晌后才听见沈茜笑着说:“我开玩笑的。睡吧,已经很晚了。”

  第二天,南桥和沈茜起床的时候,易嘉言已经和父亲一起坐在餐桌旁看报纸了。

  看见两个女生总算起床了,易嘉言笑着看过去:“太阳都晒屁股了,你们终于舍得起来了。”

  南桥脸一红,正欲分辩,却听沈茜大大咧咧地说:“天凉好个秋,不睡搞个球。”

  “……”

  易重阳正在喝牛奶,闻言手一抖,险些没咳出来。

  易嘉言一边笑一边去帮他抹洒在桌上的牛奶。

  南桥红着脸帮沈茜解释:“她没有恶意的,就是说话比较大大咧咧的,不太顾及什么……”

  “没关系。”易嘉言笑了,视线转向了沈茜,虽未说什么,眼神里却明显是带着笑意的。

  他没有认为沈茜粗俗–南桥松了一口气。

  吃完早饭以后,易嘉言看天气正好,提议带两人一起去打网球。

  沈茜撇撇嘴,说:“那是有钱人家玩的东西,我从来没碰过–”

  南桥伸手朝她腰上一捅,慌慌张张地说:“我想去!”

  沈茜转过头来看着她:“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对网球感兴趣了?你运动细胞基本先天性死绝,你……”

  南桥的表情太迫切了,她几乎是央求似的望着她,眼巴巴地盼着她不要继续说下去。

  沈茜一愣,没有再吭声。

  易嘉言开车带她们去网球场时,沈茜小声问南桥:“你怎么了,这么想打网球?”

  南桥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几秒钟以后才找到好的理由:“我们大三的时候有网球课,我已经报了名,提前练一练比较好。”

  沈茜不疑有他,她怎么会知道南桥不过是为了多和易嘉言待上片刻呢?

  只可惜,南桥的运动细胞果然如沈茜所说一般–死绝了。

  拿着球拍上上下下跑了不过几趟,她就气喘吁吁地顿在原地,上气不接下气。明明易嘉言发球已经很温柔了,她却还是跟不上他的速度,总是接不到球。

  沈茜看不下去,一把抢过她的球拍:“算了算了,你还是一边儿去吧,我看都看会了,你还打不会。”

  换了沈茜上场,局面立马就变了。

  沈茜从小到大都很擅长体育运动,跑步跳远样样行,如今换了网球,也不过是换汤不换药。易嘉言随口指导几句,她就能有模有样地接上球了;易嘉言再帮她调整一下姿势,她就颇有几分专业网球运动员的样子了。

  南桥坐在一旁的阳伞下,捧着手里的矿泉水,忽然就不吭声了。

  球场上,沈茜的表现太出色,易嘉言赞不绝口。

  她有时候不知道该怎么打,就请教易嘉言。易嘉言站在她身侧,帮她调整姿势,间或亲自示范。

  沈茜有模有样地学着,得到夸奖时,露出一口白牙哈哈大笑,侧过头来叫她:“南桥,你看,我是不是很牛?”

  易嘉言也笑着看过来。

  即使面上僵硬,南桥也仍然扯开嘴角笑了出来。

  她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

  她明明从小到大都知道沈茜擅长体育,明明早就习惯了这些,可是到了今日,当她看见自己只能笨拙地被赶下球场,而沈茜却能敏捷迅速地学会网球,被易嘉言夸奖时,忽然觉得心里憋得慌。

  她以前从来没有忌妒过沈茜的。

  她在忌妒沈茜?!

  这个念头像是火星子一般点燃了她,她开始焦灼不安。

  午饭是在必胜客吃。

  沈茜嘀咕着:“吃必胜客又贵又不健康。”

  易嘉言从后视镜里瞧了南桥一眼,笑着说:“但是南桥喜欢。”

  “你喜欢这些东西?”沈茜怀疑地盯着南桥。

  “喜欢。”她说了假话。

  世上有很多东西会莫名其妙地得到你的青睐,比如因为美味而让你迷恋的食物,又或者是即使并不好吃,却因为其特殊意义让你执着地一定要吃的食物。

  必胜客对南桥来说就是后者。

  那是易嘉言第一次带她去吃的东西。她喜欢的并不是比萨的味道,或者那些垃圾食品,她只是单纯地享受坐在明亮的灯光下,吹着空调里的暖风,低头咬一口比萨,抬头便能看见朝她微笑的易嘉言的时光。

  沈茜大概不常来吃,用刀叉的姿势很笨拙,间或赌气地埋怨两句:“明明都是中国人,用什么刀叉啊!”

  易嘉言笑而不语,替她切好一块,送入她盘里。

  沈茜脸红了,一边说谢谢,一边恶狠狠地叉起比萨往嘴里送,然后点评说:“没我阿婆的馅饼好吃!”

  “那你别吃了,都留给南桥。”易嘉言开玩笑道。

  “想得美!好不容易有土豪请客,我不吃到扶墙来、扶墙去,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肚子?”沈茜把一堆吃的往自己面前拢。

  南桥坐在一旁,一声不吭地咬着嘴里的食物,从前会让她觉得有幸福感的味道忽然变了。

  不应该是这样的。

  她应该独自坐在易嘉言的对面,听他询问她的学业或是近况,然后他会拿纸巾帮她擦掉嘴角那点“不小心”留下的酱汁,会把饮料推到她手边,笑着说:“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可是现在,他看着沈茜,笑着说:“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南桥一下子就蒙了。

  他怎么可以对别人也这样?

  他明明只是她的嘉言哥哥。

  易嘉言注意到南桥忽然停下来了,侧头问她:“怎么不吃了?”

  “……”她拿着那剩下的半块比萨,忽然间说不出话来。

  她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

  他是她的哥哥,沈茜是她的好友,他对沈茜好,也是出于对她好。她怎么可以忽然计较起来?难道她希望易嘉言不给沈茜面子,把自己的面子也给抛在脑后?

  心里乱糟糟的,她却只能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然后把半块比萨往嘴里硬塞。

  那晚,易嘉言先是驱车把沈茜送回了A大,然后载着南桥一起回家。

  南桥一路都沉默着。他把车停在路边,侧过头去看她,轻声叫道:“南桥。”

  她转过头来看着他。

  易嘉言说:“你不开心。”

  是啊,她不开心。

  南桥索性不再掩饰,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他。

  “为什么?”易嘉言蹙眉道。

  为什么?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南桥茫然地看着他的眉眼,那尽是关切的眉眼。

  她为什么会不开心?他对她那么好,连带着她的朋友,他也无微不至地照顾到了。她有什么理由不开心?

  南桥攥着手心,那里面是一片潮湿的冰冷。

  生平第一次,她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卑劣的人,可她不知道这种卑劣的来源。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自私了,得到了世界上最好的宠爱,就再也舍不得分哪怕一丁点给沈茜了?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她明明宁愿自己饿着,也要把好东西留给沈茜的。

  南桥觉得心里仓皇而又煎熬,望着易嘉言,一句话也说不出。

  易嘉言却揉揉她的头,说:“南桥,再过几天我又要走了。我好不容易回来一次,想带你去玩一玩,你怎么不开心呢?”

  “去哪里?”她又慌了。

  “老样子,四处飞,四处考察。”他捏捏眉心,好像有一丝倦意,“这个世界上好像总有修不完的建筑,修了拆,拆了修。”

  南桥忽然很想哭。

  她要怎么告诉他,她这样日复一日地盼着他回来,这样迫切地等待着他归家,可是每逢他归家,她欢喜不到几天,就又要接受他的离开,那对她而言真的太煎熬太煎熬?

  他为什么不能像以前一样待在家里呢?

  哪怕她只是待在自己的卧室里,可是知道一墙之隔的房间里,他正坐在明亮温暖的灯光下看书,她便会心生欢喜。

  可是,她为什么欢喜,又为什么失落呢?

  第一次,南桥察觉到自己抱有太多复杂的喜悦与伤感,这些情绪从何而来,又为何产生,她说不上来。

  她只能呆呆地重复着妈妈的话:“你……你这么每天飞来飞去的,有什么女孩子会跟着你啊?”

  她这样说,也不过是盼着他能留下来罢了。

  易嘉言却倏地笑起来:“傻瓜,你以为我是一个人飞来飞去?整个团队那么多人,喜欢你哥哥的女生多了去了。”

  他还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怎么小小年纪就和黄姨一样,学会催我谈恋爱了?指不定哪天你哥就带回来一个嫂子,到时候嫂子凶你,我又不敢帮你,可有你受的!”

  南桥浑身一僵,刮鼻子这样亲昵的小动作也无法让她感到喜悦了。

  南桥呆呆地坐在那里,第一次回味过来,也许有朝一日,易嘉言真的会带回来一个女生,他会宠她,爱她,时时刻刻与她待在一起。

  到那一天,南桥将不再是易嘉言唯一的宠溺对象。这样想着,她仿佛从头到脚被人淋上一桶冷水,寒冷刺骨。

  下期预告:

  丑小鸭可以变成白天鹅,那么离开吴镇后的平凡少女南桥,又能否变成真正的公主呢?易嘉言带南桥参加的那场晚宴,带给了南桥怎样的遭遇?易嘉言究竟有没有发现南桥藏在额头上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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