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双版纳惊魂谷

 
西双版纳惊魂谷
2016-06-30 17:32:36 /故事大全

引子

“滴答——滴答——”

有水滴溅在脸上,不知过了多久,我从昏死的状态中苏醒过来。

头暴痛,过了一会儿清醒了,我才发现自己跌落在了那个很深的坑洞里,确切地说,应该是那个地牢洞里。四面的墙壁绿苔如茵,湿漉不堪。艰难地支起身子,借着微弱的光,我能瞥到头顶上惨淡的新月。我心里明白,此时它离我有多遥远。没想到居然掉进来了,虽然很愚蠢但却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咳!咳!咳!”

之前站在这坑洞洞口边上,我就已经目测过这坑洞大致的深度,它就像那些重囚犯们所犯下的累累罪行一般,深不可测。这下面只有绝望,绝无希望。而现在,这种绝望也紧紧地包围着我。当然,让我喘不过气的原因不只是这个,还有她。

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试着努力回想晕厥前所发生的一切,有些事情不对劲。想起掉落下来前所发生的一幕幕,我百思不得其解,直恨得咬牙切齿。无论她的理由是什么,我一定要让她付出代价!

轻轻活动了下手脚,很痛,但是还能动,还好!这让我感到一丝欣慰,看来手脚什么的并未骨折抑或摔断,如果我还能出去的话……

扶住墙壁挣扎着站起来之后,我开始打量自己的处境,眼下置身坑底我才看清楚,我失足跌进的这个地牢深洞距离地面至少超过五米。而它的形状,则十分不规则,比较近圆形。刚下过雨,浸过水,这样一来,想逃出生天,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也对,这么愚蠢的问题应该早在几千年前,在那时的统治者们面前就迎刃而解了吧……如果靠爬就能爬得出去,那这些个形同虚设的地牢也就没有造的必要了。

我苦笑。

扶在墙壁上的感觉很奇怪,墙上似乎有什么异样,但是因为天黑又下过雨的缘故,四周不仅显得潮湿,也极其阴暗。我没多想,把脸凑近了想仔细瞧一瞧。细看之下,呼吸瞬间就变得异常粗重短促,墙身上赫然是些抓刮过的痕迹!

显然,是人为的。

意识到是人指甲造成的,我眼前的墙面顷刻间清晰起来,无数道触目惊心的抓痕似乎带着凝重的怨气,深深地陷在墙壁之内,触摸上去,冰冷绝望的恐惧感立刻蔓延至全身。我突然明白,她说的是对的,这些深坑在很久很久以前确实是用来关押犯人的类似牢狱的设施,不难想象,这些坑洞内壁上所留下来的绝望有多深刻。

触摸着那些挣扎的痕迹,看着它们,我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局促的空间里密密麻麻布满着的抓痕本就压得我喘不过气了,这时刚好嗅觉有所恢复,于是各种怪异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我几乎快要窒息。思绪开始紊乱,意识又开始模糊……

等……等等!这是什么?!

尽管此时我万分难受,但还是瞥到了湿漉漉的坑洞内壁上,那些陷进去的痕迹里分明有什么东西溢出来。那些红色的液体是什么?不!绝对不可能是血!我像发了疯似的用手去擦,不料脚下一滑,整个人猛然失去平衡,随即跌倒在地。与此同时,头顶的洞天处似乎传来了一些细微的响动声。

是……脚步声?听起来不像,我顾不上疼痛,急忙仰起头朝上望去。

“嘻嘻嘻嘻嘻嘻……”

映入眼帘的,是很漂亮的一张脸。她,或者说“它”,趴在洞口边上,面朝下静静地看着我……什么都对,除了它的眼睛。

它……它居然没有眼珠子!白皙的脸上悚然是对漆黑的窟窿!而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恐惧,彻底歇斯底里地喊出来。

“救命!救命啊!”

第一章踏上鬼之旅

只见叶敏把项链拎起来,继而开始左右摇晃,边摇晃边对我危言耸听道:“它能让你昏迷,然后对我掏心掏肺。”

是不是啊?

我看她眼神极其嚣张,于是撇撇嘴就盯住了悬置于我眼前左右来回摆动着的钱币,我就不信了。可谁知盯着它晃了几个来回之后,我就两眼一黑,“扑通”一声趴倒在了桌面上。

1新进职员

2未知的目的地

3车厢里的鬼故事


第一章踏上鬼之旅

1新进职员

我叫杨丰,居住在景城,就职于一家设计公司。

我们公司最近颇为热闹,因为刚聘进两名知名大学的应届毕业生,他们的到来对于我们这样的小公司来说,倍有如虎添翼之感,再加上公司几个月以来的业绩居高不下,人逢喜事精神爽,头头一高兴,小桌子一拍:“行!放你们两个星期的假,好好玩玩去!”

这要求还是叶敏提出来的,大家这段时间夜以继日地赶工、加班,为了把业绩拼上去,全都累得够戗,林胖甚至都瘦下一圈来。现在得知此消息,怎能不高兴?大家当即便七嘴八舌地开始讨论去哪玩、怎么来怎么去等等一些琐碎杂乱的问题。

我对旅游并无太多兴趣,所以也就没掺和进去讨论,不过心里倒也蛮乐意的,毕竟不管怎么说,辛苦了几个月能有时间休息休息,的确是件好事。放假旅游的事叶敏盼了很久,现在总算如愿以偿了。我心里暗忖,反正只要他们讨论出个所以然来,我跟着大部队走就是了。抱着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想法,我自顾自地坐在办公桌前整理早上未处理完的一些文件。

说起我们公司我就一肚子牢骚要发,公司规模并不大,老板姓马,叫马敛,整一个二百五的名,我真怀疑他爹是怎么想的,“敛”谐音同“脸”,所以大家背地里干脆都喊他马脸或马脸头头。他以前是个外地经商的江湖商人,用我们这里的话说就是“倒把子”,几年四处辗转的行商生活让他感到极其厌恶,用他自己的话说,敢情他还是喜欢走南闯北的,但是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处处都是路,让他没新路可走。说白了,这家伙就是经商失败了,好在还留着点儿钱,所以后来就有了我们这个小公司。

说心里话,他整个小规模批发部出来居然敢喊公司,要不是咱在这儿帮他力撑着,他早破了七八次产。

话说品学兼优的我怎么会在这儿,这就是孩子没娘,说来话长了。

前几年我以全市最优异的成绩考进省重点,不仅如此,大一那年我更是锋芒露尽,简直一鹤立鸡群的材料。整个年级除了那些眼睛红得发黑的部分同学之外,其他谁不喜欢我?那会儿的风光已经不是能用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载来形容得了了。校长更是笑得合不拢嘴,那鸟重点已经两年没出过像样的尖子生了,教育局给的压力把这老家伙压得气都快喘不过来,很显然,我就是他的救命稻草。

于是呢,在大一完事那年,这厮立马给我立了个特殊。什么特殊呢?就是指毕业以后百分百内部分配工作。也行了,这年头月薪三百都抢破头,更何况那会儿分配的不止这数。那时候我仗着下半生衣食无忧的想法便有恃无恐,学习上渐渐开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混日子了。大二还在全校前几名,直到后来大三挂了三门红灯,其他几门也像濒临死亡的母狗一样在及格线上挣扎。我自己倒觉得没什么,无所谓。外界就不同了,先是那些辛勤培育祖国花朵的园丁,一个个见到我都黑着脸,然后周围那些花朵也纷纷效仿。这些都不算什么,最可恶的是校长那厮竟把我分配工作的事压了下来,还限我半年之内赶上全校前二,否则特殊之说纯属扯淡。我一向以高傲自居,哪受得了这气?一怒之下“焚书坑包”,娘的,老子不读了!

后来回到家着实被老爷子修理了几遍,可不管他怎么说,我死活也不愿意回去再读,脸皮上过不去。老爷子也明白我这脾气,认定的事就算错得彻底也要错下去,愣是跟我纠缠了几个星期,差点连父子关系都要断了我都雷打不动。没办法,最后也不管了,不读就不读,放下话来让我找事做去。嘿,事有凑巧,刚好赶上那什么马敛经商失败回来,不知道是我倒了八辈子血霉还是上辈子造的孽,他又不晓得哪年跟老爷子扯上些交情,扯来扯去说要开个公司正好缺人,我那老爷子二话没说就把我推了进去。

这就好比羊入虎口。

我一开始还想着,其实这样也挺不错的,再怎么说也是个蹲办公室的活儿,不累又神气。更何况我家老爷子和他这把交情,管他看僧面还是佛面,就算是我上司我也照样有机会反客为主,摆他几道道。

后来公司一成立我立时就傻了眼:一间租来的小单间当所谓的办公室,卖些副食水果杂货,放几台电脑打印机搞广告,还让我先顶着,过几天再招聘些同事回来。我一口怨气卡在喉咙里差点出不来,要不是老爷子被我辍学的事气得不轻我早拍拍屁股走人了。

算了,既来之,则安之。我权衡再三,大不了等到公司开不下去破产的时候我再跳槽就行。因为是第一号员工,这样一来就算得上是这公司的“开国功臣”了;又加上上面那把交情,我也就顺其自然地坐上了“二掌柜”的位子。

老总与副总之间,却总有微妙之处。

之后公司的发展不想竟爆了个大冷门,不知是这马脸时来运转还是有我这样的人才,小生意做得红火不说,知名度也越来越大,竟然还出现了客户预约这样的现象,还真让人有点始料未及。生意蒸蒸日上,两个人如何忙得过来?所以紧接着,公司就聘请到了两位新同事。

先来的是个胖子,叫林永,我们管他叫“林胖”,属于那种一砖头可以砸倒一片的本科毕业生,三十快出头的样子,为人胆小怕事。其实他也算不上胖,属于比较壮实的那类男人,可能我偏瘦,和他站一起就感觉他特胖。他自己对这个头衔似乎也并不反感,所以林胖来林胖去地叫着叫着大家也就叫习惯了。本来马脸安排他联络客户的,之后觉得不妥,就又把他撤了回来跑业务。

于是交际的活儿就落在了后来的小敏身上。

小敏本名叶敏,还只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孩子,哦,不过好像还比我大一岁呢。她本是医学院的毕业生,后来听说放弃了从医,打算做职业女性。嗯……她人总是很腼腆,对谁都是轻声细语的,一头清纯可爱的短发造型给马脸的印象极好。她让我们喊她小敏就行,我们当然没客气,一条贼船上的人了,客气啥呀?她才到公司的时候人挺拘谨的,久了也就不怎么样了,常来和我套近乎,身上那股鬼香水味时常让我忘了工作进行到哪儿。这确实挺让人苦恼,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应该找个机会告诉她那香水有多造孽。长此以往,公司倒闭都有可能,西北风倒是不担心喝,但是如果让老爷子知道这鸟公司倒闭有我的一手,还不直接把我塞进祖上那块风水宝地里去?

末了,为了顺应时代要求,发扬死啃窝边草的风范,她便成了我的办公室女友。当然,实属地下恋情。

就这样,我们一傻三呆围着个单间做了几个月,业绩居然又提高了不少,乐得马脸头头都在考虑放弃水果副食,换个像样的办公室,专职做广告了。现在又招聘到两个廉价的名牌大学生,更是让他喜出望外。

生意做大了,随他去吧。

2未知的目的地

“杨总,你不是有辆X5吗?我们就搞个自驾车两周游你看怎么样?”

手上文件还没整理好,林胖就吆喝着走过来了。

我靠……我就知道会是这样。我那X5是那年考上大学老爷子给买的奢侈品,说实话我并不是很喜欢它,不过也凑合着用,再怎么说也比走路强些,只是我很少开车,公司就在家边上。奇怪,他们怎么知道我有车的?

财物外现,我看也不好再隐瞒,于是微笑着点头说行啊,心里却极其不满,不就一起工作了半年吗,我他娘的什么时候跟你们这么熟了?

大家见我答应,行的问题算是解决了,于是就把讨论了半天的内容和我说了一遍。

简单来说,这次驾车旅游的时间就两周左右。自驾车也方便,沿途可以边走边玩。最后的目的地是位于我省靠边境线内的一处古城镇群,离西双版纳不算太远,但名字我愣是听都没听说过,叫啥“纳尼索”。对于这个目的地似乎只有我不知道,其他几人好像都有所耳闻,我问了一下才知道原来是马脸以前经商时去过的一个地方,听他说那里民族风情很浓厚,也有很多很神秘新奇的事儿。

这厮说来说去就是这两点,我也没心情听他唠叨下去,不耐烦地点点头便当是答应一切,听从安排,服从指挥了。

起先的准备工作极其枯燥,吃的用的要准备好,计划、地图、驾驶员要安排好,马脸头头一如既往地只说不做,我们这些手下忙里忙外。老爷子得知我们要出远门,一个劲儿和马脸叮长嘱短,一会儿说我心脏不好要怎么怎么,一会儿又说我血压不好要怎么怎么,敢情这次出游我就像个半死不活的病号一样,非要赖着去似的。更让我难以接受的就是临行前他那句“你小子路上对人家小敏好点”,说得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莫非老爷子知道香水那档子破事了?还是已经知道我和她的关系了?

考虑到这些麻烦事我连忙点头如捣蒜。

一切安排妥当,临近出发前我有些犯愁了。我那X5虽看上去还不错,但只有两个排量,一个是30i,而另一个则是48i,老款的44i在新款里早已经停产。如果要分跑越野和跑市区的话,30i和48i的区别马上就出来了,30i如果只是跑市区的话那是绝对够用的,不过30i的发动机确实有点小马拉大车的感觉。48i倒好,无论跑市区还是跑越野,百分之两百那是绝对使不完的劲。劲是足了,可那48i的排量简直就是在喝汽油。如果44i没有停产的话还好,在中等排量里它占绝对优势,可惜停产了,想买都买不到。

当初购车的时候我本想着就要48i算了,反正老爷子有钱,喝油算个屁,直接喝人民币我也开得走。不料当时我这样一提,老爷子眼一瞪,差点没扇我两巴掌,二话没说就把30i开回了家。那时候他的话是这样说的——你小兔崽子给老子在城里转转就行,又没喊你开出亚洲,要个屁48i。然后车钥匙往我这一丢,这事就算熄了火。

现在好了,虽说条条大道通罗马,可这姓马的未免也太不给脸了。那啥“纳尼索”离我们的小单间似乎有八九百公里的路程,而且好像不见得全都是高速公路。一旦跑起越野来,我这小发动机在效率上可就是绝对的捉襟见肘了。

更让人恼火的是人数,X5能坐几个人啊?这次出游除了马脸、林胖、小敏和我之外,新来的两个大学生也要一起去。马脸说得动听,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一起带上,旅行途中也能增进增进新老职员间的感情,互相学习学习。我发现他还真是站着说话就不腰疼,事后这燃油费、养路费、磨损费、保养费都我一人出,你们当然有感情了。

本来一肚子火想发作,这时从车背后绕出来个女孩子,站到我跟前客客气气地开口便问我:“那个……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坐前排?”

我一看是那新进的女大学生——素颜。这女孩给我的印象挺深的,好吧我承认,我对她颇有好感,不过暂没什么非分之想,都不了解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再说了,她和另外那个叫吕放的大学生似乎走得很近,而且叶敏也一直跟着我,我又不是初中生,我可没兴趣玩那种猫捉老鼠狗打洞的破游戏。

不过话说回来,前面加上驾驶员的话只能坐两个人,这就意味着后排得挤四个人,不过也不算太狼狈,X5的车型总体来说还是挺不错的。众所周知,驾车旅行前座是个好位子,空间适中,视野也比较开阔。我本打算让马脸坐前面,其他几人全部坐后面去,后面也就林胖稍微占空间一点,其他两女一男都偏瘦,将就将就也刚好坐得下。这不,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们我的想法,这小妞就捷足先登了。

我想都没想就问她道:“你身体不好吧?”

小姑娘显然没听明白,见公司副总严肃地望着自己,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那……那个……是,我小时候就……就有风湿。”

我一听就笑了,把车门关上的时候瞥到马脸正朝我们这边走过来,于是便似笑非笑地小声对这小女生叮嘱道:“让你坐前面可以,不过下次你得把风湿说成哮喘,知道没有?”

“准备得怎么样了?”马脸头头人未到声先行,老远就嚷嚷。

那话优哉游哉地飘过来,我倒没啥特殊感觉,随即回应道:“差不多了,行李装好吃完饭就可以出发了。”但边上素颜就不同了,见领导走过来,她赶紧站直了腰板。我笑笑就开始往车顶上装行李,心想这小妮子也跟叶敏刚来的时候一个样嘛。

我还记得叶敏初来乍到之时,那态度拘谨得让人咋舌,基本不管做什么都要“请示领导”,特别是对我尤为突出,可能是因为当时对我有好感吧。这会儿想起来她好像还是老爷子推荐进来的,老爷子前面还让我重点照顾她……欸,倘若不是老爷子知道我们的关系的话,难道他和她……我还记得前段时间老爷子总喜欢往外跑,也从来不说是去哪……不可能吧?老爷子都快六十的人了啊!

乱七八糟地正想着,远处叶敏就在招呼我们过去。我抬手看了看腕上的卡西欧,哟,都快12点了,于是连忙打断正在谈天说地的马脸和素颜:“吃饭了,吃完上路。”

后来我发现我当时这话还真有格调。


3车厢里的鬼故事

驶出市区之后我们眼前豁然开朗,心情顿时舒畅很多。郊外的高速路四通八达,一路畅通无阻。三月天里的微风拂面,微热的阳光从云层抖落,晒到手背里,晒到脸颊里,晒到肌肤里,晒到这整个春天里。我懒懒地享受着,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惬意。

一路上我边开车边听马脸在后排和那叫吕放的神侃,无非就是些什么我们公司是国内某某大公司旗下的某某地区分公司,总公司有超过多少多少名员工,分公司目前还处于调试期,所以招聘绝对不收取任何押金以及费用之类的废话。听了一会儿听得我直想打瞌睡,困顿间我有意无意地瞟了几眼边上那女大学生——素颜。

素颜侧着脸看着窗外,一言不发的样子又让我觉得有点尴尬,本想找话题和她搭两句讪的,现在只好作罢。我看到后座除了马脸和吕放之外,林胖和叶敏也在兴致勃勃地讨论工作上的事,顿感索然无味,大好的心情只有付诸驱车之上了。

窗外大自然淳朴的景色如诗如画,可惜车内几个白痴完全不懂欣赏。

一路上我们驾车穿过几个城市和小县城,我和林胖换过一次驾驶,叶敏和素颜似乎在休息的时候也建立了良好的友谊。马脸则还是一直在对着可怜的吕放喋喋不休。后来在素颜和叶敏有说有笑间我留意到素颜的手腕上有些特别的东西——类似好几束很奇怪的线纠结在一起制成的手链。后来一问才知道那些线其实是些狗毛,听她说是避邪用的。

说到避邪,马脸撇下吕放也凑过来嚷嚷,拿出条挂在脖子上的三角纸包给我们看,吹嘘说是在哪开过光什么的——我怕他又要拉开狂侃的架势,只好赶紧把话题转移开了去。

半路停车吃饭的时候,叶敏神经兮兮地问我素颜手上的狗毛好不好看、喜不喜欢之类的东西。我以为她有所指,看出我“红杏欲出墙”的苗头,才出门就有了隔阂可不好,于是我连忙摆手否认,哪有畜生毛好看之理啊?她盯着我瞅了好一阵之后,边流露着娇嗔神情边从随身的小包里拽出一条黑不溜秋的、坠着枚古钱币的项链来。钱币看上去破损的程度已经非常严重了,周身皆是铜迹斑斑。

老爷子做过一段时间古董生意,行家鉴定古物首先观其色、闻其质,我虽不是行家,但也耳濡目染过一段时间,所以多少也有那么点这方面的知识。这铜锈……很显然是经过一定岁月的沉淀才能有的,真正的青。

她手上这钱币十有八九是枚货真价实的古钱币。

我颇感意外,想取过来端详一番,边伸手边对她说道:“哟,怎么你也兴起复古时尚了?告诉哥哥你在哪儿买的地摊货啊?浸泡的技术还真不赖。谢谢啊,谢谢!”谁知叶敏一面将钱币握在手里一面避开我,一本正经地对我说:“少臭美,谁说送你了?这可不是什么时尚饰品,这可是我家家传的防身之物。”

“防身之物?”我的好奇心被她成功地勾起,“你难不成还要学黎叔使飞抛而出、离手回钩般的伎俩?”叶敏——功夫女郎?我对此深表怀疑。

只见叶敏把项链拎起来,继而开始左右摇晃,边摇晃边对我危言耸听道:“它能让你昏迷,然后对我掏心掏肺。”

是不是啊?

我看她眼神极其嚣张,于是撇撇嘴就盯住了悬置于我眼前左右来回摆动着的钱币,我就不信了。可谁知盯着它晃了几个来回之后,我就两眼一黑,“扑通”一声趴倒在了桌面上。

“你想对我做什么?”叶敏瞪大眼睛凑过来刚想仔细看看我,我突然弹起身喝道,直吓得她差点没喊出声来。我则捂着肚子着实哈哈笑了好一会儿才含着泪花反问她:“你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啊?哈哈哈哈……”看了看窘迫万分的叶敏,我转头招呼吃得差不多的其余几人上车,准备出发了,溜上车之前,又哈哈哈地笑了一阵。

都啥年代了,还兴这个?

上车的时候我闻到车厢里有股奇怪的味道,有点类似铜锈,似有似无的。我不太确定,问了问周围几人,他们都没有嗅到。我有轻度鼻炎,可能鼻子又出问题了,所以也就没多想。

行驶中——

一拨人百无聊赖地坐在车里,讨论来讨论去都是些工作上的话题,再不就是些什么你家怎么怎么,我家什么什么的阿谀奉承互相吹捧的话。我有点扛不住了,索性提议大家讲点惊险刺激的新鲜事来听听。

经我这么一提议,众人眼前一亮:“对对对,咱们来讲鬼故事。”

我一看果然奏效,这些正派人士除了对八卦新闻感兴趣之外,离奇恐怖的鬼故事对他们而言,也有着很强的吸引力呢。

因为是我提出的,所以必须由我先开始,于是我清了清嗓子,把着方向盘开始侃:“那么我先讲一个吧。我讲的这个呢,是个女高中生的故事,你们做好心理准备哦。话说有个叫小童的高中生……”

小童这阵子都没有睡好,母亲发现她每天清晨醒来都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而且呆滞的双眼周围是浓重的黑眼圈。她为小童感到心痛。

起初几次,面对母亲絮絮叨叨的追问,小童总是避而不谈,只称自己偶尔有熬夜看书的习惯。这也难怪,高中的功课是异常繁多的,但小童知道,这个谎言支撑不了多久,如果以后夜夜都还是那样的话,她迟早会发疯的。

她不能告诉母亲,每到深夜,她的房间就会发生一些怪事。

“很恐怖的怪事呢,究竟怎么个恐怖法呢?”说到这儿我故意卖了个关子,把声音压到最低,并使自己的口气听起来显得有些颤抖。

最早的一次,好像是上个月的3号吧,疲惫的大脑早记不清了。那天夜里小童像往常一样,做完功课就睡下了,睡到半夜的时候,她迷迷糊糊感觉到黑暗的房间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就在她床边的地板上。这感觉很真实,也很强烈,而后,她听到一阵极轻微的声音。

“咔嚓……咔嚓……”

那声音就像……就像有人在嗑什么东西!小童顿时打了个哆嗦!但是很快又镇定下来,她认为或许是因为学习的压力使自己产生了这样的幻觉,就算是真的,可能只是老鼠之类的什么东西在作怪吧。她只敢这样去想,不敢下床去确认,那感觉和声音,她觉得就在离她很近的地方。

那天晚上虽然有些压抑,但也没对她造成太大的影响,她紧张了一会儿便又睡着了,一觉睡到破晓。

爽朗的清晨对一个作息时间有规律的人来说是种莫大的享受,小童也这么认为,可是,却不包括这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她看到地板上有些东西,而这些东西,很不一样。

床边光滑的地板上,赫然出现了一个极别扭的图案,不难辨认出那形状是个英文字母,这个字母她当然认识。

地上是个“S”——一个用瓜子壳拼凑成的字母。

瞥到它的一瞬间,小童就愣住了,她盯着这个“S”看了很久很久,直看到出了一身冷汗,她突然联想起昨天晚上睡觉时那无比真实的感觉和那“咔嚓咔嚓”的声音……显然,老鼠是绝对不可能吃了瓜子还摆个字母出来的。

在她涔涔直冒冷汗间,她并不知道,不期而至的怪事开始接二连三地轮番而来。

第一次看到字母的时候,小童用窗子或门没关好之类的解释来迫使自己安定下来,并且迅速地处理了地板上那些瘆人万分的瓜子壳。从起床一直到上学,她都处在一种心神不宁的状态,不过,好在高中的学习极其紧张艰苦,一天下来,除了学习学习,还是学习学习,她差不多连自己是谁都快忘记了。做完了功课准备关台灯休息时,她才又想起那模糊的东西、咔嚓作响的声音以及那个狰狞的字母“S”。她神经质地扭头看着地板,又很用力地强迫自己扭过头去。

地板上空空如也。

可她并不放心,仔仔细细地把整个房间检查了几遍,包括门和窗的锁,她都锁了好几道。在确认无误之后,她心里的石头才算落了地。

看来今晚可以踏踏实实睡个好觉了,她想。

但她还是想错了!夜半时分,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嚓声再度响起!这让小童直接从考进名牌大学的美梦里惊醒。这一次,她发现那声音嗑得更加清晰可辨;这一次,她甚至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急促的心跳以及……

黑暗屋子里,在她床边嗑那些该死的瓜子的人!

巨大的恐惧感几乎令她崩溃,可她却只敢在心里歇斯底里地狂喊鬼叫。那天晚上天知道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床边的咔嚓声一直持续着,她像具死去多时的尸体一样,眼里噙着泪水,僵直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黑暗里头顶的天花板什么都看不见,可即便是这样,她还是努力使自己睁大双眼,努力睁到极限。

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漫长的夜即将过去,终于挨到了黎明,直到确定那声音已经消失,直到感觉那“人”已经离开,她才从僵直的状态中缓过来,然后又晕厥过去。

从那天开始,母亲便开始天天催促她起床。至此之后,每一个清晨和黑夜这怪事都在周而复始地上演着。小童每天夜里都胆战心惊地熬着,每天早晨都昏死在被汗水和泪水浸湿的床单上,然后在母亲短促的敲门声里醒过来,看着地板上的字母发一会儿怔。

天天如此,生不如死。

虽是如此,小童还是自己悄悄地扫掉那些瓜子壳。她不敢告诉母亲,因为母亲有轻微的精神分裂后遗症;她也不可能搬出去住,为了考上大学,母亲带着她从乡下的村子千里迢迢来到省城,住进了这套破烂的出租房,换句话说,她无处可去;她更不可能告诉同学们,因为她知道她们一定会毫不留情地耻笑、讥讽自己。更让她感到难过的是,她也没有任何所谓的朋友。

逐渐地,看着镜子里双眼充满血丝、人模鬼样的自己,小童有些崩溃了。她不仅学习成绩开始直线下滑,性情也开始大变,变得暴躁不安,常摔东西,常和同学争吵,并且还开始疯狂地自残。她觉得只有这样,自己才能感到轻松一点,尽管如此,她还是惧怕黑夜。

这样的慰藉持续了六个星期,直到某天的中午,母亲发现了躲在卫生间里用钢笔疯狂刮自己手臂的小童。直到母亲绝望病发住进医院,小童才冷静了下来。

她醒悟过来,自己似乎应该干点什么了。

又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初升的太阳散发出柔和的光晕,透过满墙翠绿的常青藤照射进来,斑驳地打在地板上的“S”上,小童突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好办法。

在过去的几十个日日夜夜,她都有尝试着扭过头去看清楚嗑瓜子的“人”,但她始终没能成功。每当那时候,摄她心魂的咔嚓声就使她无法动弹。她想,如果能看清真相,那么,一定会起到关键性的帮助。于是,她想到了针孔摄像机。

此时车厢内早就静得落针可闻了。看大家听得如此认真,我话头一落,便把语气调回到正常状态,轻松地接着说。

只要把它安置到天花板上,那么一夜过后,一切就会水落石出,她和母亲也就可以重新恢复到以前的生活,她还可以重新振作起来面对几个月之后的高考。可是……

她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自己没有钱买那昂贵的针孔摄像机啊,怎么办?她急得狂拽自己的头发。突然,灵光一闪,有了!

晚上十二点左右,小童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了一家电器用品行。仲夏的午夜,她穿了一件很厚重的外衣。不出所料,临近打烊的这会儿,店主一脸的困倦,一天的工作即将结束,谁都会累吧?

因为是第一次,小童越是想装镇静却越是紧张,在空荡荡的店里没头没脑地瞎转悠。店主是个老大爷,他当然认识这位住在离他店铺只有两条街远的姑娘。每天上学放学,她都不知道经过了他眼前多少次。

到时间了,老大爷笑了笑,并没有催促小童的意思,只对她说:“姑娘,你现在随便看,一会儿我关了大门我们从后门出去,不过那时候可不能再留在店里咯,得回去休息了,那样第二天才有精神哩。”

小童在老大爷慈祥爽朗的笑声里机械地点点头,趁着他转身锁门之际,她把一套针孔摄像机塞进了外衣内兜里。她有点慌张,但却很高兴,因为她成功了。

可世上哪有这么幸运而顺利的事呢?出后门的时候,因为急切,小童不小心绊到了门槛,狠狠地摔倒在地上。更糟糕的是,衣兜里的东西,也因此掉了出来。

老大爷没想到,这个平日看起来文文静静、腼腆害羞的女孩子,居然是个“三只手”。然而更让他没料到的是,在和她拉扯间,她竟然抽出钢笔捅了他的腹部。直到咽气,他都没忘记她那双血红的眼。

小童几乎是一路狂奔到家的,那老头想阻止自己,说不定,他和在自己床边嗑瓜子的东西是一伙的。想到这里,她恨恨地咬了咬牙。

可她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出大问题了。

进了家她连手都顾不上清洗,直接冲进自己的房间安起了针孔摄像机。一想到明天一大早就能摆脱这噩梦般的生活,她就情不自禁地哼起歌来。这一夜,声音和感觉依旧如故,但是她却睡得特别安稳踏实,好久都没这种感觉了,她期待着破晓的那束光。

那天夜里小童做了个梦,她梦见自己拿着那小小的数码设备,化身成为正义使者,揪出了幕后黑手。周围的同学和老师们都投来羡慕和钦佩的目光,警察叔叔们都称赞自己有多么多么的“福尔摩斯”,学校更是大为震惊,直接保送自己到名牌大学……

刺耳的闹钟响起,小童一个激灵就翻身起了床,她扯下机器,连地上的东西都没看就三步并两步冲到家里那台破烂电视前。她有些激动,抖着血迹斑斑的手鼓捣了大半天才连接上,在犹豫了半秒后,她深吸了一口气,打开了电视屏幕。

屏幕上的影像从混乱的雪花慢慢变得稳定,画面也逐渐清晰起来。能看啦!她露出了灿烂的笑容,上面所有的东西,都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了。昨天晚上她故意没关台灯,只是把光线调得很弱很弱,现在看来,这真是明智之举。屏幕里昏暗的画面,正好是她的床,以及床旁边那块重要的地板。

机器整整摄录了七个多小时,小童一点都不觉得漫长,她屏住呼吸,压住激烈的心跳,一分一秒地慢慢看下去……屏幕里,她睡着了,在床上蹬被子,翻来覆去,时不时轻哼几声,时不时用手挠挠头……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和宁静。直到录像走到三小时四十七分的时候……

我的声音随着故事的深入又开始不正经起来。最后的部分我学着以往大神们讲鬼故事的套路和手法,俗套地加重了语气,众人眉头稍微有所变化,好,精彩的来了……

停了大概一秒半,我故意咽了咽口水,又低声说道——

终于要出现了!小童几乎把整张脸都贴到了电视屏幕上,但很快,她的笑容就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惊恐!扭曲的惊恐!她分明看到录像里的自己,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拍摄的距离不算远,她依稀能看到自己的表情——她没有表情。面无表情的小童在床上坐了将近十分钟之后,缓缓地站了起来,她走下床,然后把睡衣脱得干干净净,盘起散乱的头发,呆站着。

这是什么?!

小童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谁?那是自己吗?这怎么可能?!她有点晕。偏偏这会儿,录像里的自己又开始移动,她看到自己慢慢踱到书桌边,把手伸进了书桌最下面的夹层里,不出片刻,抓出了一把东西来。电视前的小童一看到那东西,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

她看到自己手里抓着一把瓜子。

之后的录像小童看得魂飞魄散,她做梦都没想到那个在地板上优哉游哉地嗑瓜子,一颗接一颗慢慢地、仔细地咀嚼着,随后把剩下的瓜子壳小心翼翼地排列在地板之上的人……竟然是自己!而录像里的地板上,一个醒目的大写字母“S”再一次出现在那里!

我忽然闭上嘴,不怀好意地奸笑两声。

当看到屏幕上的“自己”慢悠悠穿上衣服,散开头发睡回床上冒着冷汗流着眼泪抽搐的时候,小童脑海里早就是一片空白。她没办法接受所看到的东西,嘴巴张合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这时……

吱——

我趁着众人都在凝神屏息、毫无防备的紧张状态下猛地踩下了刹车,行驶中的X5戛然而止,同时我口中也不失时机地大叫一声:“门突然响了!”

结果车厢内成功地传出一声盖过一声的惊恐尖叫。

我则是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瞅着面容失色的几个人,我止不住狂拍大腿放声大笑,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着了我的道儿,纷纷抱怨我搞得也太不靠谱了,连宝马这样大型的道具都用上了。大伙儿直喊作弊。

“你有没搞错啊?这是恐怖故事啊?这简直就是个神经病案例嘛!”林胖嘟囔着,极力想挽回脸面。马脸也故作镇静,欷?#91;道:“就……就是个梦游的故事嘛!搞那么夸张,不过……门突然响了……是怎么回事?”

嘿,小样!我本来不想说破的,不过看到众人脸上都写满“不知道结果会难过一个星期”的表情时,一下子又忍不住,“好了好了,不折磨你们了,门响了当然是有人来了啊。”

“谁?”众人一惊,“莫非是那老大爷阴魂不散地索命来了?”

“拜托你们别这么可爱行不行啊?哪有那么多鬼哟?出了命案当然是有人来排查啊,谁会来排查?门外当然是警察啦。哈哈哈哈……”我仰天大笑,嘿嘿,要的就是这么个效果,谁敢不服?也站出来侃一个。

待我重新发动车子,我们又摇摇晃晃行驶起来的时候,大家都在冥思苦想要怎么盖过我,这时叶敏开了口:“我给大家讲个花儿的传说吧。”受气氛的渲染,此时的她,眼里闪烁着光芒,很是兴奋。

“行。”大伙儿举手赞成。我打着方向盘赞许道:“嗯……女生就应该讲这一类的东西。”叶敏听罢欲开始,我话锋一转:“是不是血肉横飞、支离破碎那种性质的血腥恐怖故事啊?现在的女生都比较喜好这个吧?”

“才不是。”叶敏否定了我的猜测,正儿八经地对我们所有人说,她要讲的这个传说呢,是一个悲伤凄惨的爱情故事。

哎哟,我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俩字——悲伤。


第二章神秘的古建筑群

1不在计划之内的地方

我有表示过我讨厌听这样的故事,但是叶敏却丝毫不理会我,开始口若悬河地说故事,道传说了……

你们听说过有种被称做“曼珠沙华”的花吗?它能超出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生于弱水彼岸,无茎无叶,绚烂绯红。而它同时也被认为是生长在三途河边的接引之花。传说它的花香有唤起死者生前记忆的魔力。在黄泉路上,它们是唯一的风景,在那儿大批大批盛开着这花儿,远远看上去就像是用血铺成的地毯,所以黄泉路又因这些花红得似火而被喻为“火照之路”,人们就是沿着这花的指引通向幽冥之狱的。

在现实里据说这种花生长的地方大多在田间小道、河边步道和墓地里,所以别名也叫做死人花。一到秋天,它就会绽放出妖异浓艳得近乎于红黑色的花朵。花开彼岸,红得触目惊心。

这种花我们也称之为彼岸花,它真的很美,但它的花语却很残忍。佛说彼岸,无生无死,无苦无悲,无欲无求,是个忘记一切悲苦的极乐世界。可彼岸之花,花叶开彼岸,花开不见叶,有叶即无花,花叶两不相见,注定了生生的相错。

它的花语,还有着一个美丽而凄惨的传说。

传说,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城市的边缘开满了大片大片能让人想起自己前世的彼岸花,而守护彼岸花的,则是两个妖精,一个是花妖叫曼珠,一个是叶妖叫沙华。他们守候了几千年的彼岸花,却从来没有见过面,因为开花的时候,就没有叶子,有叶子的时候就没有花。他们疯狂地想念着彼此,并被这种痛苦折磨着。终于有一天,他们决定违背神的规定偷偷地见一次面。结果那一年,曼珠沙华红艳艳的花被惹眼的翠绿色衬托着,开得格外妖冶美丽。

而神怪罪下来,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曼珠和沙华被打入轮回,并被诅咒永远也不能在一起,生生世世在人世间接受磨难。从那以后,曼珠沙华就被称为彼岸花,意思是开放在天国里的花儿,花的形状像一只只在向天堂祈祷的手掌,可是再也没有在这个城市出现过。

因为这种花是开在黄泉路上的,所以曼珠和沙华每一次转世在黄泉路上闻到彼岸花的香味就能想起前世的自己,然后发誓永不分开,并再次跌入诅咒的轮回。

这种花真的很美,但却活得很凄凉,感觉和昙花很相似,都是不曾受到祝福的花。

正如某些感情不受祝福一样,尽管很美。

洋洋洒洒说了大半天,叶敏总算道完了这个传说,可车厢里的气氛也随着这花造孽的身世而变得沉重。我沉稳地开着车,心里也跟打翻了五味瓶似的开始阴郁起来,一大卷尘封着的记忆像旧胶片似的,带着凛冽的劲风“呼啦”一下又在我心底铺展开来。

被触及惊扰的内心深处,露出大片累累伤痕。

另外三个爷们儿似乎也有着不可言喻的心酸历史,也全都缄口不语垂头沉思去了。素颜听完之后很是为传说里那俩妖精的执著而感动,更为他们凄惨的命运所动容,沉默了片刻便追问叶敏这种花儿的其他信息。

叶敏告诉她,曼珠沙华这个名字出自梵语“摩诃曼珠沙华”,原意为天上之花,天降吉兆四花之一。佛典中也说曼珠沙华(曼殊沙华)是天上开的花,白色而柔软,见此花者,恶自去除。佛家语录,荼是花季最后盛开的花,开到荼花事了,只剩下开在遗忘前生的彼岸之花。

素颜听罢连道谢的声音都有些哽咽了。唉,看来大家都是有故事的人呢。

气氛太阴郁伤感了是很有压力的,我咳了几声,调侃叶敏:“我怎么一直都不知道小敏姑娘还有这么渊博的学问呐?你这是道听途说瞎编乱造的吧?哪有惨成这样的花啊?”

叶敏见我怀疑她故事的权威性,一急就说出了实话:“怎么可能是道听途说瞎编乱造的,这个传说和这些信息在书上都是能找到的!”

“啊?你把书上的东西背下来糊弄我们啊?信不信哥哥把你赶下车去,丢在这穷兮兮的县城给人当媳妇儿?”

“啊……那我不是没有你们那么闲,有时间到处听人说故事嘛!只能是在书上看了……”

“诡辩诡辩!丢下去丢下去!”

“把我丢下去你也不准走!”

“你这人怎么这么赖皮呐?”

“才没有!”

被我这么一搅和,车厢里的气氛渐渐又变得轻松愉快起来。叶敏这人也是,不会讲就别讲嘛,最后还得靠我来收拾残局,真是的……

虽然气氛有所缓和,但是一行人谁都没有再出声,不知道是江郎才尽编不出故事了,还是多多少少受了那花儿的影响。没话说也比假来假去有意思,我倒是无所谓,大不了就安静地开车吧。

“那个……你们知不知道事故高发危险路段这类事?”沉默半晌,估计林胖耐不住这压力,非常不合时宜地蹦出这么一句话。这是人话吗?俗话说,过江不讲江的险,翻山不提山的峻,这小子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开车的时候提什么事故高发危险路段。

我刚想反问他是不是对我的机动车驾驶执照抱怀疑态度,后座就传来了附和的声音——很明显,是马脸头头。

“嗯,知道的,有那么几条比较著名的死亡路段,是什么来着了?”

著名的去死路?这两位叔叔还真能吹。闻马脸接了林胖的话茬,我虽没有开口,心里却不以为然。

“嗯,是有的,截止到2006年,像这样带上死亡称号的高危险事故多发路段在公安部和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督办治理的全国公路危险路段黑名单里的,就有二十九条之多呢。”

这次接话的竟然是素颜那小姑娘,居然还说得一本正经的样子。

“除此之外,比较著名的就是全国排前十位的夺命路段了。它们分别是……”还真看不出来呢,想不到这小妮子竟然还有这方面的知识,我皱着眉头听了一会儿忍不住重复了一遍——

“死亡之线——318国道川藏线;恐怖的百慕大——320国道黄花桥路段;死亡五公里——八达岭高速公路;死亡之谷——四川213国道都江堰至汶川映秀公路;死亡之路——京津塘高速公路;货车杀手——京珠高速公路粤境北段路线;魔鬼“U”字弯——太克公路;死亡地带——鸡图公路;死亡之坡——罗汉洞坡;恐怖“乙”字——308国道河北新河境内……这十大?”

“哦?记性挺好啊,果然是杨家的血脉,厉害厉害。”

我记性一向很好,记下这个并非难事,倒是素颜似乎对我的记忆力很有想法,她这算不算是在奉承我?我有点飘飘然。“哪里哪里。”我随即摆摆手假装谦虚道。

“啊?还真有?是不是真这么邪门?”待我们像背《出师表》似的道出这些确凿的依据之后,林胖大惊,坐在车厢后座上显得很是惊恐无措。

“害怕你还提!”众人几乎异口同声道。唉,我突然感觉很头疼。这些都什么人啊!无语。

“那我们现在计划着的所有路线里有没有类似这样恐怖的地段啊?”闭嘴不到两分钟,林胖竟敢再一次不知死活地“提水壶”。

“你还说!”众人默契得再一次异口同声道。

“应该没有吧?”叶敏忍不住也开始插嘴,刚才我们口中叙述的那十大死亡高速公路以及前面的二十九条危险高发路段里好像都没有提到“云贵滇南”等字眼,她这样想也实属情理之中。

不过……

当下我们刚好驶过一个“U”字形过山弯道,透过被阳光零星映照的车窗,能清楚地看到左右正在飞速后退着的树木、房屋以及各种分子粒子构成的东西……当然,这也包括那些色彩鲜明的警示牌。待懒怠的烟圈绕过我的指缝然后迅速地消散在车窗外之后,我熟练地把还有半截长的烟掐灭,瞅瞅后视镜里的叶敏,幽幽而语:“谁说刀短捅人就不疼了?没上黑名单并不代表就没啥危险,你记着,只要是有路的地方,就都会有事故。”

“没错,云南本就地处云贵高原,主流地势大抵都以高山陡坡为首,即便是高速公路,绝大部分也全都是环山而建的,也就是说,基本上这里的高速公路皆呈一面是山,一面就是崖的模样,也正因为如此,云南的路况可以称得上是超复杂。说到复杂,还有一点不得不提一下,就是在云南跑车,你会发现其实不管走到哪里,路的情况都没什么太大的区别,都是以险著称的。一段高速路上几乎每隔几公里就有一条铺满沙石泥土的紧急刹车通道,更别提那些密密麻麻繁多的求救电话架了。这些就不说了,单说从昆明到西双版纳——也就是我们即将要跑的那条路线里,就有几个连续下坡的超长路段,平均每个路段差不多都有二十多公里吧,这些路段就是当地人谈虎色变的,你们口中所谓的危险高发路段了。如果是赶上雨季,则更是让经过的驾驶员们揪心。但是,你们不用担心,凭杨总我几年潇洒的驾车经验,这点小……”

“那这些路段上枉死的鬼魂会不会拖过往的行人车辆什么的当替死鬼啊?”娘的,我正说到重点上,林永这死胖子居然打岔!我气不打一处来,随即侃道:“当然会了!传得可邪乎了!你不知道?”我非得好好吓吓他不可。

出乎意料的是,全车人,包括马脸在内,听我这么一侃全都发出匪夷所思的惊叹声。

“咦?!”

我再一次感到全身乏力,头疼不止……

怎么可能,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鬼的。我虽这样想,嘴上却侃道:“不是吧?你们都不知道哇?嘿!不知道最好了,因为真的是很恐怖哩!你们想想,重大交通事故呀,死得多惨!惨吧?是吧?啧啧,我听说有那么几个路段每到下大雨或者起大雾的时候,总会传出些很奇怪的声音,真的,当地很多人都有耳闻,大家都这么说。那个时候途经的车辆行人无论个头大小、数量多少,都会出事,屡试不爽!所以每到那种时候,那几条路上都没车敢过,就算有天大的急事,司机也要被迫停下车,等雨停了,雾散了才敢继续赶路。遇上特殊日子,过路司机行人都要撒撒黄纸、祭奠祭奠!我还听说,那时候连路警都不用上班,因为没人敢去啊!”

有时候我真是太佩服自己的口才了,说得头头是道,连我自己都听得全身起鸡皮疙瘩了。其余几人也听得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哈哈哈哈……

“传闻吧?不太可信,而且现在是春季,就算是原始森林也不会有太多的大雨大雾天气吧……就算真的有了,也没关系,杨总你的驾车技术应该很好的,况且我们这车里全都是些高人,不会有什么事的,应该不用太担心吧?”哎哟,山外青山楼外楼。能把拍马屁与讲道理融汇到一起,再把自己崇高乐观的精神结合在一句话里,还真让我吃了一惊。

新进的那叫吕放的大学生坐在后座闷头闷脑地来了这么一句。我好不容易营造起来的气氛就这样被他破坏掉了,林胖和马脸,就连素颜和叶敏都点头称是。这些缺乏定性的人……

我有点愤慨,怎么老有人和自己抬杠?吕放话音刚落,我立马咄咄逼人地接起话茬:“迷信归迷信,这个我当然懂,但是很多地方都有自己的信仰和忌讳,特别是像云南这样以少数民族为主要人口的边境地区。既然人家是那么认为了,我们自然也要入乡随俗,对于那些事自个儿心知肚明就行了,再说了,不是也有很多事科学解释不了的吗?所以我说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很明显我已经开始强词夺理了,虽说吕放也是一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但迫于公司职位等等原因,不敢反驳我,我看他憋了半天才抖出一句“也对也对”,这次谈话才算是圆满结束。

之后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东扯西扯,扯来扯去话题又回到了你家怎么怎么样、我家又如何如何、工作上怎么怎么、感情里咋个咋个的圈子里去了,我便又回到自顾自开车的乐趣之中。说实话,我并不清楚这个叫吕放的大学生的性情是否真的就像他自己表现出来的那样,那样乐观开朗。也许……因为素颜的关系我应该好好审视一下他,但事实上,直到后来我看清所有的真相后,对于他性情的判定,我才想起李贺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非常适合他——

“把爱情放在首位的人都是这样义无反顾的,但是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只拥有爱情几乎等同于穷光蛋。而且也正因为他们本就一无所有,所以才会说那些义无反顾的话。”

我虽然没有那么高的悟性去领悟这话里的道理,但是在那之后想起来,却也感觉好像就是这么一回事。至少,在经过了未来的几十个小时以后,我确确实实打心底觉得吕放很可怜,一无所有的可怜。

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直至睡下,我都没有想起那句老话——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

第二天清晨,我们借文县的主干公路又转上了笔直的高速公路,一路嘻嘻哈哈倒也相安无事,傍晚时分我们正式告别高贵的高速公路转进荒野老路行驶。驶在颠簸小道上我不止一次地庆幸:还好当初他娘的没买轿车……

头晚林胖开夜车,文县的主干公路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们在车上休息倒也没什么,凑合着不算太糟糕。今晚略微不同,颠来簸去实在让人难以入眠。一群人窝在车里昏昏沉沉,黑漆漆的车身从外看就同灵车一般。我耐着性子开车,可眼睛还是很难从熟睡的素颜身上挪开。

她真的很漂亮。

“哦?到纳尼索境内了。”马脸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差点没把我吓个半死。心有余悸间我瞅了瞅路边,不知什么时候矗了块大牌子——尼索岗。

面道而立的牌面上用红漆漆着这三个大字,歪歪斜斜的,漆得相当恐怖,如不仔细辨认我还以为这是什么公路墓地的碑基。我就只看了一眼,便觉浑身发冷,我发现……这牌面上那字漆得就和我小时候清明上坟时见到那些墓碑上漆的字差不了多少。

年幼的时候,每逢清明扫墓,长辈们总喜欢带我一同前去,烧烧冥纸,祭拜祭拜祖辈什么的,这是很正常的事,可怪就怪在那些方尖墓碑上的内容,有些非但没嵌上照片,甚至连生辰和忌辰也没有,光秃秃的碑石正中心就只有几个轻描淡写凿刻出的名字。那会儿让我感到毛骨悚然的正是中间那几个凿刻字——

那些字全部都漆着红漆,量用得足到漆都满溢了出来,横七竖八地从字体沟痕里流淌出来继而又凝固在碑面之上,乍一看它们就像在流血似的。因为这个,我印象极为深刻,所以在这大晚上又见到这类似的东西,不禁让我打了个寒战。

真实的经历就算再如何不精彩,也比再怎么恐怖的鬼故事恐怖多了。

我胡乱应付了马脸几句便叫喊正在打着盹的林胖:“换人换人,我要休息一下。”林胖迷迷糊糊半天答不上话。“我来吧。”那个叫吕放的大学生开了口。说话间我也已经把车停稳,走下车我也没看他,径直就朝后座车厢走去。

初春的深夜,连空气中都散发着蓬勃的气息。我伸了个懒腰,贪婪地吸了一口这诱人的春意,一股清新凉爽的感觉立刻直沁心肺,这感觉宛如滋润着大地的雨水一般,很是振奋人心,疲劳瞬间淡去不少。我又扭了扭酸痛的脖颈,打开车门的时候我才发现我们已经进到了人迹罕至的地方——脚下是凹凸不平的山路,两旁是齐腰高的草地,风过时,四周黑暗里摩挲的声音很大,这足以说明它们茂盛的程度。里面肯定有蛇……

我望着渐渐隐匿在黑暗里的草林,想起“狂蟒”这个词,不禁又打了个寒战。草林深远处连接着绵延不绝的峰峦,在夜色的衬托下那些山体显得颇为狰狞。我皱了皱眉,远远望着,起伏的山腰上零星点缀着许多微小的亮点,是些似明似灭的灯影烛火——山林里不乏生气,原来这里还有人居住。

借着车灯我又望了望我们前方:崎岖颠簸的山路那头,曲曲弯弯,林木阻隔,却是什么都看不到。我有点难受了,车里这伙人多半都是大脑缺氧小脑缺那什么的吧?好端端的“假期”不应该去点什么类似度假区之类的地方吗?非要跑到这深山老林、荒郊野外来做什么?

匆匆看了几眼,感觉夜有点凉,我便钻进了后座车厢。月朗星稀,睡意蒙眬,偏偏马脸炯炯有神的眼睛此时却闪烁着贼光,这在黑夜里煞是刺眼。我觉得诧异便问他道:“我说马总,大晚上的你兴奋什么呢?离目的地还有段距离呢。你看你那样儿,当心吓到女同事啊你。”说罢还装模作样地朝素颜的位置投去个怜香惜玉的眼神。

马脸没有答话,呵呵了几声后就隔着车窗继续到处张望去了。我心想这厮可能是提前料定自己以后会贫困潦倒地在农村过完下半辈子,所以现在多研究研究,也就没再答理他,再看看周围人一个两个皆伴周公神游,于是我也有模有样地闭上双眼打起盹来。

“哟,前面有排民房,好像有亮光,我们进去借宿一宿,明天再赶路吧。”

我揉揉眼,发现吕放已经把车停在路旁一堵黑压压的东西边上了,他边下车边这样说。我跟着蹒跚下车,借着车灯强光扫了一眼,眉头便不觉蹙起。

2错误的决定

这排“民房”看起来煞是奇怪,按常理来说,房子至少该有个房子的样儿,红瓦白墙诸如此类的概念吧。可眼前这排所谓的民房看起来完全找不到北,我看来看去怎么都觉得这根本就只是一排高墙而已,十分老旧。如不是那叫吕放的先入为主称之为“民房”的话,我完全没有“它是房子”这样的概念。

“这地方干什么的?这么大一排围墙,精神病院?”林胖在背后奇怪地问道。其他人也陆续下了车,我回头看看他们也全是一副面面相觑之相,忍不住便问那吕放道:“这是什么民房?这么奇怪。”

吕放笑笑:“临近这边的建筑风格都是这样的,以数墙圈数屋,高墙内房屋与房屋之间又围成若干小庭院,依他们的民俗称之为‘围寝’,其理取同长城内域之理。古时天下从来都是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所以时常战火燎疆境,这样筑建房屋一来起到一个很好的防御作用;二来如果一方村落皆呈此状,便会形成一个巨大的迷宫,以守为攻,以静制动。现在虽然和平了,但这风俗习惯也没丢弃,完整地保留了下来。”

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我以为现在的大学生都一个样,没想到他除了口才不错之外倒还有些见识。我反问:“那岂不是类似美国太阳城那一型号的迷宫城市了?”

吕放说:“这格局还算不上那种大城市的级别,不过性质也八九不离十,旅途中能有幸碰到,我们运气实属不错。”

大家都听得两眼直放光,连一旁刚下车的马脸都闻言称奇。我没好气地挖苦他:“你不是以前来过吗?”

这时,吕放说了一句让我莫名其妙的话,“你不是也觉得它很漂亮吗?”他说完拎了些行李,就大步走到那破墙边上,眼中神情如痴如醉,边抚摩边接着说,“别看这墙残旧,它们在很久以前可是固若金汤、坚如磐石,俨然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就算攻了进去,一旦落到迷化阵里,连神仙也飞不出来……”

我怀疑这年轻小伙可能开车的时候喝了点,导致现在有点神志不清,更担心那残破不堪的旧墙壁随时有可能轰隆一下倒塌下来,那马脸岂不是白发人送了黑发人?于是我也没在意他嘴里咕噜着的内容,连忙去拉扯正在胡言乱语的吕放。谁知才伸手过去,背后叶敏的惊叫声就在耳膜里炸开来,凌厉而尖锐。

大半夜有尖锐女声突然响起,其效果可谓惊人。一群人被她的尖叫声吓得三魂飞掉两魄。素颜更是惊得脸色煞白。我自然也被吓了一跳,定了定神想问叶敏此番尖叫为何故,回头却见她一脸的惶恐。

“怎……怎么了?”林胖颤巍巍地问道。其余几人也余悸未平地看着叶敏。

“我刚看见有个没穿衣服的东西跑过去……好像是个小孩子……”叶敏抖声作答。

“不……不会吧?哪里?”林胖四处张望,马脸和素颜也有些许紧张。

“就墙那,离杨总他们不远处那里。”叶敏用手指了指我和吕放身后的不远处。

小孩子?现在已是凌晨时分,夜浓似墨,车灯的光线距离又极其有限,我眯着眼睛望了半天也没看见她嘴里说的什么小孩子,她不会是还沉浸在车上讲的那些鬼故事里吧?我以为是这样,于是随便安慰了她几句,马脸和林胖也纷纷附和着安慰了她几句。

离我们不远处的草林子里恰巧有阵风拂过,带起一片骚动。虽说我心里明白是风过草林,但还是禁不住有点发憷。可还没等我说上什么,吕放就开了口。

“有孩子出没说明这处围寝里可能还有人家。”说完,吕放抬脚便要走,我急忙拉住他说:“等等,这破墙连门都没有,难不成要翻进去?”

吕放说也有这个可能。

“围寝之墙,入口有很多种。它们的作用也会根据入口的不同有所不同。有的入口一目了然,有门有庭;有的就以断垣处出入;还有的直接没入口,就得靠翻或凿。”吕放耐心解释,顿了顿又说道,“这墙青色相接,墙壁上依稀有金锁困龙的图案,想必是属于围寝里的迷化寝了。”

迷化寝又称迷途幻化居,构造最为复杂。顾名思义,它除了外围一贯筑有的高墙之外,连居内也同样筑有很多墙,纵横交错,墙内有屋、屋中裹墙、鸟道错综、屋舍纷纭,极易使人迷失方向,继而困死其中。另外迷化寝也因为一些特殊原因,外围墙壁上都涂着青色琉璃料,并绘有金锁困龙图。这些当时我并不知道,后来在书里看到才有所了解。

吕放告诉我们,迷化寝外在的整体形状有些类似蜗牛的壳,所以入口并不难找。果不其然,我们顺着墙壁搜寻片刻,便在一黝黑的墙脚深处找到了爬满藤条的迷化寝入口。

只不过入口与传说中那种拥有磅礴气势的“寝”有点对不上号。

展现在我们面前的入口高度两米有余,有形无门,单看只觉得不过是个黑黢黢的山洞口,没有任何的修饰,就只有洞口顶端张牙舞爪地长着些常青藤。在青藤之下的地方,隐约可见鬼画符似的勾勒着“纳留寝居”几个草字,我还是看了大半天才看明白。“寝居”指的应该就是这建筑群了,可“纳留”又是什么?我有点迷糊。

从外望进去我发现洞门内壁两侧皆是些由不知名的红色石头搭堆填充凿砌而成的,望不到尽头。我猜想这里肯定有些历史了,过往岁月都在潮湿的石壁上留下了令人难受的痕迹——

暗红的石壁上长满了绿色的苔藓,因为材质是些红色的石材,墨绿色的苔藓又长得繁多,所以两侧石壁看上去就显得暗暗潮潮的,感觉十分别扭。石道上方滴水叮咚响,用手摸摸,手掌间流下的都是些腥暗湿漉的植被残物。不过地上落脚之处铺垫的鹅卵石却很光滑,没有被石壁上的苔藓所覆盖,而且非但一两处如此,我留意到整条鹅卵石道都是如此。奇怪,莫非真像吕放所说的那样,这里常常有人进出?带着这些疑问我临门一站,一种奇怪的感觉油然而生——

忐忑。

既然找到了入口,那现在的问题就出来了:吕放打算进去歇脚,顺便观摩一下古时先人们的智慧;我和林胖本就不是什么中规中矩之人,早已经心痒难耐,也想进去亲自观察一番;可叶敏和素颜就不愿意了。叶敏说什么都不愿意跟进去,素颜则又担心它的历史作用。僵持不下时,没想到马脸头头二话不说就率先踏了进去。

“旅游嘛,到处看看嘛,都说已经是开发成旅游胜地的老古董了,那就不用担心它还会发挥什么历史作用啦。”

对啊,记得有人曾经说过,建筑,无疑是人类文明和文化最早的记忆,它是人类社会发展和进步的标志,当历史退向时间帷幕的深处时,唯有建筑在那巨大的空间里闪烁着人类智慧最耀眼的光芒。既然这样,不进去看看那实在是太对不起自己了。虽然这片古建筑并没有在我们的行程计划里,不过,意外的惊喜有谁会不心动呢?

既然头头都发话了,叶敏和素颜也不好再说什么,一行人随即跟在他身后鱼贯而入。钻进形似山洞般的入口,一条意料之中的甬道便展现在眼前。幽深窄长,小道弯弯,形似空门。墨绿色的苔藓内壁顺视线一路延伸,直至消失在黑暗里。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有点害怕了,但这种感觉转瞬即逝。我挠挠头在心里骂了自己几句,什么时候变这么胆小了。

我没太在意,但这感觉却在这时候在我心里埋下了一颗小小的、让人容易忽视的种子。

吕放和马脸走在前面,一路狂侃;我和两个女同志走在中间,四下张望;林胖则跟在最后面一直摆弄手机。我边走边幻想,进去第一眼看到的会不会是雄伟的博阿兹柯伊的巨石狮门呢?

这样走了二十来分钟,我们便出了甬道。

3泼墨壁画

走出甬道,眼前豁然开朗,一大片极其不规则的房屋和断墙就呈现在眼前……布局果然甚为奇特。

只见大间大间残败的土灰色房屋和参差不齐的墙杂乱无章地排列其中,粗略估计就不下百处,散布于它们之中的通道更是纵横交错。这里果然是千曲百拐,形似迷宫。我琢磨着凭肉眼观望肯定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暗自嘀咕可能这样才符合“迷宫”这样的字眼吧。

走下台阶后我担心大家如果乱逛难免会迷了路,所以提议就取临甬道口下四周的房屋看看歇歇就好。众人纷纷同意,继而开始分工为过夜做准备——找干净房屋、安置睡袋什么的忙活开来。整理行李时,我发现一侧墙与墙的夹隔间有些东西,于是走了过去,想看个明白,这时林胖喊住了我。

“杨总你电话有没有信号?”

我摸出手机一看才发现信号格是空的,对他摇了摇头,与此同时,我发现其余几人也是一脸茫然地看着我,我立即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这里是个信号死角区。

“没信号就没信号呗,又不在这儿住几个星期。”就在我扭过头看众人的时候,没留意到夹隔间有什么东西动了动。

这样数量众多且无章无序的格局,此处墙与墙、屋与屋或墙与屋之间极易形成类似小巷般那样大大小小的夹隔,离众人几十米开外的地方就有一处。放眼望去,两墙之间的距离不算很近,约摸也可供三人同时并排而过。我谨小慎微地慢慢靠近,一阵探头探脑地逡巡。

这地方虽已开发,但毕竟是古时战事之地,死过很多人,属邪地,指不定现在会不会还有什么,所以还是小心为好。

隐隐约约地,我瞅到小巷般的夹隔内上似乎真有些什么东西,只是光线太暗依旧是望不到头。我想了想,摸出工具准备展开深入调查。可就在我正准备打开手电观察其内时,背后有一只手竟悄无声息地搭到了我肩上。

我还是半大小子的时候就被大人们警告过,称小孩子是绝对不允许夜不归宿的,不仅如此,竟还有超过晚上十点就不准外出玩耍这样的规定,如果超过时间还在外游荡着的话,家人肯定要暴跳如雷。那时不懂便问其缘由,大人们告知:人身上都有意指“生”的三盏白蜡烛,左右肩头各有一盏,天灵上独有一盏。天灵指的就是头顶上方,而“生”即代表生活之精气。人活全凭一口气,有生气之体,皆为活物,说白了就是活人。当然,这白蜡烛我们平时是看不到的,那时候有这样一种说法:小孩子独自走夜路是极其危险的,因年幼所以生气不旺,白蜡烛容易熄灭;另外,就算是成年人在走夜路的时候,如果听到背后有人直呼自己名字或有人搭自己肩膀的话,也是千万千万不能回头的。因为传闻有不干净的东西专门跟在行夜路人背后扰惑他们,趁人回头之时吹灭人肩头上的生气之烛,如此一来,那人自是活不了了。这事在当时传得挺邪乎,扰得人心惶惶,毕竟大家都懂“人死如灯灭”的理儿啊。

我虽然崇尚伟大科学,可也没忘记童年那关于“拍肩唤名吹蜡烛”的恐怖传闻,此刻平白无故不知被什么玩意儿从背后搭了肩头,心里马上咻地凉了半截。

“你在干什么啊?”叶敏绕到我跟前,一脸狐疑地看看我,继而又转到那两面夹墙的深处望了望。“娘的,你差点吓死我!你……”我话还没说完就听她嚷道:“哟,这里好多泼墨画啊。”

泼墨山水画?国画?我甚感意外。泼墨是中国画中的一种,中国画在古代一般称之为丹青,主要指的是画在宣纸、帛上并加以装裱的卷轴画。之前有看到夹道里确实有图案浮现于墙,可怎么也没想到竟会是国粹,莫非纳尼索一族里也有温文儒雅之士?顾不上考虑这么多,见叶敏已经摸索着前脚踏了进去,我也急忙跟了进去。

可谓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本来这国粹不粹在该粹的地方却泼墨在这克敌用的迷宫阵里已经属常理之外,够让人匪夷所思的了,哪知这墙面上的图案更是叫人难以琢磨。我和叶敏横竖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我若有所思了片刻便对叶敏说道:“怪不得你只说是泼墨画,没说是泼墨山水画啊,你说这画啥子意思哟?”

公司上下除了马脸头头的文化程度不为人知以外,在众人眼里垫底的估计就数我了。就算我不承认,可事实往往胜于雄辩:我因半路辍学的缘故,自是拿不出比高中更高一档次的文凭,所以如此一来,颜面扫地。他们表面上虽笑盈盈恭维,可背地里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基于这点,我也常对他们使双关语、话中话来讥讽泄愤。此时见自己女朋友也不知画的是什么,就学着川地方言的口吻阴阳怪气地问她。

她白了我一眼,偏着头,面墙继续看,一副揣摩不透的样子。我说了她几句完全不懂幽默的话之后,便意味深长地对她说:“你看啊,这泼墨上去的腾龙图自是惟妙惟肖,可几条龙都只剩龙骨而无鳞无甲、无血无肉,乃是遵循了古语——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的道理啊。这骨虽难画,可倒也画得栩栩如生,简直可以以假乱真了,说其为神来之笔也完全不为过哇。”我自恃口才过人,于是信口开河,顿了顿又接着扑(云南方言:吹牛),“这些哥们儿现在把龙骨头都勾勒泼墨了出来,绝对是司马昭之心啦,明摆着要告诉他们的敌人,进阵者性命难保咯。”

进阵者,性命难保。

叶敏回了句屁话然后告诉我说:“墙上这龙骨确实画得无话可说,但却并不是周身无肉只剩骨。”说罢她指着其中一条龙的头部让我仔细瞅瞅。

夹墙内虽不狭窄,可光线也难入其内。我手里有手电筒,便宜货虽不好使,但也凑合。听她这么一说,我便借着手电微弱的光仔细瞧了瞧那些龙骨的头部。

“啊?有眼珠子啊?”我诧异道。叶敏点点头,似乎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我皱眉寻思,这两墙之上皆画有腾空飞龙,且都是属于中国画中的写意画——即泼墨手笔,可墙中几条龙全都是无鳞甲无血肉的空骨架,煞为古怪奇特;此刻又发现龙骨头部绘有龙眼,岂不是画龙点睛之意?莫非在暗示这破骨架子会飞起来还是怎么的?

本来就是大晚上,现在又是在这种地方瞅到这黑黝黝墙上几条有眼珠的、画得活灵活现的骨物……想到这里我不禁打个哆嗦,连忙边装出嗤之以鼻的模样边招呼叶敏离开这诡谲的夹墙夹道,管他娘墙上画的是啥。可扭头却见叶敏像死了一样一动不动,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墙沿深处。


第三章僵噩腾龙墙

1活见鬼

出于无比好奇的心理,我顺着她的目光扫了过去。

说实话,在科学技术日新月异、教育程度飞速提高的二十一世纪,我们提倡的应该是崇尚那伟大的科学、维护那崇高的唯物主义世界观。巴尔扎克也曾说过,无知是迷信之母。我多么希望自己这分钟有多么坚信他的磐石理论。可这话现在搁到这儿,估计连巴尔扎克他本人都没了辙,那墙垣深处,影影绰绰伫着个老太婆和一个孩童。

完了,早知道我就不提议讲鬼故事了。

没看到就算了,这扫一小眼立马就让人魂飞魄散,我一口冷气直接吸得差点背了过去。如果只是老婆婆和她的孙子什么的,自是无须怎样;可偏偏我们知道她们绝非此地居民,就算是,那也绝对是百十年前的事儿了。

墙深处这一对东西,大的全身裹白,满脸血污,两眼睁得贼大,连额头都快被上眼皮撑得没了踪影,皱巴巴的脸皮上一张枯唇咧出个大大的“V”字,不像在笑……竟像是在飞快地絮叨着什么,这样一来导致她那枯唇张合的频率极快,而且,一股污黑的液体混着血沫正从她嘴里不停地流淌出来……

竟……竟然淌了一地!

她手里牵着的那玩意儿更甚,单看身型似个八九岁大的孩童。孩童裸着个上身,系着条彩纹裤头,整颗头颅都被像布条一样的头发裹得严严实实,煞白裸露着的上身赫然有条极宽的旧伤痕,从左上胸口处一直拉到快接近阑尾的位置。那伤口没有愈合的迹象,也不见流血,因为极宽深的缘故,所以一眼瞟过去就显得相当刺目。

这不是传说只活在人心里的那玩意儿吗?!我脸色一白,全身上下的汗毛直竖,眼睛瞪得几乎都与铜铃无二,脑海里嗡一下就刷成了白纸,毛骨悚然间就呆若木鸡了。

不是吧?!

这时,那老枯脸一双朝天眼转了个来回之后突然死死瞪住我!我骇得当即就跌倒在地,挣扎了好一会儿才爬起来,抓着呆滞的叶敏就往外狂奔,都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就差没使出“翻墙不用手”的绝活了。可就当我们一路连滚带爬撒丫子跑出来的时候,却发现原本来时的甬道口在这节骨眼上竟然没了踪影!

“我记得路口在这里啊,这怎么搞的?啊?”我语无伦次地趴在地上连抠带挖,这路口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呢?不容我细想,况且也没来得及细想,身旁的叶敏就发疯似的直拍我后背,我吃痛回头刚想问个“what”,就恍然大悟——

她身后百米开外的腾龙墙内那一老一少晃晃悠悠地“飘”出来,动作飘忽快捷,显而易见是冲我们来的!既然这样那还了得?此时我也顾不上用理性去判断眼前这些是我的主观臆想抑或是我们的幻觉,抓着叶敏就又想夺路狂逃,可当下愕得又不知该向哪奔,于是一时间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拉着她在原地打转转。

叶敏虽然也被惊得六神皆散,但是我这样扯来扯去也把她拽得生痛不已,见我摸不到北,混乱中直咧着嘴冲我大喊:“右边!右边!”我顺势望过去,发现右面落眼处的一小簇房屋群里有亮光透出,便和叶敏慌慌张张地冲了过去。

刚进来的时候除开去看壁画的我和一道尾随而来的叶敏之外,其他人都在收拾野外露宿的一干用品,此时荒废房屋里有光源,想必他们应该全都在里面。俗话说,水足摧篱笆,人多力量大,这节骨眼上就应该丫的什么都甭管,先和大部队会合了再说。

跑近后我们才看清楚,此处的房屋地势较低,四五间矮屋参差相拥,托以屋身大抵围成个乱七八糟院子的模样。撇开这疑似喝醉酒之后建造的格局之外,最醒目的就是这矮屋群中的那堵墙了。

同样的腾龙墙,即使我从近处也能看个满眼,墙身歪歪扭扭,整堵墙呈一个极不规则的“S”状,继而从北至南纵横跋扈,将院子模样的屋群从中来了个对穿。这不伦不类的建筑风格刚进来那时我已大致观察过,但那会儿除了新奇,并无其他感觉,此时此刻亲临其下时才发现竟如此诡谲震撼,触目惊心,巨大的压迫感猛一下似洪水决堤般迅速涌来。

不过现在可不是揣摩古时别具一格建筑风味的时候,我望到屋群的院门在腾龙墙和一屋交沿之处,有门有槛,只是门檐偏低。我拉着叶敏缩身进入的工夫便在脑海里努力搜索有关“鬼”这种东西所有的有用资料,以便一会儿以慌张姿态面对几位同样活在二十一世纪的同胞们的时候有个好的说辞。虽然我也不想被当成瓜娃子,可外面的那对玩意儿怎么看都他娘是那叫做“鬼”的玩意儿。

2诡谲的大宅院

大院里的夜深邃而阒寂。

匆匆赶到前院,左边大屋房门虚掩着,里面光影晃动。我猜马脸吕放等人应该全在里面,于是想都没想便一脚踹向那房门。那房门虽没上闩,但久历日月,经不住我这一使力,立马和房子脱了节,“哗啦”一声倒落下去。我也顾不上去考虑这国家财产,门一倒就冲进屋内,刚准备大喊“这地方有脏东西!我们赶快离开……”话没喊出来就卡在喉咙里,脑中又是嗡的一下,整个人就愣在了屋子里。叶敏后脚跟进来也看了个大满贯,虽然马上以手封嘴,可还是惊恐得不由喊出声来。

“啊——”凌厉无比的尖叫响彻了整个大院,似乎连空气都随之颤动。

屋内四壁残破,家具简陋,旮旮旯旯到处都是覆地的淤土。内屋正中间支着个檀木茶几,样式老旧;茶几两侧各安长凳一条,长凳光鲜如新。几上凳上堆满着物品,正是我们旅行的各类用品。而马脸、林胖则一对一各于左右长凳的上空,在离地三尺的地方随着房梁上粗糙刺耳的“咯吱”声来回晃动着,晃得人鸡皮疙瘩一阵阵的。

一踏进门,四条腿就是这样不负责任地在我眼前直晃。

我从叶敏撕心裂肺的喊叫中回过神来,整个人顿时像过了电一般,不敢多直视眼前的两人,便纵身跳上茶几解他俩脖子上的索命绳,边解边喊一旁全身还在哆嗦的叶敏帮忙。

一般绞脖上吊的麻绳都有个绳套,绳套异常结实,在套上脖颈之后就会打上结,以求保险,可套在他们脖颈上的绳套却十分松,所以只片刻工夫我就同叶敏把马脸和林胖七手八脚地放了下来。下地之后我连忙观察他们俩有没有断气。

只见马脸和林胖两人面如土色,气若游丝,小魂小魄难说已神游浪荡到奈何桥边上了。我和叶敏急得又是灌水又是呼喊,又是掐人中又是扇巴掌的忙活了半天,他俩脸上依旧毫无生气。叶敏几近哭出声来,我估计怕是回天乏力了,心想将他们遗尸他乡算了,却不想马脸突然“呼”地一口气缓过来,紧接着剧烈地咳嗽并挣扎着想坐起。我忙上前将他扶住,刚想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却见他满脸万分的惊恐。

“这地方有脏东西!我们赶快离开……”他拉着我胡言乱语,我脑子再次发懵,莫非他们也看到了什么?

招呼马脸的时候林胖也缓了过来,只是神志还有少许恍惚。依这情形两人应该也是受到类似的惊吓,而且才被吊上去不久,所幸我们及时赶到。此时见马脸那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我赶紧转向林胖,伸手就抽了他一耳光。这一下果然奏效,林胖捂着火辣辣的国字脸一脸茫然无辜地问我:“怎么回事?”

“我还没问你们怎么回事呢,你们俩怎么了?还有,怎么没看到吕放和素颜,他们人呢?怎么没和你们在一起?”林胖这才回过神来,可他慌里慌张、颠三倒四地说了半天我愣是没听出个所以然来。

说话间林胖已经勉强能站立起来,马脸则挪到长凳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叶敏怕他一口气又上不来,忙把桌上的矿泉水递给他。他抖着手接过去之后就引颈狂饮,好半晌才上气不接下气地将事情前后一股脑儿道出。

原来进这“寝居”之后,马脸就招呼着大家找地方收拾打扫以便落脚,众人草草巡视了甬道口周边一堆堆残墙破瓦就都没了头绪。这也难怪,根据吕放推断,这里绝大部分建筑物始建的年代早已不得而知。日晒雨淋这么多年,当年的“商品房”早已残破不堪,只留下成片成片岁月无情的痕迹。当初建成后虽然各代各辈纳尼索族人都有陆续添砖加瓦,不断修葺,可能安心入住的存到现在依旧还是寥寥无几。

皇天不负有心人,前前后后绕了几圈,素颜便找到我们现在身处其中的这处“浮龙穿云房屋群”。初进大院时林胖就说他似有似无地看到院里有人经过的迹象,不过大家后来四处搜寻了一下又不见有什么人影,以为他眼花也就没做理会。

“第一个院子我们发现有四间破损程度不算太严重的房屋可以用来借宿,后面其余的院子于是也就没再去多看。本来计划是打扫两间出来,男女分开休息的,叶敏不是跟着你去了没来吗,素颜一个人害怕,我看小吕和她是一路进公司的,他们又是大学同学,就让他陪她去了。”

我听到这,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不过脸上并未露出丝毫表情,马脸说了半天也没说出我想知道的内容,可我也没办法打断他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直接切重点,这会儿终于见他又开始狂饮剩下的矿泉水,连忙乘机问他道:“你们刚才是怎么了?”

马脸听闻我提及,余悸不止,寒噤连连,拿水的手都一个劲儿地颤抖,一步三摇地撤到门边四处张望了半天才回来,神情极为委靡,说不出话来。我急得直跺脚,这时林胖好像记起了什么,对我们说道:“我们看这间屋子比较宽敞,就停在这儿了。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同啊,完全是一很平常很普通的地儿。进来把东西丢茶几上也没干什么,就坐着边抽烟边闲聊……”

“后来?”

“后来聊着聊着就感觉特别特别冷,我俩都打起寒战来了。”

三月春意正浓时,怎会这么冷?我听说过阴风吹后颈,其寒入心扉……莫非是阴风?阴风在传闻里是种代表,其效果等同于下雨之前先刮的阵风、赶在雷声之前先惊人的闪电,属于某种征兆。阴风阵阵,必有来者,其者不善,非鬼即妖啊。

后面的事我听得邪乎,他们确实也碰到脏东西了。风起冷暖变,马脸和林胖以为变天了,起身出去想夜观天象,不料却发现偌大的庭院有什么东西僵立其中,仔细一看倒也没什么,是只猫罢了,可他们惊奇地瞅到那猫竟是双眸呈白。也不知怎么的,人猫眼神一来二去间他俩就像失了心一般,恍恍惚惚地踱回小屋,不知从哪翻出两条粗麻绳,打上结挂上檩就套上脖子自尽了。若不是我和叶敏及时赶到,恐怕他俩现在已经跳进轮回井里等着重新做人了。

我听完心里一阵心惊胆战,他们干这些的时候意识竟是清醒的。虽是自古就有妖物魅惑人心的说法,可无外乎都是些什么被黄鼠狼啊、狐狸精啊魅惑了,催其送命或迷恋自己的故事,故事结局好坏基本都走极端。但是说归说,听归听,本就是唬小孩子的东西,我压根就没相信过。再退一万步讲,就算真他娘有这种邪乎事,那白眼猫岂不是与日月同寿,活成精了?

他们这就叫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还好你们造化大,命硬,让我们撞见了,要不然……”我正打算安慰他们几句,脊背突然一阵阴冷,我心里一打突:糟糕!忙着了解马脸他们这边的情况,竟把背后那对追着赶来的玩意儿给忘记了!耽误了半天,它们也不知游到哪里去了,越是不知越是觉得心惊,这会儿阴风过境,谁顾得上去查实啊?我拉上叶敏吆喝上还在恍惚中的马脸、林胖就准备夺门而逃。他俩见我神色极为慌张,以为那白眼猫又杀了回来,立即慌了手脚,拉拉扯扯跟着我和叶敏也往外逃去。

我本来的策略是赶在那一老一少进来之前先冲到对面素颜和吕放住的屋子里,不管他们在做什么,先扯出来跑到安全的地方再作解释。不想前脚刚出门后脚又踏了回来,我分明看到不远处大院槛那骇人的景象,还真来了!折回屋我想随手将门关起,才想起门板被我一脚踹到茶几边上去了。天,连门都没有,它们岂不是可以长驱直入了?!

我在门口急得狂挠头,马脸和林胖看着我反常的举动大眼瞪小眼,不明所以。叶敏眼泪都出来了,压抑了半天的情绪眼看就要决了堤,若让她嗥起来那还不就是把希望的火苗都直接扑灭了?我转过身刚想制止她,眼前蓦地一亮,有救了!


第四章骇人的神秘水道

1无路可退

之前才进屋的时候我只顾着惊睹马脸、林胖在檩子上晃来晃去,解救他们之后还没来得及把他们的事搞清楚,我们身后的“白白二煞”又步步紧逼,所以打一开始我就没好好观察这屋舍。现在闹中取静,我惊慌中发现这屋西北方竟还有门有窗连接着另一间屋子,真是天助我也!

暗墙之上的窗子被关得死死的,几乎都已经被厚厚的灰尘所掩埋。那扇小门的情况稍微要好点,看样子似乎还能开合,并未被封死。

此时形势如此紧张,我也没有过多的时间来解释,直接三步并做两步就飞奔过去鼓捣角落里的那扇破门。边拉扯边想,说不定隔壁房间和这屋大同小异,这样的话就有救了,我们可以绕出去再喊上吕放和素颜,然后一群人跳上我的X5撒丫子跑,改日喊个三五百人来端了这装神弄鬼的破地方,以解心头之恨。

胡思乱想间不觉又是用力过度,角落里残壁上零星挂着的门板“哗啦”一下又被我扯离门沿半截,“他娘的还真是越慌越见鬼!越见鬼越慌!”我一边咒骂一边急急忙忙对叶敏等人大喊:“快进来!”

待众人都撤进了里屋,我殿后准备关起破门想借以隐蔽,可关门之际却叫苦不迭——门板刚才被我猛地一扯,虽没和房子分家,但是现在也根本合不上来!

叫苦间我看到前方敞开着的门洞处白影隐现,我一急,干脆以身顶门,直接撑着门板背面就把门顶着合了起来。顶门的时候我发现门板背面竟贴着几张黄符,不见还好,这鬼地方见到这东西,不就等于承认确实闹那玩意儿了吗?!

身后三人估计也明白即将要发生什么,这会儿大气都不敢出。我以极别扭的姿势扛顶着门板也是涔涔直冒冷汗。奇了,大半夜几个二十一世纪的大活人居然会被这玩意儿追得屁滚尿流,这唱的究竟是哪出?

人就是奇怪,有些事不发生在自己身上就算被人往死里打都不相信,等真有那么一天遭事了,还一脸无辜茫然地问:“不可能吧?”

前门到角落破门的距离不过数米,可我却倍感漫长,时间就像故意放慢脚步的杀手,一点一点慢慢折磨我们。我虽吃力顶着门板,眼睛也没忘记四处横扫。不出所料,里屋确实真有出口,可……

里屋出口的位置在正东方向,才望出去我就两眼发直。我清楚地记得我和叶敏进来时就只有一个大院,靠左是马脸他们“上吊”的房间,靠右是素颜和吕放下榻的地方。就算马脸他们这屋还有屋中屋的话,依凭屋中出口的方位结合初进时的观察来看,这出口怎么说对应的都应该是那进来时有亮光的大院才对。

可这时,情况不一样了。

里屋的出口是敞开着的,跃进眼里的景象却万分陌生:没有什么院子,是条有些狭隘的廊道。廊道并不长,前后约摸也就只有十米。此时恰好月光皎洁,我借着月晕的光亮能轻易瞅到廊道对面尽头的情况——

尽头有门封路。

不仅如此,那封住廊道的玄关上面好像还有东西,是什么吃不准,反正来者不善。其余众人看着廊道也是哑口无言。这布局打乱了我的逻辑思维,我以为这地方又开始发挥其历史作用了,想让马脸头头仔细看看想想办法,谁知扭头一看,吃了一惊。

但见马脸一手搂着林胖,一手抚摩着他额头前的发丝,眼里尽是温柔,口中轻念着“不要害怕不要担心”一类的慰藉之词。而林胖呢,双手环抱着马脸水桶般粗圆的熊腰,把头埋进他胸口瑟瑟颤抖,眼里好像还有晶莹的泪水溢出。

顷刻间,一种诡谲的、生离死别的气息从他们俩身上透出,并逐渐在小屋局促的空间里弥漫开来。这太离谱了,特别是当听到马脸轻声称呼林胖为“宝贝”的时候,我整张嘴都快咧到了眼睛的位置。看着他俩,我一分神,手竟一滑,门板“轰”地依斜倒下,白衣老太婆的面容赫然出现。

简直就是出于本能的条件反射,我随即抽起倾斜的门板朝那对鬼婆孙就是一扔,同时大喊一声:“跑!”随即,马脸等人跟着我头也不敢回地直往超出逻辑之外的廊道冲。我边跑边想着的居然不是后面那对恶鬼,却是马脸和林胖的关系。

疯了。在公司我竟然完全没看出来。

我们风驰电掣般地才跑出数步,背后就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叫声,我心里一紧,糟糕!还好转头看到叶敏一副惶恐之相伫在我边上。再往后看,我就有种喝醉般的感觉。

林胖落在后面了,而随后发生的事,则拉开了整个骇人听闻旅程的序幕。

林胖不晓得是跑慢了还是运气不佳,那鬼老太婆如狼似虎一般,只碰到他后脚踵一点点便牢牢裹住了他,任凭他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林胖只能惊得放声鬼叫。年过花甲的鬼东西“咯咯”地媚笑,那笑声在这条小廊道里回荡不绝,因为有回音,所以显得异常清晰刺耳。我一听腿都酥了,廊道里回荡着的,竟似个只有十八九岁妙龄少女的银铃笑声!

我们其余几人完全被这笑声骇得手足俱废,惊得没有一点办法,想救林胖又不知从何下手,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鬼老太婆掐着他的脖颈,慢慢勒起,逐渐勒紧,然后就听到骨骼断裂的声音。

“咔嚓……”

那声音仿佛并不是来自正在血沫并涌的林胖,我感觉简直就如同是自己的脖子被勒断一样,如此真实猛烈。我卡壳了几秒,随即发了狂似的拉着叶敏和呆若木鸡的马脸就往廊道尽头冲,谁知冲到尽头却傻了眼——

先前瞥到的暗门玄关还真是封着的。

2逢水阻道

廊道尽头的暗门由生铁铸造而成,门面锈迹斑斑;门心上凸起有一圆盘,盘身刻着一些文字,但是因腐蚀尽生铁锈的原因,绝大部分已经模糊得无从辨认。我伸手四处乱摸才发现门是自里朝外打开的,换句话说就是管它锁心还是锁头,全都是长在门内侧的。

我双腿一软,差点没跪下去,左右高墙林立,后有恶鬼前有死门,没有半点可利用资源,我想都没想就料定玩完了。横竖都是死,干脆咬断舌头或以头撞门死得干脆点算了,但是还没等我做出任何动作,就听到马脸惊天动地的一吼。

“哈——”

马脸体态生得稍微有些臃肿,个头不高,一脸富态。平日里一副道貌岸然、居高临下的标准上司模样,这会儿居然如惊醒的河东狮一般,澎湃一怒震三江。他这一吼的分贝绝不亚于我那BMW的车鸣声,我和叶敏被他震得直打寒战,然后,他做出了和平日里完全不一样的举动。

只见马脸头头大喝一声,紧接着飞身跃起,一脚踹在铁门之上。看他跃起踹出的姿势异常夸张,大概全身所有的力量都聚集在了脚底,我还未弄清楚状况,马脸就已连踹数脚。

数脚之后,铁门竟轰然被踹松。

此时马脸的举动让我想起某电影情节里主角说的那番肺腑之言,意思就是人在面对自己所惧怕的事物面前会显出两种完全不一样的行为:一种是笑,大笑,比如看恐怖片,人们知道那是假的,于是就用笑声来缓解其带来的压迫感;还有一种就是愤怒,人的精神压力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就会爆发,要不就杀死眼前恐怖的事物,要不就自杀借以缓解。当时并不知道马脸是因为绝望而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还是因为心上人惨死而激发出的愤恨,但这事儿再一次让我不得不感慨,这浩瀚宇宙间最牛×的生物群种啊,舍人其谁?

只见马脸三下五除二把铁门拽开一条大缝隙,我们仓皇入内后他想反手关上,可锁头早已被踹得面目全非,情急之下他又从内飞起数脚想把门踹回原状,可惜收效甚微。我担心工程太大耗时过长,学着他的样也一同踹了几脚便拉住他,没时间了。

拉着马脸,我觉得自己精神都有点恍惚了。这事情转变得太快了,想几个小时前我们还有说有笑地坐在去旅游胜地的车上,这会儿就与林胖天人相隔了。我伸手想捏捏自己的脸,才发现脸上湿漉漉的一片,又听到叶敏已经在边上小声地抽噎,顿时觉得自己有些无地自容却又无能为力,止也止不住,也只好让不争气的眼泪刷刷刷地淌。

出于懦弱和绝望而满溢的泪水,是种妥协,这比灾殃更有杀伤力。矫情之间,惊悚之余,我环顾了四周的环境之后更是一蹶不振,一时间形同废人。

廊道连接着的铁玄关之后,入眼是条蜿蜒直下的台阶。台阶尽头,虽不是一泓深潭,竟是条不算窄的死水水道。

水道不算宽广,看上去并非天然而成,应该是人工挖凿填灌的,入眼各处极似古代城池外围的护城河,水面波光粼粼,水很黑,我猜想大概是光线的缘故。水道左右两面的墙身依旧有图案,非龙即虎。我借着四周微弱的光粗看了下觉得又不像虎,案上动物虎躯狮首,身体伟岸,白毛黑纹,尾巴修长,纳闷了一会儿才想起是驺虞。

驺虞就是白虎,属善兽,可这护城河般的水道不砌在城外却凿在地道里未免也太不靠谱了,不过这不关我们的事,比起这个,背后哐啷作响的铁板子更令人发憷。我硬着头皮探头朝那护城河水中瞅了瞅,黑糊糊的什么也看不清楚,我又匆忙找了颗石子丢进水里,“咕咚”一声让人头皮发麻。

看情况这水极深。

蹚水横渡过去那是不可能也是不现实的,这水深不可测,况且此水不同公园里的水,处地蹊跷,水里肯定有要命的东西,我宁愿被鬼掐了脖子也不想在水里被什么东西拖走毙命。

关于水——

我怕水,水是我的梦魇。我定居的景城位于美丽富饶的热带雨林,那里是动植物的王国,终年气候潮湿,雨量充沛,植被一年历四季而不变,始终郁郁葱葱。亚热带的季风一过,五六月的景城形同炼狱,酷暑难当。所以一到仲夏,年轻的心思能联系到的,就只有冰淇淋和水上游乐场。

我年幼时家境并不像现在这样富足,冰淇淋想都不敢去想,所幸水上游乐场的围墙对调皮捣蛋的孩子们而言并不高。于是仲夏别人吃冰淇淋的时候,我和几个小伙伴就常干翻墙进水上游乐场的事,并且屡试不爽。那时的感觉是幸福的,凉爽刺激,不用为钱所困,不用惧怕炎夏,这样的美好一直延续到我初中二年级的那个夏天。

那年夏天才刚拉开序幕,我们便拉帮结伙,目标直指水上游乐场的围墙。力争一日一翻,一日一游,人生最幸福的事莫过于此。水上游乐场那会儿在我们那仅此一家,自然而然就形成了垄断的趋势,能垄断就代表着实力,所以这所唯一的水上游乐场设备都很齐全,面积颇广,生意兴隆。可正所谓树大招风,猪肥遭刀,如此一来,一些负面的、半真半假的传闻就慢慢滋生开来。

我们先是听闻在巨大转筒里面碾死过一对情侣,据说是机械出了故障的缘故,听说死相极惨,差不多都赶上车裂了;又听说高度飞索那也出过事故,受害的好像是个孩子,血水都快染红了半个水池;还有传言称有个老婆婆曾跌死在最危险的云霄跳台下面,脑浆崩裂;更有甚者说是看到过每到夜幕降临时游乐场就会闹鬼!那些因事故遇难的冤魂纷纷回到自己惨死的地方,不知疲倦一遍又一遍地重复那些死亡的瞬间,那景象绝对是触目惊心。

确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发展到后来,直接有人大白天惊呼女士洗浴室里有东西摸人,一时间搞得人心惶惶,整个原本热闹非凡的水上游乐场也渐渐变得阴气重重。

这一类流言飞语的力道绝不亚于原子弹,何况原子弹过后精神不一定会死,语言的威力则可以连精神层面都毫不留情地抹杀掉。夏日的阳光一日比一日毒,而游乐场生意却日渐萧条。我那时不了解这些流言飞语对大人们来说是怎么样的一个存在,但对我们这些小孩子而言,杀伤力还是蛮巨大的。

虽说听了这些无中生有的事儿心里难免会有疙瘩,可对幸福的追求我们一直没放弃,不过俗话说得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于是,初中二年级的那个夏天,我就差点溺死在这人造海浪里。

那感觉是绝对的毕生难忘。当时处在深水区的我双脚不知怎的猛然间就使不上力,像被什么拉住一样直往下沉,而本该清凉的池水也逐渐冰冷,大量灌入的水顺着口鼻进入气管。因为缺氧,我的意识慢慢模糊,但关于游乐场里那些血腥的传闻竟闪电般地在我极度恐慌的脑海里不断回放。愈是这样,手脚的气力愈发使不出来。

所幸就在我快要撒手人寰的时候,岸上有人看到我在水里挣扎,下水将我拉出了水池,才保住了我这条小命。可我也因此落下了心结,我总觉得水下一定有什么东西,并且十分惧怕深水。所以此刻我宁愿被鬼掐死也绝不做蹚水横渡这样的事!

这种丢人的事我当然不会当面道出,况且还是当着叶敏的面。眼下这水的水位、水质、水量皆是未知,贸然下水,必死无疑!可不入水前行便是绝境,用不了多久,那“白白二煞”便会冲进来……想起林胖惨死的模样,我又是汗毛直竖,这前是狼窝后是恶虎的该如何是好?!


第五章疯狂的人群

1患难情侣

“这门好脏啊。”

和公司那两个中年男人分开之后,吕放便同素颜来到对面的一间土瓦房屋前。素颜仅用手指轻轻碰触到面前小屋的门,便嘟起了粉唇。吕放笑着摇摇头,然后把嘴唇最柔软的部分贴到她耳根下,很轻很轻地说道:“这样……我帮你开吧。”

素颜会意轻笑间,吕放已“吱呀”一声推开了残破不堪的屋门。

屋内昏暗乏光,为了避免惹得尘土尽飞扬,素颜不得不蹑手蹑脚地慢慢进去。可就算如此,还是被带起的灰尘呛得直咳嗽。素颜皱起眉又嘟着嘴往吕放怀里蹭,娇嗔道:“干吗非要来这地方啊?脏死人了。”

事实上她非常喜欢这儿。

吕放用臂弯搂着她,用余光扫了扫整个屋子然后就笑了:“哇,你态度变得也太快了吧?还不是你非逼着要来的,怎么啦?没酒店那么干净就不喜欢啦?你……哎?那边好像有干净的床呢,看看去,走。”他另一只手举着手电筒调侃道。

“宝,杨总开一天车也累了,晚上你来开吧。”“宝,如果晚上换你开夜车的话,见到一堵绘着金锁困龙图的高墙,记得要停下来哦,我听说那是个古代遗址呢,杨总也说过它漂亮呢,它的资料我一会儿给你看看,不过……听说里面很恐怖……”

他想起还在车上时,这小妮子对他说的话,怎么这会儿进来了又……他突然觉得女人不仅好奇心很强,而且也很善变,不过,女人嘛……他便不再多想,不过说实话,素颜确实是个比较特别的女孩子。说起特别,吕放一下想起很多事。对了哦,一直都忘记了,关于这次公司自驾车旅行,自己有很多疑问想问问素颜的。

话说他和她在一起,也有些年头了。

是在新学期的开学典礼上第一次遇见她的吧。阳光明媚、晨风宜人,分班仪式上,吕放一眼就看到了抱着书本娴静地站在人群之中的素颜。萌发好感这种事是极度危险的,它会慢慢吞噬掉你的理性,所以分班结束还不到二十分钟,吕放就顺利地从班主任那拿到了新学期新班级的座位分配表。为什么?班长当然有这个权利和义务了。至于后来,他就假装像缘分的安排那样,很意外但是顺理成章地和这个面貌可爱、举止大方的女孩子成了同桌。

只要你愿意,什么样的“缘分的安排”都可以。

果然如吕放所料,素颜不光是外表漂亮,就连学习上和性情上在男生眼里也全都是优。不过这些光环对他来说都不是主要的,最重要最重要的一点,在做人处事的谋略上,这个看起来可爱单纯的小妮子居然也能处理得有条不紊呢。

打个比方,就拿吕放自己来说,刚接触素颜的时候,她既不躲闪,也不正面给予什么答复,总是很调皮地笑笑,只撂下句“再说”,其他便什么也不多说。诸如此类的还有很多,吕放能追到她,也着实费了不少力气呢。所以,总的来说,在吕放眼里,他以前的同桌、现在的女朋友素颜,是个很谨慎含蓄,而且又很古灵精怪的女孩子。

总之,不是那种轻浮的女孩子就对了。

不过……在一起这么久,吕放总感觉她还是很神秘,或者说她有些事对他还有所隐瞒。比如她的过去,她从来都不曾提及,每次吕放旁敲侧击地想探探口风,她都闭口不谈,久了,他也只能不了了之。也罢,谁没有过去呢?也许这小妮子的过去并不幸福快乐,甚至有可能相反,这样一来不想说也可以理解,倒是自己八婆了点……但是,从认识到毕业,吕放清楚地记得,自己从来没有送过女朋友回家。这当然不是他的错了,是素颜不让他送。

“我自己回去吧,家人看到不好。”

“我家人会来接我,你先回去吧。”

她总是这样说,但吕放哪怕一次都没见过她所谓的“家人”长什么样。也罢也罢,家人的事以后结婚之前再做打算吧……另外,他唯一想不通的就是为什么好端端的名牌大学毕业生,不上外企国企找工作,非要到这种地方这种小公司呢?难道小地方更有发展潜力?或许素颜有自己的打算吧,当男朋友的,只有无条件地支持自己女朋友。

待满脑子胡乱猜测的吕放把蜡烛安置好,素颜立即半信半疑地走过去又是看又是吹又是摸地上上下下检查了良久,惊奇附和道:“真是干净的耶!太好了!”说罢自顾自地坐到床沿上便开始脱海蓝色的皮革靴子。脱到一半看到吕放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门边上,她觉得奇怪就又开口说道:“你不过来?姐姐牵着你的手手睡,别怕嘛。”

吕放闻言“扑哧”一笑,摇了摇头还是没动作,素颜摆了个奇怪的神情又接着问:“不过来?你确定?”吕放这才摆摆手一字一顿地说道:“这种地方有干净的床你不觉得奇怪啊?”说完还对素颜眨了眨眼睛。经吕放这么一提,素颜一脸的坏笑逐渐凝固,惊恐的表情慢慢展露出来。

“骗你的啦。”吕放还没等素颜跳起来就先忍俊不禁,“有干净的床说明还有人住啊,下车的时候我就说过啊。”无视素颜一脸的怒气,他反手关上房门之后便径直来到床边,揉揉她的头发。借着微弱如豆的蜡烛光晕,她的脸显得万分妖娆。吕放托着深爱的人儿的脸,端详片刻,然后慢慢亲了下去。

月朗朗,情朗朗。他也就只能这样想。

伴着若有若无的杂乱脚步声,残存的烛火来回摇曳,使得素颜的影子在寂寞的土墙上来回直晃动。她重新穿戴好,透着门缝往外瞅了短短几秒,月光匝地,一片死静,并没看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仔细听了听,空气里也无任何波澜。既然整个世界都这样安静……素颜便扣上衣扣点上了支娇子,“可能是老鼠什么的吧。”

她喃喃自语。淡淡烟草味混合着果香在她手指周围的空气里肆意弥漫,吞云吐雾间,轻松的后劲散遍全身。

吕放从床上坐起,自己也点上了一支,抽了几下直撮牙齿:“这烟味道淡死了,你怎么老喜欢抽啊?”素颜笑笑:“女人当然抽女人烟了呗。”

咕嘟了几句后,吕放没有再追问。建筑群里静得出奇,没有虫鸣,亦无风拂过。烟雾散尽,他顿感困意涌现,便招呼素颜:“亲爱的,睡觉了,我困了。”沉浸在黑暗里的素颜没吱声,吕放看到她点了点头,拉拉被褥就睡过去了。

他没看到她的脸。

2遭遇战

“什么事?怎么了?”可惜好梦不长,长梦必凶。才睡下不到半小时,吕放就被屋外一连串急促凌乱的脚步声扰醒。不知是谁在奔走,大半夜的,如此之急。没等回答,一女子令人窒息的尖叫声便划破了这静谧的黑夜,如晴天一记响雷,声音中夹着的惊恐之情活生生将他蒙眬的睡意撕烂损毁。吕放一个激灵弹坐起来,宛如腐败了几千年的干尸乍起一般。

这尖叫着实把他吓得不轻。

素颜似乎就没有合眼,一直静坐在黑暗的角落里抽烟,这尖叫她也照单收了个全儿,吕放乍起的工夫,她也几乎是同时站了起来,接着两人目光交会,愣了半秒异口同声道:“叶敏!”

吕放边匆匆忙忙穿好衣服边问素颜,声音抖作一团:“是……是不是出什……什么事了?”素颜对着他摇了摇头,匆忙收拾了下安放好的各类行李,并且示意他迅速起床,看样子得出去看看了。

忽明忽暗的烛光下,他看到她凝重阴沉的脸,到底怎么了?

而此时的叶敏正捂着嘴目睹着马脸和林胖涨成猪肝色的脸,脖子上各系着一条绳索,在檩子上“咯吱咯吱”地晃过来晃过去呢。

人们因为灾难而分离,同样也因此而聚集到一起。正所谓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惊闻叶敏尖叫,素颜和吕放自是睡不下去了,仓促收拾了一下便打开房门想去看个究竟。哪知,门一开,二人魂都飞了。

门外竟然烈日当头!尽收眼帘的景象是——

古旧的大街连着小巷,形形色色身着古装的男女老少比肩接踵地在街面上来回穿梭,行人如织,店铺旗张,酒家林立。小贩的吆喝声、马车的轱辘声、来往行人的讨价还价声以及各类小酒馆小客栈外飘扬着的店旗哗啦声不绝于耳,一派盛况空前之象。

两人骇然不知所措,逻辑思维世界观一瞬间崩塌,莫名的恐惧感自吕放脚底袭来,“这是什……什么?!”

这一喊石破天惊,吵吵嚷嚷的景象瞬间戛然而止!就连飘扬着旗帜的风仿佛都被冻结,人流、车马、各式各样有眼睛的东西全部停住,然后全部慢慢地把目光转向发声源。蓦地,成百上千双眼睛便直勾勾、死板板地瞪着吕放!

“你们看什么……你们看什么……你们看什么啊?!”

这些诡异的目光犹如万吨巨石、带着异常强烈的压迫感和异常猛烈的穿透感直逼吕放。他感觉自己实在承受不了这巨大的刺激,这艳阳当照的凌晨时分让他的思维停滞了,可就在这时,更令人胆战心惊的事接踵而至!

起变化的,是脸颊。吕放战战兢兢地惊觑所有凝视着自己的陌生脸孔起了变化,他们逐渐模糊,又渐渐清晰。等等,这是什么?

他定睛一看就感觉全身的血液直往头上涌!

无数的农民、小贩、举人、镖头、店小二、当铺老板……他们的身份、地位、职业、年龄甚至是性别都有所不同,但是,他们所有人都有着一张如出一辙的脸!这张脸吕放过去天天在镜子里端详,曾为它骄傲,也曾为它自豪,它俊朗、帅气、光芒四射——

那是他自己的脸,面前,那些全部都是他自己的脸!无数个“吕放”看着吕放。他被吓得肝胆俱裂,他们面如死灰。

空前绝后的巨大恐惧紧紧将他捏住,把他捏碎。

素颜这边亦然。门外突显如此荒唐场景,她惊愕得连下巴骨都失去了机动能力。也难怪,被无数个“自己”盯着,任凭你再怎么沉着冷静,也都不可能不为所动吧。

吕放的尖叫很快湮没于人海中,四周又恢复了宁静,街巷里万籁俱寂,只有温热的阳光洒下来,晒得两人后背尽湿。

不过好在对峙半晌,他们发现多余的“自己”只是冷漠地看着自己,并无任何想攻击的苗头。但是还没来得及松懈的神经随即又紧绷起来,因为此时,他们分明听到一大串“哒哒哒哒”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马蹄声?两人连忙胆战心惊地循声望去。

“骑兵?!”

一队金戈铁马、甲胄带剑的古骑兵浩浩荡荡从远处奔来,在距他俩百米之处勒马停了下来。污浊铁黑的甲胄下,望不清楚。两两相望间,他们感觉越来越不对劲,胸口剧烈起伏,气氛紧张万分。突然,为首插帅旗之将抽出随身佩带的利剑,朝天一挥,横指素颜与吕放,旋即一个字从他嘴中迸出——

“杀!”

顷刻间地动山摇,汗血马驮着铁甲兵踏尘扬土,雷厉风行,吕放眼中的“吕放”们和素颜眼中的“素颜”们被全副武装的杀戮机器们揪翻的揪翻、斩杀的斩杀,宁静的小巷眨眼间便血流成河。可他们似乎并不感到惊慌与痛楚,好似也完全无视这身边的疯狂杀戮,依旧雷打不动地盯着他俩。


第六章女尸发

1人体壁画

要疯了!

铁板玄关本就算不上厚重,加之年代久远,被我们这么一折腾早变了形,奇丑无比地卡在那,岌岌可危。然而眼前看似平静的水面,却有可能暗藏杀机!

我刚告诉他们说这水不能下,马脸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怎么,一步一颤地就想朝那水里钻,我一把拉住他:“你疯啦!没听我说什么吗?”呵斥之下他这才回过神来,满面痛楚。

我想可能他现在才挤出时间来伤感吧。我虽不懂同性相吸的那种美丽,却也明白情到深处之理。现在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于是我想随便安慰安慰他,可还未等我说上什么,背后“嘭”的一声把我本想搭在他肩上的手吓得直哆嗦。

我以为鬼都是能穿墙的,原来外面那死老太婆没电视里那么有本事,真他娘不幸中的大幸。

声音不算太激烈,但也足够震断我们的神经,我把马脸拽到边上又急忙四处乱摸周围的墙身,想发现些机关之类的,这死水水道不会真是凿来供闲人坐着垂钓的吧?

叶敏也学着我的样儿四处乱摸不知摸到什么,一抠之下我们头顶倏地传来一阵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声音很轻、很细、很长。因为我们一直处在神经高度紧张的状态,五感可谓是运用到了极限,所以这分钟所有的感官都异常灵敏,声音虽细小,但听完之后只有一个感觉——不知道是什么,但是数量极多!

这声音还真他妈瘆人。

随着一阵接一阵的“咻咻”声,头顶河壁上居然有东西直线垂落下来。因为光源有限,我看不太清楚,只知道数量颇多。黑糊糊的大片大把的怪东西让我心里猛一沉。

在中世纪前叶北非的一些国家里,统治者们会在牢房的上方养上不计其数的小蛇,靠机关控制着。一旦某个囚犯被判了死刑,行刑的刽子手就会拨下机关,让那些细蛇从天而降,吞噬掉那些也许是罪大恶极的死囚犯。与电椅不同,至高无上的统治者们认为天降神蛇是上天圣洁的力量,这与食罪人的说法如出一辙。他们认为蛇是万灵之长,能带走罪人所犯下的一切罪孽。而最残忍恐怖之处,就是那些蛇百分之九十都是无毒的,另外百分之十就算有毒,被咬上几口也不会立即见血封喉。因为在让无数条细蛇撕咬全身的同时,刽子手还会在周围驱赶惊吓蛇群,蛇群一旦受了惊,不但会张口乱咬,还会四处寻找躲避藏身的地方,于是,死囚犯的眼、耳、口、鼻等等都成了蛇群最理想的藏匿之地……那时候,他们都惯用这种极为残酷的方法惩治死囚犯。

想起那比南非女子接受的割礼还要恐怖百倍的蛇宴刑,我腿都抖成簸箕了。我起初以为是蛇阵,可哆哆嗦嗦了一会儿却不见传说中的蛇群围攻,我忙摸出手电筒,待光束划过,我差点没喊娘。

那些乌黑亮泽,宛如瀑布一般的东西,竟然全是头发!

从天而降的不是天兵天将,更不是蛇群,而是人的头发。我从小就对头发非常敏感,对我来说,它简直就是鬼怪的代名词。此时大束大束的头发从上方的塌陷处迸出,软塌塌地垂下来,有些长的已经垂入水中,有些还垂吊在半空中……影影绰绰,形成一道“靓丽”的发林。偶尔有风掠过,大把大把的头发就随着夜风飘舞,那情形一现,我脑袋里就轰一声炸开了。

哪来这么多的头发?我把手电筒的光束移到发根处,凛然一惊!河面顶上那面墙上居然也绘制着壁画,但并不是河壁两侧一样的驺虞,而是些女子张臂朝天的模样。

母仪飞天图?

上方壁画排列整齐,比起之前看到的各类无骨龙和白虎,这些女子有些不同:首先是格局,先前的壁画无论画的是什么,都像是聚集挥发后而精细于墙,无框无架,栩栩如生。可这些母仪飞天图却有框有架,依次排列,一幅连着一幅。我看框架倒是有了,但是格局之内描绘的女子却都很模糊,不是经年积月、年代久远的那种斑驳模糊,而是画本身就很模糊,很像是素描配合淡水墨那种组合的样子,这实在令人费解。

事实上在正常情况下,这些壁画除了框架整齐、画质模糊之外,也没什么独特之处,唯独画中各女子的发髻,竟从画壁里倾泻而出,垂直倒立于水面之上。这些长发原先应该是被什么绑住着的,只怕是被叶敏鼓捣到线头一类的机关才全松开垂了下来。

微风吹垂柳,则心旷神怡;晚风拂垂发,则汗毛直奓。

前段时间我常陪着老爷子四处游历,也去过与麦积山石窟、山西大同云冈石窟和河南洛阳龙门石窟并列中国四大窟的甘肃敦煌莫高窟,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里面诸如79、113、148等窟的《千手经变》。想不到在云南,竟也有如此骇人听闻、让我永生难忘的壁画。

此刻念起入寝之后和叶敏观摩到的那些腾空无骨龙,筛糠间我倏地想起点东西,忙把马脸的眼镜抢过来,戴起,重新细看了一遍那些诡异的母仪飞天图,果不其然!腾空骨龙周身无肉只存眼,飞天母仪非但长发飘逸竟然还有手指头!

这“惊鸿一瞥”险些让我一个趔趄掉进河道里去,墙面图中各女子竟然有和我们一样的手指头!并且和她们那些“头发”一样,皆是破墙而出!

真头发?假头发?真手指还是假手指?我惊怵不已,不敢再多看半眼,但越是这样想,目光却越发难以收回,这些母仪飞天图仿佛有股凡人无法抗拒的魔力,令我不由自主地心驰神往。

图中各女子的头发手指与壁上之画的衔接可谓是近乎完美,几乎没有半点瑕疵。在手电筒的照射下,它们散发出一种无法比拟的寂静又恐怖的森森美感。我直接怀疑这墙是不是有真人横尸其内,沙土混夯石,千秋万代为艺术奉献自己的头发和手指,要不总不可能头发和指头都是切下来塞进去的吧?如果真有尸体,那真是残忍到了极点。看着这茬,我不自觉地想起一个东西——商纣王的肉林。

世界上还真存有如此令人发指、人神共愤、毛骨悚然的事。

马脸的眼镜在我脸上,他自然没看出手指,只是盯着满世界的垂发打愣,叶敏则同我一样,看得很仔细,却看得泪流满面。不知她这是出于惊恐还是出于同情墙内那些惨死的女子。

我示意叶敏不要把发现指头的事告诉马脸,我怕他会承受不了。

看着叶敏木然点头,我心里更是慌乱如麻,紊乱的脑海里忽然有幅画面浮现出来:建筑这地方的人,每每夜深人静之时便独自信步到此,泛舟水上,卧睡舟中,随之慢慢飘摇而过,身枕舟、面仰壁,摇摇纸扇,吟吟古诗,静静观赏这顶上活色生香的母仪飞天图……当然,这名称是我自己擅自捏取的,鬼知道在以前它们叫什么,或许更瘆人也说不准。

想到这些我不禁大倒胃口,胃中翻滚,想呕。

“咣当!”我欲呕吐,但是呕吐的声音不应该是这样的。不是我,自然便是铁门之音了。我不禁骂了一句,这玩意儿怎么跟小时候每天早晨六点半那杀千刀的广播体操一样烦人!小时候天天被催着起床,长大了居然还被催着去死,我突然变得有些暴躁,眼睛都有些红了,大不了折回去拼了算了!

我情绪上的变化叶敏自是看在眼里,忙拉住我,没说什么,大概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拉着我。看她一脸梨花带雨的娇容,我稍稍冷静了一点。

在一些突发事件里,过度或过激的情绪总会引起一些冲动的言行举止,在医学上的解释无非就是哪儿又分泌了什么什么,然后这些什么什么对哪儿又起了什么什么样的作用,所以最后引起了什么什么……我对医学始终抱有一种莫名畏惧的心理,所以对这些专业解释总持敬而远之的态度。此刻叶敏发现了我的情绪波动,及时制止了我,我也不知道该对她说点什么好,于是只好勉强挤出一丝微笑,告诉她我没事。

那微笑肯定笑得忒丑。

困扰我们的声音再度响起,前面还只是类似敲打,这次更甚,铁门玄关外传进来的声音就像有人在用指甲死命抓挠一般,听得我们心惊肉跳。事到如今,唯有豁出去了!我硬着头皮伸手抓住一簇垂下来的死人头发,拽了拽,很结实,立马转身问马脸和叶敏:“你们玩过吊环没有?”


2过“河”

办法我倒是想到了,只是……

我猜他们肯定没听明白,看他们一脸茫然,我心乱如麻,只能对他们语无伦次地解释道:“其实头发是很坚固的,特别是我们东方人的发质,又粗又多,它的主要成分是角质蛋白呢。俗话说得好,一根筷子易折断,一把筷子结成钢;所以一根头发全完蛋,大把大把龙过江!我不能保证这些头发不会断裂,也不能保证水下面没有东西,总之,现在只有试一试了!”

马脸和叶敏看我的表情很坚定,并非像是在开玩笑,他们心里也明白,被迫无奈但也着实没其他办法了,只好也哭丧着脸靠过来勾那些死人头发,毕竟,谁也不想面对身后那鬼老太婆。

我们就要攀着这些头发过“河”了,对我来说这简直比斯芬克斯站我面前还扯淡。

起初我担心马脸的体重问题,那和头发的载重是息息相关的,匆匆小试了一下似乎并不成问题,他都不成问题了那我和叶敏想成问题都难。为了起到良好的带头作用,我硬着头皮扯着别人的头发,把心提到嗓子眼,率先攀着那些头发就上去了。

果然够结实。这感觉和年轻时攀绳子、攀门沿、攀吊环相比,真是有质的差别、质的飞跃啊……

上来之前我没忘提醒马脸和叶敏,落手处尽量高点,不对,应该是能抓多高就抓多高,最好抓在快到发根的位置,因为正常人头发的发根部都是比较粗的,而且头发是越往发梢处就越细,并且一根头发大约可以被拉长百分之四十到百分之六十左右,当然,这与皮质层有关,和头顶的死尸关系不大。

另外,我还特别提醒他们,只能攀没有垂入水中的,反之万万碰不得。以前学物理化学的时候,老师说过毛发如果浸泡在水中则很快就会膨胀,膨胀后的重量要比未浸泡之前的干重高出百分之四十左右,浸过水的头发吊活人,谁知道会不会因为加重而出意外呢?

只犹豫了很短的时间,他们也都战战兢兢上了轨。我小心翼翼攀着头发前行,脑壳外冷汗涔涔,脑壳内思维紊乱。突然一手没抓稳,捏了个空之后一个倒栽葱就跌入水中,冰冷刺骨的恐惧瞬间从脚底蔓延至全身!我惊得放声喊叫,不顾被呛的危险,在水里蹭上蹭下,然后……

我看到不远处水面突然起了激烈的波澜!像是有东西急速游动而带起的,水波带着巨大而充实的恐惧感朝我落水的方向急速驰涌而来!我彻底绝望了,眼泪鼻涕都出来了,连看清楚的机会都没有,右边大腿处就猛地传来一阵麻木感,随即一股巨大的牵扯力把在水里的我扯得东甩西甩,我完全没有丝毫反抗的余地,麻木过后,难以名状的疼痛感又把我的神经系统扰得一片空白。我想喊,却如鲠在喉,发不出任何声音;我想哭,却连撑动眼皮的力气都没有。四处飞溅的污水混着血水溢满了整个世界,我什么也看不见,我什么都看不见,我……

“干吗?走啊!”马脸一声闷吼把我惊醒。“抱……抱歉!不小心走神了……”我一边冒冷汗一边回忆这些美国恐怖电影里的破情节,感觉背上阵阵阴冷,不用伸手探都知道已经湿了大片,风一吹难免……

吓死我了。

我本以为这死水水道长不过数米,哪知还真应了“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之理,挂在水道之上我才惊见水道原来足有百米之长。工程搞大了,财政一旦出现赤字……况且晾在这儿我的处境也极其尴尬:我不敢抬头看上面的壁画,更不敢低头望脚下的碧波。如此一来,便行得极慢。叶敏以为我有恐高症,在后面一直安慰我,只是语气里尽带哭腔。

她不知道我并不是恐高,我是惧水。

好在,纠结到一起的头发很结实,但这也让我更加坚信墙内有女尸的推论,不过无所谓了,反正上来的时候腿就在打战,现在就算知道这个顶多就抖得再厉害点罢了。腿想怎么抖就怎么抖吧,手别跟着瞎搅和就行了。

垂下的头发都比较滑腻,这些头发盘了不知有多少个春夏秋冬了,感受着上面依附着的污秽物,我都快吐了。另外,攀爬的难度相对来说也很大,我们需抓住几把头发扯到一起然后都要绕几绕在手腕上才敢替换,而且腿一定要跟上手的动作,一定要夹得死死的,腿夹不死人就死。

这会儿水道里非常静,针落可闻。我们都不再说话,气氛显得很沉闷,背后的铁门也再没了响动,消失了还是进来了?我不知道,也不敢回头张望,但我总觉得,那东西似乎是在刻意把我们往这里赶……我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头绪,不过我又念起个事,而且不得不说。

“老马,你还记不记得被你踹烂的那扇铁门?”大难临头各安天命,谁还会在乎你是谁?我索性直接喊他老马了。

马脸沉默半晌回问:“怎么了?”我没有回头也知道他脸色肯定不好看,也懒得多想,继续问道:“那铁壳上有个圆盘似的东西,上面刻着的字,你有没有看到?”

那扇铁门绝大部分被腐蚀得确实已经难以辨认,但我还是注意到了那勉强可以辨认的小部分。

马脸说没有。这时叶敏接了话,她形容的情况让我确认了我的想法。她说她只看到两个字,好像是“申”和“酉”。

没错,就是申和酉。


第七章驼峰诡桥

1十二时辰制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申和酉都是旧时计时的单位,中国古时把一天划分为十二个时辰,每个时辰相等于现在的两小时。十二时辰制,早在西周时就已使用。在汉代命名为夜半、鸡鸣、平旦、日出、食时、隅中、日中、日昳、晡时、日入、黄昏、人定。从晚上十一点开始,又用十二地支来表示,与十二属相相对应: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又按五行来说则是——

寅卯木生巳午火,巳午火生辰丑戌未土,辰丑土生申酉金(辰丑中藏水,为湿土能生金;戌未中藏火,为干土能脆金),申酉金生亥子水,亥子水生寅卯木。

另外,除了十二时辰制,古时还有其他时辰制,比如宋代以后的二十四时辰制、先秦出现的十时辰制,加上五时辰制和百刻制,现代沿用下来的时间制里依旧有百刻制,古代一昼夜划为十二个时辰,又划为一百刻,一刻约十五分钟。古代不一定具备严格的时间意义,而常见又常用的有关名称亦不少。如十五分钟算一刻这样的刻法,现在人们依旧在使用。

我们所在的位置,本就属于历史文化遗产,他们沿用他们那个时代的时间表自然也属情理之中,不过我还是感到一丝丝的不安,铁门玄关与铁门玄关之后令人作呕的河道都超乎了正常人的逻辑思维,我猜测那个罗盘兴许是个损坏了的晷盘,并且大有文章。

古时时辰配上的动物及原因是很有意思的。相传,子时是下午十一时正至上午一时正,子为鼠,鼠在这时间最活跃;丑是上午一时正至上午三时正,丑为牛,牛在这时候吃完草,准备耕田;寅是上午三时正至上午五时正,寅为虎,老虎在此时最猛;卯是上午五时正至上午七时正,卯为兔,月亮又称玉兔,在这段时间还在天上;辰是上午七时正至上午九时正,辰为龙,相传这是“群龙行雨”的时候;巳是上午九时正至上午十一时正,巳为蛇,蛇在这时候隐蔽在草丛中;午是上午十一时正至下午一时正,午为马,这时候太阳最猛烈,相传这时阳气达到极限,阴气将会产生,而马是阴类动物;未是下午一时正至下午三时正,未为羊,羊在这段时间吃草;申是下午三时正至下午五时正,申为猴,猴子喜欢在这时候啼叫;酉是下午五时正至下午七时正,酉为鸡,鸡于傍晚开始归巢;戌是下午七时正至下午九时正,戌为狗,这时候狗开始守门口;亥是下午九时正至下午十一时正,亥为猪,夜深时分猪正在熟睡呢。

我下意识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凌晨三点三十五,算起来的话现在应该是寅时。

但是现在当务之急还是先过了这河道,安全到达对岸。想到安全到达对岸我又莫名紧张起来,这会儿是死不了了,可谁能保证对岸铁定安全呢?谁又能预见我们还会遇到什么呢?谁都吃不准。这坠了大半段距离,我手心早攥出了汗,虽然这些死人头发都显得异常结实,可我们还是心存顾虑,一脸惶惶然。我明白,这是心理暗示在作祟。

心理暗示就像个秤砣。简单的例子,你早晨起床照镜子,发现脸色不好,这时候你良好的或者不良好的自以为是都会触发心理暗示,从而左右你这一整天的情绪。这道理知者自知,这秤砣左右得很极端。

自叶敏接话之后我们便都没有再吱声,他们也在小心谨慎地挪动吧。我不知道他们此时此刻在想些什么,或许和我一样,或许不是,谁知道呢。我以前在某本书上看别人说过,人心和人心的距离,就像这浩瀚宇宙中星球与星球之间的距离一样,一样的遥远而陌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渐渐同意了这说法。太多的时候,父母子女之间、兄弟姐妹之间、恋人朋友之间,那些不了解与不信任,比比皆是。

在未知的惊险跟前,你会不会也像我一样胡思乱想呢?

2桥上之物

汗水很快湿透了衣襟。

这时,黑静的水道里我们听到头顶有东西滑落水中,带起一阵“哗啦啦”的水花飞溅声,马脸紧张得裹足不前。我和叶敏心里明白,对那些落水之物都猜得八九不离十,不过也只敢吸吸冷气,没敢确认,只得边加快速度边催促马脸。

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多年的媳妇熬成婆,我们总算快熬到头了。我隐隐约约瞥到前方有陆地的迹象,好像是到对岸了。我兴奋得像个孩子,直给身后二人打气:“我看到岸了!我看到岸了!”坏消息像锤子,屡屡给人迎头痛击;好消息则像黑暗中的曙光,给人无限希望啊。这一喊恰似曹操的望梅止渴般,身后头发纠结摩擦的声音果然增加了不少。

攀行数手,果有陆地出现。出于顾虑,我借着马脸的眼镜一阵好看,确认无任何危险了才勾脚上岸。脚碰到地面的一瞬间我就瘫倒在地,极限了。我突然觉得运动员还真不是盖的。手上吃痛,低头检查才发现手心早已磨破,血糊一片,生痛不已。呼哧呼哧休息间我回望来路,因为后怕得要死的缘故,以至于现在脑袋也同样涨得生痛。

河道对面的后路让我有些意外,建得与来时路相差无几,只是没有向上或深下的石砖台阶。盯着那一模一样的铁门玄关,我有点打傻,难不成回到原处了?想着想着我好像都能感觉到铁门玄关后面那老太婆飞速絮叨地瘪着嘴,静静待着我们这几只兔子开门送肉。

么么呀(云南方言:天呐)!

我没动,叶敏也没敢怎么动,我猜马脸根本没注意到这些问题,他呼哧好了起身就去把铁门一拽而开,一气呵成,我都来不及阻止。徐徐夜风裹着寒意扑面而来的时候,他转过脸疑惑地看着我,那表情明显在问:有何不妥?

这老男人还真单纯得可爱。

我长长地舒了口气。可能是我太过紧张了,铁门外并非廊道,更无鬼老太婆。看情况,我们似乎化险为夷了。风一过我打了个激灵,不过现在我们还是在地底下。

搀扶着叶敏踏出河道时,我忍不住又回头望了望河道上壁那些头发,风灌进去,发出“呜呜”的声音,就像很多女子在同时低泣,凄凄惨惨。我突然不那么害怕了,取而代之的是哀伤。

叶敏看出我的惆怅之情,拉了拉我的衣角。我收回目光,把铁门重新拉上。进屋敲门,随手关门,是种礼貌。

一行人相对无话。

好不容易过了河,大家都已筋疲力尽。我们在铁门前又休息了片刻,马脸沉默寡言,我本想问问关于他和林胖的事情,想想又作罢。自打过了“河”以后马脸就一直这样沉默不语,我想我能理解,但是又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开口安慰他。叶敏亦然,所以我们就只能都做做兔死狐悲的模样。休息间倒是叶敏向我开了口,她提出的问题我发现好像我们一直都忽视了。

自我们进到那两堵夹墙之后,所有事情就开始变得匪夷所思,事态一发不可收拾。我们也没有好好去思考是为什么,只是一味地逃。说起逃,我这才想起下落不明的另外两人——

素颜和吕放。

对了,还有他们呢,这么大个地方,我和叶敏、马脸和林胖,我们四个前前后后都出了事,我琢磨着估计他们也是凶多吉少。我突然想到的是,吕放在素颜的身边,若是吕放连个女人都保护不了,我见了他肯定要抽他两耳光。

我想了想告诉叶敏说:“这世界上每一天都在发生着很多很古怪很离奇的事,比如你真心对某个人好而他却在背后悄悄诋毁你;比如你想帮助某个人他却把你当成了坏人;比如某个口口声声说爱你的人却总喜欢睡在别人身旁;比如每个月某个人的薪水总被某个人缴去等等,不胜枚举。呃,有时就连生活乃至整个人生,都会很奇怪。或许我们现在遇到的事更奇怪一点吧,不过没关系,每一件不合常理的破事都是有原因的。别担心,浪再高,也在船底;山再高,也在脚底。”

确实,每一件怪事都是有原因的,不过就是不知道每一个经历这些怪事的人有没有机会找到真相了。这时候为了不自乱阵脚,我也只好如此安慰她,事实上,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逃出生天。

我以为她是出自内心的惶恐,后来才知道并非如此。

休息的间歇,我没放过任何观察一草一木的机会,紧张能导致过度的谨慎,这并不是坏事,对我来说。河道对面的玄关外同样是块很小的地,异曲同工,只不过连接着的不再是充满死人头发的黯黑河道,取而代之的,是座看起来很普通的拱形驼峰长桥。

驼峰桥?这不会是佛教传说中的“奈何桥”吧?细看之下也不像书中记载的那样,素白无任何图案也没什么特别的修饰。

我有些麻木了,都懒得再去思考为什么这大路朝天的地面上会画蛇添足般架起这么座桥。俗话说得好:力是压大的,胆是吓大的。我觉得自己的境界都提高到了一个新的档次,小怪小灾都已经免疫了,只要别再让我坠着令人作呕的头发过河,出现什么,爷都不会怕了。

马脸把眼镜拿了回去,看到桥,也就只是看着。叶敏瞧了瞧问我:“怎么没水路还架座桥摆这儿呢?”我拍拍她的肩膀:“刚才那河道上的桥给挪到这儿来了,没事,我们走一趟就行了。”

说完我正准备拉着叶敏上桥,不想马脸却拉住叶敏另一只手发话了:“这桥肯定也是有问题的,既然有路,我们就走路,没必要非要过桥。”他说这话的时候显得异常冷峻沉稳,见我还愣着,又补充了一句让我心里直冒火的话:“别以为这是个建议。”

都什么时候了,他丫居然还给我摆官架子,我欲发作,但是随即又忍住了,大局为重,大局为重,现在要是和他杠上了,谁也捞不到半点好处,不过一想到他在公司里那副总是作威作福的样……于是我清清嗓子,装出一副苦口婆心的嘴脸,学着吕放耐心解释的样儿说道:“首先呢,这桥肯定不是白架在这里供您欣赏的,说不准还真有其他什么作用,又不是只有水上才建桥,两山之涧多如牛毛;其次呢,我凭直觉来看,还是走桥稳当些,地面我可吃不准会遇到什么,你认为呢?”我很想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可想想也没那个必要,大不了最后大家决裂,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看看最后到底谁后悔。

马脸听罢,脸色有些难看,我料想可能历史上所有的资产阶级看到无产阶级敢顶撞自己的时候,估计都他这样。他又想开口同我抬杠,我直接没给他机会,当机立断打岔道:“算了,这样吧,你我都是绅士,那么就让女士来作决定,你我服从,可以吧?”我承认我确实没安好心。绅士的说法可能刺激到了他,他憋了半天也想不出个好招,只好点点头,于是,我们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在了一旁有点儿魂不守舍的叶敏身上。

“呃……”叶敏有点语塞,她不知该如何是好,看看我又看看马脸,我没做声,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她应该能明白。

通常情况下,两个男人之间的战争,导火索都发自女人,并且客观上讲,这样的战争很有吸引力,因为胜利的一方是非常有成就感的。男人嘛,好面子的问题是很严重的。

僵持了几秒,叶敏咽了咽口水,接着小声说道:“我……我也觉得……还是走桥会……会比较好吧……”说这话的时候,我看到马脸高大的背影仿佛一瞬间就萎缩了下去,我心中窃喜,不过也显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又拍拍叶敏的肩膀,这意思她懂:好男人不会让心爱的女人受一点点伤,好女人不会让心爱的男人丢一点点脸。

马脸无言,只好被迫就范,我们三人就这样上了拱形驼峰长桥。

年轻的时候在为人处世上,总有莽撞之处,天不怕地不怕,最后得罪了人。事实上这世界最恐怖的事,莫过于得罪了小人。

不是奈何桥,就不必担心桥上会有孟婆卖汤。桥有些长,我们走得虽谨慎,不过心情也放松了许多,但又因折了个人,还折得那么惨烈,空气中还是弥漫着丝丝哀伤与恐慌。黑灯瞎火的一路小跑,安稳不过十分钟,我就“哎哟”一声摔倒在地上。

不知绊到了什么,地上有东西。

我顾不上疼痛,忙去确认绊倒我的东西为何物,乍看之下,有点意外。马脸凑过来伸手就去拉地上之物,边拉边问:“你怎么在这里?”


第八章诡谲离踪

1不知下落的女孩

空气中满斥着肃杀的味道。

眼看杀气腾腾的骑兵就要杀过来,吕放脑子还没转过来手就已经拉住素颜折身回跑,无路可去,唯有小屋了。

出乎意料的是,踉跄过后,两人又震惊地发现,他们并非站到了屋子里,而是先前门外看到的街角某处。他们这会儿竟然从人潮前置身到了人潮之中。

吕放当即捂住素颜的嘴,他百分之百肯定她一定会大呼小叫。在他们左前方的位置,吕放能清楚地看到几秒前他们还出入过的房屋。他想他能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但又解释不了,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和自己,只好一手捂着素颜的嘴,一手对着素颜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素颜泪眼婆娑地看看吕放又看看几近疯狂的骑兵,现在的她,脑海里一片空白,做梦都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腿一软就瘫倒在了地上。置身人潮中,这样的动作理应微不足道,倒霉的是,这还是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背帅旗的将首和吕放对视着。吕放看着他发愣,将首的脸隐藏在黑暗里。

开弓便无回头箭。但见那将首一勒缰绳,胯下铁马即引颈嘶鸣,震耳欲聋间他竟驰撞到两人面前!吕放大骇,什么都没赶上想,就看到两只马蹄子临空直下,接着他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钻心的疼痛感袭来,他醒了过来。身体像散了架一样,提不起丝毫力气,挣扎了半天才从地上支起身来,眼前灰蒙蒙一片,伸手探到有墙,他便摸索着靠了过去。喘息了一时半刻,视线还是很模糊,用手又是揉又是擦地忙活了一会儿仍不见起效。这时他好像想起什么,但是在丧失视觉的情况下又不敢贸然行事,只好小声轻呼:“素颜……素颜……”

四周静得出奇。

他不愿想象其他任何的可能性,他倒更愿意相信她也和他一样,只是晕厥在了地上,或许就在自己边上的某处。这样想着,吕放马上趴在地上四处乱摸。

四周空得出奇。

吕放怔了怔,有种东西从脚底倒流上脑门,但他似乎还是不死心,干脆直接边摸边喊,可仍不见素颜回应。这时他的视线慢慢有所好转,蒙蒙眬眬看得清四周环境的轮廓,只是眼睛依旧还是疼痛不堪。他定了定神,伸手在裤袋里摸了一会儿,掏出条手帕来便小心翼翼地开始擦拭刺痛的眼部。

眼前总算再度万物可辨,手帕上全是血,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受了伤,随便检查了一下,额头上、肩上、手臂上到处都是累累刮痕。好在并没伤到筋骨,也没伤到什么重要的部位。他咧咧嘴便连忙开始巡视周遭的情况。

骄阳没了、街道没了、驰骋沙场的骑兵没了、密密麻麻的“吕放们”也没了……什么都没有了,就像压根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一切恢复原状,他依然是站在初来的大院里。此时已是夜幕低垂,月光从云层的间隙抖落下来,照得地面各处明明暗暗;远处参差不齐的房屋房檐在夜色的笼罩下忽隐忽现;不知在哪儿的树木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夜风带着些寒意自东向西地掠过,不难听出其中还夹带着各种不知名昆虫的鸣啼之声。此景此境,俨然是初春之夜。

什么都对,但就是不见了素颜。吕放在周围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回想起之前和她的最后一面他就遍体发麻。他坚信刚才那些唐突的事物肯定不是假象,身上的伤口和消失了的素颜就是铁一般的证据。但是现在又是什么状况?素颜是不是出事了?她现在在哪里?怎么办?

这会儿他突然想起自己公司的老板马总和其他几名员工。在他和素颜进屋之前他们就进了院子左边的大房子里。想来,自己这样耗下去也不是办法,得去找他们,得把这事告诉他们,得喊他们帮忙找素颜,因为他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了。


2不太合适的相遇

跌跌撞撞摸到左面大屋,他惊觉这屋子居然没有门,仔细一看才发现并非无门,而是门落到屋子里面去了,这是怎么……他环顾四周,昏暗至极,连只老鼠的影子都没有,哪有什么人。吕放以为是自己的眼睛又出了问题,忙撤出大屋返回几分钟之前还和素颜享鱼水之欢的古怪小屋。

他需要回去拿点东西。

冲到屋前他又有些犹豫了。之前就是因为进了这屋一切才开始不正常的,就是因为返回小屋他们才像变戏法一样暴露在了街面上,就是因为返回小屋才使自己受了伤,并且还丢失了素颜。想到这些他抬起的手都开始颤抖,触摸在门板上的指尖传来红木独有的质感却很真实。他深吸了一口气,还是推开了屋门。

“咯吱——叽——呀呀——”屋门应声而开。因门敞开而带起的风把桌面上未燃尽的蜡烛的火焰吹得直摇晃,屋内顿时阴暗成一片,有些朦朦胧胧了。吕放见并无任何异常才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瞅了瞅床,素颜没像想象中那样睡在上面揉揉眼问他怎么了,失落感顿时油然而生,深叹一口气后,他低着头进屋开始翻角落里的行李箱。

翻了半天他找到了想要的东西:一副备用的眼镜、一支精致的迷你手电筒,还有一把瑞士军刀。之前的那副眼镜早被鬼魅般的马蹄子踢得稀巴烂,还好带了备用的,否则他和半个瞎子也没什么区别。手电筒是必须的,这点毋庸置疑。另外就是瑞士军刀,其实连吕放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带上这东西,不过倘若再遇上什么,有武器总好过赤手空拳吧。

戴上眼镜,打开手中的手电筒,他把瑞士军刀紧紧攥在手里,压制着狂乱不安的心跳再一次靠近那间没有任何人的大屋。他有种预感,他们和自己女朋友的失踪,肯定有着某种内在的、微妙的联系,甚至是不可告人的联系。越是这样想,他越是焦心,脚步也渐渐加快了许多。

他再次站到了大院左侧那间房屋里。

脱落的屋门还是静静地躺在地上,吕放注意到大屋里有些简陋破损的家具,它们被挪动过的迹象很明显,茶几上的行李七零八落,地上还丢着个被踩扁了的矿泉水瓶,它周围的地面一片潮湿。屋里的一切看起来很凌乱。他们也遭遇了什么?还是发生了争斗?吕放看着这一地的狼藉,脑海里也飞速地旋转着。

环视了一会儿他惊奇地发现大屋深处原来不是堵暗墙,而是一扇连接着另一个屋子的小门,只是那门也不比身后地上这扇好到哪去。盯着墙角深处的小门,他再一次犹豫不决,进,还是不进?据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几人应该是因为一些突发事件而匆忙逃进了屋里,因为他看到一串脚印经过了小门门槛,那脚印有些凌乱,并且,不算太干燥。

应该是谁打翻了矿泉水瓶,然后混乱中踩了一脚,带着湿漉漉的鞋印子慌不择路地穿过了小门。

他似乎对自己的推理很满意。推理完后他又把视线重新挪回到了那扇空洞的小门上。迷你手电筒的光线简直“迷你”得够戗,光束扫来扫去完全看不出小门后面有什么,微弱的光线顶端,消失在了门后那片深邃的黑暗之中。

吕放突然觉得有些不自在了。目视着暗门之后的位置,他觉得它像极了死人骸骨头部那对空洞的眼孔,这个错觉令他有些不寒而栗。他推了推眼镜,举着手电筒,慢慢地……慢慢地……向那眼孔靠近。他最终还是决定进去。在这样的环境下,孤自一人绝对不容乐观,所以无论怎么样,都要先找到其他人再做打算。

他以为他什么都注意到了。磨磨蹭蹭间,院子里又起了风,吹在身上他并未感觉到冷,但牙齿却在拼命地打架,奇了怪了。就在吕放重振精神勇往直前的同时,他头顶的檩子上,有两根黑漆漆的东西正随着这风缓缓地来回晃动着——

那正是马脸和林胖上吊用的套索。

“嘭!”一个不大不小的声音突然在他背后响起,周围静得连针掉落在地都能清清楚楚地听到,更何况这声音比落地针的声音要大得多。受惊的吕放猛地连呼吸都屏住了,然后以一种极为保守的姿势疯狂地左顾右盼,手里紧紧攥着他的瑞士军刀。

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上上下下都无任何异常。

这时他才意识到原来是地上那被谁踩扁的空瓶子碰巧这会儿回了力,继而反弹发出的声音。意识到是虚惊一场,他神经质地张了张嘴,想笑,却又发不出任何声音。待心跳逐渐平稳下来,他又一次紧了紧手上握着的军刀和手电筒,继续往小门里移。

几步之后,他像鬼一样飘了进去。

暗墙里的房间比起外屋更为简陋,他发现光秃秃的四壁没有窗子,屋内就连家具都没有,一地散乱的草革让他失望至极。但是,微弱的手电筒晃了几晃之后,他的呼吸又变得粗重起来,而手电筒的光束也停在了东墙墙脚的角落里。

迷你手电筒的光虽不强但也不至于到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他看得真切,这一真切哪还了得,沸腾的血液瞬间直往脑门上冲。被照亮的墙角角落里,竟有个面墙蹲着的人!

第九章异人

1结伴而行

光线落在那人的背上,吕放泛起一身鸡皮疙瘩,看不到这荒唐之人的相貌,他觉得极无安全感,可是从那人的穿着上打量,吕放隐隐约约又感觉好像是他。

“林……林永大哥?”现在可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他试着冲那“面壁思过”的人喊了喊,颤抖的声音在寂静的小屋里回荡。那人没有任何反应,就像完全没听到一样。吕放通体又是一阵发麻。

“喂……你怎么了?喂!”那人的镇定和无视使他慌得有些发晕,他再一次开口,可那人还是没有任何反应。这时吕放已经可以肯定蹲在墙角的人百分之百就是林永,因为那人除了穿着和林永分毫不差之外,他还瞥到了那人的鞋子:同行的六个人里,只有那个叫林永的男人穿了双白色的革制皮鞋。

而现在,那双曾被公司副总讥笑过的白色皮鞋,正静静地套在那蹲在离他不远的墙角的人的脚上。静得如此诡异,静得让他抓狂。

对正常的人来说,是根本不可能听不到吕放那两次呼喊的,况且还是在如此寂静的环境下,除非那人不正常。吕放盯着林永的背影心里狂打鼓,他知道自己不会把视线挪开,更不会伸手去拍拍他的后背对他说你好。这样一来,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一时间形势竟变得有些紧张,他发现自己已经有点骑虎难下了。

时间在一点一滴地流逝。就在这时,吕放脑门沁出的汗混着他额头上伤口流出的血水开始向下滑,它们顺着额头一路流淌,直至到达眼睛,一股刺痛感马上传遍吕放全身。更糟糕的是,血水再一次模糊了他的视线。刚意识到会看不清楚,吕放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用手背去擦拭眼睛上的血迹,同时,他也下意识地往后趔趄了几步,身体撞在了身后的门上。

当吕放擦干眼睛再睁眼看世界的时候,着实吓了一大跳,墙角那人果然就是林永,而这会儿,林永的头已经转了过来,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吕放的下巴骨又卡了壳,他只得盲目挥舞着手中快攥进肉里的瑞士军刀,那神态、那姿态、那心态完全就是在对前方的林永说:别……别过来!

僵持了短短几分钟,林永已经完全转过身来,可还是蹲着,他盯着直冒冷汗的吕放,似乎有话要说,但是依旧看不出他有什么表情。那脸就跟假的一个样。

人和人是需要沟通的。神经绷到极限的吕放突然听到林永的一声叹息,原来他会说话。“你在干什么?!”了解到这一点,吕放马上脱口而出。他需要进一步证实。

林永没有回答,而是缓缓站起身来,这期间吕放的两眼始终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他要防备他会突然地暴起发难,如果是那样的话……结果当然是没有,林永起身后看了看吕放就只说了一句:“他们呢?”末了,又补了一句:“怎么就你一个?和你在一起的那女孩呢?”

听闻他终于开了口,吕放显得有些激动,以至于都有些大呼小叫了:“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和他们在一起吗?你刚才在干什么?!叫你没听到啊?!”那神情,活脱脱就是个受了一肚子委屈的小屁孩。

但他激动的情绪并没有感染到林永。当林永从墙角缓缓踱到他面前的时候,吕放微微松懈的神经又拉得笔直。

“我也不知道,杨总和小敏一直没出现。进了屋我就趴在茶几上睡着了,后来睡着睡着好像听到小敏的尖叫声,我就醒了。可是醒了非但没见到小敏,连之前和我一起进屋的马总都不见了。我有些慌,又看到院子里有光,以为你们都在院子里,出了屋子我才发现没有,我以为你们和我闹着玩儿呢,于是就回到屋子里找手电筒,想出去找你们。但是进来之后发现这屋里还有其他房间,就我们现在站的这儿,我摸索着就进来了。”他如是说道。

这时,吕放看林永的神情似乎不像是在说谎,他有点不好意思,但是马上又问道:“那你刚才在干什么?我喊你两遍了你都没听到!”虽然还保持着警惕,但他的语气明显软了许多。

你随便编个理由吧,好让我有台阶可以下,吕放在心里祈祷着。

林永转头望了望刚才待过的墙角:“哦,没干什么,只是看到那好像有什么东西,就去那蹲着看了。看半天看得入了神,没听到,不好意思。”说完就自顾自地走了出去。吕放本想再追着问问是什么,突然又觉得自己那样的话会不会有点三八,于是擦擦额头上刚没来得及擦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也跟着出去了。在经过地上那摊潮湿的淤泥时,他又低头瞅了瞅地上扭曲变形的矿泉水瓶,在皎洁的月光下,它显得异常狰狞。

“我们得去找找他们。”未等吕放开口,身处大院里的林永就建议道。吕放自然是点头同意了,这也是他现在唯一的想法,希望能快点找到素颜,希望她也和自己一样没事。

2不要作弄我

有了目的就要积极实践。两人拿定主意后便一前一后地奔走在月色下的瓦墙瓦道里,谁也没再说话。吕放很纳闷,纳闷眼前这男人的那套说辞:其他人为什么单单丢下他而离开了呢?又或者说为什么只有他没发生什么事呢?奔着奔着,吕放实在憋不住了,招呼走在前面的林永:“停停。”

林永应声止步,回过头来问道:“怎么了?”

月光从他的头顶洒下来,他的脸被阴影挡住了。

这个吕放自是没注意,他一边喘气一边问:“我们这是要跑去哪?你知道他们在哪?”

“要不然你知道?”林永反问,吕放哑口无言。

“但是,你有没有觉得这里有些古怪?”他想起热闹非凡的“吕放”集市和怪骑兵,极度焦虑地追问。

他只是想问问,并未想过要把看到的东西告诉林永。理由很简单,他不想被别人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是大学生,名牌大学毕业的大学生。

林永耸耸肩,回答说没有。吕放便没有再接话。幻觉?很有可能……但是身上的伤又该作何解释?还有素颜呢?她如果不是被全副武装的怪骑兵抓了去,那又是去哪了呢?还有公司副总和那叫小敏的女孩子呢?那声惊叫是怎么回事?一直没出现是什么意思?马总在林永睡觉的时候又去了哪里?去干什么了?许多谜团涌上心头,扰得他困惑不已。他俩又开始奔走不息,在吕放看来,这样瞎摸乱找根本就没任何意义,但是素颜的安危又无时无刻不在牵扯着他的心。

两人再度陷入死寂。险象环生的夜,零星的脚步声,肠道弯弯。越是这样吕放越是担心,周围的建筑物逐渐在改变,房屋群越走越琐碎,原本还算宽敞的大小夹道也随着房屋群的变化而变得越发狭窄。前方魁梧男人的默不作声再一次迫使他开了口。

“我觉得我们应该停一停,好好想个办法,这样瞎转不是办法。”手机还是没有信号,他开始把烦躁的情绪带到谈话里去,“你没有他们的电话?”

林永幽幽地答道:“手机没用,不会有信号的。”

吕放怎么觉得林永这话说得如此冰冷呢?林永逆着光线对着他,脸黑黑的,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突然有种不太好的感觉。

“我觉得我们还是得回去,在他们不见的地方找会比较好一点。”吕放建议道,建议的同时他装作不留心,用手电筒照了照林永的脸。

他突然想看看他的脸。

事实上林永是不会介意的,吕放也这么认为,因为在手电筒的光线的作用下,他看到他的脸白得很夸张,并且,他发现,林永的眼睛……是闭着的。

在黑暗的环境里,人的视力会比较弱,但长时间待在黑暗里久而久之便能慢慢适应黑暗的环境,能逐渐看清一些东西的轮廓。但是,若在适应了黑暗之后又突然面对近距离的光源,激烈的瞳孔活动是会引起一系列短促生理反应的,比如暴盲,比如刺目。所以吕放以为可能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光刺到了林永,他只是突然睁不开眼而已。他以为林永紧接着会用手掌或手臂挡住光源,然后对他发发牢骚什么的……

可是没有。

林永就像没有感觉一样,很安详地闭着双眸,没做出任何动作。吕放眉头瞬间收紧,没有做声,左右着光线又在林永脸上来回扫了几圈,确切地说,是又在他的眼睛上扫了几圈。可林永仍旧是“熟视无睹”,在吕放诧异的间歇,他又开口说道:“你跟着我,我带你去找就是了。”

他为什么不睁开眼睛说话?!

林永说这话的模样让吕放从头顶凉到了脚心底,大脑指挥着身体,他转身就跑。他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不知道是在怕未知的前方抑或是古怪的林永,总之,他觉得再这样不明不白地跟着这疯子跑下去准没好事。

说不定这次旅行就是这伙人合起来整自己和素颜的,有可能在刚进公司就赶上集体出游这种好事吗?在即将毕业的实习阶段,愚弄新人这样的事,实在是屡见不鲜了。不过他又想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他们的手段未免也太高明了点……那太阳和人群似乎又不太靠谱。总不可能为了整他俩而动用那么多的群众演员吧?

有些时候,不信任展现得就是如此赤裸裸。但他不知道的是,在离他脚下不远处的地道里,我盯着头顶飘舞的死尸头发和手指时也有过类似的想法。


第十章图腾

1冲突

马脸把吕放拉起来的时候,我和叶敏也是一肚子狐疑。我留心观察了一会儿,发现他体力似乎有点透支,支起身来又瘫坐到了地上,半天才接上马脸的话。

他说后来他一个人在这建筑群里瞎摸乱逛,却找不到原先的大院了,又不敢四处逗留,就盲目地不停跑,边跑边大喊素颜以及我们的名字。再后来不知踩到了什么,脚一滑头一仰,倒了下去,又一次失去了知觉,直到我绊到他为止。

我听着觉得有些牵强,不过听他提起林永,我们三人无不倒吸了一口凉气,马脸更是一脸愁云惨淡之相。虽然时地不对,但我还是问了他一个比较庸俗的问题:“你说你遇到了林胖?那你有没有看到他的影子?”

我们都听说过,有种东西很是像人,唯一不同的就是传说那东西没有影子。

吕放被我问得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一脸茫然地反问我:“影子?”

我们三人忙点头,“嗯,影子,他有没有?”

他显然有些糊涂了,“一大活人的,怎么会没有影子呢?”话一出口,他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看看我们的样子又不像是在开玩笑,豆大的汗珠马上从他额头上流下来,“不会吧?他……”我肃穆地点了点头,马脸和叶敏更是难过得低下了头。然后我看到吕放几近扭曲的脸。

欣赏别人的恐惧其实是件很愉快的事呢。

他一脸惊恐地看着我们仨,我忙用手电筒照了照自己,又分别照了照叶敏和马脸,以证明我们都是有影子的人。

这时候用影子说话可比文凭硬多了。

“走吧。你的遭遇比我们好多了。”在确认了他没出什么状况之后,我把我们一路过来的经历给他说了个遍,但没告诉他林胖惨死的细节,我想都不愿意去回想。不过……他说的有句话让我非常在意,他说他甩下林胖逃跑的时候林胖说了那句话。

“当心周围人。”

折一个,失踪一个,现在剩下的人都在一起了,让心神不定的队伍休整小憩半刻后我对他们说,我们必须要找到素颜,不能丢下她不管,是我们带她出来的,我们就必须对人家负责。我说得冠冕堂皇,叶敏很高兴我有如此伟大的一面,吕放更是感激得痛哭流涕,马脸则是板着一副极为复杂的脸孔没有表态。

如果失踪的不是素颜或叶敏,随便换一个,我绝对第一个先跑,可偏偏就是素颜,我咬咬牙,很想扇吕放两耳光,可看看他那虚弱的样,又怕“一记夺命锁魂掌,使其震得命归去”,就又忍住了。

吕放描述的“午夜艳阳天”我认为根本就是胡说八道,现在明明是大半夜,哪来的太阳当空照?就算真有大白天了,又哪来那么多人?就算真有那么多人了怎么可能全是他自己的分身?又不是骇客帝国。我猜想这小子同素颜肯定也是见鬼了,说不定他就是在逃命的路上把素颜给带丢的,时空错位这档子好事如果有的话我怎么碰不到?话说回来我倒还真想遇见那么几个自己,女朋友太多了,还愁一个人应付不过来呢!

想是这样想啦,但我还是煞有介事地让大家对了对时间。手机依旧没有信号,我对这根本不屑一顾,有信号就怪了,这种事电视上看得多了,所以自打入甬道之后,我就没再指望过它。

粗粗检查了一下,就吕放的伤势稍微严重一点,他全身上下磕伤不少,不过并无大碍,只是摔到桥面上后震荡导致他现在精神和躯体都很虚弱,休息休息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我们三人则是有惊无险,顶多就虎口和手掌心留下了些伤口,死不了。

因为瞧见吕放手里的瑞士军刀我才想起来,一路逃命,我们所持有的物品也所剩无几,于是我随便清点了一下,想看看能利用的物资还有多少。

马脸除了电话、钱包和名片之外,一无所有;吕放一直紧抓着手电筒和瑞士军刀没放,防身的武器算是有了,但他的迷你手电筒却在磕碰中散了架,成了废品;我好歹怎么说包里也还有支手电筒,走夜路,寻失人,少不了它;叶敏还算有心眼,她出发前背着的腰包始终没落下,包里放着些零食和女性用品,还有半卷不知她哪用剩下的尼龙绳。

清点完了我有些沮丧,这绳子拿来干什么?没用;手电筒电池也快耗尽;吕放的瑞士军刀好像也没有可以派上用场的地方;马脸的电话、钱包、名片和叶敏的女性用品我真想让它们去死。好在还有些零食,我让叶敏把零食全拿出来分分,大家随便补充一下体力吧,有总比没有好。后来在掏手电筒的时候我意外地发现我还揣着半包香烟,这真是一个意外的惊喜。大家把烟也分了,连平日里烟酒不沾的叶敏也象征性地呛了几口进去。

须臾,众人委靡不振的精神总算好了许多。

互相鼓励了几句,我们又开始顺着拱桥一路向前,行走途中我没忘记用手电筒照照头顶上方,黑得看不到头。这个结果导致了我对吕放那小子也设了防,我一直在思考,要用什么方法把他手上的瑞士军刀弄过来,这样才能放心。从上面摔下来的?呵,未必是真话。

这样心怀鬼胎地又走了很久,我们再一次被迫停下脚步。我忍不住破口大骂。眼前的桥面不再是直线的了,它竟像岔路口一样,在我们前方的黑暗处,不由分说地开了岔。

古代的拱桥也和现代的立交桥一样了?这使我哭笑不得,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古代石拱桥。事实上我也没见过几座石拱桥。可分岔就意味着我们需要面临艰难的选择,这年头团队不好带,还偏偏就出这种事,我不禁有点恼火,只好咽了咽口水指着右桥面说道:“我们走这边。”

“走左边好。”

我他妈就知道事情不会这么顺利,我才说完马脸就指着左边对其余两人说。他这明显就是在找茬,我强压着一肚子火,耐心分析道:“在心理学角度上来说,人遇到岔路口或类似情况的时候,潜意识里都会选择左边,所以我们应该明智地选择相反的方向……”话都还没说完,马脸就笑着打岔道:“哟,高中课程有教心理学啊?”

我听出了这话的意思,一时间有点怔,虽然这厮是公司的总经理,但从他见到我的那天开始,他对我的态度就算说不上殷勤,起码也是礼让三分,这时候他怎么敢?

我有些费解,所以继续说道:“我们应该走右边,右边肯定没错……”

“我说了左边!”马脸义正词严地再一次打断我,在他看来,他似乎正在纠正一个犯了错的小员工。我瞬间火冒三丈,指着他一脸火焰道:“你!你凭什么说左边?!”

面对我,马脸一脸的不屑,极其嚣张狂妄地回敬道:“自古就有男左女右的说法,左属龙,右属凤。书里也有记载,阴阳两道,左为阳而右为阴。现在出现岔路口,就应该走左边!”

嚯嚯,书里有记载?我反唇相讥道:“男左女右?简直就是胡说八道!男左女右?我怎么没看到专门为你提供的岔路?照这样说,马总,左边还是右边你可要好好选择了嘛!”

正所谓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恶毒的言语,绝对的穿心贯肺。马脸气得脸色发青,大声喝道:“住口!”我毫不理会,继续说道:“哼,有本事做又何必怕别人说呢!”吕放和叶敏都怕我们会在这节骨眼上打起来,急忙上前来劝阻。

吕放忙着拉马脸,我对叶敏摆了摆手,说:“我不和他计较,想活命就要团结起来听指挥,都这境地了,还搞内讧。”马脸听罢气喘吁吁地对我说,他才是公司的总经理,凭什么这样对他。我冷笑道:“这里不是公司,我们也不是在办公,一路上都是我带着大家逃到这儿的,你问问小敏,你都干过什么了?更何况如果不是我和她,你有什么本事跑这么远?恩将仇报,什么东西!”

马脸自知理亏,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不再言语。叶敏小声劝我少说两句,我知道现在领导权已经稳稳地握在了自己的手上,于是也没再理会他,转身把目光放到了前方的岔道之上。如果有可能,我想尽量不去做什么选择,人生地疏,左边右边,又有什么区别?我用手电筒往桥下照了照,不知走了多久多高,下面现在只有一望无际的黑暗,我也想过折回去重新走下面,但是万一下面的情况比桥上更糟那怎么办?再加上这样来回反复,实在是耗时耗力,拖得越久,素颜就越危险。掂量再三,我还是指着右边桥面:“我们走这边。”末了,又补上一句:“不想跟来的别勉强。”

马脸没有再吱声。挫败他起到了我想要的另一个效果,正所谓杀鸡给猴看,我谅吕放那小子也不敢强出什么头。我用鼻子哼了哼,依旧是我打头,我们踏上了右边的桥面。

2溢水的黑洞

人的情感是需要发泄的,特别是那些不太好的情感,一路走着我表面上一脸沉着冷静,心里却一再不停地咒骂着,这是人走的地吗?

右边桥面起先较宽阔,我粗看了下,它两旁的护栏都是由花岗岩砌建而成的,砌得很是粗糙,没有什么图案,而且扶上去的感觉相当糟糕。经过一段时间的无言行走,我发现——

脚下的桥面怎么越走越窄?

才上来那会儿,这桥的宽面虽不及国家一级标准,但是起码也可容一个半人双臂并张行过,可这会儿,我连横向九十度跨开双腿都显得很是困难。逐渐局促的桥面同样影响到了后面几人,原本还是乱七八糟的队伍现在迫于这情况队形逐渐变得整齐,我在前,后面是叶敏,然后是吕放,马脸则走在最后面。

众人顿时感觉事情有可能不妙,全都步履蹒跚、表情踌躇地跟着我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挪。作为领导人,我必须得强打着精神起到模范作用,事到如今我也只好握着手电筒,把眼睛瞪得贼大,在众人面前模范起来。叶敏紧张地拽着我,出于她对我的信任以及面子上的若干问题,我挤出一丝笑容打趣道:“这桥怎么走着走着都快和你的身材一样苗条了?”

后面三人完全没有任何反应,我尴尬到了极点。他妈的,估计这是我这辈子讲过的最失败的笑话了。

不过令我尴尬的局面马上就被打破了,前方的桥面陡然起了变化——拥挤的花岗岩桥面,就是我们脚下的桥面,现在整整齐齐出现了一些甚为对称的圆形坑洞,看得出来同样是人工凿制的。除此之外,它们排列的顺序也很独特,以1、2、1、2、1……这样的形式一路铺列在我们脚下的桥面上,每一排圆形坑洞距离后面的坑洞都有着很精准的尺度。这井然有序的整齐排列的坑洞出现在这样格局混乱的建筑群里实在让人有些难以接受,并且,相对目前桥面的宽度而言它们的直径简直就是贼大——两圆并排的地方我几乎找不到落脚点。更糟的是,每一个圆形坑洞里都蓄满了水。这水我认识,不就是那些死人头发下面那种黑水吗。现在有条件细看,原来还真不是光线的原因。

是名副其实的黑色的水。

看着这水我又是一阵后怕,不过面前有东西比这水还要显眼的:我们发现在第一轮排列起始点的拱桥护栏内侧,一左一右立着两个一尺来宽、半人多高的木头刻制的大圆盘,圆盘上密密麻麻刻满了很多的字。这些字我认识,我的担心果然不是多余的,上面刻的全都是时辰记数单位: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

字叠字,行盖行。

从古至今,世界各地的部落和种族都有着信奉图腾的习性。以中国境内为例,中国民间纹饰,不少是由图腾演变而来的,如马、牛、熊、花、叶、山、石等等。少数民族的图腾更多,比如东北鄂伦春族、赫哲族、鄂温克族共同信仰熊图腾;海南岛黎族视猫为先祖;苗族、瑶族和畲族以狗为图腾;云南哀牢山彝族信仰龙的图腾;大草原蒙古族崇拜狼图腾……

莫非纳尼索族所崇拜的是时间图腾?

眼花缭乱的字体让我有些眩晕,就算这样我也没忘记说上一句:“这是什么玩意儿?”出现什么都好,只要能把众人从我刚才那冷笑话的气氛里拉出来就行,那实在是太丢人了。吕放抽身经过我,推着眼镜仔细观察了一会儿那半人多高的木制圆盘对我说:“它们都是用年长的柳木打磨之后制成的,根据年轮模糊的齿状判断,这两株柳树已有超过百年的树龄了。”

我一听立马火冒三丈:“现在是让你卖弄学问的时候吗?都死了人了,你怎么还有心思装模作样?!我们要知道的是它们是用来做什么的!”吕放连忙道歉,他说他在大学里对树木的年龄有过专门的研究,这会儿见到这种拥有罕见树龄的柳树,忍不住分了心。

要知道,柳树是阴木,很难有活这么久的柳树,这可是珍贵的研究样本。

我只知道柳木确实是阴木没错,传闻有些置办冥婚的棺木都是由柳木制成的,但是并不知道这种树木真实存活的时间是多久,听吕放这么一说,我脸有些烫,于是忙问他:“那你认为这种地方用这种树木做材料做成这种古怪的盘子还有这些阵列是什么意思?”

吕放沉默,无言以对。叶敏挤不过来,只好把手搭在我肩膀上踮起脚尖看了看,蹙着柳叶眉嗫嚅道:“难不成要我们玩跳房子过去?”

闻她一言,我翻了个白眼转过身没好气地对她说:“喊你姐姐了,你就别惹我哭了好吧?把你包里那半截尼龙绳给我。”她自知讨了个没趣,咕嘟着便把包里的尼龙绳索摸出来递了给我。吕放看着我手握尼龙绳盯着他,连忙口吃道:“干……什……什么?”

我服了,怎么一点默契都没有?我忍了忍,对他说道:“把你的瑞士军刀给我,我绑在上面丢下去测测那些圆洞的深度。”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绝境利器之间也。

没想到吕放死也不同意,他称此刀是他爷爷留给他的遗物,若是沾了那不知道有没有毒的黑水废了怎么办。我无言,他爷爷怎么不留双大头皮鞋给他,那样我也不用这样煞费心机地想夺过来了。

“那……把你那破烂迷你手电筒给我。”我没有什么立场来迫使他交出我想要的东西,但水深是一定得测的,小心驶得万年船啊。他见我放过瑞士军刀,急忙把揣在兜里的破烂手电筒摸出来递给了我。

我后来才知道,他对我扯了谎,他爷爷除了他爸爸之外,什么都没有留给他。在他爷爷生活的那个战火蔓延的年代,一把made in USA的瑞士军刀,价格不菲到令人咋舌的地步。对于他说谎的动机,或许,也和我一样吧。

我用尼龙绳的一端牢牢系住已经报废了的迷你手电筒,打上个死结之后就将其甩进面前第一个圆形坑洞里去了。我自己呢,则拽着尼龙绳的另一端,半蹲在地上,聚精会神地盯着一圈一圈松散开去的绳索,不敢有半点马虎,甚至专注到连背后马脸的嘲笑都没注意到。吕放和叶敏也是挺费解地看着我:“是不是怕一会掉进这大腿般粗圆的坑洞里起不来?”我没作解释,也不想解释,这些二百五真应该也被水溺溺,最好溺得个生活不能自理,那样的话他们就能理解了。

如果没有人能够理解你的话,你会不会觉得很孤独呢?


第十一章古怪的机关

1机关

愤然间我感觉到有些不对劲。手电筒虽然是迷你的,可也算有些重量,不是很轻,但是根据绳子下沉的速度来看,似乎有点不对——沉是沉了,不过速度挺慢。速度慢无非就是水的浮力大过下沉物体的重量之类的什么吧?我读初中那三年理科一直都是挂着红灯抄着走的,基础知识很烂,能悟出这样的道理已经属难能可贵了。

我没问旁边的大学生,初级物理基础知识都要问人还不如让我一头栽进去死了算了。我心里琢磨着估计就是这么回事,于是好好地看了看那质地纯黑的水,浮什么浮啊,又不是死海里的盐巴水,倘若是,那我们岂不是亏大了?虎口处还在隐隐作痛呢。边想边看,这一看我算是有点明白了。

原来里面的液体不是水——至少,不是百分之百的水。

我冒险用手蘸了一点点浸在桥面上的黑水,发现这水没概念中水的那种感觉,反而好像有点……黏稠?意识到这一点,我想起我曾坠着那么多死了不知多少年的死人头发在这不明来历的黏稠物上像泰山一样潇洒而过,万一真失手掉了下去……这时我只感觉胃里一阵接一阵地翻江倒海,索性蹲在地上干呕起来。

对于有洁癖的人来说,有些事比死还难受。

叶敏以为我中毒了,脸都白了,我困难地说了句没事,她才平静下来。这会儿我手里的尼龙绳算是到了头,绳子的小截末端在我手里,其他部分全部直挺挺浸在黑水里,手上传来的感觉很怪异,我试着拉了拉绳子,它就又被往下拖去。

看样子还是没到头。

在我们清点过物品之后,我趁着休息分吃零食的时候曾目测过这绳子的长度,当时想着指不定后面能有它的用武之地,所以算一算,好让心里有个数。根据目测,我发现叶敏用剩的这截尼龙绳有差不多两米长。现在捏在我手上剩余的长度顶多不超过二十厘米……这坑洞挖这么深干什么啊?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正在为这毫无头绪的黑黏稠水洞头疼不已时意外地开了个小差,手里剩下的那小截绳头不小心咻地一下全落入了黑水之中,就因为听吕放说了句“这东西好像是能活动的……”

我头有点大,怎么感觉是有什么东西猛一下把绳子拽下去的?我没敢多想,打了个哆嗦就起身招呼还在直嚷嚷“怎么掉进去了?还好没把瑞士军刀给你”之类废话的吕放道:“废话少说,你刚才说那东西是活动的是怎么回事?”

吕放哦了哦,指着横切面周身布满记数单位字样的柳木刻盘告诉我说:“这东西不是镶嵌在护栏的花岗岩里的,而是像一些机关机括般全部组装到一起的。”

什么?机关机括?我吃了一惊,听到这些词我们几人同时联想到的就是满天如蝗般的箭风石雨……机关啊?古代设计和建造机关的技术可谓是登峰造极,精湛准确到了极致,想那三国时期诸葛孔明的机关术,何等的犀利高明啊……以前看电影看电视看那些葬身在精巧设计的机关下的诸位只是感觉甚爽,爽到直喝彩……这分钟……置身于此……

嗯,也很爽,没见我们都爽得说不出话了吗?

愕了零点七一秒,我咕噜着眼珠子又确认了一下:“你……你确定这是组机括?啊不,机关?”

其实机关和机括差不多是同样的概念。机关指所有,机括则指机关中弩上发矢的机件。就像人类包括男人和女人一样。

这下反而是吕放不太肯定了,他支支吾吾地说,其实他也只是看着像,他并没有这方面的知识,只是随口说的。

听他这么一肯定,我连杀他的心都有了。我把他支回身后,自己蹑手蹑脚地摸近靠左边的圆盘。幸福生活看来还是得靠自己。

无奈间,我在手电筒的照射下清晰地看到,圆盘背后与石拱桥连接的地方还真是像极了机关那样的构造:两物中间似根成人手臂粗壮的石柱,石柱被些散乱的树枝条包裹着,我猜可能是些柳条。它们的外围黑漆漆的涂满了像油一类的润滑液,说不定就是地上坑洞里那些东西?我不确定,你敢伸手进去摸?我可不敢。不管它是什么,我收回目光,做了个决定。

我把手电筒递给背后的叶敏,然后喊吕放拽住我,我深吸一口气,运力就去推那极其可笑的大圆刻盘。我觉得自己这会儿比它还可笑。

“吱呀……哐啷啷”的声音从桥身传来,叶敏受惊的反应让我吓了一跳,这让我有点后悔带她出来旅游,老一惊一乍的干吗啊?没被鬼吓死都快被她吓半死了。我正准备开导开导她,她却指着地上让我看,她指的地方,正是我刚刚放绳子进去的那个坑洞。

吕放也注意到了,他低声呼道:“水!水流出来了!水!”好像那水还真是硫酸似的。我堵着他们往后退了几步,坑洞里的东西果然溢了出来,不过并不是很多。

我看看地上溢出来的黑水,又看看护栏内侧的柳木圆盘,若有所思了一会儿,嗯……应该就是这么回事,我对他们分析道:“这两个刻满隶书字体的柳木圆盘和桥面这些圆形坑洞应该是一套一体制的机关,比较简单的上下开合的那种。转动圆盘,那坑洞底下的机关就会上升或下降,看这些溢出的黑水就可以明白了。”

吕放和叶敏闻言也觉得极有道理,叶敏更是提议大家把圆盘转到合适的位置上,这样一来水也流干了,路也填平了,一举两得。

我发现我真的特别喜欢这小姑娘,他娘的就知道给我添乱。我刚才那套上下开合的说辞完全就是即兴发挥,完全是依着表面现象为了不让大家更加慌乱,纯属瞎编乱造的。中国古代先祖们的智慧又怎么可能像小孩子玩家家酒一样随便?在这怪桥上凿些个怪洞上下上下的就只为了玩这糨糊水?鬼知道这机关连着的到底会是什么。

不过我也不至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脑筋一转便自圆其说道:“这确实是个好办法,不过依我看还是算了。”叶敏不解,我象征性地瞅瞅吕放,继续说道:“这水要是全流出来沾到身上怎么办?我可说不准这水到底是什么,万一有毒怎么办?”吕放也没见过这样的液体,紧张得直点头。

叶敏吐吐舌头“哦”了一声。

我正得意着,从叶敏背后却传出个没有温度的声音:“那是不是该折回去走左边了?”哦,马总。我差不多都要把他给遗忘了,自岔桥口一役到刚才他都没有说过一句话,像个幽灵一样阴阴冷冷地跟在我们后面。看着他对“左边”的无限执著,我突然有点后悔和他抬杠,伤他自尊了。我听过很多精神病人病例的恐怖故事,大多都是主角受过刺激之后就变得怎么怎么样,反正就是会做出一些极其不利于社会和谐发展的事来。

马脸现在所有的前提条件都基本具备,就差突然发作了……或许都已经发作了。想到带着个神经会出问题或者已经出问题的人走在这么危险诡异的破地方……

于是我朝后斜睨了一眼,客客气气地回应马脸道:“呃……这时候再折回去怕已经来不及了吧……都走这么远了,况且时间拖得越久,素颜那小姑娘就越危险。”多么完美的借口,连吕放听了这话情绪都有些激动了。

古有训:得道者多助。道者,仁也。我谅马脸再怎么难对付,他也不可能明目张胆地置别人的生死于不顾,他若敢,那我也就可以明目张胆地办了他。我并不担心会有人来查,更不担心隔年会收到一张写着“我知道你去年春天干了什么”的小纸条。叶敏和吕放?小儿科。我边说着,边邪恶地想着。

人和人之间本是不会互相伤害的,直到出现了一种称之为“为自己着想”的东西。

“那继续走。”马脸的话把我从无比邪恶的想法里拖了出来。我有点郁闷他怎么不坚持下去,其实敢情我也是希望折路重找算了,这会儿怎么就自己断了自己的后路呢?没办法,吃不了就只好兜着走呗。

走就走。我当即摩拳擦掌开始准备,中间听到吕放对叶敏说,双手要搀扶住石拱桥两侧的护栏,把重心放在手掌间,脚跟处最好不要横跨那些1、2、1、2的圆形坑洞,最好沿着边上走。嗯……英雄所见略同。叶敏问他:“为什么?里面有什么?”我听得心里直打突,这让我想起那半截好像是被什么东西拉下去的尼龙绳子。

我故作镇定,配合吕放道:“怎么可能,你瞎嚷嚷什么呢?少说话,多做事。”

我很纳闷为什么女人总喜欢对任何事都刨根问底,也纳闷为什么我总是要和水打交道。扶着两边的护栏,我只想尽快过去,也尽量不去想那该死的尼龙绳。我模糊念起民间有这样的传说:人若是在水里遇溺而死,死后冤魂定不散,会依附徘徊在水底,大多都在水草周围。它们不会饿,也不会累,它们静静地等待着,等着有人来……等着拖他们的脚……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使劲甩甩头,想令神志清醒一点。不知是不是甩得太过用力,甩花了眼,前方桥面上一个个黑沉沉的圆洞似乎在逐渐扩大,我急忙用手使劲去揉双眼,揉完又急忙再仔细确认,圆形注满黑色黏稠物的坑洞并无异样,照旧中规中矩地排列着。

原来是幻觉。

也许是我们走得太久了……但是进门时那股压抑的感觉在我心里却一点都没有消散,随着时间的推移,它变得越来越沉重,也越来越清晰。素颜和叶敏说得没错,我们不应该好奇,我们更不应该进来,可……如果知道后果,人们就不会把希望寄托在所谓的“后悔药”上了。

仔细想一想,才活了三分之一的命,后悔的事就已经满满当当了……

我有些气馁,神情又开始低落,谁知惆怅间竟又被人从背后搭了肩膀,转过脸去还是叶敏,我看到她对我笑了笑。

理解和被理解是一对很奇妙的关系,能理解别人的人,是多么伟大;而能被别人理解的人,又是多么幸运。有些人不能理解你,因为他们天生不具备这样的能力;有些人可以,虽然他们同样不具备理解你的能力,但是至少他们努力着,就算理解的程度只有百分之十……百分之五……也是值得欣慰的。

虽然你是我唯一想要的理解……不过,谁又有一定要去理解谁的义务呢?

看着叶敏强颜欢笑的模样,我有点自愧弗如。一个女流之辈都比你强,你这大老爷们儿算怎么回事啊?看着她我都萌发想抽自己几嘴巴的想法了。

“小敏你跟到吕放后面吧。”我把她的手拿下来告诉她说。叶敏点点头就侧身让吕放走上前,让他跟到了我后面。这样一来我就方便和他讨论一些比较中心一点的问题了。

其实我想问问他和素颜的事情,又怕有不妥,便又打消了念头,于是和他胡乱地交流了一些有关古代机关、建筑原理的问题。两个门外汉非要装模作样地讨论研究一些他们压根就不懂的东西,想一想就知道那有多做作。

在我和吕放装模作样交谈的同时,叶敏没有再插话,马脸也是。对了,马脸,他现在正式成为我的心头大患。

从“浮云穿龙房屋群”到地下路面石拱桥;从柳木图腾刻盘机关再到“黑水圆形虚洞”,马脸继那两句不冷不热的话之后就再也没吐过半个字,越是这样我越发加倍留意他的一举一动,未雨绸缪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自从这厮在桥上两次和我交锋都被我成功挫败,再加上他和林胖那档子事曝光,平日里的领导风范现在早他娘风吹云散了,更何况他自知知识底子没吕放渊博,控制局面能力不如我,连稳定军心都赶不上叶敏,从山巅直坠谷底的打击很容易扭曲一个人的心智,更何况我明白他本就不是什么心智健康之人,做生意的能有几个不是奸商?我进公司那会儿就天天想着什么时候能反客为主摆他一道道,想不到竟在这地方才得手,现在丝毫快感都没有,只希望他不要过不了自己心里那道坎就行了。

大难临头,命运还是得由自己来掌控,基于这一点,现在只能委屈委屈他了。

我心不在焉地同吕放说着话,眼睛始终没离开桥面,那些黑水圆形坑洞随着逐渐扩宽的桥面也在逐渐扩大面积,从之前的1、2、1发展到了现在的3、4、3,确定了不是二次幻觉之后我嘱咐大家要当心,现在如果失足掉了下去,就不是单单只陷进去一条腿的问题了。

“黑水圆形虚洞”的容量已经从一腿粗的地步上升到一人粗的境地了,这变化一眼望过去的感觉就像我们并不是走在有坑洞的路面上,更像是走在有少部分水上石台的大片黑水河里。不过相对的,桥面的加宽也导致了我们落脚点的加宽,除非脑残,否则现在基本是不会轻易掉下去的。现在桥面已经宽到我们不需要再排一字队形前进了,叶敏和马脸也赶上前来。看着环境的变化,我想我们应该也快走完这“满目疮痍”的石拱桥了吧?

这怪桥比我老家那座每年都要出几次惨烈车祸、惨死几个人的老桥还让我觉得揪心。

我猜得没错,随着我们脚步的加快,这边的桥头也渐渐映入在我们的视野里。不同的是,这面的桥头和来时的桥头有着天壤之别。


2死路

我们总算是走完了这座桥,不过桥两头的差距未免也太大了吧?

先看构架,先前的桥头普通到我连形容都懒得去形容的地步,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而现在呈现在面前的桥头却很奢华。根据对比可以看出,这里的桥面要比前面宽出甚多,最宽处有六米左右,最后四个大黑水圆洞连接着的地面,已经不是石砖夯土制的了,而是一些上乘的石材,入眼处极为光鲜,入手处很是光滑。不仅如此,锃亮的桥面上还凿有九蛇戏什么的浮雕图案(我以为是戏珠,但是找了半天也没找到珠子),而且没有任何色彩,九蛇全是黑白的。

顺着九蛇图往前走,有一台阶,青绿色的台阶足足有二十余层。再看看左右两边的护栏,变化也是颇大,虽然看上去还是很粗糙,但是现在上面却有了雕刻物——

左手边护栏上的雕刻物是只石雕麒麟,张牙舞爪,很是凶恶;右手边的护栏上,则是只石孔雀,安详驯良,极为优雅。我觉得这应该是只雌孔雀,因为没看到它有绚丽的长屏尾巴,如果不是它头上那顶代表身份的冠子,我还以为是只火鸡呢。

两具石刻雕塑也都是黑白相间的。

石拱桥就应该有雕刻物的吧,我边看边回忆,最典型的就是卢沟桥了,卢沟桥上石雕狮子给人留下的印象那是已经不能用“深刻”形容得了的。嗯,这样看来的话,那这边应该才是桥头、大门、正面之类的地方吧。

看到这些玩意儿我就笑了,选右边,没错!

除了桥,四周就是墙和地道,只有距离麒麟孔雀桥头正前方百米之外的地方有个转角,那边应该就是出口了。我和吕放忙着看石雕的时候,叶敏已经跟着马脸先走过去了,然后我就听到马脸“嘿嘿”笑了起来,我望过去发现叶敏却是一副呆若木鸡的模样,不用说,肯定又出什么事了。

听到马脸在那儿似人非人、似鬼非鬼的嘿嘿声之后,我和吕放也赶了过去。马脸的笑声里充满了讥讽与嘲贬,让我听起来相当不舒服。我跑得比较慢,看到先过去的吕放也是一脸的诧异,我心里一沉,看来八成不是什么好事。

等我跑到转角一看,我也绝望了。除了马脸笑得挺开心之外,我们几个都觉得欲哭无泪,特别是吕放。面对着眼前厚实的墙壁,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这里怎么也不应该是个死胡同,这也太不合常理了,这也太不给我面子了。

这打击对我来说不算小,我居然开口嘀咕道:“这……怎么回事?”叶敏和吕放没有回答我,他们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我,倒是马脸像个斗胜的公鸡似的,一边大笑一边说:“没长眼?这不是个死胡同嘛,嘿嘿嘿嘿……”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但我无力反驳,这是我带的路,这是我该承担的后果。我没有理会他,我让叶敏退回去守在桥头那,自己上前进到了死胡同里。我就不相信这地方就是这么胡乱盖的,这百分之百是个障眼法,就像之前母仪飞天河道里一样,肯定也有类似的机关,只要找到机关,这死胡同里的墙壁就可以发生变化,我们自然就能出去了。换句话说,只要找到机关,就可以证明我是对的,马脸,你又怎么可能斗得过我?

吕放和马脸自是看出来了我想干什么,吕放二话没说也过来帮着一起寻找,马脸则是双手交叉在胸前一脸笑意地看着我们忙活,这又让我想起了在公司里的种种。革命尚未完成,同志还需努力,我算是有点明白这话了。

一阵摸索,毫无收获,我不由得有些恼怒,这里没有路,那肯定在其他什么地方,我们到桥下找找看。这个想法最后还是死在了杂草丛生的桥底。经过勘察,事实上桥下的地面全是些毛地,坑坑洼洼长满了许多杂草。草地深邃,不敢贸然上前。这下可好,进退两难,回到石桥头的时候,我突然也没了辙。

吕放见我也撂在这儿了,不免有些气急攻心,一个劲地问我现在要怎么办。我本来就烦躁不已,再被他这样一搅和,顿时火冒三丈:“你急个锤子!冷静点!”一吼之下吕放知趣地闭上了嘴,我却摸着石桥上的石雕陷入了苦思。

这里十有八九也是个地下通道,或者是它们其中之一。只是这儿并不像我们以往所想的地道那样——狭隘,拥塞。相反,这里得天独厚,四方旷达,这地下通道的规模挖得快赶上抗日战争时候八路军挖的防空洞了。当然,那会儿我们是为了防御敌人的空中打击,可这会儿在这么大条地道里架座两头不一、桥身怪异的石拱桥是用来做什么的呢?还是说这根本不是座桥,而是一组另有它用的机关?

我突然联想到桥身中间那些东西……如果仔细思考,又好像还真是这么一回事。这地方有桥,桥身有机关,但是只有进来的路,却似乎没有出去的路……撤回去?我可不愿意再看到那些头发了,折回去走左边桥面那完全就是在浪费时间,而且左面也不一定有出路,这里岂是能用常理所判断的?

话虽是这样说,可其实我们退回去重新走左边也未尝不可,而且还说不定是个好主意。右边的桥路把我们引到这死胡同里,就已经充分说明了选择右边是多么的不明智,也许门道还真是在左边。可我一点都不想那么干,一想到马脸那种表情,还不如让我再回河道里算了。再说了,我也还没到束手无策的地步,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况且思考了半天也不是白思考的,你们杨总我已经想到好对策了。

于是我装出眼前一亮的样儿,对他们说道:“我们这样耗着也不是个办法,我倒是有个法子,大家只有试一试了。我们回去机关那做做文章去。”

主意打定,我不由分说便咋呼大家往回走,时间就是金钱,速度就是效率。一行人似懂非懂地又跟着我一路返回。因为去时事事不明,所以我们行得异常谨慎缓慢,回时就不同了,大家轻车熟路,知根知底,所以不出片刻,我们就回到了两扇柳木圆形时辰图腾机关刻盘那儿。

大晚上的,夜静似坟,众人缄默,圆盘狰狞。

3失控

气氛很诡异。

我凝视着刻盘犹豫了一会儿,吕放耐不住性子了,催促道:“我们……开始吧?”随着他这话,叶敏也是屏气敛息地看着我。我就不明白了,怎么搞得好像是我非要去亲力亲为一样?可事实上……

“这机关也许并非想象中简单,前方无路,定在此中。”这就是我的观点,侃罢我让吕放持左边的圆形刻盘,我自己则驾驭右边那个。“大家都小心点。”我发了话,这话也是在告诉吕放:开始了。话落施力,我咬咬牙,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了!

“吱呀……哐啷啷”的声响再一次钻进耳朵里,半人高的圆形刻盘在我们的作用力下开始旋转,很慢,很僵,一圈接着一圈。听着这声音,我甚至都已经想象到正从四面八方飞过来的箭矢的样子了,索性连眼睛都闭了上。就在我哆嗦之时,背上突然吃痛,完了,中箭了!莫非是我算错了?可没理由啊?也罢也罢……我尽力了……对不住了老爷子……儿子不孝……来世再尽孝道吧……

“杨总!杨总!”就当我正在神游时,从好遥远好遥远的地方传来急促的呼喊声,这声音……是吕放?我猛地睁开双眼,才发现原来是这小子一边喊着我的名字一边在拍打着我的后背呢。

“干……干什么?”我像个偷东西被当场抓住的孩子一样,红着腮帮子嚷嚷道。

吕放的神情很急,焦急。似乎是说不出话来,先指指该他负责的圆形刻盘,然后指指我后面,最后又指指脚下,一连串动作漂亮完成之后,他照旧是二话没说就跃到了背后桥身的护栏上去了。在惊瞥到左面他负责的东西之后,我就知道他的意思了。

左边的圆刻盘已经不再需要外力了,它上了属于它自己的轨道,现在正骨碌骨碌地自己转着呢!我一看不妙,这已经超出能力控制范围了,给它这样转下去未必是件好事。我正打算招呼吕放下来和我一起拉住它,脚心突然一凉,我本能地一抽脚低头一看——

原来是那些原本规规矩矩待在桥面坑洞里的黑水,现在随着刻盘的活动,已经漫出来很多了,几乎没过鞋底。

被这么恶心的东西沾到,我连呕吐都顾不上,一个鲤鱼打挺也翻身上了背后桥身的护栏之上,动作快如闪电,已经上去了的另外几个人全看呆了。我没管他们,自己前一秒坐上去,后一秒就在使劲地甩鞋子。

我是不爱洗澡,但这并不表示我能接受这类事。

反胃间,不好的事情发生了。因为这个,我松开了把持在刻盘上的力量,“脱缰”的圆形刻盘出于惯性继续向前转了转,随即朝着相反的方向运动起来,很慢,很僵,但竟也骨碌骨碌地自己转起来。而自行运动的方向,和左面吕放的刻盘的方向是完全相反的。

左盘朝后逆时针旋转着,右盘却是朝前顺时针的运动,我们是不是掉进巨人的手表里了?

我匆匆看了下两个圆形刻盘旋转的频率,发现都不是很快,于是爬在桥身护栏上急忙呼喊吕放:“用尽一切可利用资源试试能不能把它给停下来,转是要转,可让它们自己这样转着,忒没安全感了。”话毕,我就用脚去反勾那刻盘,想借阻力使其停下,吕放也有样学样地去勾他那边那个。

就在我和吕放忙活之间,众人突然听到一阵很是古怪的“咕嘟”声,这声音好像是从石桥底下的黑暗处传出来的,我趴在护栏上,伸头出去用手电筒往下一照,吓得差点没掉下去!

石桥底部本是杂草丛生的地面现在竟像泉眼那样往外“咕嘟咕嘟”地直冒东西,而那东西正是我们脚下这些黏稠的黑水!

看着咕嘟作响的黑水,我有些慌了。之前,我看桥身的护栏都是有孔洞的,所以我并不担心桥面坑洞里冒出的黑水会把我的大腿“无情地吞噬”掉,可现在不一样了:这两个柳木圆盘任凭我们怎么弄也停不下来,桥面坑洞里的这些黑水正争先恐后地往外溢;桥底那些黑水也在奔流不息地往上涨,这样下去,别说大腿,它们迟早都要把这桥淹没,迟早要把这地下鬼道给填满,到那时候,就算是水,我们都难逃一劫,更何况这玩意儿比水可怕多了!

我曾天真地以为,拨弄这两个圆轱辘说不定哪里会漏出个大洞,抑或是前面那一大堵厚墙就会打开了,总之类似的就是了。现在居然弄巧成拙,我就不明白了,古墓丽影不也是这样玩的吗?怎么到我这就出岔子了呢?!

我抑制着剧烈的心跳,心想得想想办法,都什么时候了,这样空耗下去大家都得完蛋,坐以待毙的事我可不干,前方的桥面已经被黑水溢得一片漆黑,无路可走,就算能走,过去能干什么?要不这样,大家朝后……我还没开口,桥身左面的黑暗里又远远传来一阵阵持续的声响,我听着感觉像是大闸子一类的东西正在被打开的声音,不太确定。伴随着那声音的,则是更巨大的“扑通”声。

有什么东西从关着的什么地方掉落进了桥下,就是我们下面那片黑水里了。

这个判断令我毛骨悚然,其余几人也是素白了脸,不是盯着我就是盯着桥下的黑暗直看,我想起我坠着头发的时候想起的东西,脑子霎时间一片空白……“咯吱咯吱”的柳木圆盘此时转得越发快速。忙着去投胎啊……我绝望地瞅了对面一眼,叶敏和吕放居然没哭出来?就在这时……

随着刻盘机关的加速,我们更是惊奇地发现,不仅圆形坑洞里的黑水流速加快了,里面居然还冒了些东西出来,一尊尊类似蝎子尾巴形状的圆柱形物体呈微微倾斜的角度从坑洞里冒了出来!这些圆柱形物体周身的大小刚好与桥面圆形坑洞的面积相吻合,看来它们之间的联系就是桥栏两侧的两个柳木圆盘了,果真是组独特的机关。

很多年前我看过一部动画片,名字是什么早就记不清楚了,无非就是些什么好人找坏人,坏人抓了好人的谁谁谁,威胁着抓住了好人,然后好人小宇宙爆发,结果了坏人之类的东西。情节烂不烂就不说了,我对其记忆犹新的,却是动画片里坏人用来关好人的那个东西:机关水牢。

那水牢很夸张,因为挖在地底,所以导致四面都是暗墙。水牢的门在上北面,有楼梯上去;而小房间里全是水,只在中间放着个笼子,好人就被关在那里面。水牢是有机关的,那些机关控制着水牢里水的升降,为了应诞生英雄的条件和提高观众对坏人的仇恨度,坏人常常有事没事就去拨弄那开关,那水就忽升忽降的,折腾死人。再后来那坏人不知好歹,随便调戏了一下好人的女人(其实就是搂着拿舌头舔了一下脸什么的),好人就怒了,瞬间爆发,笼子都踢飞了,从地里召唤出一只钻地黑龙,从水牢的污水里呼唤出几只巨型的眼镜凯门鳄,硬是把坏人整得屁滚尿流。现在想想,嗯……这俩爷们儿为了争个女人犯得着这样吗?

言归正传……唉,我们这会儿的处境还真是像极了动画片里面那样。

就在我们一行人皆是惶惶不知所措的时候,桥下又折腾出些来路不明的声响,惹得我全身骨头都在相互共鸣,我不知道掉进水里的是些什么东西,也不想去想,反正不可能是我召唤出来的玩意儿,一想到那个血腥的动画片我就……再不想个法子出来,搞不好连个全尸都保不住。甭管这些“黑笋子”有什么用,现在只有那样了!


第十二章破桩之地

1九死一生

喘息间,我们都还没看清楚,无数尊黑不溜秋的“九蛇蝎尾桩”就以乘风破浪之势,直挺挺地耸立在了我们眼前,挤挤挨挨、影影绰绰的一桥排去。早些时候还是坑凹的桥面霎时变得像刺猬的脊背一样,甚为壮观。可壮观归壮观,桥面本身就不宽,这样一来我们更是难以立足,因为拥挤,稍不留神的话甚至会被挤落到桥下。

“想法子啊!”桥下的动静越来越大,连我都怀疑是不是已经被吓死了的马脸也开始大呼小叫了,娘的,关键时刻还不是得靠我。

我心里咒骂着,手脚并用地爬到叶敏边上,颤抖着伸手去摸她边上那些拔地而起的尾桩,恶心的事……先忍了,我发现大腿般粗的尾桩上有很多很多半个手掌般宽深的凹槽,凹槽现在正滴溜滴溜地往下淌着黑水呢……好了,办法是有了,但并不是什么上乘之策,顶多是死马当活马医。

“哗啦哗啦”的黑水渐涨渐高,我只敢凭着感觉这样想,不敢再伸头出去拿手电筒照射。我在《动物世界》里已经看到过太多会从水里飞起来捕食的动物了。说到动物我顺带提一下:不只水下的生物可怕,陆地上有种游猎蜘蛛更是恐怖,它们会在后肢两侧的顶端织网,然后主动用织好的网去罩地面来往的猎物……

想起蜘蛛那双贼眼我就打战,这样下去无论我猜得对不对,我们即将要面对的东西都绝非人力可挡,与其等死,不如一搏。而眼下,也只有这么一条路了,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

我招呼大伙儿手扶着这些缓缓上升的尾桩,顺着石桥两侧的护栏往麒麟孔雀桥头的方向撤,这越往后走尾桩的体积就会随坑洞的面积加大;尾桩的体积越大,对我们就越有利。桥两侧的护栏现在没有石雕,不算太窄,平衡能力好一点的人踩在上面过去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再加上还有东西可以扶持。众人仗着在危险下能爆发潜能的想法,走得都挺稳快,不一会儿,手边原本是大腿般粗的“黑笋子”现在已经粗可驮牛了,这倒是让我挺意外的。我瞅着差不多了,转身就托着叶敏把她托到一尊尾桩上去,朝她吼了声“爬”。随后自己一纵身也上了正在缓缓上升着的“九蛇蝎尾桩”。

手脚还真的会抖。

吕放和马脸也效仿着找到各自的尾桩纵身而上。置身其上的我才真的体会到,尾桩上这些看不出走向的凹槽让我们很是得心应手,我们攀爬起来相当利索,只是有些气味很怪的黑色黏稠物在上面,让我心里直打突。

圆形刻盘还在骨碌骨碌地转个不停,我们靠着的“九蛇蝎尾桩”也还在持续上升,越是这样我越高兴,我们这是在地下,按这样的升法,爷们儿不出片刻不就可以重见天日了?我大喜,抬头望望,顶上虽然还是漆黑一片,但我觉得自己好像都可以看见满天的星辰了。

就在我大喜过望的时候,离我几桩远的地方,我看到马脸和吕放不要命似的直往尾桩顶上蹿,我懒得管马脸,于是就吆喝吕放:“乱动啥?趴在上面给我趴稳了,等着轱辘子往上送不就行了?”这要是掉了下去,先摔两道不说,再落进大片黏稠的黑水里,就算水里没东西也得恶心死,更别说那里面的什么了。虽然说死的不是自己关系不大,可自己边上的人惨死的过程和结果还是非常刺激人的,那词叫什么来着?啊,对了,危机感。

以前我老家的老桥上出过很多次车祸,我记得有次出在桥边上,挨着人行道的地方,是辆六个轮子的大皮卡平山王,一瞬间就秒杀了一骑摩托的女子,那场面真是惨不忍睹……每每想起我就后怕。当然,我要说的不是这个,车祸发生在离人行道很近的地方,可以说是已经挨着人行道了,下午六七点可是老人们散步的时间,车祸发生时,人行道上刚好有一老太太在散步,结果那次车祸虽然碾到的只是一个人,死的却是两个。这也难怪,你想想,有人在离你不到一米的地方粉身碎骨、脑浆涂地,你是什么感觉?况且那还是个老太太,她直接就是被骇死的。

想起这个,我不得不说,人始终是人,承受能力都是有限度的,正面目击别人的死亡,这种冲击是巨大的,这种恐惧也是深刻的,说不定还会像我一样留下阴影。它们的力量往往能力压一切。所以你平安,我就平安;你快乐,我也就快乐,很简单的平衡“赢利”准则。

我以为吕放会明白我的意思,会听我劝。不想他不仅自己没停下,反倒喊起我和叶敏了:“快爬啊!那轱辘子要停啦!”他是这样说的吧?

我们没跑离机关太远,我手脚攀着湿漉漉的凹槽,扭头朝下一看果然不假。几分钟之前还在飞速旋转着的两个大圆形刻盘这会儿因为水位上升的关系慢了下来;刻盘是慢了,可是桥下黑水们的心情可没这么好,我借着倒挂在腰上手电筒的光线,不难瞧出黑水水平上升的高度。这一瞧,哎哟我的妈!黑水上升的势头可一点都不比淮河干流王家坝水文站上升了2821米的水位弱啊!

我头也没顾得上扭回来,就那样看着下面的变化,附和着吕放的话对旁边尾桩上拿捏不定的叶敏大喊道:“爬啊!快往上爬!”我反复喊着这话,也没敢怠慢,马不停蹄地一股脑儿直往上蹿,水涌速度都快赶上尾桩的上升速度了。就在这节骨眼上,我们头顶的地面上突然传来一阵沉闷的声响,声响挺大的,硬是活生生将慌乱的我们全慑得停了下来,仰首观察,什么情况?

脖子都仰酸了,直到温暖的月光斜射在脸上,我才醒悟过来,激动得腾出一只手来指着大家都看到的东西狂吼:“洞!洞!洞!”

“你会不会说话?不会说就闭上嘴。”马脸冷不丁地又在放冷箭,我本来还是激动的心情一下就被他给破坏掉了,那感觉就像二○○八年的股市一样,一路暴跌,“少他妈废话,小心摔下去摔死你!”我毫不犹豫地开始了还击。

叶敏几乎是哭着求我们:“你们俩要吵能不能上去了再吵啊!”吕放也在嘀咕着什么,声音太小我没听清楚。

“听见没有?!”我盯着马脸,不依不饶。

“他怎么同个孩子似的?”

“我怎么同个孩子似的?你怎么也同个孩子似的?”

马脸“嘿嘿”两声,没接我话,怪笑着继续爬桩去了。他“嘿嘿”笑得我心里直发毛,我怎么一冲动就把那什么神经病的事给忘了呢?哎呀!他不会是发作了,故意找茬激我的吧?那什么?

我心里七上八下地想着,也没去顾叶敏他们几人,兀自往上爬个不停。这多半是因为机关连带的缘故,头顶上的地面眼下像开天窗似的裂开很多缝隙,不大不小,看样子应该是为我们依附着的这些“九蛇蝎尾桩”服务的,只是不知道这些“黑笋子”会不会也像刚才穿出桥面那样穿过头顶上的地表,如果是那样的话……我们再这样趴边上可就麻烦透了。

直到现在扶靠在这些“黑笋子”上,我才抽出一点时间来好好观察观察,其实称它们为“九蛇蝎尾桩”一点都不过分:桥头本来就刻有九蛇的浮雕地板,而这些从桥体内涌出来的桩柱身形如蟒,并且全都由石材制成,只不过常年浸泡在那种东西里面,早看不出来是什么石材了,摸上去除了甚感滑腻之外就是刺骨的冰冷,千年寒铁?无从考证。蟒形桩柱上凿有很多的深孔,估计真面目也是些已经无从辨认的图案纹理吧。尾桩的顶部不是尖锥形状而是呈椭圆状的,粗看起来很像蝎子尾巴毒针那部分的样子,不过没钩。还好没钩,这就叫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我没停下,朝上大喝:“全爬顶上去,快!”众人这次明白了我的意思,处身于不确定的黑暗里,我瞅着叶敏,叶敏也注视着我。我能做到的就这么多了,头上开出的地缝供我们现在容身而过那是绰绰有余的,但是只能祈祷结果能像我想的那样,借助由机关带动的“黑笋子”做到一飞冲天。否则……

现在脚心底的黑水流量兼力道越来越大,机关如果停住不动,我们不上不下的只能等着黑水浸上来全都去见林胖。这还是最好的结果了,倘若那机关停了又回转,后果不堪设想,我们更是要遭受难以想象的灭顶之灾。

事实上,确像我所猜测的那样,这些尾桩最后是要上升到钻出地表很长一段距离的,可正是应了祸不单行的理儿,就在我们一行人趴在蝎尾桩顶上眼巴巴干等着能“天外飞仙”的时候,它们停住了……它们居然就停住了!

我服了!真服了!我们身下的“九蛇蝎尾桩”在停顿了数秒之后,就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直往下降,我眉头都绝望得扭成麻花了,大势去矣!素颜,我们黄泉路上再相会吧!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种时刻,我心里念起的会是这个名字。

2波折又起

突然的变化让我们惊骇不已,余下几人都已开始鬼哭狼嚎起来。

我依着尾桩桩顶,一脸绝望,早知道就在河道前面那铁门玄关处咬舌头算了,也比现在落得这样的下场要强百倍……就在我绝望之际,腹部底下的尾桩蓦地自下朝上突然传来一股强劲的冲击力,我都还没来得及喊声“咦”,伴随着这股巨大的力量,我们就连人带桩被一个劲地往上冲去,“轰”一下,居然一飞冲了天,我被这惯性甩出去大半米高,然后“扑通”一声摔在洒满月光的地面上,摔得我鼻青脸肿直叫唤。

忍着疼痛,晕头转向间我瞥了一眼出事地点,几乎是同一时间,尊尊犀利的“九蛇蝎尾桩”就已经依地而拔起数米之高,黑魆魆地顶上天去,大有“不穿广寒不罢休”的势头。在尾桩与地面连接处,无数黑水汹涌迸出,本来就处夜晚的地面此刻被染得越发污黑。由于“黑流涌动,地表挪移”的缘故,地面都被震得微微颤动,我趴在地上,地底下轰隆作响的声音直往耳朵里灌。桥已经完全被淹没了吧,看来这应该是常有的事,怪不得那些桥身桥面包括那些图案和石雕都是黑白相间的。

没想到这些黑色黏稠物的流动竟能形成如此巨大的冲击力,架起这么多石体丝毫不逊色,托这黑水的福,我们得以死里逃生,但是这些东西肯定不是为了让人们体验天外飞仙而造出来的……它们究竟是什么?

思考间我发现,我们现在全趴在一个面积颇广的场地里。黑水在地表四溢,已经够恶心的了,如果全身再被浸泡到的话……我忍着剧痛爬将起来,一瘸一拐地就去拉躺在离我不远处的叶敏。

“没事吧?”

“还……还好。”

我看到她额头上都磕出血来了,心疼地用袖子去帮她拭。这会儿反倒是叶敏情绪有点激动了,拽着我,眼眶里全是在打转的泪花,我摸摸她的额头,心里打着鼓安慰她:“没事了,没事了。”

把吕放拽起来的时候他已经被溢出的黑水染得不成人样,我极富同情心地看着他:“没事吧?”吕放最大的特性就是——说不出话。我看他并无什么大碍,便把目光停到了同样置身于污水中的马脸头头。

嘿,这孙子八成是因为不堪的体重摔得晕厥过去了,我们架子小,随便抛个半米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顶多运气差折了哪的骨头;可他就不同了,紧张容易导致呼吸急促,急促的呼吸对于体型微胖的中年人来说还是有点吃不消的,更别说加上这么一摔,心啊肺啊不摔得个乾坤大挪移才是怪事了。

其实我和他的渊源算起来还是有一段日子了。我年轻气盛,他老谋深算,我看不顺眼他老是一副道貌岸然的假样;他也不太喜欢我没大没小没规没矩的性子。我们俩本就不是一条道上的,硬是搅和在一起,难免会磕磕碰碰。再说我和他的脾气都不好,他倔我冲,在公司有些时候都会针尖对着麦芒干。公司才成立那会儿,他资金出了点问题,周转不过来,他不去想办法,竟然拿着我的前途说事去找老爷子借,事有凑巧,那时候老爷子刚好手头有点紧,虽然这事后来不了了之了,但是,他资金出问题关我什么事?实在让我恼火。类似的事还有很多,平日里我们互相礼貌什么的,都是相互虚与委蛇的假象。不过无所谓,当下已经不需要这样了,撕破脸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我把马脸翻过来,分不清他脸上的东西是黑水还是血水,那模样很是滑稽。我忍不住咧嘴一笑,低声呼唤道:“马总……马总……”不知道他是没晕透还是没醒透,听我这么一叫,口齿不清地开始咕嘟,像在梦呓。我突然想捉弄捉弄他,于是我强忍着笑,又压低嗓门在他耳畔低声呢喃:“马——敛——还我命——来——还我命——来——”说罢还有模有样地学着吐血的样子干吐了几声。

叶敏被我逗得直乐,她说我这是大难不死,还要胡来。我知道劫后余生带给她的愉悦是没办法用语言来表达的,我也一样,所以我们都放任着对方:我愚弄我的,她开怀她的。吕放倒是完全没沉浸到这短暂的小胜利之中,缓过来后看到我没个正经样,急得直跺脚:“赶快赶快调整一下,继续找素颜吧!”

对,素颜,我刚大难临头都还惦记着她呢……我眉头蹙成个“川”字,招呼叶敏过来看一下马脸,自己则走到了吕放边上去。说完话的他正一脸幽怨地擦拭着全身各处的污秽物呢。我瞥了眼叶敏已经过去到马脸那儿了,距离我们有些远,机会来了。

同样是压低嗓门,我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只是有点三八的样儿小声询问吕放:“你和她在一起多久了?”说实话,直到现在我都还不太确定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除了他们自个儿,其他人大概都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现在的人深着呢,所以还是得靠自己来确定一下比较好。我这样问,也只是一种比较直接的旁敲侧击,他如果质疑我的提问,那就说明他们并不是情侣关系,不过他要是说出个时间来……

吕放有点懵,看看我,又看看远处的叶敏:“啊?”

我不耐烦地打断他,摇摇头:“不是她,我说的是和你一起来的那个。”

吕放更懵:“你……你问这个干吗?”

我不动声色,假装狡黠地一笑:“好奇呗,侃来听听。”我猜我的样子这会儿肯定像足了那些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八卦节目主持人。

我这样说,吕放就信了,“嗯……算起来有四年了吧,我们进大学的时候就认识了,一个班的。”他如实对我这样说。

我一听这话有点失落。哎哟,都四年了,素颜那姑娘看起来都还很小,顶多二十出头的样,就已经四年了,现在的娃儿怎么都这样啊?

我有点不是滋味,又看走了眼,不过也是意料之中的事,现在确认了罢了。对为人妻为人母的女人一见钟情绝对是种诅咒,还是算了吧,古人云:君子不夺人之美,况且我也不好这一口。得知这些情报之后我索然无味,什么都不想再说了。但是被我这么一开头,吕放倒是起了劲,居然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后来我们成了同桌。她说她叫素颜,我觉得多奇怪,怎么会有人姓‘素’的,后来聊过才知道,原来她和我是一个地方的,我们不仅是同学,同桌,竟然还是同乡呢……”

叽里呱啦叽里呱啦……

吕放那些所谓的“爱情经历”让我越听越烦躁,这人怎么这样啊?但我又不好表露出来,于是只好皱着眉头咧着嘴听着,这可真痛苦。看着吕放越说越幸福的样儿,我真后悔开了这话匣子。好在遭罪间叶敏已经把马脸扶坐了起来,她自己也朝我和吕放这边走了过来,我连忙打断了吕放的话,叶敏要是听到我们在聊关于其他女人的事,那还不拿醋淹死我。

看到叶敏过来,看到我打断他,吕放倒也识相,立马闭上了嘴。

看着叶敏过来,我花了一秒半调整好心态和表情,带着一点点的不自然迎头问她道:“怎么样?他没摔成二级伤残吧?”

你装我装大家装,我们活在一个全民装样子的“小时代”。

叶敏没看出什么猫腻,一来就接我口:“瞧你说的……还好,他也没事,就手肘上蹭破大块皮,看着挺恐怖的。”不难看出,她说这话的时候心情不错。我偏头往她背后瞅了一眼,呀,还真是,马脸这会儿正坐在一矮桩上直喘气呢,那架势就和当年我把他从檩子上救下来时一个样。

我揶揄地笑了:“得了,没事就行了。”折腾了大半夜,我很想确认下时间,逃过一劫,得记下这“伟大的”时刻,可抬起手,我就郁闷了。

腕上手表的表壳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被压得四分五裂,纹理分明的裂痕在表壳上的任意方向肆意地笑,表壳内的时针等被破碎的表壳残片压着,已经停住不走动了……它坏了。可能是刚才一系列的颠磕碰撞导致的吧……我是个比较怀旧的人,这表跟我很多年了,现在落得如此下场,我不禁有些伤感——我的卡西欧啊!

唉,是我不好,跟着我,是不会幸福的。

叶敏拍拍我,我本想先笑笑说表不知道什么时候弄坏了,然后再装模作样地呵呵两声,但不知道从哪突然冒出老鸹的啼叫声,我周身就是一震。

气氛像尸体一样开始慢慢变得僵硬。

老鸹是乌鸦的俗名,乌鸦叫凶可是中国民间最流行的动物禁忌,人们普遍认为乌鸦是凶鸟,非常不吉利。古谚有云:乌鸦头上过,无灾必有祸。家闻乌啼,必有白事;人闻乌啼,吉少凶多。这境地听到这声音,虽不及夹墙内的鬼魅恐怖,可也在瞬间给众人的心头上压下了一块无形的石头。

老鸹的叫声一下就把我们的心情拉到了零下一度。气氛太诡异了,我有点不适应,想缓解缓解。于是我干咳几声,皮笑肉不笑地对大伙儿侃道:“是只乌鸦……没事没事,有乌鸦说明除了我们这地方还有其他小生命存在。”我以为大家听我这么一说会放松下来,哪知才说完,叶敏就开始全身颤抖,一脸惊恐。

“怎……怎么了?”我被她的反常举动吓了一跳,急忙去摇她双肩,我好像没有说错什么话吧?惊恐了半晌,叶敏才疑神疑鬼地告诉我——

“你有没有发现……我们在地底那些走道里待了那么久,连一只老鼠什么的都没见到过?”她丝毫不掩饰眼中满溢着的恐惧。

听她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似乎是真的。按常理来说像这样的地方,应该会有什么蛇鼠之类的东西,而且还应该有很多,但是一路过来我们确实连半只老鼠都没有见到过……莫非是我和叶敏都没注意到?其实是有的?我带着疑问瞧了瞧吕放和马脸,他俩不是摇头就是低头,看来他们也没幸瞅到过,那这样的话……我感觉背上起了层鸡皮疙瘩,但是随即又侃道:“下面都是水嘛,怎么会看得到,而且那水常年被那个机关控制着升升降降的,我是老鼠我都不会去那地方,添堵啊?”

不好的情绪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一个团队的配合和发挥,我们这几个“人渣败类”组成的团就已经够窝囊的了,再被个什么乌鸦老鼠的事在心里堵上一道的话……想逃出生天?简直就是做梦。虽然我说得很牵强,但是总比什么都不说要好吧。

我只是随便这样说说,众人就信了,可能这就是俗话里所说的“病急乱投医”吧。我也无暇多考虑,效果达到了就行了,反正也不想对这个问题深究,现在首要的,是得看一看我们此刻身处何方。


第十三章魂断阻龙街

1阻龙坛

柔和的月光映照大地,重见天日的我们呼吸中都透着喜悦之情。深夜的月色很是婀娜,抬头望望,半弯新月挂天间,只见月儿不见云。不想三月里也能有如此“无愁云惨淡,无星辰璀璨”的夜,倘若是满月,那就再好不过了。我瞅着月牙儿也有半寸晕光,又恰逢夜空朗朗,于是,整个世界就裸露在了这皎洁的月光之下。我欣喜地关上手电筒,现在已经不需要它了,依山靠山水,处夜秉夜光。借着月色的光亮,我能轻易看到前、后、左、右依旧还是模糊的建筑群,而我们,却是站在一个面积不小的什么坛形场地上。

赛场是椭圆的、球场是方形的、舞池是中圆的,而我们身处的坛场,是怪异形的。为什么这样说呢?脚下的地面黑水四溢,污秽不堪,前后左右全是黑黢黢的建筑,好像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是只要仔细观察,就不难发现——我们所在的地方是有些高度的,远处那些建筑看起来都像是在低处,正是因为可以这样,所以才称之为“坛”。

坛的四围有护坛栏裹围,不过筑得并非太高,所以作用不大。如果翻身上去,临下便是长得不见尽头的石阶,曲曲折折的石台阶借着夜色的包庇在我的眼里忽明忽暗。我留意到坛顶东、西、南三面的情况如出一辙,连接着的都是这样的石阶,只有北面看不出是什么情况。

北面陡墙直下,空无一物,站在坛顶北面往下望的效果就像是站在超过五层楼的地方向下望一样。现在是晚上,下面一片漆黑和空洞。

这些观察的结果搞得我头皮直发麻,我返回到众人边上,盯着那些“九蛇蝎尾桩”发起了呆:它们现在已经不再聒噪,安安静静地立在坛顶中间的位置上,从中心位置一路延伸到坛顶北面,刚才我们运气要是稍微差一点,被甩出去的位置过了一点,那结果是想都不敢想的。

我又想抬手看表,才想起手表早已经“香消玉殒”,心里再次焦躁起来,闷头闷脑地就问了句:“现在几更天了?”话落风萧萧,我从众人脸上的神情里知道了答案。

“现在怎么办?”吕放问我。

“找路出去呗。”你小子难不成要坐在这里等天明?

置身坛顶,感觉甚是古怪,我们一行六人进入此地,纵使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但是,印象里我们似乎也没有跑了多远,既然这样,那这是哪里?最开始的时候,我们站在路边看此地,感觉也就只是一围墙之内的小世界,谅它也大不到哪儿去,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谁知道进去了才发现高墙之后却是别有洞天。残垣断壁掩饰着的,竟然是个自高走低的巨大山体斜坡,而这些建筑群全都筑建在这山沟岭岔之上。虽称之为斜坡,但它整体的水平位置也不是很倾斜,因为这样,我们进来以后对这儿的地形只是粗粗概括为“盆地”。盆地地区还连接着另一片山地,建筑群从斜坡一路覆盖到后面的山地里去。

如此看来,别说晚上,就是大白天亲临其间,都不确定能不能一次将其尽收眼底。鬼知道这地方究竟有多大。

一想到建筑群大小的问题,我就头疼,这绕来绕去的可不是个办法,但我们手头上又没有任何关于这地方的有用资料,再这样瞎摸乱逛,迟早力气会用完。但是不走又不成,虽说静待到天亮情况会好很多,可我也不能因为听了吕放那么一说,就不去管人家素颜了啊,更何况先前在石拱桥上我还那样信誓旦旦地说过,要对人家的安危负责的。男人说话一言九鼎,岂能儿戏?

趁众人四处察看的空当,我站在原地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

得了,救人要紧,不管她现在是死是活,我们也得先把人找到再考虑这些烦心的事,我不了解素颜对吕放而言算不算得上是亲人,但是我明白那种失去亲人的疼痛,所以现在哪怕只有一丝的希望,我们也得把它拧成一把用。话是这样说了,想是这样想了,可这大海捞针要怎么个捞法呢?

我正琢磨着该如何是好,叶敏就蹭了过来,不一会儿吕放和马脸也走了过来。想必他们也全都看到了,我们现在身处的区域虽说暂时没发现有什么地方能对我们造成直接威胁,可令人烦躁的是——我们又得做出选择了。如你所见,东、南、西各方向都是有路可觅的。

没什么事能比做选择还要闹心的了,而闹心的关键就在于想得太多。

我猜吕放他们三人对深不见底的北面更感兴趣一点,几个人看好回来就叽叽喳喳在那儿讨论着关于北面的种种。我心里装着其他的东西,就没掺和进去,也没阻止他们,不过听了一会儿他们说的内容就实在忍不住了。

“我说你们是有病还是怎么?就算前面确实见到过那东西,但是谁又告诉你们说那下面就是阴曹地府了?一个两个不是大专生就是大学生的,怎么还信这套?都信佛啊?有信仰呀?那你们就没好好了解一下佛家道学里形容的地府之门究竟是什么样?究竟在哪?谁告诉你们十八层地狱入口在我们云南某处了?岂有此理!”

本来就闹心,这三个白痴居然还有心讨论这个,文明礼貌待人是不假,可就像有些人天生欠扁一样,有些人生来就是讨骂,纵观历史,这样的人还少吗?

吕放等人闻言闭上了嘴。出于想证实他们没在刚才的浩劫中摔坏脑子,叶敏小声辩解道:“我们看下面是黑的嘛……”

“黑的怎么了?天黑楼高而已!我家卫生间的下水管道不一样是黑的?难不成那里也是地狱的入口了?!”我怒道。知错会改才是好孩子,不但不知悔改竟然还敢狡辩,这要是换在古代,妖言惑众者是要被问斩的;要是换在文化大革命时期,丫的非批斗死你们不可。

阴曹地府什么的听得我气不打一处来,这简直就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看我发了火,叶敏也不敢再说什么。我捏了捏眉心,稍微稳了稳情绪,好言好语地问他们:“看到台阶了吧?”

众人点头,我瞅瞅马脸,接着说:“现在提倡的是和谐民主与公正,这一次走哪条道大家投票选择吧,以众服寡。”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既然吃力不讨好,还不如这样来得轻松一些。地底石桥一“战”,我已经是元气大伤,基本报废,现在对于到底走哪面合适,反正我心里也是没有底。

众人犹豫商计了一会儿,莫衷一是。最后的选择是:叶敏东边,吕放南面,马脸则是西方。我一听全身上下就没了力气,我发自内心地质疑他们是不是身处同一个公司工作的同事,彼此之间竟找不到一点点称之为“默契”的东西。

众人最后把目光都投向了我,“你觉得走哪边好?杨总。”

我这才发现自己做了件很愚蠢的事,本来想玩太极把这球推出去给他们的,谁知现在又弹了回来。当下无论我说哪一边,都会形成二比一的绝对优势。换句话说,到头来走哪儿,还是要我说了算。

我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在心里一直安慰自己,能者多劳,能者多劳嘛……顶着众人的目光我假装思考了一会儿,随即侃道:“那走东边行了,东边看起来要好一点,咱们中国人做什么事都图个吉利,人们都说日出东方,紫霞万丈,那我们就顺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走,保准有希望。”

叶敏见我的选择与她相同,很是高兴。

这次的决议很顺利,没人反驳,吕放和马脸一合计也同意了我的想法。待众人全上了坛东面的筑台,陆续顺着台阶往下走的时候,我神经质地扭头瞥了一眼黝黑的坛顶北面。阴曹地府的入口?这……

当时我只猜到这里是个坛顶,却不知道这地方有个非常不错的名字——阻龙坛。

“来了。”叶敏提醒我别掉队了,我闻言应了声,便跟着众人顺着石台阶往下摸索去。石阶有些陡,我们下得很小心,也非常吃力,才走了一会儿,几个人就已经是大汗淋漓,我也是浑身阵阵酸痛,苦不堪言。

我们一行人,基本都是八十年代出生的,我们出生那会儿,已经不像以前那些革命老前辈那样,又是下乡又是插队般的吃苦磨炼了。我们这一代的生活条件远比他们好得多,如果再赶上家里条件富裕点,又是独生子女的话,根本就没有机会去吃苦。你说健身?就算现在有健身房,大多数人也是为了可以练就一身显摆的体型去的,都是些绣花枕头;你说参军进部队锻炼?开什么玩笑,光是一条“所有士兵都需剪成平头”的纪律就能吓跑一大片非主流了。

时代不同了,现在的孩子吃得好了,想得多了,所以呢,我们这一代的文化程度虽然是提高了,但是身体素质却远远没有五六十年代那些老前辈们的硬朗。身体素质稍微差一点……行了,我们一路过来,又是攀爬,又是抛甩,跑跑跳跳这么一折腾,全身上下除了有伤的地方疼痛难当之外,其他部位全都酸痛得要命,特别是大腿内外侧,走平路倒是没什么,可这一走下坡路或陡斜的楼梯和台阶的话就不那么happy了,顶都顶不住啊。

众人龇牙咧嘴地皱着眉头下下停停,停停下下,皆是痛苦万分,我想着如果把花露水换成跌打酒带出来就好了,不过就算带对了,现在也是丢在那毛屋子里呢,啥用都没有。

好不容易走完石阶梯,我们一干人等全都累得颓然坐在地上,半天使不上劲来。坛底下没坛顶上那么光亮,我折回目光向坛顶瞧了瞧,还真是有些高度,这会儿,已经看不到坛顶了,就只有那半弯新月静静地俯瞰着我们。周遭的能见度虽没坛顶上那么高,但也还勉强可以。折回目光我往前方一瞅,坛顶东面台阶下的景象一现,好了,这一次,面对我们的,竟是条街道。

不,应该说是小街巷。

2线索

入眼的街巷乍看之下只有一个感觉——凄凉。

街巷左右两侧都是些破损不堪的店面,我们正值天黑目衰,这地方又有些历史了,所以已经很难看得出在多少多少年以前,这些小店是做何买卖的,不过凭着感觉,这儿倒挺像南城门的。如果是换在正常的光天化日之下游玩此地,那一定是别有一番风味。我对祖国各地的古城镇旅游景点都有着极为浓厚的兴趣,可以说是情有独钟。可这会儿……

街道萧索,夜色休眠,我们几个瞪着陌生的街巷没了语言。这时,起了风,风蹿进黑暗无人的街巷里,又从我们身后散去,一路上带起“呜呜呜”的声音,就像很多人同时在一起抽噎一样。我们几个已是战战兢兢,更别说那些破门烂窗在风的作用力下还摆动起来,“咯吱——咯吱——咯吱——”声音空荡荡地传来,打在我们空洞洞的心理防线上,这体验,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害怕归害怕,但总不能就不走了吧?这会儿大家伙儿的腿还在抽搐着呢,根本爬不回坛顶,能做的,唯有穿过这条古街巷了。可是看着这地方,和恐怖小说里描绘的“鬼城”没有什么区别……有些传统的观念在心里根深蒂固了很多年,现在突然全部涌出来,撇开真假不说,单说身临其境的那种震撼,都已是我们无法与之抗衡的了。

“只有走了。”吕放小声建议。叶敏左看看,右看看,也低着嗓门同意他的观点。当然不可能这样僵持着,我也明白时间就是人民币,人民币就是生命的道理。咽了咽口水,我从嘴里挤出个字:“走。”声音也是极小,好像我们要穿越的地方,不是静谧无人的古旧街巷,而是《指环王》里被攻陷了的矮人王国,如果稍微弄出点声响,就会面临蜂拥而至的兽人,以及上古邪兽地狱炎魔……我可不希望那样,于是我对三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还特别压着声音和马脸妥协了下,暂时休战,有什么等过了这条烂街巷再说,现在全部都给我噤声,人和人之间靠拢了慢慢往前走!走了两步我又重点警告叶敏:“你给我捂着嘴走!无论发生什么事,看到什么,都不准动嘴,只准瞪眼!”

接下来的事情变得简单而紧张,我们就像做贼一样,蹑手蹑脚地靠拢在一起走上这“鬼寝”的街巷。其实一直走了很久,都没有发生任何想象中会发生的什么事。这让我感到被狠狠地羞辱,我们完全就是在自己吓自己。

羞辱就羞辱吧,反正也有人陪着一起,反正也没外人看到,总比发生什么要好,这分钟的安全用脸面来做代价,也值了。

正想着,我突然感觉到叶敏握着我手腕的手力道猛然加大了,就如同连锁反应一样,被她这么一用力,我也马上停了下来,吕放和马脸本来就跟在我们后面,我们一停,他们也被迫停了下来。

“怎……怎么了?”吕放侧过脸来小声问我,他脸上的神色正急速地变化着,快得跟走马灯似的。我和叶敏都没做声,这不正瞅着吗?吕放往我们瞅着的地方一瞅,也是瞪着圆眼一把掐在了我的肩头上,虽是痛得我龇牙咧嘴,可我也没敢吱声。这不明摆着吗?正常情况下有可能这样吗?黑漆漆的夜,黑漆漆的街,黑漆漆的破门上挂白帘?

又起风,煞白的布帘在我们前方不远处的破门上“呼啦”一动,众人差点吓得趴下。我心又跑到嗓子眼那跳了,“咕噜噜”再次咽了一下口水之后,我招呼大家轻轻地轻轻地跟着我,从它对面慢慢地慢慢地绕过去。

一行人在我的建议和带领下,脑门上暴着青筋淌着汗开始挪步,一点一点靠近那白色布帘对面的街,想一点一点地把它抛到背后。但是正当我紧张兮兮地前进时,背后不知被谁突然拍了一下。


第十四章姗姗雨至

1征兆

我发誓我没被吓得跳起来,只是头发猛地竖了起来,转过身去大眼瞪小眼才发现“凶手”还是吕放。“你他妈有病啊?你拍我两次了你,会拍死人的你知不知道?”我很想破口大骂,可是环境不允许,只好压着嗓子这样对他说道。

吕放完全没在留心听我说什么,他见我转过来急忙拉住我的手,恰好马脸的大油脸也在吕放边上,这导致了我好一阵恶心,我刚想甩开他,他就说话了。

“我们过去看看吧,啊?”

吕放的语气虽然还是惊恐不定,可我听出来其中竟也掺杂了恳求的意味。他在求我。

我定了定神,疑惑地望着他,表示不理解:“那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算是价格不菲的布匹,你想要也没必要现在去扯啊,想死啊?你看它白晃晃地挂在那儿多瘆人!”

吕放听我这么一说摇头不止:“我不是那个意思。”顿了顿他又接着说,语气和神情显得很是艰难:“那不是什么白布帘……那好像是……那……那好像是素颜的上衣……”他这会儿话语里的恐惧成功地在我们中间蔓延开来,我牙床都在抖了:“什……什么?你确定?”

我自己的牙床我自己知道……

吕放又瞧了瞧,我怕他紧张过度,再加上寻人心切看走了眼,忙不迭地摸出手电筒递将给他:“你……你看清楚点!”

说实话,我只依稀记得素颜问我能不能和我一起坐前排时的表情了,对于她穿着的服饰以及颜色,我就压根没注意过,更不可能会记得。马脸应该和我一样,我都不记得,他就更不可能记得了。叶敏听吕放这么一恳求,也顺着手电筒的光跟着看过去,结果是连她也这么说。

“好像真的是她的上衣……”

到目前为止,我已经能确定那白晃晃飘挂着的东西就是素颜的上衣,叶敏的不确定因素并非来自分别不出,而是……恐惧。既然现在有线索了,那硬着头皮也得上,既然上衣在这儿,人八成也在附近了。

咬咬牙,我步步为营,打着手电筒领着众人靠了过去。白色上衣挂在两扇破门之间,随着风忽动忽停,我们也随着它忽走忽停的,实在是……太刺激了……我发誓一会儿过去如果有幸找到素颜的话我肯定问她索要这件上衣,不把它撕到稀巴烂我丫的就不姓杨!

离哗啦作响的白色上衣越来越近,我们走到距它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我拿着手电筒对着那衣服以及衣服周围东瞧瞧,西看看,吕放和叶敏则是在我边上尽量压着声音闷喊。

“素颜——素颜——”

“小素——小素——”

死静的街巷里只有他们俩的声音在回荡。

我有点不耐烦,伸手止住了他俩:“别喊了,我们找找。”我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建筑和平常在古城旅游看到过的古代茶馆很相似,属于茶馆、酒家、客栈那一类的建筑风格。店门是勉强关着的,衣服就卡在雕花店门的门缝里,卡得不多,露出的部分挺多;木制店门上有孔状木窗,破烂不堪,满是灰尘,能看得到的地方也是结满了厚厚的蛛网,我用手电筒照了照,连光线都照不进去,更别指望能从外面觑到些什么了。

思忖了一下,我对吕放悄声道:“还真是你女人的衣服,去扯吧,我帮你照着。”我故意把“你女人”这几个字说得很重,可他还是没懂我的意思,只呆呆地看着我。

哎哟,你女朋友关我什么事啊?难不成要我去扯?我心里这样想着,又对他说道:“去啊?愣着做什么,你去扯衣服,我来开门。”这小子,难不成非要我连这也说出来?他自己又不是缺了胳膊少了腿的,敢情要是这样还不如让我救了她,让她跟我得了。

异想天开间我嘱咐叶敏,让她和马脸待在一起别乱动,自己就和吕放走到卡着素颜白色上衣的残破木门前了。

因为我们的走动以及衣服摆动而带起来的灰尘很大,有点呛人,我压制着咳嗽了几声,示意边上的吕放开始动手:“你女朋友说不定就躺在里面呢,扯吧。”说罢我用手电筒照着这破门的门沿,另一只手就去摸索,看能不能找到门把手或者类似的着力点,这门应该是向外拉开的。

摸了半天没摸到,我有些泄气,又想从不严实的门缝那把手伸进去抠着往外拽,一伸才发现有些困难,门缝还是和之前看到的一样,没什么变化。咦?不对啊,我低头一看才发现吕放还在折腾那白色上衣,衣服还是卡在门缝里,纹丝未动的样子。

“哎,我说你这是在干什么呢?一件衣服都扯不出来,是怕不小心扯烂了还是怎么?”有没有搞错?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搞不定,我忽然觉得这大学生还没后面站着的那娘儿们强呢。

吕放抬起头看着我,一脸委屈,我看他满头大汗,看得我有些奇怪,没这么累吧?这时他说:“这……不是,这扯不动啊,扯……”

扯不动?

“怎么?什么意思?卡住了?”我想着这下好了,要是卡住了就不需要我动手了,吕放他自己扯烂拉倒吧。于是便对他说道:“卡住了就使点力气,扯烂了算了,把门扯动起来,我好打开。”说完我又开始摸索着力点,还准备好了随时猛一下拉开这破门的劲儿。

哪知吕放拽了一会儿又对我说道:“不行,很紧,根本扯不动,好像里面有人也在扯着。”他前面的话我根本没听进去在说些什么,后半截却像尖刀一样给我脑袋上来了个对穿。“有……有人扯着?”我说这话的时候有点口齿不清,“会不会是那丫头自己扯着?”压制着恐惧,我随即又问道。

吕放摇摇头:“不可能吧?如果是她扯着的话,我们刚才叫她,她怎么不答应啊?”

我这儿正在努力找合理的解释,也尽量不往那些不干净的地方想,吕放这小子倒好,专帮倒忙。听着他分析,我脸颊上的肉极别扭地跳了几跳,回头望了望叶敏和马脸,他俩的样子也是很不自然,再这么紧张下去,非得有人崩溃不可。

我想都没想就再次对吕放说道:“谁说的?说不定她晕在里面了呢?你不知道人要是晕了或者死了,手里握着的东西是很难取出来的吗?那是用整个生命凝聚成的力量啊!”嗯……不假思索的话,永远都是胡说八道的。对于胡说八道这种事,我则是游刃有余。

“素颜她没死!”吕放听我这么一胡扯,情绪有点激动。

“别激动,我只是打个比方举个例子而已,你激动什么呀你。”我喝住他,“谁让你扰乱军心啊,别废话,我和你一起扯。”

……

“叶敏,过来。”我气喘吁吁地朝叶敏喊,这衣服还真不是一般的紧,任凭我和吕放两个大老爷们儿生扯死拽,一点反应都没有。怪了。

叶敏闻声也凑了过来,“还是扯不出来?”她很是担心。

“不知道是怎么了,硬是扯不出来,就卡在这儿,门也打不开。”叶敏的担心并非多余。我告诉她说,这门挺腐朽的,可就是打不开;衣服卡在里面看起来也并不是什么事儿,可怎么也扯不出来。另外我又不敢用蛮力去鼓捣这门,万一素颜那小姑娘真是像我说的那样躺在门里头,那还不伤着她吗?

待叶敏也准备就位,我指挥着他们俩,准备三个人一起施力,我就不信三个大人还治不了这么扇破门,正欲动手吕放悄悄问我:“你怎么不喊马总来帮忙?他是男的啊。”我双眼一眨,小声告诉他:“他?算了吧。”吕放还想追问,我就喊了:“准备,一、二、三!”

门稍微开了一条缝,但是衣服还是卡在原地。

众人看看才起了点不大不小的作用,越发纳闷了,吕放刚想回头去喊马脸,就被我止住了:“得了得了,拽个女人的上衣,还要全员出动,说出来也不怕丢人呢?等下人齐了再拽不开怎么办?而且这儿人多了也没地方站了。”好说歹说,不管怎么样,我就是不想马脸也来瞎掺和。

“但是总要试试啊。”吕放以为我要放弃,有点着急了。

爷们儿是那样的人吗?当然不是了!我抹抹额头上沁出的汗珠,手叉在腰上对他说道:“行了,别试了,我有别的办法。”吕放和叶敏拉着衣服角就蹲在地上,没站起来,仰着头看着我,眼巴巴地等着领教我的“专业技术”。这么一来我倒有点飘飘然了,嘿,没我还真成不了事!

我心里打起算盘欲发言,但是又一次地、再一次地被身后啥事也不干的马脸头头打断了。他咳了咳告诉我说:“抓紧时间吧,要下雨了。”

2诡计

下雨?

什么跟什么啊这是?听闻他这么一提醒,我越来越肯定他脑袋百分百是出了什么问题,刚才在坛顶上的时候我观察过天象,分明是万里无云的好天气,现在又怎么可能会下雨?我带着不相信的表情从屋檐下走了出来,站到月色下,马脸抬手指了指,我顺势一望。

败了。

在月色的衬托下,不难看出我们头顶另一面的天边不知什么时候飘来一大片黑压压的雨云,看上去挺沉重饱满的,本还是满天的繁星一转眼就啥也看不见了,这……这八成是场好雨(大雨)。我望着大片压顶的乌云,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云南特有的“东边下雨西边晒”的特殊热带雨林气候有时还真让人挺无奈的。

确认了以后,我有点尴尬,含含糊糊地朝马脸扔了句“知道了”便快步返回到吕放和叶敏跟前,“要下大雨了,吕放,你和叶敏俩人一会儿使劲拽那衣服,只要把门再像之前那样拽开条缝就行。”他俩点头,我没停顿,倘若停顿,那就会让人感觉有点假惺惺,特别是会让吕放这么觉得,所以我马上接着又说:“吕放,把你爷爷留给你的那刀给我,等会儿有缝了我撬进去卡住门缝,再伸手进去抠住拽开门。”

哼哼,如果一会儿产生的缝隙不用东西撬住,我直接伸手进去的话,万一他们顶不住放了手,我伸进去的手就会和那白色上衣一个样,卡在门缝里面。但是如果不伸手进去的话那门是肯定打不开的,我刚才试过那衣服,是相当有力度的,所以靠它来开门,我根本就不指望。再说不进去也不成,说不定素颜真的就在里面呢。现在好了,他女朋友,我的手,他的瑞士军刀,看他怎么选择了。

很明显,他别无选择。

吕放似乎一下子就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有点犹豫了。我急忙装出很着急的样子跺着脚质问他道:“怎么?还舍不得你那破刀啊?卡个门缝而已,人命关天啊,而且快要下大雨了都,赶紧撬开,进去找找你女朋友,顺便我们也好躲躲雨啊。”

我猜他爷爷肯定也不愿意看到为了他留给吕放的这破玩意儿而葬送了自己孙媳妇的性命,还有我猜他也是这么想的。叶敏也在催促着,有什么东西能比生命更有价值吗?当然是没有了,吕放只犹豫了一眨眼的工夫,就把瑞士军刀掏出来递给了我。接过他刀的时候,我表面又是焦急又是故作镇定,全身心却浸泡在一种莫名扭曲的成就感里——嘿嘿,到手了!

这世界上没有任何你得不到的东西,只要你敢想,只要你敢做。

我娴熟地把玩着瑞士军刀,挑来拣去最后还是决定用刀刃来做撬点,这把瑞士军刀是现代产的,大型号的那种,刀刃的部分不仅厚宽,也极其锋利。

细细观察之后我更加确定我把这刀骗过来是明智之举了,我历来对各种刀具剑器有些研究,当然研究的不是火车站里那些表哥(土包子)们携带着的那种下三烂的管制刀具,那些是下九流的货色,根本上不了台面。事实上,铸剑如铸人,刀品如人品,都是有好坏贵贱之分的。

很多名刀名剑,都因它们本身的材质、历史、传说以及使用过它们的英雄豪杰而变得充满无限的财富艺术价值,特别是使用过它们的各位刀剑客用它们创造出的那些历史传说,那些充满或神秘,或豪壮,或血腥的故事使它们身上散发着极其诱惑的气息,常常使我无法自拔,醉心其中。各路英雄豪杰现虽已殒命,但它们却得以长存于世。

十大名剑从轩辕夏禹剑到湛泸,再到赤霄、泰阿、七星龙渊、干将与莫邪、鱼肠、纯钧、承影,在我国古代自从有侠客道伊始,侠客们都是仗剑走天下,所以在我国剑历来比刀更为有名。而在日本,则就是刀的天下:天下五剑(大典太、数珠丸、童子切、三日月和鬼丸)、菊一文字则宗、长曾弥虎彻、和泉守兼定、堀川国广、葵纹越前康继、肥前国忠吉、妖刀村正、名物观世正宗、名物大般若长光,把把都有着极深厚的背景与价值。除了这二十把名刀名剑之外世界上诸如此类的还有甚多,但是不论国籍还是正邪,只要是把好刀、是把好剑,都能牢牢拴住众多喜剑爱刀人士的心呐。

一如我所说过的,把玩过吕放他爷爷“留给他”的瑞士军刀之后,我立即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儿,这小子看起来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儿,想不到原来城府也深着呢……这刀分明就是产于二○○四年前后的水货,一般的五金店都有得售,他爷爷难不成也玩穿越时空的伎俩,跑到未来买把现代制造的瑞士军刀回去耍耍然后留给他?而且买的还是水货。哼,小子,跟我玩心计,你丫还嫩着呢!

虽说吕放的小花花肠子被我一眼就戳穿了,但是我也没说什么,接过刀只瞅了一眼就撇开刀锋拉直刀刃去试门缝了。与人斗,其乐无穷,打心理战,最重要的一条战略指南就是遇任何事都需不动声色,越是冷静,对手就越会犯错,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我暗自庆幸前几年读的《孙子兵法》看来还真是没白读,既然现在这刀落到我手上了,那么他也就甭想再要回去了,他千方百计护着这刀,肯定没安什么好心。我拿着刀比画了一会儿,找到个不错的插刃点,于是便招呼蹲在地上脚都快麻了的吕放和叶敏:“准备,我喊一二三,你们拽,我进刀。”

他俩点头表示没问题,一切准备就绪,我把刀对准找好的插刃点,“一——二——三!”

“嚓!”

门虽说是开了条缝,不过这一次,衣服倒是被扯毁大半,彻底宣布报废,看来地上两人是豁出去了。当然了,不能让这名牌上衣就这么白白地“牺牲”了,声响过后,吕放的瑞士军刀,也被我牢牢地卡在了门缝里。

“以刀为黄金分割线,你搬弄上面,我抠住下面。”我如是对吕放安排道,他没说什么,站起身来配合我。城府深之人,做每一件事肯定都是有目的的,我这样安排,自是有我自己的打算。一切妥当,我把叶敏支开,深呼吸一口气,对吕放使了个眼神,开!

“哗啦!吱——呀——呀——”

开门的声响在宁静的深夜里尤为刺耳。一打开门,哎哟,尘封了百来年的灰尘颗粒劈头盖脸就朝我们翻滚而来,那味儿呛得我双眼都直淌眼泪了,睁都睁不开。

不过就算这样,也不能忘了正事儿,我趁着吕放也在抹头发擦脸眯眼睛的空隙,低身就把落在地上的瑞士军刀捡了折起揣进了兜里,兵贵神速,整串动作不超过三秒。哎,别用那么龌龊的字眼形容我,我这可是出于主动式的正当防卫,这可是预防犯罪、把犯罪的小火苗扼杀在摇篮里的最好方法,等我们成功出去之后我就还给他,谁想要这玩意儿,就算是他祖宗传给他的,我也看不上,我家里随便拿一把出来都比这水货强上百倍。

吕放才睁开双眼,都没来得及擦拭眼镜片上厚厚的灰尘,我也没来得及观察店铺里的情况,就急切地一把将他推了进去,随后一抬脚也跟着他踏了进去,“快找找看,她是不是在这儿呢。”

这招叫转移注意力。

我这么一急切,吕放也跟着急起来,把眼镜框摘下来只随便擦拭了几下便又赶紧戴起来左顾右盼。我看他暂时应该忘记了瑞士军刀的事,就也放下心来跟着四顾察看。

店铺里的情况不太乐观,桌椅板凳的腐朽程度都让人无法想象,残破的蛛网以及铜钱般厚的灰尘几乎覆盖了整个店铺里的所有角落与物品,站在门口这儿,我们想进去都显得很是困难,必须得边走边撩那些灰尘蛛网。还有就是,一进来我就嗅到一股强烈的铜锈味,和我在车上那会儿嗅到的味道是一样的,我都用衣袖口去捂鼻子了,可吕放还有后面进来的叶敏和马脸都像没感觉似的,只顾着撩那些蛛网和灰尘,完全没在意这股味道。

我捂着鼻子小声问叶敏:“你没闻到什么怪味?”叶敏轻轻地嗅了嗅,小声告诉我:“有,灰尘味。”听她这么一回答,我感觉周围的景象在我眼里一下子就放大了——只有我嗅到了?这算什么意思?眼睛见鬼了也就算了,怎么鼻子也跟着见鬼了?

我被这股不知名的怪味扰得心神不宁,这时吕放从里面艰难地朝我走过来,风尘仆仆这词这会儿用在他身上那真是再合适不过的了,我捂着鼻子眼睛劈头就嚷:“你慢点走!呛死人了。”他听着我说话,一不留神被地上的破椅烂凳绊了一下险些摔倒,踉跄着走过来,我赶紧扶住他,这要是裹着我一起摔下去我俩非成美国黑人不可,他站都还没站稳就冲我回嚷:“没在啊,她没在啊!”

我就奇怪了,又不是我绑架了他那小女朋友,怎么他看着我的神情我觉得就像我是拿了赎金还想撕票的绑匪呢?我皱皱眉,问他:“没在地上?”他说没有,我自己巡视了一下无比造孽的地面,确实没有。

那刚才是什么东西在和我们对着拽那白色上衣?

突然迸出的问句让我不寒而栗,恰巧,店铺外地面上的月光也被什么东西遮住了,整个世界忽然就暗了下来,须臾,豆大的雨点便倾盆直下。这下,又是风又是雨的,我冷得直打寒战,抖个不停。还真冷啊,这日子还真没法过了。

分不清是冷风还是阴风,一阵阵灌进来,冷得我们直打寒战,叶敏都打喷嚏了。也分不清是风的力量还是灰尘的霸道,我们的双眼再一次被搅和得睁都睁不开,不就点骤雨裹灰尘吗?怎么搞得和沙尘暴似的?我顶着猎猎的寒风和漫天的灰尘伸手想去关门。先避一下再说吧,现在这样连寸步都难行了,还怎么谈找人呢。

拉了几下都不见效,吕放和马脸也遮遮捂捂地过来想一起帮忙,雨越下越大,直往门里飞溅,我急忙拦住他俩:“进里面去,进里面去。”

四个人蹲在满是灰尘和蜘蛛网的破店里,外面瓢泼的大雨像发了疯似的往地面上砸。从来没这么狼狈过,因为要忍受这些脏兮兮的灰尘,所以我脸上的表情也显得极不自然,换来换去的。叶敏伸手紧了紧我,我转头对着她似笑非笑地咧了一下嘴,转回来却又拉着脸了。

我和叶敏这一串互相安慰的动作,可能是刺激到了吕放,他竟然小声抽泣起来,我颇感吃惊,用胳膊肘捅了他一下:“你淌啥猫尿呢你,至于吗?这不是还没结果吗?急什么啊?”

吕放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开始倒酸水,断断续续地叙述开来:“你不知道啊……我真后悔啊……我不该带她一起来应聘……还带她一起来旅游,她这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和她父母交代啊……”

我最受不了的就是别人淌哈喇子掉眼泪号丧,女生这样就已经够我受的了,更何况还是个堂堂七尺男儿。这叶敏都还没开始,他一个大男人的抢什么啊……

我忘记了自己淌猫尿时的样,锁着眉心和耳朵,扭着面容拍拍他的肩膀:“行了行了,哥们儿,你这是在给她号丧呢还是怎么?正所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不还啥也没捞到吗?你先歇歇吧。”

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哪是安慰人的话啊,但是马上又无比黑暗地想,嘿,崩溃吧,崩溃吧,崩溃了“遗孀”我杨总会替你好好照顾的……

听我这么一胡扯,吕放更加难过了,好在眼泪止住了。我呢,脸上虽是兔死狐悲、感同身受一般,心里却已经不那么压抑了。

我让你是她男朋友……我让你爷爷穿越时空……


第十五章傣家竹楼

1异声

我这样安慰吕放,叶敏自是插不上什么话,于是也就只好安安分分地守在我边上。马脸也恢复了往日里那种一眼望不到底儿的神情。我发现猛地我们就又找不到什么共同的话题了,于是全都缄默了下来,各自埋着自个儿的心事,被这暴雨泼一泼,埋得更深了。

不找点什么事儿做还真是会无聊,埋了一会儿大家身心明显都有些呆滞——吕放拿着那半截扯毁了的上衣反反复复翻来覆去地看,黯然神伤;我蹲在地上,叶敏用手挽着我,头勾着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马脸蹲不住,索性就坐到几块灰得发了霉的板砖上去了。我见他摸摸衣兜儿,摸出支烟来,才想起我也还有些存货,就也跟着一并抽了起来。

周围的气味片刻间就浑浊到了极点,又是铜锈味又是烟草味的,还有漂浮于它们之中的灰尘味。我正龇着牙咧着嘴不停地擦着淌下来的鼻涕和眼泪呢,“你有没有闻到什么?”就似乎听到吕放这么问我。

果然不只是我一个人闻到了。我赶紧收拾干净脸上,把烟掐了,忙同意道:“早闻到了,一股怪味,像是铜锈什么的,很刺鼻,我在车上的时候就闻到过,我还以为是自己的鼻炎又犯了,所以没管。现在进来又闻到,这么浓烈也不知道是什么,你怎么看?”

话才说完,吕放便凝视着我,模样无比痴呆,不仅如此,连叶敏和马脸也是如此。

我看看他们,干什么?我有说错什么?吕放匪夷所思地望着我说:“什么铜锈味?没有啊?我问的是你有没有听到什么。”

我心里那块石头突然沉得让我有点喘不过气了。

这可一点儿都不好笑。“啊?哦!呃……我听混淆了,没……没事。”顿了顿我又接着说,“能听得到什么?”这不明摆着吗?我瞧了瞧门外,“除了雨声。”

我很确信除了噼里啪啦的雨声之外,我确实什么也没听到,我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了鼻子里的味道上,哪里还有时间搞侧耳倾听这样的事。吕放似乎很怀疑我的听力,他又问问马脸,马脸也是直摇头。可叶敏却摇了摇我,她对我说:“好像真有什么声音,你仔细听听。”

怎么?年轻人都喜欢搞怪是吧?我蹙蹙眉,看看他俩。这时,门外滂沱的大雨已然小了许多,开始淅淅沥沥起来。暴雨过境,空气变得比雨前要清新了那么点,我集中精神搜寻了一会儿,哪有他们所说的什么声音?

我说没听到有什么,吕放和叶敏一脸狐疑。我没办法,只好挖挖耳朵再听一次。

屏气敛息了半晌……还是没啊?就只有聒噪的雨水击地声混合着偶尔的一声闷雷而已,雷声怎么了?很正常的事儿。我耳朵都快听出油了,也没听到什么所谓的声音,怪味倒是有。他俩莫不是无聊至极想消遣消遣我吧?我正欲发作,突然……

“嘎吱——吱——”

一个很不合时宜的响声钻进我的耳朵里,就像一曲欢快的钢琴曲,中间突然迸出个杂音,于是所有的旋律都因它而改变,变得杂乱无章。我心里猛一紧,瞅瞅门,会不会是那两扇门被大风吹动着,从而带起的声音?我盯了门半晌,确实也有这个可能,因为它们被风吹动着的时候,也确实发出了类似的嘎吱声,可确认了一会儿,我便慌了神。

门在摇晃的时候,嘎吱声在响;门没在摇晃的时候,嘎吱声还是在响……这声音持续响着,从我发现它开始,它便没有停过。声音本身就不大,并且在雨声的掩盖下,更是让人难以捕捉。

怪不得之前我听半天都没感觉到它的存在。

会是什么在弄出这声响呢?

不是门就一定是窗子!我咬牙切齿地想,一瞅,非也。我们周围的几扇破窗都像先前那破门一样,被死死地钉在墙或房门之上,动弹不得,又何来造声一说?

我有点扛不住了,索性站起身来,摸着走出门去,左看看,右看看。天之间雨蒙蒙的,地之间灰蒙蒙的,都下成这样了,兴许是其他房屋房舍的门啊窗啊什么的在摆动?我斜眼一瞥,果然。

被素颜的白色上衣这么一折腾,谁还会注意除了它之外的东西?我们所在的店铺周围相邻着的,也是些房屋店铺,街巷嘛,唯一不同的就只是哪间房屋更破,哪间店铺更烂一点罢了。左边的店面损坏的程度已经达到国家三级伤残的标准了,看上去满目疮痍,面目全非;右边的和我们“下榻”的这间差不多,门是开着的,我望过去的时候,两扇烂木门正好在“咯吱咯吱”的任风雨摧残呢。

疑神疑鬼!我对这俩小屁孩有点恼火,读书的时候从小学到大学的老师们不是都在强调不要捕风捉影,无中生有吗?风吹门摆了几下,就把十多年的知识全摆走了?还高等教育呢!想着我跨着大步就走了过去,抓住其中一扇想要关上,心想,你们若是闻声不快,那关起来不就行了。

我打算这么干,但是把住破门的时候不经意瞥了一眼门后的屋子,心里就打起了小鼓。这间店铺内阁的色彩,要比我们打开的那间还要黑,黑得就像没了底儿似的,我盯了几秒有些胆怯了,“吕放!叶敏!”

无酒壮胆就仗人吧。

吕放和叶敏闻声而至,我注意到马脸也跟着一并尾随着出来了,我估计这厮可能一个人蹲在那屋子里也是心里没底儿,所以……

看着吕放和叶敏到了,我就开始教育他们:“哪有那么多的什么什么声音,喏,你们听到的声音是这边这屋的破门被风吹起弄出的自然现象,自然现象懂吧?”说罢我让他们帮忙一起把门固定了,自然现象也好,超自然现象也罢,再让它们这样咯吱着,迟早要被疑神疑鬼的自己吓傻了。

吕放扶着门板,迟疑了一会儿,他竟敢又表情惶恐地对我说道:“不……不对啊。”

我有种怒火中烧的感觉:“什么不对了?!”

“这些东西都在我们手里了,可……可声音还没停止啊。”

是不是啊?

鬼吓人,不打紧;人吓人,吓死人。我抑制着怒火极不耐烦地拽着另一扇门板对他说:“这儿这么多房屋,说不定是其他的在响呢?你关得过来吗你?”

吕放脸上也浮现出迟疑的神情来,毕竟我说得在情在理。

这时叶敏把头探过来对我说道:“不是来自远处的……好像……就在我们这儿……”

“行!怎么说都好,给我抓紧点!现在都别发出声音!”爷们儿倒是要看看,现在它还怎么响!四人“刷”地一下全都噤了声。静由心生,周围也马上静了下来,不甘寂寞的雨水顺着残碎的屋檐倾泻而下,在我们脚边飞珠溅玉,谱出滴滴答答的美丽音符。

“雨下整夜,我的爱溢出就像雨水,窗台蝴蝶,像诗里纷飞的美丽章节……”就在我们全都心悬一线,夜里挑灯欲找剑的时候,从马脸腰间猛一下传出的歌声就把我们全吓瘫了!

“你搞什么啊?!”我怒斥他道。

马脸自个儿也被这歌声吓得不轻,像鼓捣着个核弹头一样从腰间手忙脚乱地摸出个东西,众人一看——原来是部手机。

国产手机的音量那绝对是没得说的,整一个震耳欲聋。

“不……不好意思,是闹铃,是闹铃。”听马脸这么解释道,我们才喘过一口气,难得共事这么久,第一次听到“高贵”的马敛马总经理也会说“不好意思”。我抹了把脸,问他:“现在几点了?”他闹铃响了,那应该也是六七点了吧?可我看天色依旧乌黑,晨曦的影儿都还没呢。

马脸淌着汗摆弄着手里的玩意儿,头也没抬地回答我:“四点半了。”

我以为我听错了,什么?四点半?这家伙心理肯定是变态的,四十出头的人了,还听这种歌曲,而且大晚上的,人人都在睡觉,他调个四点半的闹钟起来想要干什么?偷内衣不成?听到马脸说四点半,我不由自主地对叶敏悄声说:“晚上睡觉个人物品放好点。”

叶敏不明所以,马脸按来按去歌声还是没止住,不仅如此,声音反而越整越大,我像个担心会惊动了警察的蟊贼一样冲他直喝:“你要干什么?!开Party啊?还不快关起来!”

吵吵闹闹间,歌声起了变化,正因为这变化,马脸手一哆嗦,手机应声落地,“哐啷”一声砸在地上,而几近扭曲沙哑的歌声却还在飘荡。

“我……着……写……永远……爱……进诗诗诗的……尾……你是我唯一……想要的……”

我从没想到过,周杰伦的歌也有让我听到毛骨悚然的时候。

实在是扛不住了,我看马脸准是被这歌声摄住魂儿了,他甚至都不敢弯腰去拾。我二话没说几脚就跺了上去,直把那发怪音的手机跺了个稀烂,跺到它安静了才算停。

就这么点破事,也把我弄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叶敏和吕放手抱着门,看着马脸心疼地上的破烂,我蹲下去摆弄摆弄,把SIM卡抽了出来,“给,卡在就行了。”马脸的神情似乎有些不美丽,但是我并没注意到。随后,我如释重负般地看看大伙儿,故作轻松地说道:“好了,现在没事儿了吧,看来素颜也不在这儿,雨已经小很多了,我们继续朝前走吧。”

其实这也不过是我安慰大家的话罢了,这雨势并未见减,像中场休息似的弱了几分钟后就又开始狂下。我本以为春打三六九,淫雨自霏霏,没想到居然能下起这样夸张的骤雨。可就算这样也不能老待在这儿,这里的气氛被我们弄得实在是太过恐怖了。迫于无奈,我只好让大家栉风沐雨地前进。

除我和马脸外,其余二人都像还陷在流行歌曲的美妙旋律里似的,似懂非懂地冲我点点头。一行人刚踏出几步,打算冒雨前行,“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声又响起,就又全都停住了。我猛一回头,周围几扇破门并没有什么动静,但是这声音却很清晰。

“哪……哪来的?”我惊恐地问吕放道。吕放瞪着双圆眼也是一问三不知,“我早就说过啊!”我抬手止住他,示意不要出声,我们好好听听。

声音很有规律,一下接一下,不紧不慢,不轻不重,有点像……有点像……有点像竹制摇椅在木制地板上前后摇摆的那种声音!联想到的东西让我的心跳急促起来,觅着声源,我想我找到了大概的位置。

我朝门后指了指,吕放下意识地抬起手电筒就往里扫,却是空空如也。这时叶敏拍了拍我,我压低声音对她说:“我看到了。”

这里的店面铺子都是有好几层的。

“进去看看。”说不准这声音是素颜那小丫头片子弄出来的,当年Rose依着门板漂在海上发不出呼救声,就是用个哨子引起别人注意的。

进了门,我抬头瞅瞅,只瞅得到蛛网,其他一无所获,看来真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声音是从二楼的位置传出来的,而通往二楼的楼梯,正静静地伫立在墙角,等着我们去践踏。

我们围过去的时候发现,这木制楼梯破损的程度不容忽视,一个人上,勉强可以,几个人一起上的话,非塌了不可。那么……我转过头来看着大伙儿,他们竟然全都看着我。

枪打出头鸟,棒闷抬头龟。真理。

我极不情愿地接过手电筒,在众目睽睽之下强撑着小心翼翼地开始顺着那朽到几近发霉的楼梯往上走,不堪重负的梯体随着我的脚步发出很不和谐的抗议声,我心里被脚下和头顶的双重咯吱声扰得很空,却也在寻思着要是等会儿上去真是素颜的话,我非好好“挥上一锄头”不可,顶炮口的活儿全让我干了,这墙脚不挖白不挖!

楼梯有个转角,我战战兢兢地往上走。这越是往上走,声音就越发清晰。楼道上到处都是巨大破损的蛛网(好在没看到蜘蛛),我用握手电筒的那只手来回拨,另一只手则伸进了裤兜里,我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具体也说不清楚是什么,不过没关系,起码,我还有把“穿越时空”的瑞士军刀。

时间走得很慢,吕放和叶敏守在楼梯下焦急得不得了,抬头想看看,无奈上面直往下落灰尘;想喊喊杨总,又怕会吓到他,最后只能站在下面干着急。马脸四处看了看,对他们说道:“着急也没用,等吧。”说罢站到他俩身后,瞟了眼杨丰上去了的楼梯便掏出火柴,点上了支烟。

他一边吐着烟圈,一边翻弄着手里的东西,是张SIM卡。香烟的火星子忽明忽暗,照不清他脸上的表情。

与此同时,身处二楼的杨丰,也就是我,我的表情却和一楼的马总有着天与地的差别:我已经上到二楼来了,确切地说,是正站在离二楼还差几个台阶的地方,我立在楼梯的台阶上,没有上去,但是这并不影响我窥视到二楼上的情况。

二楼看样子是为旅人提供住宿的地方,有几个相邻的小房间……你会去关心?反正我是不会,因为在二楼空旷的地板上,我看到了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的东西。我的推测,总像打擦边球一般,二楼的声响,还真是张摇椅发出来的,只不过猜错了的是,摇椅上坐着的并非是素颜。而是……

白色的衣服白色的枯脸,我以为我已经把它忘记了,可事实上,我只是一直压制着不愿去回想、不愿去提及而已。

我当即便骇得双眉一蹙,转身就跑!却因为惊恐踩了个空,脚下无根立即就摔倒下去,带着无数灰尘粉末从二楼滚下了一楼,滚倒在同样被我吓得惊慌失措的吕放和叶敏两人中间。还没等他俩伸手拉我,我便一跃而起,也顾不上拍灰尘找手电筒,抓了叶敏就往外跑。

像我这样临危不乱的人都几乎被吓破了胆,我这一跑,吕放和马脸岂敢耽误?什么都没敢问也立马跟着我跑了出来。一路狂奔,任凭叶敏怎么喊我都没有停下来,我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我还不想死,更不想被拧断了脖子而死。

直到跑出去甚远,我才歇下脚步,跪倒在地上喘得上气不接下气,雨水浸湿口鼻,愈发难以呼吸。残喘了片刻,我扒开挡住了视线的吕放,瞪着他身后的街面。好……好……没有追上来,没有追上来……

大家跟着我一路狂跑也都累得不轻,气都忙不上喘,也没人敢问我到底看到了什么,这样的情况下也只能是六神无主,领袖为大了。

这街巷好长好深,好像怎么也到达不了尽头一样。前路未知,后路大凶,又是下雨,又是迷途。我好像……也到极限了……我……

我累得索性仰倒在雨流成溪的地面上。有些东西为什么就像噩梦一样,怎么也摆脱不了呢?

“你觉得我喜欢你吗?”男孩问女孩。

“可能……只是一种小时候的情感吧。”女孩这么说。

男孩有点失落,“可我真的喜欢你。”

女孩笑笑,“我知道啊。”

男孩不知道要说什么,也只好跟着笑笑。

正值夕阳,霞光满天。

“晚上能陪着我吗?”男孩忐忑不安地问。

女孩想了想,“你会不会变色狼?”她有点调皮。

“当……当然不会!”男孩保证。

她不知道,为了这个君子保证,男孩怎样度过了有生以来最难忍受的八个小时。

他也不知道,为了这一夜,女孩押下了多大的希望。

后来这个保证让他痛了整整一辈子,可也给他带来了一生里最大的骄傲——他觉得,在她面前,他是个真君子。

翌日。

她突然紧紧拥抱住他。

窗外旭日初升的晨曦陡然间异常猛烈,它刺穿厚重的落地窗帘,刺穿那个不算宽敞的房间,也刺穿了他的心。从未想到,她给予的温暖可以如此自然,如此真实,充满压倒性的气息让他有点透不过气来。

他有点恍惚,被冲晕的恍惚。

在你心里,我究竟是什么?

如果你不说,我永远也不会知道。

如果我没有让你就这么离去,如果我们没有分开……

那么会不会地久天长?

会不会长相厮守?

如果我现在问你,你会不会笑我太傻?

纷纭思绪穷追不舍,我又掉进了年轻时候那无限轮回着的八个小时里。眼睛很酸、很痛,和左边胸口一样,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境地里想起这些,它使我沉湎于回忆无法自拔,现在的困难看起来似乎难以逾越,但是……

我必须得活下去!

如果最强健的器官是心脏的话,那么对我来说最强悍的力量一定就是对某人的牵挂。我闷喝一声,从地上撑起来。

“我们走!”

听我调遣,众人也争相爬起,抹一抹脸上的雨水、压一压心里的恐惧,随即又跟着我一路小跑起来。雨水还是那么冰冷,可竟让我感觉有些温暖。

谢谢你给的力量。

人是脆弱的动物,因此我们才聚集在一起,这样能让我们变得坚强。人需要精神支柱,无论那支柱是什么。我不得不承认,对于我来说,我的精神支柱仅仅只是个喜欢了很多年的女孩子,如果这样的信仰让你觉得我很没出息,那么我除了深表遗憾之外,别无他法。因为我们不得不承认,当抛开所有的可能与不可能,那剩下的,无论你承不承认,它,就是真相。

真相有真相固有的模样,我们无法强迫它去整容。

伴随着我矛盾的内心,黑暗冰冷的小街巷在我们匆忙凌乱的脚步声中开始出现变化。它时宽时窄、左弯右拐,接着,便又是死胡同。

出乎意料,在街巷的尽头,耸立着的居然是栋“古宅院”。我们一行人全都诧异到说不出话来。诧异的并非是没有出口,而是古宅院本身。看起来,这里似乎是座……

“这房子好大!”吕放之声。

“看起来是的……”叶敏也微微嗫嚅着。

“要不要绕道走?这里看起来像……像……”我估计吕放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对于他想说什么我们其余几人也心知肚明。

“这里看起来像是座官邸。不过住在里面的是何许人也,就不得而知了。”我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打断了他准备道出的那词,冷静分析道。

“官邸?古时当官的人住的地方?怎……”

“进不进?”

叶敏还没说完,马脸站在背后发了话。叶敏明显对他打断自己的话头有点生气,我瞥见她睨了他一眼,眼神中写满厌恶。

进还是不进呢……我知道容自己考虑的时间并不是很多,心里焦急地打起了小鼓。“看起来不是很安全,我们看看还有没有其他的路口。”其实我也很怕,吕放和马脸差不多也是我这个意思,但是我猜叶敏可能有点别的想法,女孩子的第六感不得不说,确实很强,确实很诡异。

她望望我,又望望我背后,神情很古怪,“你刚才在二楼看到什么了?”似乎危险过了,人们就喜欢开始追究各种问题了。

“不太好的东西!”面对这问题,我突然变得有些激动,这倒是吓了他们一跳。

“我们进去!”我咬咬牙,擅自决定道。

“但是……”

“不用多说了!我们没有时间另寻出口!”我义无反顾地说,无视吕放的顾忌,前方的楼是否危险这个我们暂时不得而知,但是和背后真实的危险比起来……我相信我的决定是对的。

马脸没有再发表什么意见,看起来挺无所谓的样子;吕放有点不知所措,我知道他在挣扎,无谓的挣扎;叶敏则是悄悄过来挽住我的手臂,也没再说什么。好吧,决议通过。我满怀忧虑地最后望了一眼面前这栋陈旧的大竹楼,皱皱眉,推开了宅院大门。

不知道大雨中这几个疲惫的灵魂,能顺利通过吗?

2楼中楼

众所周知,在西双版纳这块土地上,傣族充当着主体民族这一重要角色。说起傣族,自然脱离不了傣家文化。古人有云:“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傣家人民不仅居住在竹楼里,还有竹筒饭吃、有竹筒酒喝,真是幸福到无话可说。如果你有幸到西双版纳旅游,那么一定记住要走进傣家人的竹楼去看一看,只要你走进竹楼,一定会有不同的精彩迎接你。

推门的时候我想起这段关于宣传傣家竹楼的广告词,不禁大皱眉头:确实,只要你走进竹楼,一定会有不同的精彩迎接你……

一道煞白的闪电划过,黑暗的世界立时被撕开一大片白晕来,在这片白晕的短暂映照下,我仔细瞥了瞥我们即将进入的这栋建筑物。

如我所述,我自幼便在西双版纳这块灼热潮湿的土地上长大,对于这里的特色建筑自然是了如指掌:一般来说,傣族的村落多在平坝近水之处,小溪之畔大河两岸,湖沼四周。凡翠竹围绕,绿树成荫的处所,必定有傣族村寨。大的寨子集居两三百户人,小的村落只有十多户人。房子都是单栋,四周多有空地,各人家自成院落。而腾龙沿边的住宅,多土墙平房,每一家屋内亦间隔为三间,分卧室客厅,这显见是受汉人影响,已非傣族固有的形式。思普沿边则完全是竹楼木架,上边住人,下栖牲畜,式样皆近似一大帐篷,这与《淮南子》所记“南越巢居”的情形完全吻合,也正是史书所记古代僚人“依树积木以居”的“干栏”住宅,这算是傣族固有的典型建筑。这类竹楼下层高七八尺,四无遮拦,牛马拴束于柱上。上层近梯处有一露台,转进即为一长形之大房,用竹篱隔出一个角来做主人的卧室并兼重要钱物的存储处,其余便是一大敞间。屋顶不算高,两边倾斜,屋檐及于楼板,所以没有窗子。若屋檐稍高者,则两侧亦有小窗,后面亦开一门,楼的中央是一个火塘,无论冬夏,日夜燃烧不熄,煮饭烹茶,都在这火上,主客集谈,也都围炉或蹲或坐。屋顶用茅草铺盖,梁柱门窗楼板全部用竹制成。此种住宅的建筑,极为便易,只需伐来大竹,约集邻里相帮,数日间便可造成;但也极易腐毁,每年经雨季后,便须重加修补。土司头人的住宅,多不用竹而以木建,式样仍似竹楼,只略为高大,不铺茅草而改用瓦盖顶。

在西双版纳境内,傣族自己已能烧瓦,瓦如鱼鳞,三寸见方,薄仅二三分,每瓦之一方有一钩,先于屋顶椽子上横钉竹条,每条间两寸许,将瓦挂竹条上,如鱼鳞状,不再加灰固,所以傣族屋顶是不能攀登的,若瓦破烂需要更换,只需在椽子下伸手将破瓦除下,再将新瓦勾上即可。而且只要是住此类房屋的,就算是村中的大户了,即使是车里宣慰衙门,建筑式样也不过如此,只是面积较一般傣族民间的木楼大得多,全楼用一百二十根大木柱架成,长十余丈,阔七八丈,楼上隔为大小若干间屋,四周有走廊,但不开窗,所以终日暗淡无光,楼下空无遮拦,唯见整齐的一百二十根大木柱排列着,任牛马猪鸡自由地在其中活动,这就是傣族最具统治者的官衙兼住宅了。

类似这种上面住人下面养牛马的屋宇,在西南边区中普遍可以见到,例如哈尼族、景颇族、傈僳族,以至苗、瑶、黎诸族,住屋建筑也如此式,唯下层多用大石或泥土筑为墙壁。傣族的竹楼,则是下层四面空旷,每晨当牛马出栏时,便将粪便清除,使阳光照射,住在上层的人,不致被秽气熏蒸……

院门到竹楼下的百步距离内,我仔细回想,但无论是材料文献抑或是生活所历,都与眼前的这栋竹楼挂不上边——除了同样以竹为材之外。

传统的傣家竹楼在建筑外形上有着非常独特之处,如上所述,而面前此栋给我的感觉却非同凡响。

“这竹楼顶怎么跟个皇冠似的?”闪电的光亮中,其余几人也都瞥见,大学生的问题一般都比常人要多一点,吕放蹒跚之余也没忘记问我。

我怎么会知道?我咳了咳,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好抖抖眉毛揶揄道:“说不定是哪个傣家王子的住所……”才说了一半我自己都有些许心虚,王子什么……

“不是吧?真有气派!”吕放赞许道。我们其余几人居然没人能接上他的话茬……

夜有点凉。

虽说放眼各处雨势丝毫不见有减弱的迹象,我打心底里想找个地方避避雨,但又碍于之前在那破房子的二楼见到的东西,所以不敢放慢半寸脚步,王子什么的暂时就不去理会了,不管怎么说,至少我们当下还聚在一起,如果孤身一人的话……

我心里还是挂念着素颜——方才没找到她让我多多少少有点失落,她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我带着一点愤怒和鄙夷的不满瞪吕放的时候,我们已经穿过了竹楼的前庭大院。走在这竹楼下,不知怎的,头顶排排鱼鳞瓦在忽明忽暗的空间里散发出让我意乱情迷的错觉。

怎么和地下水道里那些母仪飞天图有着同样的感觉?

“咯——吱——”

我还在眼晕着,淅淅沥沥的夜雨声中就掺杂着似曾相识的声音灌入我耳中——惊恐之余,我马上就辨认出了声源——那是庭院大门的开合声。

于是众人很快跟着我踏上了“傣家王子”的竹楼。

楼不高,四开而三合,竹楼楼梯口直接连接着主客厅……我的意思是,它没有所谓的门,而我们身处的二楼就是大家泛指的主客厅了。

粗觑之下此楼内部也和众多我拜访过的竹楼无二,唯一不同的就是这儿比较荒——偌大一个厅室里,除了一扇类似窗子的东西之外(它腐朽的程度我实在没办法看出来究竟是不是窗子)便没了其他任何的装饰。别说装饰,就连家具的影儿都没找到。也正因为如此,这里看起来很空旷,这样的空旷给我们造成了“这儿很大”的一个视觉效果。

荒应该是代表没有生气,没人住的意思,但是怎么这漆黑无光的二楼厅室在我看起来仅仅只是有点潮湿呢?虽说是荒弃之地,却也甚觉干净整洁,似乎……似乎有人打扫过?

我满怀疑窦待解,眼下却瞅到点东西:忽明忽暗中,二楼的楼室里依旧有玄机。也许真像我说的,我们真是闯进了某个王子的住所,要不“此竹楼非彼竹楼”这句话我要怎么解释呢?

这么形容也不无道理,我发现——空荡荡的二楼主客厅内居然还有架楼梯。

异常突兀。

那楼梯是架很普通的木制楼梯,但恰如双哀伤的深瞳,阒寂地立在远远的小角落里,静默不语。我颇感别扭,以往的竹楼都是两层,哪有主客厅里还搭建着楼梯继续往上爬的?心烦意乱间又找不到其他地方借以藏身,作为首倡提议组织者,我唯有打打这不合逻辑的楼梯的主意了。

“这楼梯怎么是潮的?哇!在淌水!不是吧?”吕放说话的同时我也留意到这问题,观察之下正如他所说,楼梯上有流水滴淌,自上而下,缓缓不息。什么玩意儿这?楼梯?小溪?水车?或者别的什么?

“可能……三楼漏雨吧?”叶敏就雨天联想道。

她这样想也不无道理,这自己往下淌啊淌的怪东西让我吃惊不小。我顺上而望,一无所获。三楼离我们不远(如果有的话),但是头顶落眼各处都黑得跟锅底似的,而“水梯”之下连接着的并不是我们脚下的地板,我半蹲下去仔细瞧了半天也没看出来是什么。看起来,这楼梯是立在这块黑黢黢的金属之上的,而这金属方块又放置在了二楼的地板之上……这是干什么?

麻烦总是接踵而至,再磨蹭一会儿,我们就得面对我不想面对的东西了——关于替林胖报仇的事以后再说,我现在可还没准备好。而我们如果继续留在这空旷的二楼的话……这无疑是等于肉在砧板,待人宰割。

我的抉择又一次出了差错,于是我不得不好好蹙眉思忖思忖:这楼中楼,我们是上,还是不上?

时间分秒消逝,脸上的雨水都被汗水所替换,纵然如此,我依旧是一筹莫展。厅室内众人也全都屏着呼吸,似乎把所有的希望一股脑儿地压在了我一个人身上。可除了紧张、恐惧和压力,我其他什么感觉都没有。

怎么办?

照此看来,我们唯有赶鸭子上架,刀山火海都得上这诡谲的三楼了!

“上楼!”

“啊——”

我匆忙作出的决策还未付诸行动,就夭折在了这惊恐的尖叫声中。我、吕放和马脸几乎是同一时间打了个激灵,旋即都把目光射向声源处——此声依旧出自叶敏之口。

先前几次闻她惊叫都是有惊无险,这次就没那么好运了。我想照旧问上一句“怎么了”却发现……

叶敏不见了!

就我所说,我们被追赶至一栋不算太正常的傣家竹楼里,迂到二楼又惊见此楼还有第三层。不太舒服的是——看起来三楼很诡谲。而正当我打算再一次带领众人冒险上楼的时候,叶敏却像人间蒸发一般消失无踪,只留下恐惧的气氛在这空荡荡的二楼空间里。

“她去哪了?!”陪着吕放和马脸愣了几秒,我回过神来咆哮道。

“不……不……不知道啊?”吕放的声音和腿抖成一线,非常有节奏感。

马脸似乎也是吃惊不小,但我不知道为何他会在回过神来的第一时间里乱摸自己身上。我正大惑,吕放嗫嚅出刚才她还在这儿怎么怎么的时候,一道刺眼的光束突然从他身后射出,刺得我眼睛都睁不开。

“还不快找?”马脸拿着手电筒看着我。

手电筒!我才忆起,最后一次握手电筒是在前面那骇人的古客栈二楼,我当时一急,从二楼滚落下一楼,什么都没顾得上想,拉了叶敏就跑……对了,手电筒应该就是那时候遗落在了那儿,想不到被马脸拾起了,真是帮了我的大忙。

我略微尴尬地从他手上接过手电筒,马上到处察看开来。

有时候,有些事情……不知道,确实,比知道要好。

匆匆忙忙扫视间,我们发现一个更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实:空荒的二楼里原来不仅只有这么架木制楼梯,黑暗中的墙壁上,到处都是用红油漆喷绘出的图案——与其说是图案,不如说是些杂乱无章的痕迹。

“血!血!”吕放像个婴儿般吓得直叫唤,瞳孔都跟着光线放大了不少。

“闭嘴!这他妈都是油漆!”我怒吼道,底气却很虚。这肯定是油漆,肯定是!我更愿意这样去想。

“地上!”马脸提醒我照照不远处的地板上,他似乎发现了什么。声落光至,我两眼一黑差点晕厥过去。

离我们几步开外的地板上,赫然是个塌陷出来的大洞!

糟糕!

我们匆忙赶了过去。不难看出,这里肯定是因为年久失修,加上久历雨蚀,地板早就腐朽得够戗,估计叶敏全然不知,擅自走了过来,踏了上去,结果……

想到这里我急忙举着手电筒往地板塌陷处向下寻找,果然见叶敏躺在下面。

傣家的竹楼普遍来说都不是很高,一楼到二楼的距离、二楼再到楼顶的距离都不算太过分。所幸这里这栋也遵循此规矩,建得虽怪却也低矮。从上往下望,叶敏还有点意识,可能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受了惊,蜷缩在楼底的泥地上惶惶然不知所措。

她吓坏了。

见她似乎无大碍,我连忙直冲她喊:“没事吧?别乱动,我们马上下去!”直到确认她听懂我说什么了,我才起身,带着吕放和马脸准备折路而返,下一楼去到叶敏所在的位置。

我忘了有东西尾随着我们。

情急之下我只好拖着另外两人从二楼纵身跳了下去……没错,就是从叶敏失足掉落的那个塌陷处。好在并不是很高,加上下着雨,众人只不过是样子有点难看罢了。

搀扶起叶敏,埋怨她为何如此不小心的同时我也检查了一下她身上以及这楼底的四周。毕竟手电筒在手,就要物尽其用。

“我看到那面墙上有些东西,想去看看是什么……”叶敏一脸痛苦地向我解释道。

“好了,知道了,我们走。”我根本无暇深究,她没事就已经很好。而至于墙上的东西我们后来看见了,暂时就不告诉她了。除此之外我也不想理会马脸和吕放关于为什么推他们下来之类的问题。既然大家都没事,那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立于楼底,我似乎都能听到头顶上那瘆人的脚步声了。

楼底……我突然想起方才那木制楼梯底部的东西——那块黑黢黢的金属板似的东西。如果没猜错的话……想毕我扭转手电筒,把光束聚集到了我们的头顶——二楼的底部。

“这……这什么东西?”

光束凝聚的地方让我们四人无不倒吸了一口凉气——二楼湿漉漉的底部居然有很多黑色的,类似苔藓的黏稠物!

成块状的黑色黏稠物紧紧粘在这竹楼二楼的楼底,看起来非常自然,就像……就像烤箱里规规矩矩排列着的面包。我头皮一紧,大喝一声:“走!”

不知道这是什么,但却看得我五脏六腑都在抽搐。太恶心了。

闪出底楼之后众人对那些黑色的怪东西都绝口不提,看来大家都是这么想的,也好,这也省了我不少心。很快地,我们便在竹楼的对角找到一扇破旧的小门,门后俨然有路。而至于我本打算上的三楼,后来我才知道……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三楼上,有个黝黑的身影。她半蹲在离楼梯口不远的地方,小心翼翼地用陡斜的视角观察着楼下的几个身影。在她周围,有很多大小不一的铁笼子,看不清楚里面关着的是什么,不过,光是听听它们发出的那声音就已经足够说明点什么。

“嘶嘶……嘶嘶……”

楼下传来一阵杂乱的声响,声响过后,一切又归于平静。楼下的人似乎已经离开,黑影探探头,确认了之后深深地舒了口气,又过了十来分钟,她便拎着几个笼子顺着楼梯从三楼下来了。

光线扫过,笼子里竟然是几条花花绿绿的细蛇!

黑影把笼子放在楼梯口之后便径直朝墙边那个大坑洞走去,她停在了坑洞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她背后,那个白色的身影也越来越清晰……

“城墙!出口!”

跌跌撞撞跑出百米之后,我们惊喜地发现,我们居然到达了街巷真正的尽头。而尽头这儿,竟是堵好高好高的红瓦金琉璃高墙!这分明就是古代那城池边上的城墙,居中的墙身上有扇巨大的雕狐巨门,看来就是南城门了。

一行人见此情此景,皆是欢腾不已。我更是喜上眉梢,都快到达极限了,终于迎来了胜利的曙光!不过高兴的未必也就是所有人。我注意到一脸哀伤的吕放。我想了想,“你尽力了,我们也尽力了……”虽说我也很无奈很凄然,但起码还能这样去安慰他。

事实上我们什么也没做。

吕放沮丧万分,情绪显得难以平抑,又开始小声地抽泣。我无言以对,只好回到叶敏边上去。

“你去劝劝他吧。”我对叶敏说这话的时候表情显得很复杂。

安慰疏导与打气,女孩子永远比男孩子有优势。叶敏甩甩头发上的水珠,冲我点点头就径直朝吕放走去。唉,大伙儿现在都是王八肚里插鸡毛——归心似箭,等我们安全出去了就报警,出动警力来寻找那可怜的女孩吧。

当我们几个还在为下落不明的素颜感伤的时候,马脸就已经撤到大门下面研究去了。我用脚指头猜都能猜得到,他不先去还有谁会先去?


第十六章变生之门

1迷雾

大门,雕狐大门。

面前的巨门很高,至少十五丈有余,两扇巨门合二为一,宽度大约有七丈。城门边沿有锁链挂着,锁链上尽是铁锈。久经风雨的洗礼,这门也已是锈痕斑斑。存留着的色彩都已暗淡得一片斑驳,早就看不出原是何种颜色了。

可我还是觉得它漂亮极了,特别是门案上雕刻着的狐图。

纳尼索人生性豪放而不失儒雅,建筑物上随处可见鲜活的壁画或浮雕,此处也不例外。如果连续几地浸染的全是灵兽抑或时辰刻度,那么都可以推断出他们所信仰与崇拜的究竟为何物,可惜事实并非如此,一路看过来,几乎是鱼龙混杂,什么都有。

泼墨的存眼骨龙、护河的驺虞、恐怖的母仪飞天图……而现在,此时此地的城门上,把门的不是关云长张翼德之类的武将,却是两只狐狸。

城门历风历雨历岁月,自身损坏也是不轻,门身上图中绘制之物我也只能窥出个大概,观其大体与身型,十有八九就是狐狸。我看到过有材料记载:狐者,尖嘴大耳,长身短腿,一尾硕大而拖于其后,全身棕红,耳背为黑,尾尖为白,而我眼前的这对除了全身颜色和材料上所记载的有点出入之外,其他特征基本吻合。

看毕,我提醒远处的吕放和叶敏:“说半天了也该说够了,这样长时间待在雨里谁顶得住?赶紧一起把这城门弄开,回车上去吧。”

待众人全站到城门之下才发现有点手捧刺猬,拿不了又放不下了——门倒是没上锁,但是要推开还是需要一定的力气才行。我暗自掂量了一下,一行人里就马脸的力气应该大一点,让他和力气稍微差一点的叶敏推一扇,我和吕放推一扇,这样?又或者我们四人合力推开两扇其中的一扇?这样似乎也未尝不可……

我手摸着门身上的雕狐寻思着,男人做事就是得越到最后关头越不能草率,小心无大错,反正……

身后的街巷雨雾朦胧,我没近视,相反视力还很好,雨坠在黑街道上,眼前一片混浊,偏偏天黑地黑间就出了个白色的玩意儿。

死……死缠烂打的畜生!

定睛一看我从头到脚瞬间就凉了大半截,周身一颤,头也不回地盯着身后远处的白影子冲他们狂喊:“推!快推门!”

众人有目共睹,马脸和叶敏也同我一样,看到了远处的东西,直惊得魂飞魄散,手足无措地用手或直接用身体顶那雕狐巨门。吕放见我们神情反常,也朝后直瞅,瞅了半晌他竟然开口问道:“那是不是素颜?”

这小子病得还真不轻。

我全身心都放在了破坏国家财产上,哪里顾得上和他解释,直接大骂:“看个屁啊!还不赶快来推门啊!”吕放急了,“那是不是素颜啊?我们等等她啊!”

“素什么颜啊!那是……那是……”你和新时代的大学生争辩这个简直就是鸡同鸭讲,没用的。我也急了,暴怒道:“那是林永!不想死就赶快来帮忙!”

或许这么直截了当的解释会有点用,吕放一听这名字脑海里马上闪出那赶路和说话时紧闭的双眼,“白……白色皮鞋!”他险些跌倒,怪叫着也一并推起门来。

城门城门几丈高,三十六丈高,骑白马,打马羔,打到一个小憨包(云南方言:傻瓜)。

我们一干人等惊慌失措、费尽力气才推开这沉重的雕狐巨门,本以为门后存有潜逃门道,谁知门后景象一现,众人不由得全怔了——

门后之地全然不是我们想象的模样。

才入此地之时,因为之前就有“围寝”这样概念的灌输,再加上入“寝”之后肉眼所观到的奇怪格局,我们便有了“它整体就是个迷宫”这样先入为主的想法,却忘了视野有限、世事无限的道理。先前我们进来看到的现在看来只是片面,实属管中窥豹。原来这鬼地方并非皆是谜墙鬼房乱盖乱葬,腹地中居然还有这么大片空旷广袤的地方。

这儿并非城门,至少,不是出城的门。

这个结果使我们颓丧万分,原来这事儿还没完。但是暂时还不是黯然神伤的时候,得赶紧把门再关上卡死,把背后的脏东西挡了再说。

我们一拨人又重新施力,把大门恢复了原貌。行了,那东西它不会穿墙,暂时是没什么危险了。

沮丧间我眯起眼去瞄这“广阔的黄土地”,门后之地本就有雨雾,可见度也并不高,眯了半天我也没看出个东西南北来,只好转过身告诉大家说:“这地方可能不是迷宫而是套超大的商品房,我们一定是穿过寝室到达客厅了,东道主家的客厅真是大啊。”

众人闻言欷歔连连,“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玩笑啊?”

“要不坐在地上干叹气?”我反诘道。

话毕我忙提醒大家现在还得继续往前走,找个地方先避避,这春雨若是下大了,那滋味可不好受。这都不算什么了,倘若等会儿这门要是对后面那玩意儿不起作用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众人都不是傻子,当然不会拿着项上人头来开玩笑。

我们又开始了无尽的跋涉,霏雨遮眸,心寒眸酸。此处地域广辽空旷、一马平川,并环有层层疑似地面腾起的冷冷薄雾。冷雾蒙蒙,我放眼看去雾气成海,除了能看到背后城门和其连接部分的部分边缘之外,其他三面完全隐在雾海里。如果不是纳尼索族人也玩魁地奇的话,我完全猜不到这里是干什么用的,也完全不明白它怎么会出现在这堆杂乱建筑群之中的。

环顾四野匆匆观察了一会儿,我发现空地并不是正规的圆,旷地连接木门的边缘形似瓶颈下去一点那位置的样儿,不规不矩,除了“鬼眯日眼”(云南方言:不伦不类)之外,我想不出更好的词来形容它了。

这地方要不是镜面假象,就是名副其实的宽广。

另外置身瓶颈之口,竟让我有种首当其冲的压迫感。我平生最憎恨的就是这种感觉,它就像被人用指尖指在眉心上一样,无比的压抑难受,甚至于自己指自己都会有这样的效果。凭一路的经验来看,此地必是非之地,岂敢久逗留?

携伤带痛,我们还得一路战战兢兢地前行。开始只是伴有薄薄细雾,随着深入这广阔之地,雾气也渐渐浓烈起来。我算了算,也不过入内百米而已,就已达到视线逾不出百步之界的地步,这环境的变化未免也太夸张了一点吧?

“特殊环境”迫使我们的脚步也开始变得沉重不堪,拖沓连连了。

根据我高中时的知识来看,雾无非就是大气中因悬浮的水汽凝结,能见度低于一千米时所产生的一种天气现象,雾多发于秋冬清晨。秋冬清晨?我心生疑惑,现在是春天,而且还是凌晨,怎么可能?不过马上又被凌晨算不算清晨这样高难度的问题难住了,虽说这阻断视线的东西是什么我心里明白,不过……

吕放也正皱着眉头左顾右盼,他也觉得这应该是雾,他称雾是千变万化纷繁复杂的,可分类为:辐射雾、平流雾、蒸发雾、上坡雾、锋面雾还有混合上坡和锋面两种雾气的混合雾,再加上人类活动造成的烟雾总共七大类。

这小子到底修的是哪个专业?

我稍稍有点窘,平时就只知道雾,不知道其中原来还有这么多学问。吕放接着说细分虽多,但大致不外乎辐射雾、平流雾两种。现象虽纷纭,本质都是一个:水汽遇冷凝结而成。根据刚才他的判断,这会儿围绕着我们的,应该是属于自然形成的雾状,而绝非人类活动造成的烟雾。我心里暗想要是把人类活动改口成非人类活动那我还想得通。

听着吕放那些不痛不痒的专业知识,我们并没停下脚步。越往里去,越是难觅希望。本来青白相接的雾色这会儿逐渐转黄,继而呈现出橙灰之色。怎么?不会又来说什么着什么吧?雾色的变化使叶敏的脸色也跟着起了变化,我说:“这是大气棕色云,别大惊小怪的。”

大气棕色云就是灰霾,现在出现这东西,说不定有什么致命的极细微干尘粒浮游于此。灰霾形成的定义我还是明白的。不想则已,一想悚人,不知是我猜对了还是心理作用的影响,我突然间觉得呼吸沉重了许多,举目望天,头顶上空阴霾密布,和二战时期那些德国纳粹的心是同一种颜色。

继续前行百米,空气越发浑浊,我们“考察”了半天也不知是何因所致便索性闭口不谈,反正后路已断,只有硬着头皮往前走。天气本就阴郁,大家沉默寡言的样子更是让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而我心里一直担心着两件事:一来是这充满灰霾之地有没有什么危险;二来既然现在出不去了,那素颜还是有希望找到的,虽然找起来很困难。太多的问题无头无绪,思来想去我只觉得脑袋生痛不已,不知不觉间又行走了数米,然后就听见吕放之声传来。

“前面是不是有什么东西?”

2怪物

果然是无事不闲置,开垦出这么大片旷地肯定是有原因的。

听闻吕放的顾虑,我朝前边望去。前方灰灰黄黄、蒙蒙眬眬间的确真有个模糊的轮廓,从我们的角度和距离实在看不出是何物件,也看不出有什么诡端。不过虽看不清晰但却能感觉出其规模异常庞大。依照现在这样的环境和情况,无论是什么都能很大程度刺激到我们本就紧绷着的神经,所以吕放一提及,我们马上显得紧张异常,随即呈一副剑拔弩张之相。

空气里满是我们粗重的鼻息。

剑拔弩张了片刻,不见有何动静,我才轻呼:“大伙儿放松一下,前方之物如果是活物的话,应该早飞扑过来了,如果是死物的话,那我们也不必惧怕,看看去。”说完我便极缓慢地挪动着步伐打算慢慢靠近那模模糊糊的巨物。

叶敏从后面拉住我咬着嘴唇直摇头,我对他们说道:“过去看看或许能找到什么线索,这样摸瞎走着也不是个办法。”

“自我们深入旷地之后,这四面皆是环雾携霾,现在连入口都隐去了踪影,我们又没指南针,在无参照物、肉眼又无从辨别的情况下,人容易丧失方向感。况且我们现在走了半天,除了雾霾,什么都没看到,与其这样或那样在这地方瞎转悠,还不如找个参照物的好。就算那参照物是超出常理的存在,我们人多势众,大不了鱼死网破,小敏你放心,我们几个爷们儿拼死也会保护你的。”

最后一句显然是安慰小女子的。

叶敏感动得眼眶泛红,马脸和吕放听我这么一说好像也在理,众人想了想,反正眼下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于是我随便叮嘱了他们几句,领着众人又一步一步地慢慢向前。随着距离拉近,霾里的巨物渐渐显出真实面目,待景象全现,一行人皆看得一头雾水。

面前的巨物当下只距我们数步之遥,我们已看得真切。

原来是棵三层楼左右高度,拔地而起的巨树。树长得很高,巨枝阔叶生得层层叠叠,长得遮天蔽日。大树周遭空气虽浑浊,它却也显得苍郁葱茏。

“开垦这么一大片空地就为了养这么棵冲天“大萝卜”?还放那么多人工烟雾,不会是等着换季割着吃吧?”既然是棵植物,那也没什么好怕的,我被自己的想法逗得直乐,这雾霾缭绕的巨大空旷场地居然只为了种植这么一大棵不知名的树,完全就是有病。费解之余我正想就地侃些国家政府最近对土地规划和人均占有面积的条文条款缓和一下气氛,但马上发现叶敏等人望着巨树的表情有些反常,甚至是有些扭曲。

显然,这树有问题。

惊窥到其他几人异样的神情,我急忙回头再细看那参天巨树,这细看之下,非同小可。巨树生得枝繁叶茂,此时沙沙作响,可我丝毫感觉不到风有这么大。枝摇叶晃间,我的脸,也渐渐扭曲了。

我们面前粗壮的树枝树干上,爬满了许许多多的椭圆形物体,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依附在树上的椭圆状诸物形长一米左右,背面有极厚的壳,壳隆起似半球形状,中间隆起的位置较高,表面全是龟甲一类的凹纹。这些奇怪的龟纹壳背面色泽淡红涩黄,边缘全呈乳白色。

大群椭圆物体突然间歇性地瑟瑟蠕动起来。

这什么鬼东西?!我光瞟上一眼,就似触到电流一般,从脸到骨头都麻完了,更别说看着它们蠕动。另外几人也早瞅得毛皮骨肉全都抖作一团。

“轰隆隆!”

就在我们一行人看得头皮发麻、目瞪口呆的时候,一记闷雷在头顶不远处炸响,彻天彻地的声响震耳欲聋,可能是因为这原因,巨树上各狰狞之物竟像受了惊吓一般,快速蠕动起来。不仅如此,它们蠕动的同时,竟然还伴有“嘶嘶嘶”的恐怖声音。

这一幕使我们四人无不手脚打战,身上的鸡皮疙瘩起得跟海浪似的,一阵接着一阵过,那一片片“嘶嘶”的怪鸣声像无数根尖针一般,插遍我们全身上下所有的骨头关节,插满整个大脑皮层。

“轰隆隆!”

又一记闷雷携闪电,电光石火间它们蠕动的频率越来越快!从开始的瑟瑟蠕动直接变化到狂乱不安,一只只扁平的怪虫从树上脱落,“啪嗒!”“啪嗒!”硬是活生生砸落下来,砸落到地面之上,砸落到跟我们所在的同一水平线之上!

除了眼睛能睁大睁圆之外,我几乎感觉不到其他任何部位的存在,它们终于开始不听使唤,我脚挪不动,手抬不起,连嘴都张不开。目睹着面前的怪物,我们四人全像死了一样。它们却都还活着,毫发无伤。

因为充沛的降雨,地面上早汇成了大小不一的条条水流,砸落下来的怪虫扭着腰身开始四处爬觅食水,砸落下来有趴着的,也有背部朝上的……

砸落下地面的怪虫有些运气就没那么好了,落地之后以背接地,这样一来,怪虫的腹部就完完整整的裸露在了我们的面前。

是我们运气不好吧……

怪虫的腹部令人惊骇至极!光瞟上一眼,我立即就预料自己就算能活着出去,这辈子也没办法睡上安稳觉了。那些蠕动着的肢体,那张横跨了整个腹部的软组织口器,以及那些紧密排列在口器周围的复眼……

我眼前的景象有点黑,脑子有些懵,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嘶嘶虫群的鸣叫声充斥了一切,那些怪虫挣扎着翻过身来,便又在巨树四周游荡开来,觅食、喝水。

它们似乎对我们这四块大肥肉熟视无睹。

我们只看着。

我们没出声。

我们都懵了。

雨下得越发狠了,本来还是时大时小、时下时停的骤雨这一刻竟如洪峰倾泻一般,陡然加剧!一个多小时之前还是晴空万里的星夜,现在就已是遮天蔽月的雨云。雷声渐变,不再是偶尔来一记,竟是在我们头顶轰隆隆地连续大作!

天怒?!

无所谓,反正我们已经被空旷场地里巨树上的怪虫骇得肝胆俱裂,也没啥闲工夫去理会天气。但是这些怪虫似乎又被这滚滚不止的雷声吓得不轻,片刻之后,它们终于在地面嘶叫着四处逃窜开来!

怪虫爬行的速度很快,因为数量不少的缘故,所以很快就形成很多股分散的、没有规律的虫流,像芝加哥疯牛阵似的,到处横冲直撞。唯一不同的是,疯牛群令人胆战心惊的是尖锐的犄角和巨大的牛蹄子,而现在,让我们魂飞魄散的,却是这群怪虫的模样。

怪虫逃匿时,一米来长的躯体型如巨蟒,它们弓起的部分,三分之一的须足在空中挥舞,仰着软组织口器和密密麻麻的复眼就直往前冲。我的胃也跟着疯狂的虫群疯狂地痉挛着。我们的位置离它们并不远,这样一来,无疑是它们的第一目标。我们四人魂都找不着在哪儿,哪里还有时间考虑躲开、避让、逃跑这一类的事儿,呆滞之间,就全被如潮水洪流一般的虫群冲了个满怀。

雨稀里哗啦地下着。

千里之外的天空下,同样的雷雨交加,狂乱的雷电把景城东郊的一栋宅子映得通体煞白。时续时断的光亮中,一个老人静静地坐在床沿边上,手里拿着一张泛黄的旧照片,默默端详着。他看得如此仔细而凝重,他看得出了神,连连作响的雷声都无法惊扰到他沉浸在回忆里的心神。

在雷电的作用下,泛黄旧照片上的笑容清晰可辨:一男一女,还有两个孩子。

不难看出,是张全家福。

在照片里古色古香的厅堂内,中年男子梳着“三七开”的发式,浓浓的剑眉下有双鹰一般的眼睛,那个炯炯有神的瞬间永远地留在了照片上。男子身着墨绿色中山装,身材伟岸,不苟言笑的模样俊朗而肃穆;依靠在他身旁的女子仪容端庄,抿嘴轻笑,弯弯的柳叶眉荡人心魂,长长的睫毛和一双纤纤细手不难看出它们曾让无数人为之倾倒,而她身上那套奢华的玫红色旗袍,更是在整个空间里诠释着什么是矜持与优雅,一头长发垂落下来,搭到了两位成年人居中的地方。

搭到了两个孩子的肩头上。

照片里的孩子年龄看起来还很稚嫩。和身着旗袍的妈妈不同,两个女孩都剪着一头齐耳的短发,显得清爽而精神,小碎花点缀着的上衣和裙子很普通,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照片上的两个小女孩,似乎不太高兴,幽怨的脸蛋上折射出的眼神,异常尖锐。

那天清晨也照例吵过一架吧……又是个闷雷在天际翻滚,老人把照片重新夹进了厚厚的书本里,发起了呆。淡淡的忧愁一如那些岁月所恩赐的条条皱纹,深深地刻在他的脸上。

第十七章腹地渐深入

1损伤

“咳!咳!”

从全身各处传来的疼痛以及冰冷的雨水让我从昏死中又活了回来。我挣扎着坐起,吐了一地。才恢复知觉我就四处乱摸,还……还好,胳膊大腿一件不少。身上地上全是泥泞不堪,眼前的巨树在风雨中摇曳着,依旧不知休眠地发出沙沙沙的声音。

怪虫不知去向,雨还在下。

我很庆幸自己没有被吃掉,原来那些形态狰狞、奇丑无比的软嘴虫子全是和尚办盛宴——全吃素的。真他娘走大运。我又睡倒在地上,“嘿嘿嘿”地傻笑起来,想休息一下却又被灌进口鼻里的雨水呛得坐起来,咳嗽间我忽然想起……

我急忙扫视四周。

叶敏晕厥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马脸和吕放要稍微更远一些。凭着肉眼看,他们似乎也没缺了胳膊少了腿,众人都只是被撞得或是被吓得晕了过去。我忍着剧烈的酸痛,踉跄着走到叶敏边上,把她抱了起来。

叶敏面无血色,脸色铁青,白皙的上排牙紧紧咬着乌青的下嘴唇。这又是惊吓又是受冻的,我赶紧用手去拍打她铁青的脸,边拍边喊:“小敏!醒醒!小敏!”

她吃力地睁开眼,困乏地看着我,好半天才张开嘴,呜呜呜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我以为她吓傻了,还没全醒过来,于是安慰她:“别说话,好了,好了,我在这儿,别说了,没事了,已经没事了……”说罢我便不由分说地把她的脸埋进我湿漉漉的胸膛里,紧紧抱住了她。

过了一会儿,清醒过来的叶敏就在我的怀里放声大哭,可能是受惊吓过度,她哭得很用力。我什么也没说,也不知道该再说点什么,也只好任由着她。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一点,你没事,这就已经很好。

哭了大半天她才停歇,仰起头第一句话就问我:“那……那些东西呢?”

“跑了。”我估计是。

叶敏听完紧张得四下张望,后怕不已地又问我:“还……会不会再……再回来?”

那还了得?我忙说道:“不会了,不会了。来,能站起来吗?”再回来一次,我们非得全吓死,但是自古就有人不离家鸟不离巢一说,这树是它们的栖息地,根据生物的活动习性来看,它们百分之百还会再回来,我们最好还是以最快的速度离开此地为妙。

叶敏点头,我们俩就相互扶持着站了起来。

看她勉强可以站稳,我搀扶着她,想往另外两人晕倒的地方走,谁知还没走几步,叶敏就又不行了,我只好停了下来。这停又停不得,走也走不开的……没办法,我干脆就扯开嗓子冲趴在远处的两人大喊。

先醒的是马脸,他哎哟哎哟地爬起来,也是理都顾不上理我就又摸大腿又摸胳膊的,摸了好一阵才回过神来,我吆喝了好几遍他才听见,我让他赶快看看吕放那小子。

马脸连滚带爬地去到吕放边上,我见他鼓捣了半天吕放也没坐起来,有些急了:“干什么呢?!赶快啊!”马脸回过脸来对我回喊:“叫不醒!”

什么?我一听他这话心里马上咯噔了一下,把搀扶着的叶敏放下,“我……我过去看看,你别乱动啊。”叮嘱过叶敏我也跌跌撞撞地朝吕放的位置奔去。

“他怎么样?”才到马脸边上我就急切地问,马脸摇摇头,我问都懒得问他摇头是什么意思,我自己低头看了看吕放,他活倒是还活着,但是情况却不容乐观,甚至……有点糟。

吕放躺在地上衣冠不整,浑身是泥,脸色极为难看。我喊了几声他都没什么反应,再用手探探,虽微弱,但好在还有鼻息。可能是一路上被摔了很多次,心里又因为担忧着素颜的安危,刚才再被怪虫那么一吓,雨这么一淋,旧伤新伤一起来,体力透支,休克了。

我摸摸吕放的额头,烫得厉害,这样下去他可就危险了,咽咽口水我以商量的口吻对马脸说:“得有劳你照顾他了,我那还有一个呢。”说完瞅了瞅叶敏,心想这活儿只能交给你了,马总,谁让你非要带着人家出来增进新老职员之间感情的呢,怨不了谁,也别指望我,我自己都伤得不轻,况且我女朋友现在也虚弱着呢。

马脸没得选择,救人之事刻不容缓,我帮着扶起昏迷不醒的吕放架给他之后就撤回到了叶敏边上,再次搀扶起叶敏的时候,她竟有些力不从心,表情很痛苦。

“怎么了?”我以为她也像吕放一样,那可就真麻烦了。

叶敏微微呻吟:“腿……腿……”

腿怎么了?我弯腰去看,一看之下心就揪了起来——叶敏右边的小腿面上不知什么时候有了很大一个伤口。

这……这怎么弄的?我大惊失色,叶敏痛苦地摇摇头,我让她扶住我的肩膀站着,我自己蹲了下去,想仔细看看她的右小腿。

很长一条口子在叶敏的小腿上蜿蜒,伤口并不深,可以说皮肉都没被伤到多少,但是伤口,包括伤口周围的皮肤都红得鲜艳,艳得过分,那颜色就像红墨水倒在宣纸上似的,染开一大片。

盯着这怪异的伤口,我联想起那些虫子仰起的口器……

有个词在我脑海里突然一闪而过,我眉头就皱了起来,眼眶都红了。恰好下着雨,我又是蹲着,叶敏没注意到。我趁她不注意赶紧揉揉泛红的双眼,心情复杂地站起身来,扶着她,“你感觉怎么样?痛不痛?”她脸色白得像纸,艰难地冲我点点头,我顿觉眼眶里的东西又想往外涌。

难道真是自古红颜多薄命?

这时马脸架着吕放已然来到了我们边上,他疑惑地看着我和叶敏。叶敏也吃力地扭过头看着吕放和马脸,开口问道:“他……他怎么了?”

还未等马脸开口我便抢先安慰她道:“没……没事!他只是体力透支,晕过去了,休息一下就好。”

“哦……”叶敏的体力,在我看来,同样也是在超标使用了。

“愣着干什么?走啊,雨还下着呢。”我看到马脸也在瞅叶敏的腿,催促道。马脸也没再多说什么,架着吕放便朝前走去,我扶着叶敏紧随其后。

雨和我们一样,没有想停的意思,飘飘又洒洒。

2 X阵

雨下得久了,我们淋着淋着也渐渐习惯了,反正除了棵大树之外也没什么可以避雨的地方,那树是人能躲的吗?扶着叶敏、架着吕放,我们漫无目的地艰难行走在这雨雾缭绕的陌生区域。走着走着,毛地土壤上原先稀稀疏疏长着的杂草越走越多、越走越密,紧接着,一大片草林地就出现在了我们面前。

其实也算不上“林”,面前这大片草甸子摸黑看上去倒是疯草丛生、草深没腰,数量多、面积广。我借着闪电能看得更清楚一点:是草地没错,只不过没有摸黑时看到的那么夸张——面积是很广,但不算太茂密。

我们现在应该还是在雕狐巨门后边的大旷地里,因为也只有在这里,才能孕育出这么广阔的草丛地。

后有独树前接草林,后有怪虫,前有……蛇?我被自己的推测弄得心惊不已,这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草和蛇就像水和鱼,怎么想都在情在理,万一再一次被我猜中了,那我们进去还不全葬身蛇腹?前面树上那些玩意儿都能长到那种个头,乖乖,这草林里的蛇类岂不是要长成龙了?

看来想要顺顺当当涉过这片不算茂密的草林地,真有点困难了。

我在一些书刊上读到过,说是蛇啊、蜈蚣啊、蝎子啊一类的毒物是非常具有灵性的,活得时间长了,不但个头见长,性情也会变得愈发凶暴嗜血。还有一点,就是超过多少多少年的什么什么会在体态或身型上有明显的什么什么变化,这种变化迷信里指其为“成精”,而在科学上则称之为“进化”。什么蛇生足、蝎变色、蜈蚣长出羽翼的……类似的说法与案例形形色色,千奇百怪。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就是我居然把看过的这些书刊是小说还是文献这档子事给忘记了……

如果看的是小说就算了,当空想处理,如果看的是文献那可就不是闹着玩儿的了……我盯着沙沙作响的草林拿不定主意。这时,靠在我身上的叶敏开始胡言乱语地乱呢喃,虽然下着雨我比较受冷,可被她这么一靠,我都能明显感觉到她身上那股灼烫的温度。

她正在发高烧,并且连神志都开始模糊。

这……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我望着草林里的草只是量多,长得并不是很高,加上被这暴风骤雨这么一摧残,成片成片全东倒西歪地倒着,更不可能深到哪儿去。就算有小蛇也无需惧怕,雨量很充沛,地上雨水的流速相对于它们来说,还是很难与之抗衡的,如果里面真有长成了龙一般的蛇王的话……有幸见到,那死也足矣!

拼拼运气吧!我打定主意,喊上马脸:“我们走!”

深入草林地以后我们想走得快些,可浸着雨水的草甸地走起来深一脚浅一脚的很是吃力,每次踏得深了,我的心就要“咯噔”提一次,老天保佑,千万别让我一脚踩进蛇窝里……因为草地难走,所以我索性把叶敏背到了背上,驮着走会比较方便一点。

另一组,马脸架着吕放走得也是尤为困难,我怕马脸坚持不下去,就告诉他说:“这草地不是当年红军二万五千里长征遇到的那种沼泽地我们就已经可以去烧高香了,人家那种都能走出去,我们这种又算什么啊?吕放那小子要是在你肩膀上交代在这儿了,那他非一辈子趴在你肩头上不可,赶紧!”

话是没吓到马脸,不过他倒是撑了撑力气,脚步也逐渐快起来。我们就这样在草林地里向前走了大半里,除了步伐艰难之外,并没有遭遇到任何存在于我想象中的东西。看来这片草地虽是荒凉,但也很安全。

要遭遇的东西,却是连想也想不到的。

雨越下越大,这门后旷地之上的天空现在就跟个洪峰决堤口似的,当我们走进草林腹地的时候,骤雨的倾泻达到了极致,稀里哗啦全倒下来,倒得我们连眼都快睁不开了。我就郁闷了,这三月里来好风光,哪得急雨暴鸣长?我倒没什么,下就下吧,身上全是泥,洗洗也好,但是我担心叶敏和吕放被雨淋久了会有危险,可……方圆几里除了草、雾、雨之外,其他什么都没有,这想躲都没地方躲。另外这雨只见大不见小,我更是担心,这么空旷的地方,若是下起冰雹……

轰!又是道闪电劈下来,四周立马被照得雪亮,借着这瞬间的光亮,我看到了些东西。

我急忙招呼马脸停下来:“前面草林地里有东西!”马脸听我招呼的时候刚好右脚踩进半个凹坑里,听我说有东西他险些没摔倒,站了半天才站稳,急忙问又是些什么鬼东西。

我支吾着称没看清楚。这不怪我,毕竟闪电的光亮很短暂,只能瞅到个大概,“好像是案山子一类的东西,有很多,竖插在前方的草林地里。”

“案……案山子?什么东西?”马脸的表情我看不清楚,但是能感觉到他语气里的紧张。他也有怕的时候哇?我告诉他案山子是日本民间对某物的形容,而在我们的民间,则是称这类东西为稻草人。

才说完我自己都觉得不对劲了,这种的又不是庄稼,竖稻草人做什么?而且还竖那么多?因为拿捏不定前方为何物,我们把自己搁置在了草林里,我想再等几道闪电来窥视清楚。

不出片刻,周遭又是阵阵煞白,黑暗的夜空被这些闪电撕得体无完肤。我和马脸见来了机会,都拼了命地睁圆双眼去瞅。前方草林里是竖着很多东西不假,但并不是我形容的什么所谓案山子,虽然我们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但是光看体形,倒是有些颇似《大藏密要说》里形容的那种用金、银、铜、铁、石、水晶、檀木甚至是人骨等多种质料制造的法器,叫什么来着了?噢,对了对了——金刚杵。

不过,这些是加长版的。

雷电照耀下的这些东西,像极了金刚杵尖锐的那半截儿,尖的一端向上,横七竖八的,像是从地下直接戳出地面一样,竖插在草甸地里,在我们前方,竖成一大片。

我大惑,莫非这片土地下面也有很多座机关驼峰石桥?

“看清楚没?”

“嗯,看清楚了。”

“你看着像什么?”

“小尖塔。干什么用的?”

“我也不清楚……你看上面有没有什么东西趴着或是附着?”

“好像是没有……你看到什么了?”

“我也没看到上面有什么东西,那应该没问题吧?”

“下面呢?”

“应该……不会吧?雨这么大,除非有陷阱,其他有什么冲什么。”

“陷阱?”

“对。”

我和马脸相互交换了下信息,看来那些法器状的建筑上是没有什么牛鬼蛇神趴着了,但是我这张烂嘴,说什么着什么也是常有的事儿了,万一真有陷阱那可如何是好?依照这境地来判断,没陷阱才怪了,这种情形一般都是八九不离十,再说了,没人会吃饱了撑着没事干就乱搞,既然建这些怪异的建筑物在这里,那百分之百也必有其用。绊马索?老虎夹?毒针?还是什么?

我们这一拨人现在的处境相当糟糕,已似强弩之末了,已经没有了冒冒失失乱闯的资本,我艰难考虑了一会儿,把叶敏也架到马脸身上,“你等着,我过去侦查侦查!”

我有很多年没这样自告奋勇过了。

说实话我也怕,但是就算要折也得折得有技术含量呀,我可不想有朝一日我们的“英雄事迹”宣扬出去的时候,听别人嘲笑:“他们怎么不先去看看再说呀?就会一股脑儿地冲,傻呀?”你还真以为我想不到啊?

我胡乱想着,几乎是爬着靠近了距离我们最近的一座法器状尖塔。在离它半丈远的地方,我便开始仔仔细细排查以它为中心、将近半米直径内的区域:除了草,还是草。没有老虎夹,也没有丝啊线啊暗阁啊之类的东西,地面有陷阱的可能性成功排除。接着,我又留心观察了一会儿法器状尖塔本身。

称它们为塔都算给它们面子了。它们实际上并未达到“塔”那么大的规模,我环腰拦抱左手都能轻轻松松拉住右手,当然,我可没真去抱着测量,目测的,目测。“塔身”是全黑的,被雨水淋着我什么也看不出来,这无所谓,反正我也没有丝毫兴趣。另外靠近了才真的体会到,这些玩意儿顶端挺高挺尖的,像根天线似的。它们不是案山子,却全都像案山子一样,突兀地矗着。

我前后左右看了将近几分钟,实在是看不出有什么危险的地方,于是返回到马脸边上,冲他点点头,然后从他肩上接过奄奄一息的叶敏,最后忧虑地再看了一眼。

“走!”

既然没有危险,那么我们就要横穿过去了。

我和马脸驾轻就熟地往前走,我们在草林地里走了大半天了,再难走也都习惯了,又没蛇,所以也不需要顾虑什么,直到现在草林地里出现了这些法器似的尖塔物,因为不知它们有何作用,看上去又觉得非等闲之物,所以从它们中间穿过的时候我们难免甚感恐惧,走得相对迅速也极为谨慎。

考虑到这些,自我接过叶敏重新把她驮到背上之后,我和马脸都没再说过一句话,对于他们和它们,我们照旧是绝口不提。

有些时候,我还真是糊涂。


第十八章惊煞草甸地

1雷暴

我们拖着略微拖沓的脚步经过了很多类似法器的尖塔物之后,我突然发现个奇怪的事儿,就是怎么好像四周一直都很光亮?偶尔亮一下很是正常,打着雷闪着电呢,但是怎么不知不觉间就变“白天”了呢?我还是借着这持续的光亮望着脚下的路走了大半天才猛然醒悟过来的。难……难不成遇到吕放他们遇到的那档子破事了?

我虽不信,可也畏惧三分。活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我们会觉得一辈子都不可能和自己沾上边,但是旦夕祸福,谁又能说得准?

于是,我冒雨抬头开始寻找答案。但整个视野里皆是草、雨、水、塔,除此之外,我并没发现什么能充当光源的东西。后来留心一看,我发现影子是在我们面前忽隐忽现的,那么光源就是在我们背后了。我还没回头,马脸就叫住了我。

“前面,前面有地方躲雨。”他说。

嗯?我抹了把脸上自成河溪的雨水,抬头望去,哦,还真是,远处低低的勉强能瞅到一排房檐,我突然想到:啊,有房檐就好,没房子都没关系,只要有房檐,一样能躲雨……欸,和马脸比起来,我视力要好得多,我都没看见他怎么就看见了?想毕我悄悄瞄了眼他,这人还真是潜力无限。

琢磨着我刚想看得更仔细点,哪知周围又黑了下去,我还没“咦”出嘴就又亮了起来……什么东西敢这样耍老子?我怒发欲冲冠,突然“轰隆隆”一串闷雷就又把我震得没了脾气。不过我想起要看看是怎么回事的,于是便这样背着叶敏,扶着身旁一桩法器尖塔,半歇息半探索性地往后瞅了瞅。

这一瞅之后的惊天动地,此生难忘。

在我们后方不太远的天空云层下,伴随着雷声的,除了那些厚如棉絮的积雨云之外,还有道道伸缩不定的闪电,只不过……那些闪电和我平时在下雨天里看到的闪电有些出入……不说平时下雨天了,就算在电视里,我也没见过有这样闪法的闪电……群!

我的天老爷!

厚厚的积雨云下,闪电不再像以往常识里那样,劈一道下来再分几个岔就转瞬即逝。我身后的这些劈一次下来,竟是由超过至少五到六道闪电近距离连接在一起出现的!蓦地全一起劈下来又分开无数道雷岔,像是一道屏风,啊不,闪电网!巨大的闪电网!

我活了二十多年,从未见过如此震撼的乌云齐翻、雷电频闪的景象!我被这大自然的力量撼得体如寒蝉,直看得目瞪口呆。可能马脸感觉到我没跟着一起前进,所以转过头来想看看我是不是怎么了,一转头,我就听见他说了句粗口,其中还掺杂着个词——雷暴。

我并不清楚“雷暴”是什么,不过马脸肯定是知道的,这厮年轻的时候满世界地跑生意,俗话说人走三省见识广,那是很有道理的。我还没来得及问他“雷暴”是怎么回事儿,就看到他一面骂着娘一面扛着吕放飞奔起来,他居然在跑?

跑什么呢?又劈不着我们。根据地图显示,我们现在所处的区域离西双版纳不是很远,云南的西双版纳是个好地方,不仅拥有现在全国唯一一处大面积的热带雨林,而且还散布着超过5000种的珍稀植物和数百种珍禽异兽……我的意思是从来没听闻这里发生过雷暴。那么说来……

这可是百年难得一遇的自然奇观啊!

马脸反常的举动让我有些纳闷,刚好又一串雷声过,几座法器状尖塔映入我的眼帘,望着四周这些尖尖的东西……我突然想到……

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我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极为严重的错误,大旷地,空草林,暴风雨,闪电群,尖塔物……这些东西……这里……这里完全就是个纯粹的避雷阵!

虽然我一直以为避雷针从古至今都是哪儿高往哪儿放的,但是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大自然办事可要比人办事干净利落多了,我们跑出没多远,大片放着雷电的积雨云就飘了过来。于是,张张由闪电连接着闪电而形成的地形雷暴网,开始和草林地里那些繁多的避雷针接触,万雷齐下,振聋发聩。那一幕,可谓是触目惊心,惊心动魄。

因为受到避雷阵里那些尖塔物的吸引,雷电都会击打到它们之上,然后强劲的电流就会顺着这些古老的避雷针通通被疏导至地面,再借由地面新的媒介散发开去,从而达到中和。

通过这些避雷针的传送,被击中的区域里那都是有超过上千万伏的电压,如果接触到人或牲畜那就是名副其实的秒杀。另外,虽然被疏导出去的电流电压在逐渐降低,但还是大大超出了人体能承受的最高电压指标。所以,就算祖坟上开花,时来运转没被当场电死,被它们这么一过,也是非死即残。想到这,什么植物人啊,瘫痪啊,高位截肢啊,大面积烧伤啊一类的词就出现在我的脑海里,桩桩件件都比死还可怕。人当然跑不过闪电了,可就算是这样,我也像已经触了电似的,背着叶敏号丧似的撒开大步往前奔。

跑!

时不我待,我眼泪鼻涕都跑出来了,混着雨水成了些什么东西都不知道,这辈子我也没干过啥坏事啊,顶多玩弄了那么几个小姑娘的感情,就为这事儿,就要遭雷劈了?而且还要死在这么夸张的雷暴之下?这未免也太不人道了吧!

我估计马脸的样子比起我来也好不到哪儿去。其实已经遭遇雷暴的避雷阵区域离我们现在的位置还算有些距离,甚至可以说是甚远,甚远。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刚才那些闪电下来的时候,我们就得全躺下了。当然,我没有留意我们和它们的距离啊,脚下的水流流速啊,前方的房屋导不导电啊这一类很明显的“细节”,让人心悸的天气环境加上马脸反常的举动,我哪有闲工夫去留意这些?

马脸跑在我之前,我们在奔跑的途中,身旁和头顶总有些发着光的东西“咻”的一声急速飞过。光不是很刺眼,所以偶尔能瞅到一眼,但我说不准它们是些什么。发光物体的形状基本都以圆为标准,圆的、椭圆的、半椭不圆什么的都有。

火球还是闪电?意识到可能是火球的时候我头皮都要起火了,这分钟我恨不得跑得再快一点,人长得再瘦一点,如果被这些东西打中哪还有命在?

在科普知识书上,这些东西同样有着一个很不错的学名:球形闪电。

飞速掠过的球形闪电让马脸失了魂,当它们其中一颗与草林地里的避雷针相撞,在离他和吕放的不远处引起爆炸之后,马脸做了件让我意想不到的事——

奔跑中他没停下,但直接就把吕放丢在了草林地里。

这时候,我们已经可以看清楚前方不远处房檐下的情况了,脚下通往房屋的路上也开始有了些变化,杂草正逐渐变少,我们似乎也到了避雷阵这一面的边缘,林立着的尖塔的数量也已经少了许多。前方虽是希望满满,但是身后的雷暴却不见得会让我们称心如意,只在转眼间,它们就已经逼上了大半里。

我早就应该想到马脸不是那种什么都可以托付的人,只是没料到他还真会丢下昏迷不醒的吕放。只见他摇身变成支离弦的箭,闷不吭声地直往远处的房檐下射去。

我很明白此时无论是呼喊、谴责,甚至是怒骂对马脸都不会起到任何的作用,他早奔出去大段距离了。然而不省人事的吕放所在的位置,却和我有着那么点距离。

对于吕放,我更多的是想起兜里的瑞士军刀……但是说实话,我是很想冲将过去携上他。可是时间和形势都不允许——球形闪电的频率越来越高,身后轰隆的雷鸣声感觉好像也已经到了近在咫尺的地步,叶敏微弱的鼻息还在我的脖颈上……我犹豫了足足有一秒左右的时间,便带着巨大的罪恶感紧跟在马脸身后。

脆弱的,有时,不仅仅只是生命。


2止雷寺

眼前的目的地越来越近,马敛心跳的速度却是有增无减,粗壮树干上的蛤蚧虽说着实吓了他一跳,但是蛤蚧对人并不会造成什么直接的伤害。不过一开始他自己也拿不准,能长到那种程度的蛤蚧,说不定早从食草类进化到食肉类了。直到被它们冲撞过之后,他才打消了这个猜测。变异的生物能吓死人这不假,但怎么可能吓得死他这种走过南、闯过北的老江湖呢?细细一想,基于云南这样润土润物的气候,动植物的变异也不足为奇——才到云南的那会儿,和那些本地茶农在深山老林里倒腾茶叶的时候,他就亲眼看过个头颇巨的山里蚊子,那些脊背花花绿绿的大蚊子长得都快与成年人握起的拳头大小无异了。

可他自己也没有想到,在这样的亚热带地区,在这样的季节里,居然还会遇到雷暴。

他以前年轻的时候在海南岛待过一段时间,那里的水产业很发达,那会儿他有想过靠这个发家。后来,雨季来临的海南岛,就发生过雷暴。那也是他第一次惊睹大自然的愤怒:无数闪电在极近的距离下同时放电,同时还伴随着强劲的旋风,波涛汹涌的海面和雷云翻滚的天空似乎都因为这些闪电而连到了一起,天海一线,一片乌黑。

除此之外,在雷暴天气的作用下,通常会带出其他更恶劣的天气环境,比如强烈的阵雨或暴雨、冰雹,甚至有时还会刮起龙卷风。不仅仅如此,在雷暴发生时,还会产生大小各异的火球或是球形闪电,绝大时候只是火球,极少情况下才会出现极其神秘的球形闪电,但是不管出现的是什么,威力都不容小觑——海湾上停泊着来不及隐蔽的渔船就常被它们摧毁。

大自然的力量,绝非人力所能抵挡。

大概是老家祖坟被人挖了,倒了八辈子血霉,此时在这种遍地插满避雷针的情况下竟会遭遇携带有球形闪电的雷暴,逃命都来不及了,还要带上那小子,一个人见阎王也好过一对。姓杨的要是想逞英雄,好啊,试试吧。

马敛边想边拔足狂奔,他脚下的地面已然从杂草覆盖转变为嶙峋的怪石,就像才下车在入口处看到的那样。而之前模模糊糊的房屋,现在也显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在眼前的是座孤零零的破庙宇。

庙宇亦是破败不堪,但绝对不是屡经风雨践踏之后呈现出的那种残破。外人当然看不出来这一茬,可是马敛他心里明亮着呢。庙宇四周的高墙,以及庙门庙柱上那些伤痕,完全都是拜这雷暴、火球,甚至是球形闪电所赐。

看来这里的天气环境和百慕大魔鬼黑三角那儿的天气环境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

狂奔中他抽出时间扫了一眼庙门上悬挂着的大匾,匾身光鲜如新,与整座破损程度颇巨的寺庙比起来,显得很是格格不入,而大匾上横草着的三个隶体字也颇让人玩味。

止雷寺。

雷击大地,止于佛前?马敛也不是很懂其中的奥妙,不过总算有可以躲避的地方了,长时间暴露在这旷地之上,就算有幸避过那些行踪不定、威力诡异的球形闪电,可万一下起冰雹怎么办?岂不是要被砸成筛子?

庙门虚掩着,推开的时候他发现门上的环都是由石头制成的,管这个做什么。回头一看,他不禁毛发直竖——杨国诚的儿子背着员工小敏,面带愤怒、风风火火地正往他这里冲,在他们背后,万雷齐鸣、火光飞舞,无数大大小小的球体像流星陨落一般,呼啸而至。

一个邪恶的想法因对雷暴的恐惧在他脑海里形成了。马敛冲进庙,第一件事竟是反手关起了庙门。他要把门关死。死吧死吧死吧!你这个妄图“谋权篡位”、“颠覆朝政”的家伙,一路上居然敢那样嘲笑指责命令我这个公司总经理,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我要让你付出代价!我要让你尝尝五雷轰顶的滋味!

我发现马脸这老流氓果然想落井下石!他一定是知道了如果我能背着叶敏安然无恙地脱险,那么我肯定会借吕放那小子的事对他大做文章。事实上我的确就是这么打算的。没想到,马脸这个老奸巨猾的家伙在丢下吕放的那一刻起,就做好了先下手为强的准备。此时此刻我连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就让他在那个小毛屋子里自行了断得了,留下来真是后患无穷!

想整死我,没那么容易!我额头的青筋直暴,背着叶敏力气陡然间增加不少,逐而风驰电掣般跑起来。可奔跑中我也发现了对我们相当不利的处境。

身后雷霆万钧,不用回头都能知道。这又驮着叶敏,我根本无法使出全力踹开被马脸关上了的庙门,可又没时间也不可能把她放下,一放她铁定和吕放一样完蛋。

吕放躺着的地方,现在已经隐匿在了电火雷光之间。

眼看着离庙门越来越近,我还想不出什么克敌制胜的好方法,不由得心急火燎起来。这庙宇的正门是由内朝外打开型的,人在门外若是想进去,就得靠拉才能开启这门,换句话说,就算我没背着人,也不可能靠蛮力踹开它。而从大门两侧延伸出去的,全都是些高过头顶的围墙,湿漉不堪,根本无法攀爬,就算可以,背上昏昏沉沉的叶敏怎么办?

在我焦头烂额之际,一团火球又从我边上倏地飞过,这次的这个,个头大得有些恐怖。火球一直向前,撞在了庙门左侧的高墙上,爆炸迸发出的光芒刺得我连眼睛都闭上了,瞬息过后我睁眼一看,哈,马脸,你他娘死定了!

高墙被刚才的火球着实那么一冲撞,竟轰出个缺口来,这就叫“天不亡我,我岂敢亡”。我连激动都顾不上,赶紧就改变路线直朝那个缺口奔去。

缺口不大不小,缺口边缘还留有很多焦黑的残破不堪的石砖,我没多想,紧了紧背上的叶敏,让她的头靠在我背后,确认了她不会被撞到之后,我闭上眼就径直冲了过去。


第十九章昭然若揭

1恶斗

“哗——”

一些松动的焦砖因为我的强行穿过都掉落了下来,我自己也因此挂了彩,脸上和手臂上都被蹭得留下了很多条黑糊糊的刮痕,片刻之后全都沁出了鲜红的血水。我哪有时间来理会这小疼小痛,进了庙宇,第一件事就是往庙门处一瞅。想害我,我要让你后悔得希望自己没出生过!

一瞟之下我发现马脸已经不在那儿了,顺着视线,我注意到内阁庙堂的折扇木门是敞开着的。

暂时脱离了危险,我压抑着的怒火忽地蹿起老高,我把叶敏从背上放下来,让她先在庙堂外的柱子背后靠一靠,然后自己就悄无声息地摸进了庙堂中的黑暗里。

马脸,你在哪呢?出来吧,负隅顽抗是没有用的。

庙堂内昏暗至极,新旧程度和外面残破的庙门比起来也是五十步笑百步——供奉香火的香台等一干物品支离破碎地散落在脏兮兮的地面上,庙堂里挂着几块已经分辨不出颜色的长幡,又黑又脏,很难判定其究竟是招财祈福幡还是招魂聚鬼幡。这些都是小儿科了,就连庙堂正中央供奉着的大明雷神像,也已经龟裂损毁,倾倒在了一边。这情形要是被建庙时的诸位善男信女们目睹到,那肯定得大叫着罪过、亵渎一类的词语痛心疾首地磕头叩首,唯唯诺诺地请罪了。

庙堂外偶尔划过的闪电,透过斑驳的窗孔能起到一点照明的作用,只是光亮短暂而且又极其有限,我找了半天都没找到马脸,难道他会遁地不成?

我正疑惑着,猛然一股力量从黑暗中冲过来,对我暴起发难。我身上突然受力吃痛,突如其来的袭击叫人无法防备,我一个踉跄就摔倒在了地上。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一个体型颇巨的黑影就压到了我身上,又是一阵钻心的疼痛。我都还没喊,那黑影便拳拳生风,开始对我左右开弓!

马脸!

意识到自己中了他的埋伏,我拼命护住脸和头部,同时右膝盖用力一顶,就听到马脸“哎呀”一声翻倒在地,我顺势反手就是一拳,结结实实砸在他的脸上,然后一翻身,我俩就换了个位置。我的铁拳夹带着愤怒呼呼直下。

可还没痛痛快快抡上几拳,马脸就闷喝一声,凭仗着一身蛮力直接把我从他身上顶了起来,被他这么一顶再一推,我朝后退了个趔趄,差点没跌倒。还没扶稳间,马脸就又怪叫着直接飞扑过来,我躲闪不及,再一次被他重重地压在了身下。

“扑通!”

我眼冒金星,这一压差点没把我压吐血。我咳了两声没接上第三声,马脸的拳头就紧跟紧打,嘴里总算尝到了腥咸的味道,我反手撞开他的拳头,两手再一扣,掐住了他的脖子。

呸!老子也不是省油的灯!

他被我掐得呼吸开始困难,脸都变了色,看掰不开我的手,竟朝我小腹上就是一下,我一时吃痛力道一松,他便借机跃起。身上的重力一减,我立马爬起身,怒喝一声朝着马脸的位置踹出了黄金右脚。

接招!

黑暗中突然寒光一闪,我大吃一惊,抽身回旋,可还是晚了一步,刺痛感马上自大腿处传来。我扶住门柱瞧了瞧,右腿竟被划出条半掌来宽的血口子,什么武器来着?抬眼间才发现,原来不知在什么时候,本是放在我兜里的那把瑞士军刀现在竟牢牢地握在了气喘如牛的马脸手中。

明晃晃的刀身在夜色的遮盖下,闪着让人浑身不自在的寒光。

让人不寒而栗!

今时今地,我不得不对面前这位横刀向我的牛人刮目相看,“你这个望江亭上弹琵琶,不知死活的……”

我还没骂到重点上,马脸就手持森森军刀、身裹猎猎寒风地朝我冲来!我手无寸铁,又受了伤,加上一路驮着叶敏死命狂奔,气力早就耗得差不多了,就连所剩无几的气力也在刚才短暂的搏斗中消磨殆尽。而马脸除了在各方面比我有优势之外,他还持有武器,这样一来在战斗力上的差别就很悬殊。看他满脸杀气、凶神恶煞般地扑过来,我哪敢怠慢,抽身就往庙堂外跑。

好汉不吃眼前亏!

马脸杀红了眼,一路跟着追了出来,想达到一鼓作气的目的。我被他从庙堂里一直逼到庙门处,看着他步步紧逼,我忍着疼痛以肉身撞庙门,一咬牙,撞了出去。

门外电闪雷鸣。

出于惯性,我破门之后直接就摔倒在了地上,摔得头昏耳鸣直发懵。这冰冷的下雨天,实打实地摔在石地板上那可够人受的,我骨头都像散了架似的,这要是换在冬天里挨上这么一摔,不痛得晕过去才怪。

我连滚带爬,马脸后脚跟得那叫一个紧,见我倒在地上起不来,他“哧哧”怪笑着,捏着军刀就慢慢地朝我靠过来。

我咬牙切齿地蹙着眉,艰难地用手支撑着身体,缓缓朝后一直退,我必须和他拉开一定的距离,并且,也绝对不能站起身。马脸估计我大势已去,嬉皮笑脸的表情马上转成目露凶光,举起瑞士军刀,大喊一声就刺了过来!

在我闭上双眼的同时,我们身后的庙门上,那块写着“止雷寺”的大匾在雷电的照射下闪了闪。

“轰——”

一切又都静了下来。

我爬回到庙门前的石柱后面,总算歇了口气,回头望望地上焦黑的尸体,无奈地摇了摇头。别以为我早已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了……水货都是由生铁炼制的,铁可是高导电物质。总经理,这就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非要闯”。刚好,您就以这样的姿态去和吕放道歉吧。

这就叫“害人终害己,咎由必自取”。

喘上几口气我返回到了庙门里。关上庙门的时候,我困极了,连眼皮都快抬不起来。也难怪,没想到马脸这么骁勇善战,而我也已经很多年没和人打架斗殴了,还是在这么疲惫的状态下。体力透支了还能动,已属大幸。就在我打算昏昏欲睡之时,忽然想起了叶敏。

对了,叶敏。我艰难地回到她身边,吃力地抱起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她从庙堂外整进了庙堂里,我从来没像现在这样觉得只有五十二公斤的叶敏居然有这么沉……把她放下之后还没来得及看看她怎么样了,我就因为严重的体力透支,两眼一黑,终于晕了过去。

咦,这是哪儿?我模模糊糊看到面前出现了一尊佛像,而佛像周围还有好多东西,这……这是干什么?寺庙?

我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很奇怪的地方,转过身我想找出口……

啊?没想到我脚下的地面上竟然全摆放满了器皿,大的、小的、圆的、方的,千奇百怪,堆满了我脚下,这……这不是盛酒的盅吗?!

恍惚间我更是发现,好像……好像里面有什么东西?我细细瞧看……天!里面竟然全都是些毛茸茸的蠕虫!我一惊,想逃,却听到一阵古怪的笑声——声音来自背后。

眼皮跳了跳,我慢慢转回头……

居然是那尊佛像在对我笑!我吓得跌倒在地上,两眼一黑,四周归入寂静,但……咦?好像听到有人在喊我……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呢……

“阿丰!阿丰!”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我发现面前站着个眉清目秀的男孩子,正满脸怨气地看着我,他那身洁白的衬衫在阳光下显得有些晃眼。

我懒懒地回应道:“干什么呀……这么早,你神经病呀……你再让我睡一会啦。”说完我又闭上了双眼。

男孩急了:“哎呀,你起来嘛!你说今天要一起去逛书店的!”

这次我连眼皮都没抬起来,厚脸皮地睡在学校操场边的长椅上,抬起手挥了挥,敷衍道:“你不是新结交了个女朋友吗,喊她陪你去咯……”说完我又打起了呼噜。

“哎呀!她今天有课,你陪我去吧!你都答应我了的……”男孩子还在喋喋不休。

“好啦好啦!陪你去就是啦!烦死人了你。”我一翻身坐了起来,揉揉眼睛,开口就问,“现在几点了?”

“下午三点四十!逛会儿书店我们就可以一起去吃饭了。”男孩听我答应了一起逛书店,满脸喜悦。

唉,我怎么会交到这么个朋友呢……我苦笑。不过,这小子也蛮可爱的。行了,逛就逛吧,反正下午的课我也翘掉了,本来想睡个大头觉的,现在被他这么一吵,也没什么困意了,刚好也没什么事,走吧。

阳光很温柔,晒在脸上像被女孩纤细的手轻抚着一样,眯起眼睛直视它,都不会感觉刺眼。小童一路上都在和我说他最近又发现了什么什么什么,又收到了什么什么什么,又怎么怎么样……他说得好高兴好高兴,兴高采烈的样子让我不禁直纳闷,这小子哪来这么多精力啊?

听着他噼里啪啦地讲了大半天,我瞅到公路对面有家“夏色未末”,想了想,摸出十块钱,“得得得,你停停。”我打断了还在喋喋不休的小童。

“你都说了半小时了,怎么跟个老婆娘似的啊?”我直言不讳地道出我的疑问。

小童咧嘴一笑,一脸阳光:“你见过这样帅的老婆娘?是不是怕被我说死呀?”

我无可奈何地摇头笑笑:“前半句求您饶了我吧。后半句省省吧你,就你这小样还想说死我呢。我呀,是看你说这么久,都替你口渴啦。”说罢我把十块钱递给他,“看见没有?夏色未结束,卖冰淇淋的,去买两个回来,我就不信有吃的还堵不上你这张婆娘嘴。”

小童大笑,“你等着!”接过钱就朝对面的店铺跑去。

这小子……

我摸出半包烟,从里面抽出一支,才点上还没抽半口,就掉在了地上——

小童!


2素颜

哦?天转晴了?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我腿上的血迹早已经干透,全身各处酸痛不已,淋过雨,受了寒,连脑袋也都是阵阵发痛,叫人难以忍受。庙堂外灌进习习的凉风,雷暴、骤雨也已消停,朗朗夜空,群星璀璨。我身上的衣物尚未干透,风一过,不禁起了一层寒意。

我昏迷多久了?想起刚才的梦,脑袋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艰难地坐起,我稍微有点意外周围还是大半夜的样子,想确认下时间,腕上的手表却在这场浩劫里也早已“身首异处”了:抬起手,我才发现,别说表壳,就连时针都不知道落到哪个国家去了。

清醒了一会儿,我想起叶敏的伤势,晕了这么久,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可千万别有什么闪失。左右找找竟都没她的踪影,我正着急着,旋即就瞥到了不远处的一根大梁柱。

原来叶敏不知什么时候依着庙堂的大梁柱自己坐了起来,就那样孱弱地斜倚着。我赶过去的时候,才发现她脸色白得可怕,正靠在大梁柱上昏迷不醒。

我探了探,她还有鼻息,再低头检查她的小腿,感染的面积比我之前看到的更加严重,整条小腿几乎都被染成了红色,跟条腌过的火腿没什么区别。在没有专业知识和救治技术的当下,我一筹莫展。

怀着复杂的心情,我把叶敏轻轻叫醒。

“怎么样?感觉好点没有?”

“口……口渴……”

“你等等。”

我跑出庙堂外,找了一会儿便端着块破瓦片跑了回来,里面有半瓦片的清雨水。扶着叶敏喝下这水,她脸色稍微好了一点,但还是很虚弱。

“其……其他人呢……”她见只有我,有些奇怪。

“他们……他们出去找素颜了,我留下照顾你。”我只能支支吾吾地搪塞过去。如果把事情的真相告诉她,天知道她会怎么想。

叶敏似乎不太相信,“他们……怎么不等我们?”她边说边挣扎着想站起来,我连忙制止了她,“吕放心急火燎的,没办法耽误就去了,马脸看我和你在一起,就也跟着吕放去了,让我留下来独自照顾你。”我把她脸上的污垢擦去后又给她来了一颗定心丸,“没关系,他们和我约好了,等会儿碰头。”

约好了的事,谁能反悔?

叶敏这才放了心,倒在我怀里开始剧烈地咳嗽,她说她感觉全身发烫,头很晕,手会止不住地颤抖,心跳也很急促,全身的血管好像都被扑通直跳的心脏一起带动着,一起在跳,那种共鸣,她能感受得到。

这不都快跟被疯狗咬了得的那什么病一个症状了吗?!

我听罢心里激烈狂跳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忙着安慰她道:“这些都是畏寒受冷、体力不济的正常反应,你休息一下就好了,等下精神好点了,我就背你出去看大夫。”嘴上虽然这么说着,我心里却是绝望到了极点,她现在无论是中了毒还是被感染,我们被困在这个地方出不去,到头来也只有死路一条……

想着想着,一旁的叶敏突然口吐鲜血,表情万分痛苦地挣扎起来,手不停地在身上四处抓挠,挠过之处全都留下一道道鲜红的抓痕。不仅如此,她的双脚也开始四处乱蹬,嘴里咿咿呀呀地喊着,我在一旁只能干瞪眼,什么也做不了。这时她猛地一把抓住我的手,力气之大,指甲都几乎嵌进了我的皮肤里,她的表情狰狞可怕,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嘴里吐着血沫,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

“救救我……救救我……”

她抓着我,极度痛苦地哀求着,我老泪纵横,“对不起……对不起……”叶敏没等我说完,就“哇”的一声吐了我一脸的血水,然后又滚倒在地,我的手臂上也因此留下了一道抓痕。她在地上痛得直打滚,被折磨了好一会儿才停歇下来。看着满地猩红的血迹,以及她因痛苦而扭曲的脸,还有她那双连指甲都抓得翻了过去的手,我终于再也克制不住,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你……你干……什么呢?”

“啊?”我正值悲伤逆流成河之际,谁还来打扰我?我止住哭声一看,叶敏正靠在大梁柱上带着奇怪的神情望着我,“我是不是没救了?”看着我声泪俱下,她很平静地问道。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急忙抹了把脸上的眼泪鼻涕哽咽着冲她吼,声音却很嘶哑:“怎么可能!不准说这样的话!”感受到她的平静,我鼻子又是一阵酸楚,杨丰呀杨丰,你还真他妈没出息!

叶敏苦笑了一会儿,“你就别再骗我了……我若是还有希望,那你又为何如此感伤?”

我……我一时答不上话来,总不可能对她说我看到了她的结局吧。

叶敏似乎早料到我肯定也是无言以对,她颤巍巍地抬起手,抚摸着我胡子拉碴的脸,“其实……这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虽然……虽然无论是在……在公司还是在……私底下……你对我总是那么冷……冷淡,但是我知道……你……你是怕……干不出……出什么事业,怕养不起我……才刻意……刻意和我保持着距离的……”

说实在话,我最怕面对的就是这一幕,感人肺腑,赚人眼泪。叶敏吐出“对不对”的时候,我肠子都痒完了,忙轻轻捂住她的嘴,我怕眼泪再掉下来,“别说了,不就是被个虫虫咬到一口吗,算不了什么事,那虫是吃草的,你这都是疲劳加上紧张造成的,别再乱说乱动了……”

叶敏听我这么一说,软弱无力地打了我一下,“看你这话说得,毒虫虽小,也可覆象,我连只象腿都及不上,又怎么可能算不了什么事呢。”

“及得上,及得上,等我们出去了,我带你去骑美丽健壮的西双版纳的大象,我答应你,再也不会骗你,再也不会对你那么冷淡了,我什么都答应你……”我把叶敏紧紧抱在怀里,自己别过脸去,我都快泣不成声了,这么软弱的我……不可以再让她看到……不可以……

叶敏静静地听我说着,靠在我的身上,我感觉到她似乎在微笑。

就在我俩抱头痛哭的时候,庙堂门外突然闯进来一个人影,惊慌失措,气喘吁吁。我吓得差点没把怀里的叶敏丢出去,难道是马脸诈尸了?!

突然出现的人影仿佛把空气都冻结了。

叶敏靠着的大梁柱离庙堂门有那么点距离,我们在暗处,所以没有赤裸裸地暴露在“马尸”面前,但这也不代表我们可以高枕无忧,他只要随便转一圈,就能轻轻松松找到我们。叶敏这个样子又跑不掉,我虽然可以躲,可是又怎么可能做出丢下她不管这样的事。

怎么办?!我急得冷汗涔涔。

随着“噔噔噔”的脚步声的逼近,我的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似乎都已经看到马脸用焦黑糊臭的手将我一把揪起,拿着被雷电击得黑不溜秋的瑞士军刀对我说:“还我命来——还我命来——”

又是阴魂不散!

我刚打算像他伏击我那样伏击他,庙堂门口的黑影就很自觉地倒在了地上,我大惑不解,又死了?待我小心翼翼地靠近一看,才发现那哪是什么马脸诈尸,地上之人身材娇小,粉唇玉脸,头发凌乱,身着脏兮兮的海蓝色上衣和休闲裤。

这不是让吕放牵肠挂肚着的素颜吗?

我颇感意外,吕放不是称这小妮子被上古骑兵抓去当压寨夫人了吗?怎么自个儿跑这来了?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可惜她的老相好再也没机会和她“有缘千里来相会”了。

盯着她,我突然想起叶敏在车上侃的那个传说,他们的爱情果真如同妖异浓艳的曼珠沙华一般。

佛经语:“彼岸花,开一千年,落一千年,花叶永不相见。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生生相爱却要世世相错,孽缘啊。

算了,本来就是不被祝福的感情,这些等等再说吧。我伏下身子轻轻拍了拍倒在地上的素颜,她没有反应,看来也是累坏了,她指不定也有了什么惊世骇俗的经历,等她醒了再细细追问好了。我粗粗检查了一下,素颜除了一些很明显的刮伤之外,并无大碍,休息一下应该很快就能恢复。

只是,我不能确定她的精神状况怎么样。

想起马脸的所作所为和举着军刀时凶神恶煞的神情,我就浑身发冷。半拖半抱地,我把素颜也挪到叶敏身旁的一根大梁柱下,扶着她靠上。好了,三存三亡,也算又齐了吧。

现在,总该可以好好合一下眼了吧?


第二十章继续前行

1谎言

这一次睡得很踏实,困扰了我很多年的那个梦也没有再出现,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下午时分,我还是最晚醒过来的,叶敏和素颜早已醒来多时。睁开眼我正好看到素颜在照顾叶敏呢。柔和的阳光从头顶的残梁断瓦中洒下来,身上刺刺痒痒的——久违了的感觉。

周身还是很酸痛,才起身我便感到一阵恶心反胃,稍稍调整了一下,我没头没脑地就问了句:“现在几点了?”话一出口又后悔了。

我发现我总会这样。

没人回答我,素颜同叶敏都只是悄无声息地盯着我,眼神里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还有,不难看出,素颜脸上有哭过的痕迹,莫非她看到了外面那两具尸体?一想到昨晚的事情我的眉心就不自然地皱了皱,不过马上又坦荡荡地想,她老相好的死和我又没有关系,又不是我一手造成的,关我啥事?况且还是我替吕放报了仇呢,她就算不感谢我,好歹也不能联合着这么对我啊?

我虽坦荡,但是被两个女孩子这样看着,我还是感到挺不自在的。

琢磨间,那些不好的神情在她俩脸上稍纵即逝,素颜没有说话,似乎对我又开始有些认生。叶敏恢复得不错,除了那悚人的小腿颜色之外,其他都还行,说话的力气也回来不少。听到我问起几点,她便告诉我说现在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语气还是虚弱。

我瞧见素颜有戴表,于是象征性地“哦”了一声,便起身坐到她俩中间。人齐了,我就得先把现在的形势往她们面前摆一摆。

无非都是老调重弹,叶敏都知道,我只是再叙述一遍给素颜。素颜倒也听得挺认真,不过,连叶敏也不知道的那部分,我就得好好发挥发挥自己的想象力了。

交流间我不经意地瞥了瞥素颜,发现她偶尔看我的眼神里并没有戒备之意,看来她并没有看到庙门外的东西,还好,我不想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和猜测。有个很奇怪的现象不知道你发现没有,我搞不明白人们是难以接受事实还是根本就不可理喻,有些时候,事实是很难说清楚的,他们倒是更愿意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一切,你能确定看到的就一定是真的?古人所云的“眼见为实”就这样不知害了多少清白与无辜。

我这样察言观色自然有我的良苦用心,因为很快我就谈及了已经西去的另外三位同伴。

说谎其实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能扯下弥天大谎的人,定非普通人。因为既然是谎言,那么就必须要能自圆其说,要做到使他人信以为真还不被拆穿,那就得下不小的工夫,得说得跟真的似的。一个谎言的诞生,那势必带出更多的谎言来借以修饰填补,这个谎言链必须得一环紧扣着另一环,环环相生,环环相应,一环出错,全环皆散。

当然,除了较强的逻辑思维和灵敏的头脑之外,口才相对于撒谎者来说,也是举足轻重的条件。

我猜素颜已经从叶敏口中打听到不少信息了,至少,她现在也应该知道了林永的事。那么……

“欸,吕放和马脸是怎么和我说的了?”我装作糊涂忘事,旁敲侧击地询问叶敏。我敢肯定素颜百分之百问过关于他们去向的事,但是我不清楚叶敏是如何告诉她的。扯小谎,自己就够了,若是大谎,那就得有人一唱一和地配合了,无论是主动或是被动的。

虽然,我很早以前就深知说谎骗人有多么的肤浅与可恨,但是……

听我问起,叶敏想了想,随即对我说道:“我怎么知道……你不是说他们出去找小素了吗?还约好碰头呢,都过去快一天了……小素担心他们迷路出了意外,大白天的,我觉得应该不会吧?”

她还是愿意往好的方向想。

我很欣喜听到叶敏这么说,所有的环节都已经成功地扣上,剩下的,就得靠我自己来接力下去了。我听罢刻意露出了一个极为担忧的神情,然后趁着素颜捕捉我神情的时候,又装回到从容不迫的样子来。在确认了这一串变化全都尽收她眼底之后,我低头沉思了好一会儿才对忧心忡忡的素颜说道:“不用担心,马脸和吕放是一起去的,他们互相会照应好的,现在既然也找到你了,那我们只要找到他们,和他们会合了便是。”

我由衷地希望,吕放此时能和马脸相处得和睦愉快。虽然,这很难说清楚。

叶敏听了我的话,开始责怪自己:“都怪我……若不是我拖累大家,现在我们应该全在一起了……”说完她低下了头,我一听忙纠正她说:“怎么会,能找到素颜还得感谢你呢,若不是你,我们早离开这儿了,这样一来,素颜她也就碰不到我们了。”

我停了停,转过脸来直视着素颜,“他们也是担心你的安危,所以就先行出去了。对了,你没和吕放在一起,究竟去哪了?又是怎么摸到这里来的?”

我不介意再听一遍关于“好多自己”的故事,虽然一路上我们遭遇的事都无比荒唐诡异,但是我还是很难接受吕放一开始的那套说辞。

我觉得我的问题并不难回答,素颜却好像非常难以启齿,这让我感觉很奇怪,正欲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时候,叶敏制止了我,看来在我酣睡之时,素颜肯定已经和她说过什么了。

叶敏告诉我说:“小素的事一会儿我们走在路上再说吧,挺离奇的。”

离奇?有我背着你驰骋在万雷轰顶的避雷阵里离奇?有我赤手空拳击毙性情大变的马脸离奇?我很想这样反问她,但最终还是抑制住了。一会儿说就一会儿说,其实说实话,我对素颜的所经历的一切,兴趣也不是很大。

我倒是很高兴她现在能出现。

我们叽里呱啦又说了半天,都是些互勉互励和纸上谈兵的东西,说了很久,一直说到我的肚子开始“咕咕”乱叫为止。对……对了,都快一天粒米未进了。人是铁,饭是钢,我从小就糟蹋肠胃糟蹋惯了,一天不吃东西,也还挺得住,可身边这两个小女子就不一样了,脸上的恐惧早被饥饿所替换了。

我有些犯难,这荒郊野外的,上哪找吃的去?欸,不对,如果是荒郊野外都还好,运气不错的话还能找到很多可以果腹的食物,比如山果啊、野菜啊、野味啊什么的。按理说云南大山里的东西,一点都不比大兴安岭、长白山上的少。

可……这建筑群废墟里能有什么?千米之外大树上的虫?我后怕不已地琢磨着,估计她俩宁愿饿死也不想看到那东西吧……

就在我犯难的时候,素颜从包里摸出个圆滚滚的东西,递给了我:“给。”我起初以为是她在路上拾到的什么破玩意儿呢,定睛一看,哦哟!苹果!

“我包里带着些水果和零食,那个……但是还是不太够……”素颜小声说道。

我受宠若惊,急忙摆手,“哪里,哪里,怎么会!有吃的就不错了,有吃的就不错了。”

我本想装装样子,学学孔融让梨,但是叶敏和素颜表示都已经吃过了,这个苹果是特意留给我的。我真是感动呀……看来,无论做什么,身边带上几个女孩子总是没错的……

吃了一会儿,我以出去观天象为理由,硬是跑出庙堂外,在她俩看不到的情况下将剩下的苹果核也整个咽了下去。

是有点饿了。

“酒足饭饱”之后,剩下的,便是解决我们的大事了。庙堂里很安全,也不用赶着去找谁了,这些倒是让我的心绪放松了不少,但是我们进来这么久了,我停在外面的X5不知道遭没遭贼?车要是出了什么事,老爷子肯定饶不了我……

还有叶敏的伤,我忧心忡忡地瞅了眼叶敏,她脸色虽是好了不少,但是腿上的伤却未必乐观,说不准也有个潜伏期什么的,那可怎么办?都超过十二个小时了,红斑都不见退去。还有就是素颜和叶敏,怎么非要我一起遇上呢?

真闹心。

根据我们三人刚才的分析,留在此地并不是什么长久之计,甚至连计都算不上,依照她俩的观点,我们应该继续走,主动和失散的两人会合。我心里暗想继续走倒是没错,留在这里什么都没有,坐以待毙也不是个办法,况且外面还有两具尸体,我谎都扯了,万一被她们发现,那我就得追悔莫及地一个人在这鬼地方转悠了。而关于与马脸、吕放会合的事嘛,那就得小心应付。

“现在怎么办啊?”素颜征求我的意见。哦,“行政主权”看来是稳稳地握在我手上了。

“既然恢复得差不多了,那我们就照刚才说的,继续找吧。”我稳重地说道:“这地方也不算小,而且又很危险,好在现在光天化日,就算找不到他们,我们有机会先出去的话就先出去,在车里等他们,这个我也有和他俩说过。”

我们要是找到出口,先出去那是无可厚非的事,而等我们全都安全地坐到车上之后,该对素颜讲的话,我现在都已经想好了。

最开始的时候,我本想着待我们找到素颜,我肯定要找机会好好臭臭吕放那小子。关于救她的事,事事他担心,件件皆我做,我还打算光明正大地夺他所爱呢,这下好了,还真成全我了。

左拥右抱这种事啊,是每个男人都热切希望的呢,哈哈哈哈……

我猜我又失态了,因为素颜和叶敏又是盯着满脑子想事的我直看,脸上充满不可思议,或者说是莫名其妙的神情。

“呃……我……我一想到马上能回车上就……就……”因为素颜也在场的缘故,我脸都涨红了。台阶,台阶在哪里……

2庙堂之后

一切安排妥当,叶敏勉强能站起行走,但是还是需要由我搀扶着,素颜也一并帮着搀扶,我们三人就这样出了止雷寺的大门。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添油加醋地说了很多有关庙门之外“来时路”的惊悚事件,叶敏和素颜都听得张口结舌。

“不能再往回走了,这是神的忠告。”我这样吓唬她俩。最后经过反复商议,我们一致决定,绕庙而行。

现在是北京时间:十八点三十五分。

止雷寺的背后居然也是片荒草丛生的旷地,在猩红的夕阳下,有些晃眼。

那么高的墙围这么两块草地是怎么回事?这片草地又是准备干什么用的?我盯着漫漫的前路,来时路上避雷阵里的遭遇依旧历历在目,想忘都忘不掉,此刻来的又是这个,我心里又开始七上八下地打起了小鼓。

欸,对了!

我扭头问边上的素颜:“你是从哪跑进寺庙里去的?”说不定她就是从这片草地的彼岸过来的。

素颜支吾了一会儿,也盯着庙宇背后的草甸子告诉我说:“从……那边……”我猜得果然没错,可是我很难从她的语气里听出过多的情绪,只是感觉她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这边的草地也不太平?

神经被紧紧地拉了一整夜,现在好不容易恢复正常,我实在是不愿意再让胸膛里这颗不成熟的心移位。本来正常情况下,既然人家都那么说了,就不便追问了,但是考虑到切身的利益,我还是得厚着脸皮刨根问底。

“怎么?这里面不安全?”

也许是我的厚颜无耻冲击到了她的教养底线,她皱着细长的眉毛,抿着嘴,有点不知所措。她这模样被我瞅了个满眼,我心底突然泛起一股莫名的骚动,怜香惜玉的冲动就出来了。

对男人们来说,这常常是最致命的。

她的举动让我对自己鲁莽的言行稍微有点后悔,一时无话,气氛一下子就尴尬起来。这时叶敏像没事人似的帮素颜解围:“小素说这里面有蛇……”

我一惊,蛇?蛇王?“是不是身长八丈,头眼有犄,身挂白鳞,腹生四足,行起来虎虎生风的那种东西?!”

“那……那是什么?”素颜对我所描述的物种感到陌生。

“蛇王啊?你没看见?”我很诧异素颜居然没有看到。

听着我俩的对话,夹在我们中间的叶敏忍不住“咯咯咯”地笑起来,可能是笑带动胸腔颤动引起了不良反应,才笑了几声她就开始剧烈地咳嗽,我忙去拍她的后背,“你说你一个负伤人员,没事瞎笑些什么啊?”

她咳了一会儿又接着笑,直笑得喘不过气来才戏侃我道:“你说的那是什么呀……都把蛇……蛇说成龙了,咳咳咳,小素说的蛇,是……是普通的蛇啊。”

原来是我把事情复杂化了,看到素颜也是频频点头,我有点不好意思,不过也好,现在的气氛好多了,对未知区域的恐惧和担忧仿佛在这一刻都消失殆尽了。

普通的蛇呀……女孩子都挺怕这玩意儿的,怪不得我刚才问起素颜,她的表情那么难看。有小蛇倒是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读高中那会儿,有个暑假我跟着班里的一哥们儿回他乡下老家,我们就曾经在满是水蛇的海子(在云南的祥云,都习惯把很大的湖称为海子)里游过泳,滑滑溜溜还一下抓了不少,水蛇的味道虽然不怎么样,但是经过我那哥们儿他奶奶那手,嘿,别提那蛇羹有多美味了。现在想想,我都还直吞口水呢。

不过,那里的水蛇头都是扁的,这里的如何,我就不得而知了。

我挠挠后脑勺,本想着找办法的,哪知道伸手一挠就是一股钻心的疼痛,一看手上全是血,血迹都有些黏稠了。叶敏和素颜都被我的血手吓了一跳,忙问我这是怎么了,我心里“咯噔”一下,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昨天晚上我可能死了,是怎么死的我也忘了……”

突然想起的歌词令我心神不定,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后脑勺上竟有个血窟窿,一直在“咕噜咕噜”地冒着血,我居然一直没有察觉到,我已经死了?那也太可悲了吧……我欲哭无泪,原来自己早就与这个花花世界尘缘了却,与这两位貌美姑娘天人相隔了,更荒唐可笑的是,我竟然一直都没有发现。

看着我一脸苦瓜相,素颜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脸的惊恐,她应该也意识到我所苦恼着的事了吧……倒是叶敏,壮着胆子回头就往我后脑勺直看。

“你后面怎么搞的?都跌破了,好在伤口不大。”她摸摸我的后脑勺关切地询问还在傻愣着的我。

“不……不是个洞……吗?”我有点不相信,抖着声音又问。

如果我已经死了,请告诉我吧;如果我追不到你,请告诉我吧;如果我没被录用,请告诉我吧;如果你不再爱我了,也请告诉我吧。怎么样都好,请你都告诉我吧,告诉我那所谓的真相吧。

叶敏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是个洞的话,你还能扶着我走啊……”她还说血迹现在还很黏稠是因为我淋了一夜雨的缘故,按照正常的情况下,就那么个小伤口的血迹早就该凝固成疤,干到掉血渣子了。

我畏畏缩缩地又伸手去摸,哦……看来是我多虑了,还真不是个窟窿,手指触及之处只有个不大不小的伤口,应该是在昨晚和马脸的恶斗中不慎跌破的,大体已经记不起具体是什么时候挂的彩了,不过还好只是伤了皮肉。

他娘的,浪费我表情。

后脑勺和心脏都是人体最脆弱的地方,稍有闪失都不是闹着玩的。如果是心脏那还好,大不了一命呜呼一了百了。后脑勺就没这么便宜了,运气好点倒是一样可以两手一撒,一走了之,但是如果运气不好的话那什么植物人啊、偏痴呆啊、永久性智障啊、生活不能自理啊、人格分裂啊之类的后果就接踵而至了。天呐,试问古往今来,何人受得了?

确认了自己还健在之后,我冲二女灿烂地笑了,“没事,没事,不知道什么时候磕碰到的,不碍事,不碍事。”

说这话的时候,我还特意瞥了眼腿上的刀伤,好在裤子掩饰得不错,要不被她们看到,就难解释了,哪有人摔跤会摔出条这么齐整的口子啊?这分明就是条刀口,是人都能看出来。

原来是虚惊一场,我换了个位置接着挠头抓耳。对了,虽是空旷,但是这里应该还是在高墙的环抱之内。我想到一个不错的主意,打了个响指随即就把脸转向了素颜。

“再和我说说对面的情况。”


第二十一章惊魂吊桥

1其中之一

考虑到素颜来自对面的世界,她又安然无恙,除了唇齿紧闭之外,基本上就没什么异样。有这么好的“前车之鉴”,想来那儿应该没我们这边可怕。

一想起雕狐大门门前门后的情景,我就止不住打战。

素颜娓娓道出的前因后果与我所猜测的差不多一致,她不过是掉了队,孤独和对陌生黑暗环境的恐慌使她的心神极度紊乱,一路跌跌撞撞地寻找我们,却也着实没遇到什么惊骇至极的东西。而对于和吕放在一起所遭遇的千万个自己的那件事,她则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她运气不错,胆子也挺大的。

但是根据她的情报来判断,前方还是危险重重。因为她在陈述这些经历的时候,时常提到一个让我深恶痛绝的词组——其中之一。

为人在世,所面临最艰难的便是选择,得到或者放弃,因为什么而得到什么,又因为什么而舍弃什么,所谓“有失必有得”,也只不过是种过渡性的慰藉罢了。由于窥视不到未来的真实模样,我们无不都在选择面前患得患失,还真应了“有人兴奋有人哀,有人欢笑有人悲”的人生百态。看吧,这么艰难的事情,我们遇见它的概率却远比见鬼要高出甚多。

可见,人是多么强韧的物种啊。

既然自己做选择这样痛苦,那就让别人选择吧。在我看来,倘若素颜这小姑娘记性不差的话,我们大可以按原路返回到昨晚入“寝”时歇脚的“浮云穿龙房屋群”里去。可说得倒是轻巧,靠她一时记忆又谈何容易?若是她出个不大不小的差错的话……

我们就要切身体验“差之毫厘,谬之千里”的真谛了。

行错路的教训古往今来无不都是些鲜血淋淋的例子。这话用在我们这伙人身上相当贴切,说句不好听的话,能挂的现在全都挂完了,剩下的两人对我来说都是重中之重,所以绝对不能有半点闪失,得按部就班,实打实地走。

出于对安全的谨慎考虑,我不能把这么重大的责任交付到素颜这小姑娘身上,我无法信任她。具体的行军路线还得靠我来决定,她顶多算半个参谋。至于她前面所提供的情报,我一开始就只把它当成一种参考,并未想过要付诸行动上去,而现在要实施的,还是我自己的策略。

止雷寺背后、我们面前的这块草甸地我实在看不出它与之前浸雷蓄电的草林地有什么质或量上的区别,可能是有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情绪,我打第一眼看到它们的时候就没打算再横穿出去,不管里面有什么,无论是小蛇、闪电、蛇龙、钞票甚至是王昭君,我都不为所动,抵死不进。

搀扶着叶敏,我告诉她俩:“往右手边走。”

既然还是在广阔的城墙之内,那我们顺着墙沿走,应该会顺当一些吧。好歹也有堵高墙定定心,撑撑腰,不至于搞得像昨晚那样被动,听天由命。

我之所以不选择走左边,可能是因为受了马脸在石桥上那句“男左女右”的影响,在心理上形成了一种抵制,很被动的抵抗情绪。这就好像和某个女孩子谈恋爱,她总是提起她以前的男朋友有多喜欢多喜欢某个什么什么,听久了,一旦看到或再听到这些什么什么的时候,就会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憎恨它们的情绪。

所以我还是决定走右边。

我们很快便达成了共识,叶敏和素颜两个女孩子相对来说要听话多了,并无任何异议。我们三人就互相搀扶着自右手边的水平线,准备一路星夜趱行而去。

我这样说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有道是夏天白天长,冬天白天短,但在云南这块特殊的气候带,这话就体现得不那么明显了——云南一年四季气候波动不大,特别是西双版纳这片热带雨林区域,几乎很难有什么变化,除了雨量充沛,终年湿润之外,就一个字——热。

居高不下的气温导致了一年三百六十多天,无论你哪天出门,基本都是烈日当头,阳光四射(雨季当然除外)。冬天还好,可到了夏天,空气中翻滚着的热浪,简直就像歌里吼的那样,“一波还未平息,一波又来侵袭”,狂热的天气让人大汗淋漓,叫人难以抵挡。

当然,在冬季因为会受周边海洋季风的影响,那儿偶尔也会出现霜寒气候,但是请放心,那肯定是凌晨左右的事儿,一过正午十二点,火辣的太阳就又像火焰山似的,笼罩着成千上万生活在这里的人们。

总之就是长夏无冬,一雨成秋。

根据素颜腕表上的时间来算,从我醒来到现在为止,我们磨磨蹭蹭已经过了快一个多小时了。此时已是夕阳渐落,天色渐晚;暮色苍茫,万物临寝。我们白天睡多了,现在根本就是全无睡意,看来又得在夜晚赶路了。

我气不打一处来,这生物钟它怎么就调不回来呢?

年轻的时候,因为迷恋网络游戏,不但荒废了学业,夜以继日的“拼搏”还养成极不良的饮食与作息习惯。不吃不喝那是常有的事,而长年累月白天睡晚上玩的紊乱作息,更是导致了现在很多严重的后遗症。失眠就是其中最可怕的一个。

现在想想真是后悔莫及。

叹息追悔间,我们已经走出甚远,血红的夕阳当下还未完全沉入暮霭之中,在赤橙霞光的作用下,我发现周遭鬼魅般缭绕着的雾眼下已散去很多,空气中只留下些许冷雾,稀稀薄薄,像女孩子的心,难以琢磨,无法透析。虽然一会儿天又要黑了,但现在的能见度还是因此提高不少。这不,才行走了半刻,我单凭肉眼就能清晰地望见不远处的墙壁了。

“快,过去看看。”

历经年华的城墙内壁也显得斑驳而寂寥,粉刷上去的表面都已经剥落得所剩无几,墙身内的夯土夯石全都在阳光下暴露无遗。呦,昨晚被那么大的暴雨冲刷过,干得倒挺快。我用手轻轻摸一摸,就稀里哗啦直往下掉土渣子。

内壁上除了岁月永恒的痕迹之外,其他什么也看不出来。脚下青翠的草地直接蔓延到了墙根脚之上,乍一看仿佛草地和高墙完全融合到了一起,生死不离。

这是很常见的事,但我还是打了个寒战。“墙身破损的程度过于严重,看得见就行了,没必要摸着走。”我提醒她俩。

打了个转弯儿,我们便顺着高墙延伸的方向朝前走去。

天色,也逐渐黯淡下去。西双版纳的夜,即将来临。

2临夜

当最后一抹血阳隐匿在天际时,似暖非暖、似寒非寒的余风牵引着巨大的夜幕,像一席落寞的巨大墨色窗帘,徐徐遮盖了整个世界。

跟随着时间,我们周围的一切也慢慢被无尽的黑暗所覆盖,恐惧随同这黑暗,瞬息间压在我的心头上,久久不散。

置身黑压压的高墙之下,我们的灵魂仿佛都被这黑暗所吞噬,幸好不一会儿皎洁的“玉盘”就准时出现,高高地挂在黑暗的苍穹之上,地面立时就像被涂上了层层雪白的凝霜一般,眼前又亮了起来。

也就是当那最后一抹余晖消失在地平线上的时候,我们也走到了草甸地的尽头。而这一路,我们也走得顺顺当当。

万籁俱寂,月光很温柔。要是没有发生那些事,在这样的情况下,那不知该有多浪漫。但是常被文人骚客们所赞美的梦里月乡此刻在我眼里,只有一种感觉——

胆战心惊。

黑夜常常伴着危险,更何况有佳人左右,我更加不敢掉以轻心。草甸子尽头的情况我一路上不知道在脑海里构想了多少遍,琼楼玉宇、高墙红瓦、石台石阶、宏伟巨门……但是这会儿真正站到这里,我才发现自己怎么想也还是没想到……

竟会是这样。

我和叶敏都盯着草甸子尽头的景象愣住了,看了半天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傻怔了半晌,我想起素颜是从这边过来的,便问她道。

“这……路在哪?”

素颜显然也同样被眼前的一幕怔住了,呆滞了好一会儿才摇着头回答我,她说她昨晚过来的时候并没有出现这样的事,所以她也不是很明白。

眼前的景象也有可能是一夜之间形成的,但是真会这么巧吗?我仔细地观察了片刻,依据新旧程度否定了这个推论。莫非……是因为下着暴雨的缘故,她根本无暇顾路一味地乱闯,所以把地形记错了?还是她也许根本就不是来自于草甸子的这一边……难道她也在对我们撒谎?

盯着支支吾吾解释的素颜,我皱起了眉头。

众所周知,我们赖以生存着的五大洲四大洋,都是在地壳运动的作用下,才形成了现在这样的地理格局。也正是因为如此,地球上很多地方都残存着这种变迁所遗留下来的痕迹——大峡谷。也就是我们称之为断裂层或断裂带的地方。

而我们面前,也正是这样一个地缝似的断裂层。

怎……怎么会是悬崖?

一路延伸着的草甸子,停歇的地方竟然是个类似悬崖的断裂层。我们就站在边上,有点不知所措。正前方的彼岸我凭着肉眼搜寻完全窥视不到一二,那儿黑得就跟不存在似的。断层下方的深渊就更别提了,光是站在边上稍稍鸟瞰上一小眼,我就觉得晕头转向,两腿直打战,白天也许还能瞧出个子丑寅卯,可这大晚上的,能瞧出什么?

就连平日里软弱无力的夜风这会儿借着这天险都变得张牙舞爪,猎猎作响。

不过还好,无言的建筑们用它们的方式在对我们述说,至少我明白了究竟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这样的问题。

紧紧连接着这断裂层的草甸子,它的断裂口全被修得整整齐齐,有着很地道的人工痕迹。我也是依凭着这些痕迹才推翻了这个小峡谷是昨晚形成的可能性。显然,它横在这里已经有些年头了,它见证过的春夏秋冬甚至要比这片建筑群还要多很多。

有断裂层有峡谷怎么还在这儿“搞规划盖房子”?我发现不仅仅是草地,就连城墙到了这儿也没了,好像被人齐刷刷地依着断裂口砍断了似的。

家里放些盆景会显得有修养,院子里种棵树会显得有情趣,城市里划片湖会显得很有格调……所以迷宫阵里有条峡谷就会显得很有气魄?古人的想法有时还真是难以揣摩,不过“规划”得还不错,峡谷和建筑群看起来很协调,只是……就连一线天那种天险绝境的地方都有了护栏,这儿怎么就没有呢?

想到护栏的问题我心里突地一凛,天,如果我们刚才在这片草甸子里遇到点什么,在被追得跑起来的情况下来到这里,天黑路滑,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就……就还不跟下饺子似的全跌下去葬身崖底?

我后背都被“如果”惊得湿透了。

惊悚之余,我稍微调整了一下狂乱的心律,天无绝人之路,这儿是不是死胡同还尚难确认,我们沿着裂谷边缘找找看。

除了吊死在一棵树上般的死扛,我别无选择。

不过我发现我运气还真不是一般的好,顺着断裂层向左才走了一会儿,奇迹就出现了。当然……也有一定概率可能是厄运……

听过牛郎和织女的故事吗?相传牛郎和织女真心相爱,却因为天条戒律,受到王母娘娘的百般阻挠,虽然他们毫不理会,但是最后还是被王母娘娘降下罪来,惩罚他们隔着一条银河不能相见……

当然啦,中国是个民主、公正、充满爱心的国度,不会制造出曼珠沙华世世不得相见这样的人间悲剧,所以东方的王母娘娘啊,玉皇大帝啊也要比北欧那个叫宙斯的家伙有爱心多了,这也就从本质上决定了牛郎和织女的命运要远比曼珠和沙华的好,在爱的驱使下,王母娘娘只有网开一面,允许他俩每年能见一面。

也行了啊,这对痴男怨女都是神仙,能从盘古开天地那天一直活到盘古再关天地那天,几千兆光年呢,一年见一次还不跟玩似的?所以不碍事啦,就算是神仙,夫妻之间也得有自己的空间嘛。于是,每到一年中七月初七那一天,牛郎和织女便会踏上那条架在银河之上、连接着两颗心的鹊桥来相会。

传说有着不容置疑的美丽不假,但是,怎么传说中那条鹊桥现在却一点也不美丽,嘲弄般地架在我们眼前了呢?

我……难道也要我学着牛郎的样披张牛皮飞过去不成?

面前当然不会真的是座由喜鹊架起的桥了,不过其惊险程度也和鹊桥无二。

在光秃秃的悬崖峭壁边上,不合时宜地搭建起一座小桥。小桥自南向北跟美猴王的定海神针似的,横跨了整条大裂谷,我最多能看到几十米左右远的地方,它其余的部分全都隐入了黑暗之中。不仅如此,我更是发现此桥桥身皆是由无数根麻绳扭在一起作为主要材料搭建而成的,桥面铺的全是木板,木板铺了四五层,可能这样能使它更强韧稳固一点;桥身上上下下裹扭着的麻绳看起来很粗壮,似乎是裹了很多道;在草甸地这面的桥头还立着块方尖碑,上面写的东西差不多都被风化没了,根本看不出是什么。

这……这桥让我想起了原始森林里那种吊索桥。对,就是流沙河上那种。质量上可是存在着很大的问题啊!但若不横空拉一鸟道般的吊桥的话,这连猿猴都难攀越的万仞山峰我们根本就没有任何办法过去。

我们三人默不作声地望着这座吊桥,它宛如漂泊在惊涛骇浪里的小舟一般,一样的惊险……它静静横在这里……看起来确实很安静,就是不知道如果我们踏上去之后会不会“山河日月变”了……

其实当我第一眼瞟到它的时候,我就害怕了,我了,我压根就连踏上去的勇气都没有,还要怎么靠它走到对面去?但是人倒架子不能倒,更何况边上还有俩姑娘瞅着自己呢,我堂堂男子汉,怎么能在这种小风小浪前就变成窝囊废了呢?

于是我咳了几声当壮胆,一脸无所谓地和她俩说:“船到桥头自然直,这不,有路了,我们运气不错,桥不算宽,我走前,叶敏你跟在我后面,可以搭着我,素颜你走最后面,也可以照顾到她,怎么样呀?没问题吧?”

叶敏和素颜俩小姑娘脸上像风云变幻似的,全咬着嘴唇不断摇头,看来,这置身天险之上的吊桥也把她俩给吓坏了。

我摆出万事OK的架势干笑了几声,接着说:“这桥的绳子粗得跟腿似的,不会有什么问题的,而且又没下大雨,也不会刮大风,稳当得很,只要过的时候别往下看就行了。桥是直的,所以不用担心,跟在我后面闭上眼睛走就是了,马上就能见到我那宝马车了。”

我望着消失在黑暗里的吊桥彼岸,心里打着鼓、脸上含着笑,成竹在胸地作势要往前走。

我满以为这俩小姑娘会继续摇头并请求我,说是再找找看看有没有其他的出路什么什么的,这样一来我就可以摆出那副很为难,但却很为她们着想的神情来,再装模作样地斟酌小半天然后答应她们的请求,这样我就能名正言顺地带着她俩离开这该死的惊魂吊桥了,并且还能让我那抖得像筛糠一样的腿立刻恢复正常……

“那好吧。”

结果素颜看看叶敏,叶敏又看看我,接着她俩这样说。

我没想到她俩听我这么一说居然就信了。我心里直叫苦,肠子都悔青了:完了,这下就算不想上也得上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我咬紧牙关,浑身打着她们看不出来的战栗就迈出了发麻的腿。

这分钟只能期盼祖坟上开花了。

“咯——吱——吱——”

吊桥似乎很多年都没承受过什么重量,我们一踩上去就发出空洞而瘆人的声响,瘆得我脸都白了。才走几步我全身上下就抖得跟什么似的,脑门上的冷汗涔涔直冒。我没有恐高症,我读初中那会儿甚至爬上过我们那里一栋六层多高的楼房的房顶,趴在房檐上把三分之一的身子探出去连眼皮都没眨过呢。呃……当然,那时候是为了偷窥女孩子沐浴……不过我向毛主席保证,我啥也没看到,真的!因为那次一起去的小伙伴实在是太多了,房沿位置有限……等我挤进去的时候人家连换下来的脏衣服都洗好晒着了……

啊,这都扯到哪儿去了。我之所以会抖成这般模样,完全是因为这吊桥实在是太过狭窄,虽说前面我踏过更窄的、还带着机关水坑的桥,但是……但是至少人家下面不是悬崖啊!

踩在这桥上,胆战心惊,那感觉就像玩过山车的时候发现屁股底下的几个车轱辘有点松一样。天呐,死神又要来了!我感觉头发竖得都要成假发了,好在这桥再窄,两侧也还有半人左右高的护栏,如果是座独木桥,就算那鬼老太婆搂着马脸双双骑着树上那种怪虫在避雷阵里溜达,我也要折路而返!

走吧,想这么多干什么。

正当我们小心谨慎、提心吊胆地才走出百来米时,悬崖里断层上就起了阵阵阴风,“呼——呼——呼——”我都快被这风吹出心肌梗死了。更糟糕的是,在风的作用力之下,我们脚下的麻绳吊桥竟开始缓缓摇荡起来。

我差点没大吼一声跑回去。无奈背后还有两个魂都随着这风飘得无影无踪的女孩子,心悸惶恐之余我只好急忙大呼,让她俩抓牢两侧护栏并蹲下身子来。

其实那风很小,桥身晃动的幅度也微乎其微,它之所以会晃动完全是由于我们三人不统一的步伐造成的,只是我们并不知情。

我心都不知跳哪儿去了,蹲在桥上一动也不敢动,紧绷着一张脸,死死攥着绳索护栏,脑子里狂念阿弥陀佛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保佑、释迦牟尼保佑、耶稣保佑之类的字眼,怎么样都好,求您别再摇啦!

风歇歇来来,桥摇摇停停,我们走走蹲蹲。每一次轻微的摇晃,我们都会惊叫几声。不过无论样子再怎么难看都行,只要没出什么事就好。

我不知道是应该说这断裂峡谷的裂口太大,还是应该说这桥太长,又或者说我们的速度太慢……总之,我们又折腾了将近半个多小时,处境依旧没什么变化。左右两侧和背后都黑得无法形容,前方除了这条吊桥零星的延伸部分之外,其他什么都看不到。脚底就更别说了,万丈深渊,我能指望有什么?

全是黑的。

我突然觉得有点不自在了,这吊桥如果真有几公里那么长,我们靠爬还不爬到猴年马月去了?能爬到底都算不错了,要是一直悬置在这样一个环境里……要是坚持不下去……

任何事都贵在坚持,特别是追逐梦想和遇险的时候。

想到这儿我冒着冷汗告诉背后那俩姑娘说:“别弄出太大的声音,你们俩死死抓着护栏,闭上眼睛跟在我背后就是了。”说完我转念又一想,不对啊,她俩要是全闭上眼睛抓着护栏了,那不就是看不到我了吗?连摸也摸不到,那岂不是更无助更绝望了?我想想,于是又对她俩说,“我……我……我给你们哼点歌,你们听着歌往前走,其他什么都不要想就行。”

听得见我的声音,她们应该就不会太害怕了吧。

其实上了吊桥之后我们的话就变得极少,而且基本都是我自己在自说自话,叶敏和素颜早就惊得没了语言。也好,我讲的她们都能听进去,并且都没被吓得晕过去,还能跟着我走,我就已经阿弥陀佛了。

话落见她俩依旧没答话,我深呼吸了一口气,便用极生硬的调子哼起了歌。别扭颤抖的歌声混合着吊桥“咯吱咯吱”的摇晃声在周围飘散开来,但又因为猎猎风声的缘故,待它们钻进我们耳朵里的时候已经听不出来到底是些什么了,如此一来,氛围更加恐怖了。


第二十二章十三怨念坑

1叶敏

叶敏听前面的杨丰这么一说,皱了皱眉,没有出声,同样也没有闭上双眼。别扭的歌声在悬崖吊桥上飘散开来的时候,她只觉得有点好笑,就这水平?也太差了。

叶敏轻轻弯了弯嘴角。她突然想给他一个机会。

八年前。

初二(六)班的班主任萧老师发现自己班里有个女孩子放学后总是喜欢一个人待在教室里,一待就待到很晚。萧老师觉得奇怪,终于有一天把这个女孩子叫到了办公室里。

“你放学怎么不回家呀?不回家,爸爸妈妈可要担心了。”萧老师慈祥地询问她。

女孩回答:“我没有爸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萧老师一想,不对呀,前几天他还看到有个面目冷峻的中年男子送这女孩来学校的,看那样子应该是女孩的父亲啊?他觉得有点奇怪:“你怎么能这样说呢,爸爸不是前两天还送你来学校吗?以后可不许乱说话了哦,如果乱说……”

“我没有爸爸!他死了!”还没等他说完,女孩恶狠狠地丢下这样一句话就跑出了办公室。

萧老师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诧异之余,他开始仔细翻阅有关女孩的一切学习情况以及家庭状况表,结果有点出乎意料。

连续两年获得校三好学生,连任着历史及地理学科的科目代表,名字是叶敏。

在初二(六)班,每一学科、每个学期的科目代表都由那一科目最高分的同学担任。正因为班级里有这样一条奖罚办法,所以刚转进这个班担任班主任的萧老师很难想象得出来,像方才那样的话、那样的语气,会出自如此优秀的学生之口。

或许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所以影响到了孩子的健康成长……考虑到自己学生的种种,他决定登门做个家访。

在初、高中这个阶段,成绩与个性突出的两种极端学生,都会备受大家瞩目。倘若某个学生成绩很好,但又不那么循规蹈矩的话,那他简直就是焦点。

也许小叶敏并没有注意到——有人开始频繁地往自己家里打电话。

萧老师打了三天注册表上叶敏家庭住址那一栏里的电话号码,家访之前他想先通知一下家长,做个预约什么的,却发现总是联系不上——电话一直没人接。

也许她的父母都太忙了。一个周六的午后,当一天的工作结束,萧老师怀着这样的想法,按照学校资料上的地址找到了小叶敏的家。他没想到他的学生住的地方竟离学校这么远。

辗转了半个多小时,他现在站在了离市区半里远的地方,而面前门牌号上的数字“19”现在正在他手里的地址一栏里潦草地躺着呢。

应该就是这里了。梧桐东巷19号。轻轻的叩门声伴随着萧老师的思绪在那扇斑驳的破铁门上一次、两次、三次地响起。

“干什么?”就在他准备探头进去喊的时候,铁门内突然出现的脸吓了他一跳。发问的是个一脸警惕的老人。

萧老师见是位老人家,赶紧整整衣领,随即解释道:“哦哦,那个……我是叶敏同学的班主任,我来做家访的,请问她的家长在不在?”

老人并没有答理他的解释,盯着他看了半晌,似乎是信了,继而“丁零当啷”地打开了破铁门,“进来吧。”不难听出他语气里一点客气的味道都没有。

“哦,谢谢。”萧老师依旧笑脸相对。

“叶敏那姑娘住在二楼,走廊对面那个房间。”老人重新锁好大门,话毕连看都没看他一眼,撂下这么句提示,便折身返回了黑暗中。

现在还只是下午六点左右。

穿过大铁门,萧老师才发现原来它背后是个不算太小的庭园。西面、北面是住宅楼;东面有棵老树,半死不活地耸在那,挺魁梧,但却缺乏生气;剩下的部分就是连着南面的铁门的高高的围墙。

一座很老式的庭园。

住宅楼有三层,看起来相当老旧,萧老师怎么看都觉得这里像极了电视剧《上海滩》里的那种老房子。

他皱了皱眉头,踏上了楼梯。

走廊对面吗……边上楼,他边在这贫民窟似的地方左顾右盼。

楼道里阴暗阒寂,在岁月的碾压下,这栋小楼显得狼狈不堪:焦黑的墙壁上残留着大片大片说不出是什么的污秽,它们像寄生虫似的黏附在上面不知有多少日月了;墙身门柱上清晰可辨的裂痕毫无忌惮地肆意延伸,乍一看还以为是很多张巨大的蛛网呢;再者,从一楼开始,这里就到处贴满了各式各样的招贴广告,铺天盖地;另外,无论是楼梯上还是在二楼走道里,随处可见堆积如山的废弃物品,什么瓶瓶罐罐、五颜六色的塑料袋、各种日常生活垃圾……它们散发出来的味道几乎让人窒息。稍不留神,他被地上的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待站到二楼走廊对面的房间前,萧老师的眉头皱了皱。

“咚!咚!咚!”

“请问有人在家吗?”他耐着性子敲门,指关节不轻不重地在面前那扇门上宣泄着。

半晌,门“吱呀”一下开了。

“你是谁?干什么的?”磨蹭了半天屋内人才来开门,显然,萧老师的出现让开门之人吃了一惊,“你来这里想做什么?”

开门的是个孩子,十来岁的样子,却也充满戒备之意。

小孩子的态度同样也让萧老师大为吃惊,自己长得并不像坏人啊?但他没有表露出不好的情绪,继续和蔼可亲地说道:“小朋友,请问这里是叶敏家吗?我是她的班主任,来做家访。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叶敏是你的……”

“他们不在!”孩子一脸反常,甚至有些咄咄逼人,毫不犹豫地打断了面前这位自称“老师”的人的话。

萧老师教书这么多年,还从未被孩子这样对待过,正尴尬着不知道要说点什么好的时候,屋内就传出个比较沉稳的声音。

“谁啊?”

想来应该是家长,萧老师连忙答应。“那个……我是叶敏的班主任,来做家访的。”他赶忙抓住这根救命稻草,想尽量避开门口这性情古怪的孩子。

“你走。”开门的小朋友强硬地说。

“让他进来。”还是“家长”通情达理。

门口的孩子无奈地打开了房门,一脸幽怨地望着这个即将踏进屋来的成年男人。片刻之后,萧老师走进了内屋里。

“十分抱歉来打扰。”

“老师你来这里做什么家访?”萧老师感觉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入了屋他刚这样说完,“家长”的声音便迎面袭来。

发问之人哪是什么家长,根本就是叶敏本人。

居家时的她,穿着一件很随意的米黄色衬衫,盘膝坐于地板之上;她面前的小桌子上,整整齐齐地放满了许多书籍、纸张以及红色的丝线。而此时,她正一脸认真地望着自己的老师,深深的眼眸里什么也看不出来,淡淡的语句里折射出不可思议的老练。

“请坐。”小叶敏客气道。

“哦,哦,好。”倒是萧老师有点不适应了,手忙脚乱地坐到了沙发之上。之所以这样,是因为他发现:这家里所谓的墙壁上,满满当当地贴满了很多纸张。

纸张上有很多涂鸦,使用的是蜡笔……看起来应该是刚才那小孩子的杰作。

“这是?”萧老师对涂鸦的内容感到不理解,遂而开口发问。

“老师不是来做家访的吗?”小叶敏一脸认真地说,似乎,正在纠正一个错误。

萧老师感觉更加压抑了,“哦,对了,是的。”他咳了咳,“你父母不在?”他问道。

“萧老师。”小叶敏突然死死盯住眼前这个男人,猛一下站起身来,沉默了几秒继而说道:“老师,我给你泡杯茶吧。”说罢也不理会他的推辞,径自走进了里屋。

萧老师不知道气氛怎么会压抑到这样的地步,他觉得有什么事不太对劲。于是,他趁着小叶敏去泡茶的间歇,也起了身。

他想随便看看。

这应该是个四口之家。逼仄的客厅里除了叶敏方才的小天地之外,就寂寂寥寥地放着排旧沙发。沙发背后的墙上、那些涂鸦纸张丛里,隐着一个小小的挂钟,它似乎已经坏掉了……萧老师发现它的时候连秒针都是静止着的,顺着视线扫出去,正对着大门的地方有扇窗子,大白天的,它却被遮得严严实实。

萧老师找了半天都没找到他想找的全家福,也许这一家人都不喜欢照相吧。

他的视线从面前挪移开,留意到其他的地方:客厅的右侧是厨房以及阳台,叶敏就是进到那儿泡茶去了;客厅的左侧呢,他发现是洗手间,洗手间的对面还有个储物室,满当当的填塞着很多东西。正因洗手间和储物室这样的格局,如此一来,它们之间便形成了一条昏暗的走道,而走道的尽头,还有个房间。

萧老师瞥到那里面有光线透出。显然,门是半开着的。

应该是小叶敏的妹妹进去的时候没关上吧。他想起为他开门时那孩子的装扮,一边向那扇虚掩着的小门踱去,一边先入为主地忖量着。对了,那孩子似乎还对自己有偏见呢。萧老师觉得还是得再和她见见,好歹自己也是名人民教师,在孩子面前,更要树立起良好的形象。另外也许孩子们的家长在里屋,这样一来也好开展自己的工作。毕竟自己是来家访,不是来家教的,对着俩孩子实在是起不了什么实质性的作用。

拿定主意的同时,萧老师也走到了门外,他犹豫了几秒便伸手去推门,可还没推到一半,“咯吱”响着的房门就被他背后另一只手“砰”的一声拉了回来,关上了!

萧老师一惊,回头一看:一个瘦小的身影出现在自己身后,跟个鬼魅似的;而门上的那只手,便是来自这“鬼魅”。

叶敏!

“老师你在干什么?”小叶敏左手端着刚盛满茶水的水杯,右手穿过萧老师的右侧,攥在门把上,一字一顿地问道。

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没……没什么……”他慌张解释道。热气腾腾的茶水突然熏得萧老师有些睁不开眼,平日里无比健谈的他此时不知怎的,一下变得木讷起来。但是他又马上意识到自己好像并没做错什么,于是又赶紧咳了咳,泰然自若地说道:“哦,我以为你父母在房间里,所以过来看看,有些关于你在学校的事想和他们讨论一下……”

“哐啷!”

没等萧老师把话说完,小叶敏竟然转身就把整个水杯摔在了地上!

这一秒,萧老师完完全全是目瞪口呆了。虽然面前这孩子是背对着自己,但并不难看出,她情绪起伏很激烈。

“老师,您应该回去了。”沉默须臾,小叶敏幽幽而语。

“他回去了?”

“嗯。妈妈怎么样?”

“好。”

狭窄的走道里,两个孩子模样的“大人”一面拾捡着地上的玻璃残片,一面攀谈着。大一点的女孩说罢,扭头望着门口,神情复杂。

老师,我说过我没有爸爸,同样,我也不需要那样的父亲。

直到背后传来素颜短促的催促声,叶敏才回过神来,答应着赶上了杨丰。

已经有很多年没回忆这些往事了吧……叶敏紧皱着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现在,总算熬到头了。

正想着,耳边弱智般的歌声突然停歇了,叶敏觉得奇怪,刚想问怎么不唱了,却发现杨丰张着嘴,仰着头望着天上,一副呆滞的模样。

叶敏当然也顺势一仰头,这是什么?她一瞬间就呆住了,就连素颜是什么时候撞到她身上的都没有注意。

在他们头顶,啊不,应该说是在整个空间里,除了他们脚下之外的地方,本该是黑暗的周遭现在竟出现了许许多多星星点点的亮光,犹如成群结队的萤火虫一起飞过一般,数不胜数。这些亮点虽然没有把整个悬崖裂谷照亮,却也让他们三人有了一种如同置身于璀璨星空般的错觉。

这景象美得令他们窒息。

叶敏张着嘴,说不出话来,望着这星河般绚丽缤纷的美景,她眼眶里慢慢泛出了晶莹的泪花。

那一年,和你,也一起追逐过满天飞舞的萤火虫吧,虽然,虽然事实上才只有为数不多的那么几只……但是,当你把萤火虫捧在手心里欣喜若狂地告诉我它们有多可爱的时候,你幸福洋溢着的脸却永远地烙在了我的心里。

永远。

山涧里又起了风,桥身摇晃的同时,叶敏发现周围的星光也一并随着这风摇晃着,借冉冉飞舞着的星光亮点,黑暗的四围一时间也变得明暗交错,显得异常缤纷绚丽,给人一种叹为观止的美丽。

嗯?仔细一看她总算明白了……

显然杨丰也注意到了,他竭力稳住身体之后对叶敏和素颜说:“这些星光般的东西其实是悬挂在他们头顶四周之上的,似乎是些坠下来的绳子,绳头顶端不知系着什么发光物质,大家不要紧张……”

杨丰说得没错,叶敏望着头顶也同意了他的推测,看来,这吊桥连接着的,并不是对面的崖边,而是对面悬崖之下的峭壁。

这倒有点出乎她的意料。

2石室

我望着头顶悬挂着的根根泛着磷光的绳头有点摸不着头脑,桥是一种希望,连接彼岸,拉近两地距离的东西,怎么……这桥这一面,难不成还真是直接凿进悬崖腰身上的?

头顶上有类似悬棺般的悬挂物,让我有了这样的想法。地球上的地理形势错综复杂,难以掌控这也是在情在理的事儿,有很多时候,悬崖两侧各自的水平位置都会大有出入,形成一头高或者一头低的情况。而就照现在的情况推断,我们身后那片草甸子连接着的那一面,应该是水平位置较低的一方。而桥对面这一方的崖顶,水平位置与其相比起来,似乎要高出甚多。

而且这唯一一条通道还是座麻绳吊桥,虽然惊险无比,可我也没发现它有向上或者向下延伸的趋势。桥身所在的位置和草甸子完全就是在同一个水平线上。

那桥对面的景象会是……

在流光溢彩、满天“繁星”的吊桥上,我们又战战兢兢地爬了将近二十分钟,果然。

面前桥头处,并不是岌岌可危的另一面崖体,确实如我想象中的一般,是悬崖下面的峭壁!这鬼桥就像个失衡的天平,低的地方连接着我们来时的那一面悬崖崖顶;高的地方却是连接着对面悬崖的山体!置身崖下,举头而望,黑云压城城欲摧的紧迫感就在心里肆意弥漫,压得我心惊胆战。直到自己亲眼确认了这夸张的水平度数之后,我突然觉得这桥怎么猛一下陡得这么厉害……

如我所想,桥是种希望,怎么可能就这样平白无故地挂在悬崖之上呢?在这吊桥的尽头,虽不是平路,却也在那刀削斧砍般的悬崖峭壁上,有个被人工凿钻出来的山洞。

洞口依旧一成不变,幽深而诡异。

这……难道是对面的崖顶过高,修桥实在不方便,但是不过来又不自在,所以非要架座桥,没路也要挖个洞,钻条路出来?我费解。算了,为什么要这样做现在也已无从考证,总之过来了,就得继续走,虽然面前的山洞看起来并非善地,但怎么也比挂在这万丈深渊之上的吊桥上实在些。

危急时刻,哪还有闲情逸致细细观摩这天险般的宏伟景象?对错先不说,赶紧离桥!

被吊着晃来晃去晃了一个多小时,我们总算离开了那座让我们提心吊胆的麻绳吊桥。

靠在悬崖峭壁上的山洞里,惊魂还未定,叶敏就突然喊起来,我和素颜都被她吓了一大跳,反应过来的时候我才发现叶敏已是满头大汗地蜷缩着,全身直痉挛。我扶住她才发现她脸色白得惊人,而她那条被怪虫刮破的小腿,也已经肿起一圈来。

毒发了!

脑海里这个念头才闪过,我立即就把叶敏扛到背上来,对身旁的素颜喊道:“快走!”说罢便背着叶敏顺着山洞里蜿蜒直上的石道向上爬。

素颜被叶敏的样子吓呆了,我也心急如焚,所以并未仔细观察这山洞。

石道上有数也数不尽的台阶,又长又陡,我背着叶敏才爬了一会儿便累得直喘气,而此时的叶敏不再颤抖,也没了声音,我有点紧张,难道……

素颜从后面摸了摸,告诉我说:“叶敏姐没事,她还有气息,只是已经很微弱了,得赶快。”听她这么一说,我又是憋足了劲,直往上爬。叶敏你说你运气怎么就这么背呢?谁都没被那虫刮到,偏偏就你被刮到了,恰好那虫又是带毒的!

我焦头烂额地边爬台阶边埋怨,可越往上爬,脚下的这石台阶就越发陡峭,天梯我都没爬过这么陡的,故意折磨人啊?气喘吁吁地爬了十来分钟,我们总算暂时脱离了那旋涡般无止境的石梯,爬到了一个小石室里。叶敏没被毒死,我都快被累死了。

放下她的时候不难看出,她比我还累。可就算如此,我还是连气都忙不上喘,还没放下叶敏就已经开始忙着四处张望了,这会儿又是到了哪?

石室面积不大,对比起来也就和放着我们行李的那间毛屋子差不多大小——虽说面积不分高下,但是这里却很干净。我环顾了几个来回,发现石室内的四面山体墙壁上都很光滑亮洁,没有任何挂饰和图案,石室里也没有任何的家具,甚至没有任何东西,除了我们三个。但是……

在我们背后的山体石壁上,除了一条继续向上攀爬的石道之外,在石台阶边上,还有个黝黑的石门。

好奇心驱使着我的脚不由自主地挪了过去,我慢慢地靠近了那扇也许尘封着故事的石门。

一番仔细检查之后,我注意到这黝黑的小角落就连石门都算不上——门洞各处已是破败不堪,纠结在一起的蛛网几乎快把这个半人多高的石门给覆盖掉了。这时叶敏气色有所好转,于是我让素颜照顾她,自己则踱到靠石门更近一些的地方,腾出手来把上面的蛛网一一扯掉,也许里面装着什么宝贝呢?

不对……或许装着解叶敏腿上怪毒的解药……我胡乱推测。

两扇石门只有一扇是关着的,另一扇则虚掩着,我才撩完厚如棉被的蛛网,一股腐浊的难闻气味就从里面扑面而来。

“啊嚏!”

向后趔趄几步,我差点摔倒在地上。石门后面那股味道比医院里永远都弥漫着的福尔马林味还浓烈,熏得我想死。没办法,唯有后退待气味散得差不多了我才又摸过去,谁知一看,傻眼了。

半人高的石门背后,我还以为会是个小暗橱呢,说不定放着什么。但是一看之下才知道想错了,石门后面没任何我想得到的东西,只是条通道,通向哪尚难定论,但是我敢保证这条通道肯定很长,因为我望进去除了黑暗之外,其他什么都望不到。虽是如此,可是又有风从里面出来,微弱,却也不间断,吹在脸上感觉很凉爽。

也是条通道?

完了,又得选。

我瞅瞅脚下的石门,又瞅瞅边上的石台阶。嗯……显而易见,这次并不难选择,我们应该走……

“我们进石隧道吧。”虚弱的叶敏像回魂似的开了口。

听到她说话,我折回到她身边,她似乎又挺了过来。精神虽然还是委靡,但是气色稍微有所好转——不过她肿胀的小腿却没什么实质性的变化,它并未出乎意料般的痊愈,依旧像根红灿灿的仙女棒似的,从叶敏的裤腿破损处探出来。

而现在,她勉强能开口说话,只不过说出来的话很奇怪。

“为什么要走那个黑隧道?继续走石楼梯不是挺好吗?”我还没来得及质疑,素颜那小姑娘就先张嘴发了问。也对,我确实也想这么问,那石门后面的石隧道黑得不见底,也许是什么蛇王之类的东西的巢穴也说不定……而且就算是条山体通道,那通向哪?好,就算这些都不是问题,那我们要怎么穿过它?就凭它那高度和宽度,我们只有靠爬。

你有狭窄空间恐惧症吗(幽闭恐惧症)?不好意思的是我有。

如果要我钻地道,那我绝对是一百个不情愿,万一那隧道越钻越窄怎么办?我们不就卡在里面出也出不去,退也退不了了吗?万一里面真有个什么东西,那我们岂不是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我有一大堆疑问想问叶敏,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不想接着爬石道石梯而是想走石门后面那个黑黝黝的隧道,但是无论怎么样,我得把话挑明了,我不认为走那里是个明智之举。

叶敏没回答素颜的话,她只是看了我一眼,重复了一遍。

“我们进石隧道吧。”

她说第二遍的时候,我看到她的眼神,很深邃,却也充斥着一种复杂的感情,怎么像是怜悯?

我愣了愣,叶敏平常不是这样的,怎么……是不是虫毒扩散到全身,也包括侵蚀到她的思想了?要不然她怎么会说出如此不着边际的话?随便换个谁站在我们这境地上,也都不可能会像她那样,像她那样想走隧道。我突然想起一部以前看过的国产鬼片,说的也是一群人到山里野炊,遇到一座破败的大宅子,那宅子闹鬼,一群人便死的死,散的散,最后剩下两个眼看着就要逃出去了,却没想到,男一号竟然被鬼附了身,最后连哄带骗地又把女一号带到了鬼王的墓冢里……

想起那土得掉渣的老商业鬼片我突然禁不住打了个哆嗦,太像了!眼前的叶敏的神情和那鬼片里男一号变异时的神情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事态转变得太过突然,我一时有些接受不了。叶敏连说了两遍对那诡谲石道的执著,这局势让我有些犯傻,舌头僵了僵,不知怎的,我竟然皮笑肉不笑地转过头去问素颜:“那个……你觉得呢?”

我已经无法说服我自己了,只好把希望寄托在第三个人,也就是素颜身上。这一分钟,我多希望她能说出些又中听又实在的话来,就算动摇不了叶敏,只要能打动我,我还是会好好考虑考虑的。

哪知素颜想都没想就跟个炮筒似的蹦出一大串:“那黑隧道怎么走啊?爬啊?看起来那么恐怖!也不知道连着哪,这里又不是没路了,那石台阶不是挺好的吗?一路向上,我们顺着走应该很快就能到达地面啊!”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她怎么跟吕放一个德行啊……我突然又觉得这小妮子有点像那鬼老太婆,十八岁的脸,八十岁的心,他娘的絮叨得要死。

看来指望不了她了,她现在就跟个骂街婆娘似的……于是在我摆了摆手打断这婆娘之后,又好言好语地劝叶敏:“我们就接着走石楼梯吧……别管那隧道了……看着也是挺……”可还没说完叶敏就打断了我。

“你是不是想跟着这狐狸精走?”

我倏地就怔住了:“你……你说什么?”

叶敏冷笑了几声:“我问你是不是想跟着素颜这狐狸精走?怎么?听不懂?”

在我印象里,从第一天见到叶敏,一直到昨天进“寝”为止,不管她成为我女朋友之前或者之后,她在我面前一直都是唯唯诺诺,温言细语这样的一个形象。我的意思是,她明白我是属于“感情世界,我善为王”的那一类男人,所以从来都不曾、也不会顶撞我,更别说敢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了。

因此,此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没毛病吧?”

叶敏语气里带足了寒霜:“选吧。”

一句话就把我逼上了绝路。

我开始觉得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了,她肯定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叶敏了!我猛一下把素颜从地上坐着的叶敏身边拽了过来,压了下情绪,一字一顿地对叶敏说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不管怎么样,我们都是不会去钻那个隧道的,你死了这条心吧!要么你就跟着我们走石道,我还扶你;要么你就坐在这里等我上去之后回车里拿些急救物品再来找你!”

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会对她说出这么难听的话,但是,这也的确是我想说的话。

叶敏无声地笑了。她笑起来一向很美,这我不否认,可现在……

只让我觉得毛骨悚然!

3十三怨念坑

拉着素颜纤细的小手,我们已经逃离叶敏停留的石室很大一段距离。我本就没打算停歇,还是在素颜实在跑不动的情况下我才停下脚步来的。我们俩人气喘如牛地趴在石道的台阶上歇住喘了好一会儿,素颜才上气不接下气地问我:“把叶敏姐就那样丢在那儿成吗?”

我擦擦额头上的汗,想说当然不成了,但是话一出口就变成了:“她可能已经不是原来那个小敏了,你有没有看到她腿上的变化?”

素颜惊恐地冲我点了点头,对我说道:“她说是刮伤的。”

“刮伤的?”我心里一转念,哟,不赖啊,随即对素颜说道:“怎么可能,刮伤的会伤成那样?那是被怪物咬的!”

素颜闻我提及这个词,连大气都不敢出,我怕把她吓到,于是也没告诉她具体的经过,只是粗粗说了下叶敏那些症状。

小姑娘听完之后脸色很难看,一个劲问我那该怎么办,那该怎么办。我神情凝重地告诉她说:“叶敏因为毒素蔓延的原因现在连精神都开始出问题了,带着她恐怕对我们大家都不好,况且你也看到了,她根本不想跟着我们走,非要去钻什么隧道,我怀疑有陷阱,现在先暂时把她安置在那个石室里吧,看起来那里也没什么危险,只要我们及时返回。我车上有急救箱,等我们出去之后,你赶紧去报警,找人来,我呢,就带着那东西先来找她。”

我说得振振有词,但却没发现自己和马脸其实是同一类人。

素颜听我说完神情也有点飘忽不定,恍惚了片刻又焦急地催促我:“那我们赶紧出去啊!”

我也想啊,但是目前我连咽口口水都觉得困难,刚才奔跑中怎么没发现有这么累?勉强咽下一口气,我冲她摆摆手:“马……马上,你让我先喘几口气。”

可还没等我喘上几口,素颜就紧紧抓住了我的手臂,我疑惑地抬头想问她一句“怎能如此主动”,却发现素颜的脸上,溢出了不可思议的恐怖神情。

素颜指着我背后,声音颤抖不止,我以为怎么了,一扭头,却没发现有什么唐突之物。待定睛一看,原来是石道里的墙壁上,现在浮现出了很多壁画。

又画着些什么了?细看之下我也紧紧抓住了素颜娇柔的手臂。

石壁上歪七扭八地勾勒出很多幅大小不一的雏形图案。之所以称之为“雏形”,是因为这些图案里的所要表达的人、景象或者其他什么都是用简单的线条勾刻于墙上的——虽然简单,但是却极易懂。

雏得很血腥。

我仔细看了几幅,只觉得冷汗涔涔直冒。崖体石道内壁上的这些图案里所描绘的事物,很像是在做着什么邪恶的仪式,对于这方面的知识我懂得虽不是很多,但多少也有些耳闻。有些事很玄乎,一些邪恶的仪式,像招鬼、招魂什么的,当然,真假参半;而在国外那些恐怖电影里的五盲星阵,则给我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在这就不一一细数了。

匆匆一瞥,我这才发现原来从石室开始,山体石道内壁上便刻满了诸如此类的图案。整块墙壁上,刻得密密麻麻,此时留心一看才猛觉寒气逼人。更让我觉得不安的是,我看到素颜背后的石壁上,分明勾勒着一些东西。

正是这四年来一直困扰着我的那个噩梦里的那东西,奸笑着的佛像!

从四年前开始,那个奸笑着的佛像就常驻在我梦里,始终挥之不去,我也因此愈发对其感到反感和畏惧。此时看到满山满壁上都是这玩意儿,我心里突然变得狂乱不安起来。

我哆嗦着对素颜说道:“只是些画,别……别管了,我们走。”说罢便又伸手去拉她。

怀着突突突狂跳的心,我俩一路小跑直上,很快,就瞅到了光亮。不容置疑,石道的出口确是通向这一面悬崖的顶部,我们像从地窖里钻出来似的,走出了石道。

石道外的景象可谓是振奋人心。挂在远处山腰间的半弯新月沉默不语,似水的柔光把四周照得银亮。而在我们周围全是些看不清楚轮廓的树木与杂草,影影绰绰,风一过便带起沙沙沙的声音……哈,和我想象中的出口分毫不差!

我欣喜若狂,看来是逃出生天了,现在只要找到下这崖顶的山路,就能找到我那车,明天一早就能回去了!更让我高兴的便是身边还有素颜,哈!多么完美的大结局!

我忽然就把叶敏给忘记了,忘得很彻底。

欣喜了一会儿,我更是留意到山体里那条崎岖的石道:它并没有因为达到了出口而结束,相反,它从悬崖山体内一路延伸出来,一直蜿蜒进了远处黝黑的山林里。

下山的路?

看来是了,我喜上加喜,哈哈!黄河尚有澄清日,岂可人无得运时?!这样一来连找下山路的时间都省了!我还在高兴,素颜就主动牵住我,“我们顺着走吧!”她看看时间焦急地催促我。

“当然了!”我心花怒放道,随即便跟着她顺着羊肠石道一路撒欢。高兴之余我忽然又想起点什么,奔跑着的脚步也停了下来,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了。素颜本是拉着我的,我突然这么一停,我的手便从她手中滑了出去,她也停下了脚步,转过头一脸疑惑地望着我。

“怎……怎么了?”

我面带痛苦,小声地对她说:“一路上……都没看到你男朋友……抱歉……”这话是必须说的,这样素颜会觉得我比较有责任心,比较值得托付。

素颜愣了愣:“我没有男朋友啊?”

“啊?”这次换我愣了,“那吕放?”

“我们只是朋友。”素颜一脸认真地对我说。

我突然觉得吕放很可怜。

“哦……这样啊……是我误会了,那等我把你安全送出去之后,我们找到人再进来找他们吧。”我怎么也没料到素颜会这么说,一时有些语塞,不过马上便反应了过来。

素颜“嗯”了一声,我刚准备接着抬脚继续走,想不到她竟然也问了我一句:“那你和叶敏姐呢?”

“啊?叶敏?”我像十多年没见过这个名字似的恍然想起,对了,叶敏。听素颜问起,我只好假装轻松地说道:“我们……我们只是同事啊,怎么了?”

素颜似乎有点不相信:“真的?那怎么你和她……”

“什么啊?我们关系铁得很,所以走得比较近。”我一口咬定。

素颜听我这么一说,脸上马上绽放出调皮可爱的笑脸:“那我们继续走吧。”

经过这段对话,我觉得……素颜这小姑娘似乎对我也颇有好感……她和吕放明明是情侣关系,现在既然这样说了……那不是明摆着给我机会吗……如果不是……还会是什么?

我心中窃喜,嘻嘻嘻嘻嘻……

可我还没来得及得意,笑容就僵住了。

我们本应该顺着这羊肠小道一路下到山脚的,但是一路蜿蜒着的石道这会儿突然就没了,消失了。可我发现我们并未走到山脚下,不仅如此,石道尽头的情况,也让我满怀疑窦。

这是什么地方?

石道一尽,面前就出现另一片空地,与雕狐城门和止雷寺之后的空地都不同,这里给人的感觉很是阴森恐怖。当下月色明媚,空地虽空,面积却不是很广,所以我一眼扫过去,大小事物都能一目了然。

心里一直压抑着的那份沉重猛一下又出现了。

这好像是……

在朗朗月色之下,我瞅到空地居中的位置上有个类似棺材般的长形高台,足足有个十岁孩童那么高的高度。它阴阴冷冷地摆放在那儿,沉默地伏在氤氲着雾霭的萧萧树丛和巨大阴郁的夜幕之中。我想过去看看,但是才向前走了两步马上又停住了——我发现空地两侧、长形高台和树林之间还有别的东西。

以居中长台为中心,它的两侧竟有很多一字排开的大圆坑,很深,但是并不代表我们不能窥视到其一二。我们走了一圈,发现两侧的深坑围着长台排列成一个巨大而奇怪的形状,像个英文字母“M”。

而长台的位置刚好也正在这个“M”中间尾巴顶端那儿。

不知道为什么,这里让我有种忐忑不安的感觉。我想喊上素颜赶紧走,却发现她停在字母中间,也就是祭坛正前方最顶端那个深坑前,目不转睛地正朝下直望,望得极为出神。我觉得奇怪,是不是有什么?于是也跑过去想看看。

风悄悄吹过丛林,呜呜呜呜……

在经过空地中间长台的时候,我抽空睨了一小眼这玩意儿:台身上下都焦黑无比,什么也看不出来,台面上放着一个小罐子,而罐子边上,居然散落着很多毛发之类的东西。

我猛一下骇然想起石道内壁上那些鲜血淋淋的壁画,祭坛?!

这个推测令我头皮直发麻,应该不会吧?

拿捏不定时,我已经赶到了素颜边上,看她望着脚下的深坑一言不发的样子我有些纳闷:“在看什么?”我边问边弯腰探头去瞅。

坑洞离地面有些距离,到底有多深我站在这样的角度也目测不出来,不过看起来也并非是深不见底,下面波光粼粼,想来肯定是因为长年这样放置着,坑洞底下都蓄满了水的缘故。我瞅来瞅去也没瞅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心中更加疑惑,“没东西啊?你在看什么?”

问了两遍素颜才回答我,虽然在说话,可她眼睛还是没离开洞底。

“这些坑洞其实是种牢狱,你没看出来?”

牢狱?呃……也对,也有可能,挖个洞把囚犯丢进去……也不失为一种囚禁的好方法,但是……“欸,你是怎么知道的?”

素颜这才把目光收了回来,笑盈盈地对我说道:“这些是入门常识啊,我们都是铭记在心的呢。”

什……什么?什么常识?什么入门?我有点搞不懂她什么意思,这时素颜猛一下用手捂住嘴,盯着坑洞底惊呼了一声。

“呀!”

“怎么了?!什么东西?!”我急忙也伸头去看,可惜话还没说完,背上突然吃力,一个踉跄,我连喊都没来得及喊一声,整个人就摔了下去。

这招叫转移注意力。

与此同时,在一间干净但很窄小的石室里,有个女孩子正静静地坐在地上微笑着,而她面前,则是一张苍白干瘪、淌着黑色污水的脸。


第二十三章出乎意料

1苏醒

“哈,成了。”

素颜望着跌进坑状牢狱内晕厥了的杨丰,高兴地拍了一下手,随即踱回到祭祀台前,开始收拾台面上杂七杂八的一干物品,边收拾边哼起歌来。

悠扬的歌声回荡在崖顶上莽莽的树林里,听起来是那么的甜美和温馨。

素颜兴高采烈地忙活了一会儿,没有留意到在祭坛前方树林里那条石道上慢慢出现的一些东西——白色的衣服,干瘪的面孔……

又来了。

周围的空气都倏地起了变化,变得越发阴冷。

素颜打了个喷嚏,抬头一看,发现一路尾随而至的鬼老太婆正站在离她不到十米远的地方,死死地盯着正在忙活着的她!

“哇!”

素颜大叫了一声,但是马上又用手拍拍胸口,吐吐舌头:“还真是够恐怖的哇,来啦?”她冲着鬼老太婆喊了一句。

鬼老太婆旋即发出一串银铃般的恐怖笑声,直笑得周围树叶哗啦作响。笑声过后,鬼老太婆便慢慢消失了。随后,一个漆黑但很熟悉的身影渐渐在石道上显现。

素颜手里的活没停下,看到人影笑得更开心了:“姐,快点快点。”

随着人影的靠近,林中石道上的身影逐渐显露出真实的面貌来——

纤薄的双唇,轮廓分明的五官,尖锐的眼神,一头飘逸的长发整齐地梳成一个发髻盘在头顶,一身花花绿绿的衣束上裹着很多色彩鲜艳的布条,风一过,布条就像群魔乱舞一般,在这女子身前脊后狂乱飞舞着。

“哇!姐,你漂亮极了!”素颜又是拍手一笑,眼睛里放着光,“我还是第一次见你穿这身束袍呢!”

来人正是被杨丰抛弃在小石室里的叶敏。

只不过,与之前的模样已是判若两人。

叶敏不苟言笑,听闻素颜说起,并未露出虚荣心被满足的笑靥,而是快步走到她面前,劈头盖脸就是一句:“做得怎么样了?”

素颜见叶敏一副凶巴巴的样子,无趣地撇了撇嘴,瞅了眼背后的深坑说道:“喏,在里面呢,好像运气不太好,摔晕过去了。”

叶敏这才露出一丝看似欣慰却又没有丝毫温度的微笑,“他运气向来不好。”说罢转过身来,从身上摸出一个小布袋递给了素颜,“马上就到丑时了,准备开始吧。”

说这话的间歇,她的眉头轻轻地一蹙,脸上的表情显得极为复杂。

“滴答——滴答——”

有水滴溅在脸上,不知过了多久,我从昏死的状态中苏醒过来。

头暴痛,过了一会儿清醒了,我才发现自己跌落在了那个很深的坑洞里,确切地说,应该是那个地牢洞里。四面的墙壁绿苔如茵,湿漉不堪。艰难地支起身子,借着微弱的光,我能瞥到头顶上惨淡的新月。我心里明白,此时它离我有多遥远。没想到居然掉进来了,虽然很愚蠢但却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咳!咳!咳!”

之前站在这坑洞洞口边上,我就已经目测过这坑洞大致的深度,它就像那些重囚犯们所犯下的累累罪行一般,深不可测。这下面只有绝望,绝无希望。而现在,这种绝望也紧紧地包围着我。当然,让我喘不过气的原因不只是这个,还有她。

她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我试着努力回想晕厥前所发生的一切,有些事情不对劲。想起掉落下来前后所发生的一幕幕,我百思不得其解,直恨得咬牙切齿。无论她的理由是什么,我一定要让她付出代价!

轻轻活动了下手脚,很痛,但是还能动,还好!这让我感到一丝欣慰,看来手脚什么的并未骨折抑或摔断,如果我还能出去的话……

扶住墙壁挣扎着站起来之后,我开始打量自己的处境,眼下置身坑底我才看清楚,我失足跌进的这个地牢深洞距离地面至少超过五米。而它的形状,则十分不规则,比较近圆形。刚下过雨,浸过水,这样一来,想逃出生天,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也对,这么愚蠢的问题应该早在几千年前,在那时的统治者们面前就迎刃而解了吧……如果靠爬就能爬得出去,那这些个形同虚设的地牢也就没有造的必要了。

我苦笑。

扶在墙壁上的感觉很奇怪,墙上似乎有什么异样,但是因为天黑又下过雨的缘故,四周不仅显得潮湿,也极其阴暗。我没多想,把脸凑近了想仔细瞧一瞧。细看之下,呼吸瞬间就变得异常粗重短促,墙身上赫然是些抓刮过的痕迹!

显然,是人为的。

意识到是人指甲造成的,我眼前的墙面顷刻间清晰起来,无数道触目惊心的抓痕裹含着凝重的怨气,深深地陷在墙壁之内,触摸上去,冰冷绝望的恐惧感立刻蔓延至全身。我突然明白,她说的是对的,这些深坑在很久很久以前确实是用来关押犯人的类似牢狱的设施,不难想象,这些坑洞内壁上所留下来的绝望有多深刻。

触摸着那些挣扎的痕迹,看着它们,我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局促的空间里密密麻麻布满着的抓痕本就压得我喘不过气了,这时刚好嗅觉有所恢复,于是各种怪异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我几乎快要窒息。思绪开始紊乱,意识又开始模糊……

等……等等!这是什么?!

尽管此时我万分难受,但还是瞥到了湿漉漉的坑洞内壁上,那些陷进去的痕迹里分明有什么东西溢出来。那些红色的液体是什么?不!绝对不可能是血!我像发了疯似的用手去擦,不料脚下一滑,整个人猛然失去平衡,随即跌倒在地。与此同时,头顶的洞天处似乎传来了一些细微的响动声。

是……脚步声?听起来不像,我顾不上疼痛,急忙仰起头朝上望去。

“嘻嘻嘻嘻嘻嘻……”

映入眼帘的,是很漂亮的一张脸。她,或者说“它”,趴在洞口边上,面朝下静静地看着我……什么都对,除了它的眼睛。

它……它居然没有眼珠子!白皙的脸上悚然是对漆黑的窟窿!而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恐惧,彻底歇斯底里地喊出来。

“救命!救命啊!”

我尖叫着睁开双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原来是幻觉,原来是幻觉。但是……但是湿漉漉的四壁上,我瞅到抓刮过的痕迹居然还在那里。

它们是真的!

2血缘

“哦?姐,他好像醒过来了。”素颜在放置一个圆形器皿的时候,听到背后的深坑里传出阵阵撕心裂肺的呼喊声,她蹙着细长的柳叶眉嘟囔道。

“别管他,做你的事。”叶敏鼓捣着一些粉末状的东西头也不抬地回答道。

“嗯。”素颜不再言语,继续摆弄道具去了。

过了一会儿……

“姐,他吵得我好烦呐,你想想办法啊?”素颜捂着耳朵直跺脚,“让妈妈教他安静安静啊。”她这样说。

她居然这样说。

“住口!”叶敏突然把一个罐子摔在地上!“哐啷!”罐子的支离破碎吓得素颜都不敢再吱声,怔了怔,她才哭着直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叶敏这才深吸了一口气,慢慢绕到她边上,拍拍她的肩膀,轻声细语地说道:“妈妈也会累,知道吗?别老提妈妈,她会不高兴的,她现在应该已经回去了……明白了吗?”

素颜止住了抽噎,点点头。

我在坑洞里听到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这分钟也顾不上要不要面子了,我赶紧加大了分贝:“救命啊!”才喊了几声突然从头顶的上方泼下来一大片液体,泼得我满脸都是,把我呛得咳嗽不止。

什……什么东西?!随着这些液体的泼下,一股剧烈刺鼻的血腥味马上就弥漫了整个小坑洞。我急忙用手去乱擦,一摸之下感觉甚为黏稠。

竟然是血!我看着殷红的双手又是惊得大叫不已!

“你就不能安静点吗?”就在我哭爹喊娘的时候,头顶上忽然又传来一声不耐烦的疑问。

那声音好熟悉。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叶……叶……叶敏?”

头顶上的黑影冷笑一声:“怎么?这会儿又想起我了?”

巨大的罪恶感袭来,我吓得差点没跪下去,“你……你……你……”她不是正在小石室里发着神经吗?

“哈,托你的福,我大难不死,而且……我自己刮伤自己,难道还不会注意这种问题吗?不过……”

这时柔和的新月稍微改变了一下位置,借着月光,我站在坑底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上面的人,还真是她!

“不过你运气就没那么好了。”叶敏幽幽地说。

我大愕!随即咆哮道:“你什么意思?!”

叶敏笑了,笑得很开心,笑得花枝乱颤,笑得……笑得就如同我梦中反复出现的那尊佛像一般!

看着这女人,我倏地从头顶就凉到了脚底。

“好弟弟,你这么说那也就太见外了。”洞沿边的可人儿笑罢声又起,这句话像刀一样刺在我左胸膛上。什……什么?弟弟?

叶敏见我直发怔,便从身上摸出本东西来,好像是本书之类的,逆着光,我看不太清楚。只见她从那里面抽出一张方方正正的东西,顿了顿,似乎是在迟疑着什么,但是片刻之后还是一扬右手,那东西便慢悠悠地飘了下来。我以为又是什么怪异之物,骇得直想躲,直到它打在我身上……我才发现原来不过是张照片。

泛黄的旧照片。

莫非是被我抛弃的哪个女孩子的照片?所以叶敏是她姐姐之类的什么,替那女孩来报复我?照片沾上了黏糊糊的血迹,看不清楚,我急忙边用干净的衣服角擦拭边这样想。待血迹擦干,我才看清这张照片看来是我想错了。

借着昏暗的月光,泛黄旧照片上的笑容虽模糊但尚可辨认,我大惑。

全家福?

照片里的背景是个古色古香的厅堂,厅堂里有个身着中山装的中年男子,梳着“三七开”的发式,浓浓的剑眉下有双鹰一般的眼睛,显得很是肃穆。依靠在他身旁的女子抿嘴轻笑,而她身上那套奢华的玫红色旗袍更是端庄典雅。另外,照片上还有两个女孩子,都穿着碎花裙。

这算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看出来,抬起头刚想问问这算怎么回事,就听到叶敏的声音再度响起:“我就知道,不过我原谅你的无知。”顿了顿,她轻笑了一声,“认识杨国诚吧?”

杨国诚?老爷子?!

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打了个激灵,拿起照片又仔仔细细看了几遍,半晌才抖声回问顶上的叶敏:“这……这怎么回事?”难怪,难怪我瞅着照片上那男子有点眼熟。我想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但是可能脑子一下子又转不过来,于是才没头没脑地问了句。

叶敏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她侧着头,喊了声:“颜,过来。”

“哎,来了。”素颜甜美的声音立即灌进我的耳朵里。

声落而人至,现在头顶上有两个女孩子正好好地蹲着瞅着我呢,这让我的自尊心强烈受挫,我感觉蒙受了巨大的侮辱,我又不是动物园里的猴子。而这会儿,我也已经不想再追问她们把我推下深坑到底所为何事,因为我明白,很快,她们便会道出缘由来。

终于到了水落石出的时候了。

叶敏面无表情地望着坑底被她准备好的蛇血泼得一塌糊涂的杨丰,没有做声,把手臂搭在了闻声而至的素颜肩膀上。“来,我来正式介绍一下。”说完她指着坑底,面向素颜,“这个,你哥哥,杨国诚和那个狐狸精生的儿子,风流倜傥的杨家公子哥,杨丰。”

“哥哥好——”在叶敏的戏谑中,素颜调皮地一鞠躬,对着深坑摆了个极可爱的笑脸。

我突然想起莎士比亚的一句话。

叶敏没有理会杨丰诧异的表情,又指着素颜说道:“杨丰,这是你的小妹妹,杨素颜。我呢,则是你们的姐姐。”话落她又补了一句,“哦,对了,还有,我当然不姓叶了——小女子当然也姓杨,不过名可不是敏,而是柳颜。”

“这个……藏了这么多年的名字。”

“这个……你父亲留给我的名字。”

事到如今,我虽一脸愕然,却也明白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我明白了为什么那段时间老爷子会时常往外跑;明白了为什么叶敏会是老爷子亲自推荐进公司的;明白了为什么老爷子会对我说让我照顾她的话;明白了为什么素颜会突然出现在止雷寺里;明白了为什么她对自己的经历总是支支吾吾……原来……原来……原来她们竟然是我同父异母的亲姐妹!这样说来……

“竹楼那你也是故意跌落下去的?”一路上的巧合也许并非巧合,既然那伤口是她自己弄的,那么……

“当然。小妹当时正在三楼上准备一些不太好的东西,被你打扰到该怎么办呢?”叶敏做出一脸苦恼的样子。

原来她们在酝酿着一个阴谋!

但是为什么?

叶敏总是很了解我,她看出了我的疑惑,极为成熟稳重地朗朗一笑,泰然道:“弟弟,知道为什么了吗?”说罢她瞅了我一眼,双眸里不带丝毫怜悯,冷冷地、恶狠狠地刺向我。

“二十年前,姓杨的就是因为那个狐狸精,没错,也就是你母亲,毅然抛弃了我和母亲!那时候,我母亲还怀着素颜!”

叶敏说罢扭头看了一眼素颜。

“他什么都没有留下!二十年了,也什么都没有给我们!母亲后来生下了妹妹素颜,含辛茹苦,任劳任怨地一个人把我们俩拉扯大。我本以为,没有父亲没什么大不了,我们娘仨没了他,一样能活。谁知道……”

叶敏的语气突然变得很激动,“谁知道母亲始终忘不了那个负心人,她始终过不了她自己那一关,整日沉默寡言,郁郁寡欢,他的离弃让母亲完全变了个人!”

她的声音开始哽咽,素颜也低头不语。

“我恨你父亲!我们全家人都恨他!切齿之恨!恨之入骨!”当这句话从她嘴里挤出来的时候,我浑身一颤。她再一次表情一换,话锋一转,竟又变得似笑似痴。

“呵呵……不过没有关系了……妈妈……妈妈她会好起来的。”

我脑子里一直在飞速旋转着关于老爷子的事,一时没想起那鬼老太婆来。

我不知道老爷子竟然还有如此一面,但是……“但是和我有什么关系?”她们不应该恨屋及乌啊?我是无辜的啊!

叶敏稍微捏了捏鼻梁上双眼之间的位置,言简意赅,轻笑道:“哼,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这么说,弟弟呀弟弟,你想知道为什么我们不去针对杨国诚反而针对你是吧?好,那我告诉你。”

她突然盯住我,说道:“你还记得赦童吗?”

我心里好像突然被谁揪了一把,痛不欲生。

叶敏不紧不慢地说着,却在道出这个名字的同时,淌下了晶莹的泪水。“我极力想让自己不要活在对我们父亲仇恨的阴影里,但是一直以来,却都无力自拔……直到,直到遇见赦童,他帮助我走出那片阴霾,他试图让我重新积极地面对这残缺的家庭,积极地想使我的生活变得完整。”

说到这里,叶敏的神情明显开始飘忽,仿佛,又回到了相遇的那个季节……


3渊源

“哈……好凉爽。”

坐在操场里的长椅上,叶敏闭着眼睛深深呼吸。这是她第一次离开自己的出生地远赴他乡,来到这个传说拥有四个太阳的西双版纳读书。她不是很喜欢大太阳,但为了完成学业,也只好如此。

这里的冬天不会下雪,这多多少少还是让她有那么一点点不习惯。

细细算一算,到这个陌生的城市快一年了吧……性格孤僻内向的她,理所当然没有交到什么朋友——更别说是知心朋友了。也罢,这个世界不懂自己,那索性自己闭嘴吧。

女生寝室在操场的西北面,刚下的晚自习。此时叶敏望着灯火通明的寝室,眼神里流露出极度厌恶的神情——这就是为什么她下了课不回寝室却坐在操场上最根本的原因。她讨厌喧嚣吵闹的环境,与其那样,不如自己一个人待着,悠然自得……当然,偶尔,只是偶尔,她坚韧的内心也会有龟裂的时候——比如,陪寂寞这样坐着。

伴随着黑暗,沉默无声。

“请问,你是在陪它等人,还是它在陪你等人?”

静谧黑暗的操场上,叶敏没想到居然还有其他人,突如其来的询问吓了她一跳。不过很快她便又镇静下来,觅着声源,她看到一件寡白寡白的衬衫“飘”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叶敏觉得有些尴尬,面对陌生人的问话,她总是不知如何去应付,更何况她本来就不知道,什么什么“陪它”。

见长椅上的奇怪女生在发愣,“白衬衫”扑哧一笑:“我说的是椅子啦,椅子。”没等叶敏反应过来,那男生就已经一步跨到她和“它”的面前,黑暗里叶敏发现他半蹲下身子,轻轻拍了拍长椅,然后听到他厚颜无耻地说道:“嗯……看来是你在陪它等人了……”

他的意思明显就是在暗示。

靠得近了,模糊不清的脸慢慢转向蒙眬可辨,虽不清晰,可也够瞅个大概了。叶敏依旧沉默,她暂时没什么好说的。

“我能坐这儿吗?”“白衬衫”似乎一点都不介意她的冷漠和无视,彬彬有礼地问道。

啊……原来搞半天这人是故意找茬来搭讪的……叶敏有点点反感,现在的男人脸皮都这么厚?她想起身离开,邂逅是美好的没错,可惜在很早以前,她对爱情就已经持敬而远之的态度了。

正想着,“白衬衫”又说话了:“你是第一次来这里坐吧?”

是又怎么样?叶敏心里暗忖,嘴上淡淡地回答道:“嗯,怎么了?”礼貌的回答,却也裹带着冰冷的自我保护。

“白衬衫”听罢调皮地一笑:“这长椅是我的女朋友哦,它跟了我两年了,我天天都来这里陪它,难道你要挖我墙脚?”

他说这话的时候是面向叶敏的,而叶敏呢,也刚好转过脸来,纵使操场上漆黑一片,她还是看到黑暗中有光在闪,似乎是他的眼,正闪烁着奇妙的光芒。

在这光芒之下,叶敏感觉有些窒息,她对这感觉感到诧异,直到那光越来越强,越来越强……

“谁在那?干什么的?”

她就觉得怎么这光这么奇怪,原来是学校管理员的手电筒啊!啊……死了,遇到巡校的管理员了……本来这个时候叶敏应该是回到寝室了的,谁知被半路上出现的“白衬衫”耽误了时间。不仅仅如此,他和她还坐在一张长椅上,在这漆黑的操场上……这时候有嘴都说不清了!

举手电筒的管理员一声怒斥:“乖乖,现在的学生胆子还真不小,居然敢在学校里公然谈恋爱搞对象了,今天被我抓到了,非得好好惩治惩治你们不可!”

“是我。”

叶敏还在惶惶然不知怎么办,没想“白衬衫”就站了起来,他狂妄地说道,语气里没有丝毫惊慌和失措。

管理员拿手电筒扫了扫,“咦?”

“哦,原来是你啊!”叶敏疑惑地听那管理员惊奇地喊出这么一句,然后又犹豫着把“白衬衫”拉了过去,他应该是想对他耳语点什么,不过她还是听到了。

“你小子泡妞也别在这里泡啊,这阵子学校查得严,我也很为难的。”“秉公执法”的管理员低声埋怨道。

“我知道啦,今天没盘缠带人家去看电影所以才来这坐坐啊,你也要体谅体谅我啊。”

“白衬衫”居然……

“就你嘴贫,好了不说了,都几点了?!快点送人家回寝室去,等会儿要是遇到领导我可罩不了你!”

叶敏意识到自己蒙受了委屈,但是又没任何立场可以插上什么话,只能沉默干坐着任那小子在边上大放厥词——这样一来,更像是真的了。

叽里呱啦说了半天那管理员才悻悻离去,也许,他们是玩在一起的朋友之类的什么吧……叶敏很乐意这样想,因为事实上确是如此。那管理员前脚才刚走,“白衬衫”后脚就开始打哈哈了。

“他是我哥们儿……”

“嗯,我看出来了。”叶敏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

这次换“白衬衫”尴尬了,“哦,呃……呵呵……”

叶敏突然觉得身边这男孩子也挺有意思,她起身准备回寝室,转身的时候轻轻说了句:“今天抱歉打扰到你和你女朋友约会了,实在不好意思。”

虽然,她对爱情有不一样的态度,但那并不代表她是个不解风情的人。

“白衬衫”哈哈一笑,“那你明天还会来吗?”看来早有预谋。

我想会的。叶敏想了想,但是没有说出来,她笑了笑便迈开步伐,“喂,我叫赦童。”走出老远又听到“白衬衫”的呼喊声,哦……他的名字叫赦童……

幸福总让人很犹豫,第二年叶敏点头的那个夏天,赦童却交了白卷。

六月二十二日,晨。

“你在哪?”叶敏才从图书馆出来,电话就嗡嗡直振,接起一听原来是赦童。

她有个习惯,就是从来不用通讯录,所以手机里全都是大串大串的电话号码,完全没有一个名字……她喜欢听音辨人。

“才从图书馆出来呢。”叶敏如实答道。

“嗯,又在看那些关于泰国邪术的书籍啊?你小心中毒哦。”那头的男朋友戏谑道。

“呵呵……”叶敏不冷不热地应着。

“是不是和你亲近的人都要穿棉袄哦?”赦童的语气超诚恳。

叶敏愣了愣,“啊?哦……我一直都这样的……不好意思。”

“说笑啦,傻丫头,多笑笑,会更漂亮呢。”

“你……”

在面对赦童强制性转移话题的对决中,叶敏总是屡战屡败。当下她再次无语……多笑笑吗……也许……

“对了,明天下午有没有时间呢?”赦童成功胜出,这才切入正题。

“怎么了?”叶敏想了想,她记得明天下午有课要上,是关于世界历史的——其实只是泰国历史。

“当然是要约你一起去看迈克尔杰克逊的演唱会了啊……”

“啥?”

“哦!不是不是,是约你一起去新开的那家书店。哈哈哈哈……”

妖孽,真拿你没辙。叶敏在脑海里埋怨了一句,无声地笑了笑,但这还是被对话那头的“妖孽”看穿了。

“是嘛。笑起来多可爱,那么明天我们在学校卫生间门口不见不散?”

“我要上课……”叶敏开始感觉头疼,等你正常一点我再和你说好了……

“真的?真的不陪我去?”电话那头的小子开始不依不饶。

“真的是要上课,周末吧。”

“你不陪我去,那我找别的帅哥陪我去咯?你别吃醋哦?”

“玩开心点。”

挂了电话之后叶敏才舒了口气,繁琐之余,竟也感到阵阵轻松,不觉中,嘴角轻轻向上弯了弯。和什么样的男生在一起会快乐?她还真的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不过,那是以前了。

我真的有想过,就这样陪着你,走一辈子。可惜……

第二十四章仪式

1缚魂咒

待叶敏说完,我也错愕不止,关于赦童的恋爱史他曾和我说过无数遍,但是我怎么也没想到,赦童嘴里的女孩子,居然会是……

“但是,你,杨丰!他嘴里所谓最好的朋友!你干了什么?!”叶敏咄咄逼人,一副兴师问罪的嘴脸,我刚想解释,她就咬牙切齿地打断了我。

“你害死了他!”

“我没有!那是意外!”我知道此时此刻无论我再如何辩解都已是于事无补,可还是极力想为自己澄清,“是我差使小童去买冰淇淋的没错,但是我又怎么知道,他会在横穿公路的时候……”

叶敏又开始笑了:“不要说了!没用了!连他也走了,连他也因为你们父子的原因,离我而去……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谁能了解我了……再也没有谁愿意拯救我了……再也没有了……”

我刚想痛心疾首地呼上一句“这世界上其实还有很多好男人的!只是你没有发现”,却看到叶敏已经站起身来,五颜六色的布条在她周身随风飘舞,猎猎作响。

“而现在,也没有谁会来拯救你了!”

还未等我想起什么,叶敏就抛出这样一句话,随即从身上摸出个让我毛骨悚然的器皿,从里面抓了把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粉末,念了句奇怪的话语,我没听清楚,然后她用嘴一吹,接着就将手里的器皿整个地翻过来,把里面的粉末全部倒了下来,倒在我所在的坑洞里!

立时,一股钻心的痛楚就由我的双眼处袭来,我痛得在坑洞底直打滚,“啊——”脑袋里就像有什么东西在噬食一般,奇痒无比、痛噬心魂。

蛊——蛊毒?!

我在坑底翻来覆去,痛苦无比的同时脑海里唯一能联想到的,就这么一个词。

所谓蛊,即皿中之虫,照汉代郑玄的解释是“虫物而病害人者”。此外,还有很多谚俗古著为证,比如《舆地志》、《后汉书清河孝王庆传》,甚至连《本草纲目》对蛊都有部分记载。而对于传闻中的滇南三大邪术,痋术、蛊毒和降头术我虽有所耳闻,也曾听赦童和我说过他女朋友对这方面的东西一直很感兴趣。但是我从来不曾想过,文文弱弱的叶敏居然能和这些东西扯上这么直接的关系。

“姐,时辰快到了。”始终在一旁保持沉默的素颜盯着腕上的手表突然直咋呼。

“我知道了,马上。”叶敏不慌不忙,她似乎等这一刻已经等太久太久了,所以她并不想早早就结束。把手上的器皿丢在一旁之后,不理会饱受折磨的杨丰,又开始念叨。

毁其人,必先毁其心智,灭其意志。

“其实呢……我也有想过,那不过是个意外;我也有想过,祸不及妻儿;我也有想过……给你一次机会。”

机……机会?

叶敏苦涩地笑了笑:“忘记了?我和素颜妹妹不是奉劝过你们别进这鬼地方吗?结果怎么样?男人都不听劝的,呵呵,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呐……还有,还记得那扇石门吗?其实如果你听我的,我们就不会来到这儿了,如果不来到这儿,我们姐妹俩的法术根本发挥不了什么作用。呵呵……可惜呀,看来还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心里那份沉重现在终于超负荷了。我有没有说过选择是最闹心的?但是现在后悔又能如何?听叶敏这么一说,我只想哭,我只想哭,我只想哭……各种不知是口水还是什么的液体混合着那些莫名其妙的粉末,让人愈发疼痛,愈发疼痛……

我一直以为你是最了解,最适合我的人,但是,却为何偏偏要如此伤我?

我都这样了,可叶敏似乎还不想停歇,依旧在滔滔不绝:“你不是很喜欢小妹吗?那我一会儿把你封给她就是,让你一辈子做她的鬼,嗯哼?为什么你总是在做令我讨厌的事呢?为什么你总是要在我面前自以为是耍小聪明呢?你——活——该——”道出所有的真相之后,姐妹俩便折回脏兮兮的祭坛前。

是时候了。

“姐,咱们非要这样做吗?收纳了他我觉得也不会有多厉害,也许还没妈妈厉……啊,对不起啊姐姐,我……我……无意说的……”素颜问了个愚蠢的问题,她马上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战战兢兢地又开始道歉。

叶敏脸上的表情如一泓深潭,深不可测。她幽幽道来:“这个没关系,重要的是——由他去对付杨国诚,那该多有意思啊!你想一想,看到自己的心肝宝贝儿子被人控制来索自己的命,那是多么令人绝望的一件事啊……而且,幕后操纵者竟然还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哈!”

古有训:最毒妇人心。

“姐,这次缚魂咒你主大咒,我当媒介吧,那天晚上制造那场百人咒已经耗费了我太多的元气,而且寝内寝外来回奔波准备器具也把我累得够戗。”

“当然。”叶敏抚摩着妹妹的脸颊,怜惜地说。

待素颜全身各大命门穴道都画上了苍劲的泰国符文之后,叶敏摸出一枚古钱币来,浸了浸面前小碗里的液体,又用火燎了燎,手一扬,铜币越过素颜头顶,落进了她背后那个坑洞里。

对不起,我说谎了,我骗了你,其实这枚钱币,确实是要送给你的……

冥阴菩无路,溯溯愈行飞,压并铜银使,弑水道立行。

“南无噗撒托,乌力唢扑那哇,阿喀地嬷呀,伊地巴喀呀,汪碰啊咕里咝咯……”

丑时,在一座古建筑群里的一座山崖上的某片林子里,传出一阵怪声,没人能听得懂那是什么,而我最后的知觉,还是那股怎么找也找不到、怎么挡也挡不住的刺鼻铜锈味……

三年前,泰国某处,一男一女,一老一少,一桌一椅。

“你要谨记,缚魂咒万不可随便使用,它如同飞头降一般,对降头师来说,都是极其危险的。如果一旦你真的使用了这个咒术,不成功便将当场暴毙,七窍流血而死。而且,不但你自己会被打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翻身,你的媒介也将因为受你的拖累,魂魄永远卡在阴阳两界的交界处,生生世世徘徊于此。”

短寸银霜头发模样的精瘦老者对面前的外籍女孩子如是叮嘱道。

“师傅,你知道我一定会用它的。”小姑娘仰着一脸与年龄不符的坚韧表情和凌厉眼神,决绝地说。

老人轻轻叹了叹。

“唉,孽缘呐……好吧,既然你主意已定,我便不再多说,现在我把缚魂咒的所有相关条件和后果告之于你,你仔细听好。”

“与最恶毒的飞头降相同,缚魂咒也有着它恶毒的方面与需要满足的条件,为师丑话说在前头,你是个资质很高、很有天赋的孩子。但是,就算成功了,你也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因为它比飞头降还要伤天害理。”

“代价?”

“阴气凝聚的原因,你将再也无法生育。”

女孩子淡眉一颤,没有做声。老人顿了顿接着说道。

“如果你要对谁使用它必须要有特殊的地理条件——十三怨念坑。”

“十三怨念坑其实就是一个被很多坑洞包围着的祭坛,之所以要在它上面施法,是因为十三坑洞里洞洞都蓄有冲天的怨恨之气,利阴、利凶、利煞。三利之下,缚魂咒的效力将会发挥到极致。但是这样的祭祀地点在我们整个东南亚,却是寥寥无几,少之又少。”

老人说完静静看着她,沉默了片刻。

“为师给你一幅地图吧……”他已经确定这女孩子真的已是打定主意了,“在菲律宾、马来西亚、泰国部分山区还有中国云南边境线上的迷化寝里,都还存有十三怨念坑。”

大仇将了,叶敏念起这些往事,闭上了眼。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师傅,其实,就用这样的方式来了结这一切……也是我所期盼着的呢……既然仇恨无法逾越,那就让它将我一并焚毁吧……

“住手!”

2破魔师

手中的死蛇头还未焚烧,一记苍劲的怒喝突然从天而降,打断了叶敏和素颜反人类的仪式。这一吼的震撼力对叶敏来说绝对比昨晚那由张张雷暴电网纠结而成的轰鸣声更有杀伤力。叶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行六人剩下的全在这儿了,这哪儿来的程咬金?!

一回头,她和素颜都吃了一惊!

“你!”

“爸爸?!”

来者是个步伐稳健如松、精神矍铄的老人。他正是面前两人和坑洞里奄奄一息的杨丰的父亲、三个孩子的爹——杨国诚。

看似普通却是个充满传奇的人物。

此时的他,一双与鹰目无二的眸子里迸出尖锐的正气,这气势仿佛连黑夜都为之战栗。而本是阴森恐怖的祭坛似乎也都被这股气势震慑。

在这双利目的直视之下,叶敏脸都白了,真正的白。“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她语气里充满了畏惧。

老人没有回答叶敏的问题,几个箭步跨到祭坛前,伸手就掴了她一耳光。

“啪!”

清脆的声音在树林里回荡。脆响一过,一股火辣辣的感觉马上传遍叶敏全身,与此同时,素颜也吓得从祭台上爬了下来。

这一耳光把叶敏打懵了,她捂着脸怔了几秒,随即歇斯底里地冲面前鹤发童颜但是神情严峻的老人怒吼道:“你凭什么打我?你凭什么……”话还未完,又是两记更严厉的巴掌掴下。

“啪!啪!”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老人的声音比她还高,而且,显得暴怒无比。说完也没等叶敏反应,他便从衣兜里掏出一包东西来,左手把此物上捆绑着的丝线一扯,右手拽着此物一扬,那东西就像一席卷轴一般刷地抖落开来,银光闪闪——竟是一排排泛着寒光、粗细不一的银针。

老人断喝一声,随即抽出两支半掌来长的银针持于左手,没给叶敏丝毫机会,右手就如闪电一般掐住了她的锁骨,顺力一紧,叶敏顿时感觉就像被电流击中一样,全身没了力气。但是这样还没完,在叶敏“你要干什么”的呼喊声中他更是一个稳步扎到她背后,二话没说就从后面抓起她的右手,一拽一反,叶敏的手掌心便靠着她的脊背暴露在了老人面前。

“般哺啊若颇洛趿!”老人话落针进,两支锐利的银针就分别扎进了叶敏的食指与无名指的指尖。

“啊——”十指连心,痛彻心扉。叶敏发自内心的痛喊把一旁的素颜都震得愣在原地不知道要如何是好。待叶敏疼痛过后,老人一把拔出银针,叶敏手指上的落针处也随即沁出了鲜血。

血居然是黑色的!

老人似乎并未感到吃惊,深吸了一口气,掐住叶敏流血的右手,轻轻借力顺势一抬,叶敏便倒在了地上。做完这些,他又站到素颜的面前,如法炮制了一遍。直到两个女儿都倒在地上无法动弹之后,他才转到祭台后面的坑前,麻利地将杨丰拉了上来。在为杨丰喂下一整瓶板蓝根汁之后,老人焦虑地等待着。

片刻之后,杨丰的气色有所好转。

老人把了把他的脉搏,确认他不会有生命危险之后,绷着的脸这才松了下来。他折回叶敏和素颜的身边,“蛊术?暹罗邪术?这些都是害人的东西啊!你们怎么会这么傻?”

他看着她们,眼神里满是心痛。

“就算你废了我们的法术,我们也不会放弃对你的报复!”

叶敏看出他眼中的痛心,却像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她不顾趴在地上的狼狈模样,眼里迸出愤怒的火焰,咬牙切齿地回敬她的父亲。

“唉,你怎么这么糊涂啊……”老人摇摇头,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当然,叶敏肯定不吃这一套。他们刚准备再继续对话,就被奄奄一息的我打断了。

“老……老爷子,您来了啊……”虽然被下了蛊,但那些灼痛和麻麻痒痒的感觉已经淡去甚多,除了全身酸痛无力之外……我感觉好多了。

谢天谢地,好在没中了那降头。

老爷子闻我插话,扭头看了看我,“感觉怎么样了?”

“好多了……”我活动了下喉结,发现叶敏喷着火焰的眼睛现在已经从老爷子的身上挪移到我这儿了……或许应该称她为“柳颜”。

对于她们,我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正思忖着,老爷子又开了口。

“你先休息一下吧,我来处理。”他眼神里的复杂之色并不亚于我。

“我真的没事了……只是有些问题还想问一问……”真相有多伤人,其实,我真的不在乎。

听着我们父子俩的对话,叶敏倒是坦然了很多。我看到她缓缓坐起来,将素颜挡在自己的背后,眼神变得异常坚韧。

那种坚韧我认识,多么的深刻。

我心里猛一阵绞痛,一种难以名状的哀伤在我心里肆意蔓延,突然泛红的眼眶让我有点无所适从。假装头晕甩了甩,我把它强压了下去,如果现在哭出声来,那肯定会被认为是……

“老爷子,她们说的关于同父异母的事……是真的吗?”我装作平静地询问面前这位被我们称为“父亲”的人。

“没错。”老人沉默片刻,淡淡答。

春意浓浓的夜,突然让我心生寒意。我猛然用手捂住脸,老爷子以为我又怎么了,他刚起身,我便伸出其中一只手制止了他。

“我没事……我很好……”

我只不过……会时常陷入别人的悲伤里罢了。大部分的时候,那些懦弱的眼泪,都不是为了我自己。

强压着这哀伤,我旁若无人地自言自语道:“如果这仪式能顺利进行下去那该多好啊……”说这话时,我完全没有顾及周围的人,笑着说。

“达到她们的目的……这也是理所应当的呢……不是吗?父亲。”我把最后两个字咬得很重很重。

当你了解到你所要承受的某种痛苦并非是被冤枉的、无辜的,而是活该如此的,你会不会也这样泰然呢?

老爷子显然听明白了我的意思,想要辩解点什么,话茬却被我用眼神掐断了。之后,我颤颤巍巍地从他背后走出来,颓唐地跪到了我曾经的“女朋友”面前。在她灼热而坚韧的眼神里,我把整个前身压在了她面前的泥土之上。

“让你们受委屈了,对不起。”

那些已经成为过去的伤害,我真的不知道要如何去弥补……就算无法被原谅,也请你们原谅自己,既然已经失去了,又何必还继续强化着这仇恨,又何必还要惩罚着自己呢?

脸接触到冰冷的地面,我心里那份难受也随之冻结,四周很静,脑海里只有哗哗的树叶声以及……关于这次自驾车旅行的回忆。

四周很静。

“小敏,我还有些疑问。”直起前身,我就那样坐在她们面前,我并不在乎她究竟叫什么,我还是习惯这样称呼。另外,我的那些疑问,确实很想问一问。

叶敏没有说话,似乎还停顿在方才的震惊中。倒是素颜那小姑娘回过神来,刺眼又可爱地反问我道:“关于什么的?”

我看着她,想起一路来想对她干的那些事,突然觉得自己很龌龊。无地自容的羞耻感驱使我避开了她的目光,“是关于……”

“你想问关于那鬼魅的事,对吧?”叶敏愣了一时半刻也回过神来,她没料到差点死在自己手里的杨家大公子不仅没有追究自己对他的所作所为,反倒还赔礼道歉,虽然没起多大作用……当下听到他说还有问题想问自己,也未曾多想便再一次一语道破。

毋庸置疑,叶敏永远是这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直到今天我还这样认为。

“嗯,对。”既然这所有的一切都是由我的姐妹们一手炮制的,那么,所有出现过的不可思议的事,都将与她们扯上直接的关系。我对那些结果并不是很感兴趣,只是想知道,这两个弱女子是怎么做到的。毕竟,这个世界上只有人心驱使,并没有真正的鬼。

虽然……直到昨天我都还相信有那什么……不过……那纯属是被误导……

所以现在我很想知道这过程。

叶敏似笑非笑地撇撇嘴,神情里掺杂着淡淡的哀伤与无奈,她瞥了一眼站在我身后一言不发的老爷子,搀扶着素颜,站起身来。

“那是我们的母亲。”她如是说道。


第二十五章真相背后的真相

1鬼婆之谜

今天晚上是个值得我们牢记的夜晚,因为我们今晚的大部分对话里,都携带着一种情绪,就是震惊。叶敏道出的真相、老爷子承认的罪孽、我所了解之后诚恳的道歉,都是如此。而当下叶敏再一次抖出的真相又让我们大为震惊,特别是老爷子。

“你说什么?婉儿也在这里?”我还未质疑,老爷子就抢先问道,语气很激动。

“请你别这样称呼她……”叶敏拉着素颜,幽幽的眼神里又恢复了熊熊的火焰,听到这两个字之后咬牙切齿地对着老爷子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不、配!”

老爷子自知理亏,一时不知如何面对自己愤怒的女儿们,恰逢自己的儿子又开了口,于是,便识趣地闭上了嘴,不再插话。

同龄人之间,或许更好交流吧。他想。

我也吃了一惊,随即便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听闻老爷子喊出那个陌生的名字之后,从他和叶敏激动的程度来看,一路追着我们的,应该就是我那位闻所未闻的“异母”了。但是我从来没想过居然会是她……如此一来,我更想知道这其中的玄机了,难道她也是这阴谋的主策划之一?念起林胖惨死的模样,我突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本想再问一句“你妈妈是鬼”,后来想想还是算了。

“你这么快就忘记赦童和你说过的事了?”叶敏望着我,眼神黯淡。看我一脸不解,她又接着说道:“关于他告诉你我在学校里主修什么专业的事。”

我这才想起,赦童曾经有和我提起过,他的女朋友是医学院的学生,主修的是心理学。他的女朋友我又没必要去关心,所以也就没放在心上……但这又怎么样?

“心理学我知道,但是这门学科代表的是先进的科学技术,和那个扯得上什么关系?”我还是不解,医学、心理学怎么想都不会和巫术之类的有联系吧?

“有着先进的科学技术,就不能利用它制造点什么了?比如鬼魅?”叶敏对我的疑问不屑一顾,话语里挑衅的味道很浓重。

我很想和她抬杠,但是又缺乏有利的证据来站稳自己的脚跟。对于这个问题我还是有点动摇,天知道如果刚才老爷子没有及时出现,我现在会不会也成了她嘴里所说的“高科技产物”。不过照目前的形势来说,我必须坚持自己的立场……

于是我蹙蹙眉头,很认真地看着叶敏的双眼说道:“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鬼的。”

如果现在是在拍电影,如果说这句台词的男主角不是我,如果我正好看到这个画面……我……欸,现在可不是自己嘲笑自己的时候。我定定神,静待叶敏接下来要说的内容。

“哼,险恶的人心,难道不比鬼更恐怖吗?”叶敏诘问并睨视着我。她这模样让人不难想象到她以前的模样——一定是个桀骜自我的冰山女子。

是我极度反胃的类型。

“是是是……”我不否认这一点,但是,“但是一路上我不是都在极力保护着你吗?”说这话的时候我有点难过,叶敏的极端多多少少伤害到了我,谁说人心都是冰做的?

“最后不也抛弃了我吗?”叶敏的语气是冰做的,一句话就把我方才的难过吹得粉碎。

我一时语塞,无从作答。

叶敏见我连反驳的念头都没有,失望的情绪油然而生,冷冷一笑。笑声过后,我听她说道:“你知道催眠吗?”

催眠?

是的,就是催眠。

“催眠是以人为诱导(如放松、单调刺激、集中注意、想象等)引起的一种特殊的类似睡眠又非睡眠的意识恍惚心理状态。其特点是被催眠者自主判断、自主意愿行动减弱或丧失,感觉、知觉发生歪曲或丧失。”叶敏的专业术语说得头头是道,讲解得也很通透明了。

“那么……你的意思就是……”我和老爷子都想到了一块儿。

“妈妈是被我催眠了做这些事的,她并不知情。”叶敏如实回答。

现在我算是明白了,那“鬼婆”的身份既已揭晓,对于装神弄鬼的事原来是依靠催眠做到的。在正常的情况下,人的大脑使用了多少,你知道吗?那么非正常情况下呢?例如被催眠和遭遇突发的危险下?不难想象,在心理诱导和暗示的前提条件下,人就能在完全不知晓的情况下释放出惊人的潜力。一位几乎年逾花甲的老人竟然能激发出活活拧断中年人脖颈如此巨大的气力!

我此时念起“异母”的种种行径,不觉又是头痛不已,如果照叶敏的话说,催眠的深度是因个体的催眠感受性、催眠师的威信与技巧等的差异而不同的话……我没想到叶敏竟然……竟然能做到那种程度。

但是……

“素颜也会催眠术吧?”我问叶敏。

她摇摇头,否定了我这个观点。

“不会?那意思就是你在催眠了……可我一直都和你在一起啊?”对啊,相比起叶敏,一直在众人眼前消失多时的素颜才更有大把的机会和足够的时间去实施催眠,既然她不会,那么……

“嚯,分析得倒是很透彻嘛。”叶敏咧嘴一笑,“可惜你太小看我了。”

听她这么一说,我脸上呈现出一副“此话怎讲”的表情来。

叶敏从容地掠掠前额散乱的发梢,从容不迫地慢慢说道:“在催眠学的领域里,有很多分支,其中有一类,我们称之为‘后催眠’。所谓后催眠也就是说,在最初面对面催眠的时候,催眠师并不会立即使被催眠者进入到被催眠的状态,而是在被催眠者的潜意识里埋下个类似计时器的东西,这就好比是一枚定时炸弹,待到那个特定的时间的时候,催眠师只要通过一个很简单的暗示,被催眠者就会马上进入被催眠状态,引爆那个炸弹。留给被催眠者的指示或命令,我们都称之为炸弹。”

“什……什么?”我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后催眠?什么定时炸弹?”

“我的意思是……对妈妈她的催眠,早在一年前,我就做好了。”叶敏看着我,“那之后唯一要做的,就是等时机成熟,通过暗示,让妈妈来执行我一年前在她潜意识里下的那道命令罢了。”

“是……是什么命令?”难道就是一路追着我们,像除掉林胖那样除掉我们所有人?我想知道那个指令,却发现叶敏冷冰冰地看着我,她的缄默不语让我猛然联想起我在那满是头发的下水道里那个时候的那个念头。

“难道就只是为了追赶我们?让我们顺利来到这里?来到这个所谓的十三怨念坑?”

“对。”叶敏泰然答道。

“那令堂是什么时候……进来这里的?我说的是来这里等候我们……”我有点头昏。

“我们在公司决定出行的前三天。我告诉母亲,说要一起旅游,让她提前到达这里。”叶敏直言。

“她一个人来的?”我对此深表怀疑。

叶敏摇摇头:“当然不是了,这里荒无人烟,在地图上都找不到,我让素颜陪她一起来的,食宿问题也都是由她解决。这些事情做完,素颜才以接我为由赶回公司的。”

我沉思了一会儿,说:“那你就不怕出意外?比如不是林胖而是我,如果是我的话那你整个计划不就落空了?”叶敏整个计划看起来虽是有条不紊,但实际实施起来存在着很大的冒险成分。我天生见不得别人比自己聪明,更别说是个女人,既然当下叶敏没有成功,那么,关于她的疏忽现在我能找到一个是一个。

叶敏听着我的话,什么也没有说,她伸出手想摸摸我的脖颈,但没能成功。被我躲开之后她才悄声对我道:“我的计划也分A和B的,弟弟。”

我心服口不服地回敬道:“这样啊……不过到头来不都一样吗?”人算不如天算,你累不累?

叶敏幽幽地看了我一眼,没有特别的表情,也没有说话。

“那么素颜呢?”我瞅了瞅叶敏背后的“妹妹”,想起吕放形容他遇到的事时那惊骇的表情。

“那只是一种幻象。”叶敏说,“用某种特制的香就可以做到。”

“香?你的意思就是类似迷魂香之类的东西?”我没想到这世上还真存有电影里才会有的那种东西。

“正是。其实那东西的效果和一些精神疾病所服用的药物差不多,你也知道,抑制幻觉、诱发幻觉什么的。”叶敏从容不迫地解释道。

“那么最开始马敛和林永上吊自杀那事以及后来吕放见到“死而复生”的林胖也是……”

“对。”

“可是,既然你们的目标只是我,那关其他人什么事?”为什么还要让素颜单独对其余几人下手呢?我觉得这样很不合情理。

叶敏没有再说什么。素颜想了想,指着我说道:“还不是因为你。”

“关我什么事?”我表示不理解。

“你怎么当人家男朋友的,你难道不知道在公司里那几个男人时常对姐姐动手动脚吗?”

“怎么会?”

“爱信不信。总之他们都该死。”

“好了,别说了。”我刚想深究一下,叶敏制止了我们。

听她们解释着这些事解释得倒是轻巧,却全都是我们所望尘莫及的。也许真是小看她了,能把科学和迷信结合到一起,实在是不简单……哎?科学和迷信?对了……

我灵光一闪,遂问叶敏道:“其实我不会有事的对吧?”后催眠的说法我信了,蛊术的威力我也试过了,但是那什么暹罗缚魂咒应该不是真的了。我起初以为“异母”是第一例受害者,然后轮到我,没想到那不过是催眠搞的把戏,这样看来,什么封鬼降头的,都是叶敏在虚张声势吧?

我话音刚落,叶敏本来平静的情绪就起了明显的波动。

“你怀疑那些传承了千百年的降头术?”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很尖锐。

她居然在藐视我?

“丰儿你错了。”我仔细想了想,刚准备开口说这些事情根本就不可能什么的,可还未开口,话茬就被人打断了。

一直沉默着的老爷子紧锁着眉头从我背后走了过来。

“不了解的事千万别妄下定论。”老爷子拍拍我的肩膀对我说。

2身世之谜

老爷子突然的插话让我很纳闷,我本打算对其深究的,谁知他阻止了我。

“有些事并不是你们所看到的那样。”面对自己的女儿们,老爷子幽幽而语。

“什么意思?”叶敏反问,语气略带敌意。

“唉……”老爷子轻叹一声,“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随着老爷子的讲述,一段尘封的往事在惨淡的月色下铺展开来,呈现在我们面前。

时光倒流,停在了一九七三年的春天。

一九七三年的时候我还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热血青年,在上山下乡的浪潮里,我从河南老家县城里被分配到了遥远的边疆……就是云南。而你们的母亲婉儿,也和我有着同样的命运,我们同是下乡插队的知青。在那个生活条件艰苦的年代,我们很多人都是挤在一个大宿舍里生活的。我仍记得那个集体宿舍,因为我就是在那里,认识婉儿的。

婉儿是云南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在县城的家离我们插队的小乡村并不是很远。我们结识之后她常常偷偷带我溜回她县城的家里,偷偷拿她家里的东西给我,比如一些吃的和穿旧了的衣物等等。那时候,我们真的很快乐。但是俗话说得好,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终于在那年初夏的某天,我们的关系被婉儿的父亲发现了。

在河南老家,我祖辈传下来的唯一家产便只有那一亩三分地,一间土泥砖草房和一棵杏仁树,除此之外我一无所有。相比之下,婉儿家的条件好得太多太多了……你们能想象到那时候人们对“门当户对”这观念有多偏执吗?当然,我遭受的苦并不算什么,倒是婉儿受我牵连,被她父亲关在家里整整一个月!我去求过她的父亲,求他成全我们,结果你们可想而知……到最后,备受思念煎熬的我们实在没有办法,我们私奔了。

那时候私奔对我和婉儿,对我们两个年轻人来说,要承当的压力和后果是非常巨大的。不过实际上我们也没有跑多远,有政策压着呢,就一直都在云南境内东躲西藏着。直到后来……

几年后,我们借着国内上山下乡掀起热潮之机,终于离开了云南。临行前婉儿对我说的那句“我愿意”,我到现在依旧记忆犹新。其实当时我也没有多想,既然云南婉儿家不赞同我们、排斥我们,那我们就回我河南老家扎根吧,婉儿她愿意,就算是面朝黄土背朝天,我也要给她幸福……可谁知道回到老家,我家里人全都把矛头指向了她:他们认为我不在乡下磨炼,全都是婉儿的错。

被逼无奈,我毅然带着婉儿双双离去。我们离开了河南,几经辗转,去到了武汉。

那时候的武汉已经是繁华的大城市了,我们在城郊找到了落脚处,生活开始走上了正轨。我在外面打工学技术养家,婉儿则在家操持家务,日子虽过得清贫,倒也幸福融洽。

直到几年后怀上了你。

她有了身孕,我们的日子过得就越发艰苦了。我事业上连连受挫,但是为了迎接这个小生命的到来,我除了努力赚钱,其他什么念头也没有。那时候的穷苦,是你们无法想象的,跟着我过苦日子,你们母亲也从来没有半句怨言。

可巨大的命运车轮总是要碾碎你一些东西它才肯罢休。

在婉儿怀着你三个月的时候,有一次,我带着婉儿去武汉夜市逛,在途中遇到个江湖术士,也就是算命的。婉儿很信这些东西,硬是要拉着我一起去算一卦,我拗不过她,便同意了。结果……那算命先生说我的生辰八字犯冲,犯了天晟宫星位,说我是克妻命,不出三年,有正室则正室必死;有侧室则侧室也要受牵连。这简直就是胡说八道,我和你们的母亲婉儿可是相处了近十年啊!但是婉儿却信以为真,终日恍恍惚惚,特别是对那江湖术士那句“夫人生辰八字倒也硬灼,但你们若是非要厮守一生,就算侥幸逃过血光之灾,那也必是劳苦贫穷,受尽磨难的一辈子”。

我们那个年代长大的人,对生死并不惧怕,而婉儿真正担心的,是怕她会拖累我。

后来……婉儿在生产的时候因为难产,险些离开我,好在是有惊无险,但是她也因为这个缘故,身体日渐虚弱,百病缠身。我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四处寻医问药,都没有把你们母亲治好,而家里辛苦攒下的点点积蓄,也花得精光。

直到有一天我在武汉长江大桥上瞎逛的时候,遇到个女子,没错,她就是杨丰的母亲。我在云南待过,所以和她也算得上是半个老乡,谈得也很投机。后来我无意中说出了我们家的情况,她说她能帮婉儿,但是有条件,就是要我跟她回云南成亲。

她要我抛弃我最爱的人。

我没有选择的余地,虽然也不相信这位姑娘,但是为了救婉儿,我答应了她,并把她带回了家,为你们的母亲治病,那也是我第一次接触到蛊术这种邪恶的东西。那时候我才了解到,她之所以要把我带走,仅仅是因为我特殊的生辰八字,换个说法就是要我为虎作伥。

之后的事你们自己也知道了……待婉儿病好了之后,那姑娘腹中却怀了丰儿,她要我跟她回云南,尽管知道婉儿也刚刚怀上素颜,我却不得不对那姑娘履行诺言。我便抛弃了你们母女,被迫随她又回到了云南。不过几年后我又因为一直挂记着你们母女的安危,悄悄回到武汉找你们,之后与你们相处的那段日子里,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女,但是我什么也都没有说。

我本来以为留下了丰儿,他母亲便会放过我,谁知没过多久,她便从云南找到武汉,站在了我们面前。她……她对我们施了蛊毒。

我没办法,我只有苦苦哀求她放过你们母女,给你们一条生路,并且保证再也不会离开她……就这样,我再次抛弃了我最心爱的人,抛弃了你们。

回到云南,在丰儿六岁大的时候,他母亲在一次作法中因为法术反噬的原因,伤了自己的性命,但是她临死之前,还是没忘记对我下了蛊。因为这蛊毒,我没能在这之后再找到婉儿重聚,但我并没有放弃,从丰儿六岁开始,我便带着他四处辗转,赚钱养家的同时,也在四处寻找着关于破解这蛊术的方法。一晃,就是这么多年。

哪知道,她用最后力量下的蛊毒我寻访了很多高僧和法师都是束手无策,我也老了,也是黄土埋了半身的人了,想来那蛊毒也无所谓了,只要能和婉儿在一起,什么都无所谓了。可是,几年后当我再回到武汉时,你们已经不在那儿了,多方寻找,仍是无果。悲痛之余,我只好带着丰儿又回到了云南,定居在景城。

你们一直是我心里的痛,一直使我的良心受到谴责,活在不安之中。我一直被这种思念折磨着,直到一年前你的出现。柳儿,你知不知道当你踏进门来我第一眼看见你时我有多高兴?但是……就算你不认我,不喊我一声“父亲”,我都不会怪你,我知道是我的错。可你怎么能一见面就问我要一半的家产呢?

钱并不重要,但是你的冷漠却刺伤了我。好在看到你学业有成,我素未谋面的素素也即将毕业,我心里真的很是欣慰。我想啊……也许你并未完全被冷漠和愤恨的内心所吞噬,我也相信那不是真实的你,所以我决定试着改变你,改变你对人生的态度,改变你的世界观,特别,是改变你对我的看法。所以我让你跟着丰儿,待素素也毕了业,也让她和你们姐弟俩在一起。

但是,你却连在做什么都不知道!他是你的弟弟,是你的亲人,你知不知道?我知道你们去泰国留过三年学,但是我万万没想到你们竟然会找到当地的邪师劣僧学习这些邪恶的东西。你们知不知道为父有多么憎恨这些东西?!

好在,我在你房间里及时发现了这些东西,外人当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是深受其害的我又怎么会忘记?我想起你很多次提及想和丰儿一起出去旅游,料想你可能会做傻事,于是我一路星夜兼程地赶来,就是不愿意再看到这样一幕。

老爷子说到这里已是老泪纵横,叶敏和素颜也听得泪流满面。

“不!不是这样的!你在骗我……是你在骗我!”叶敏泣不成声,“我所做的一切,难道都是白费?我所坚持的一切,莫非真的做错了?为什么,为什么……”

老爷子恢复了往日里的冷峻,“你不信任我,我能理解,但是这就是事实,想来你应该知道这个吧。”说罢他蹲到叶敏跟前,用手轻轻撩起了右眼眼皮,然后……叶敏就看到了些东西——

在老人瞳孔的眼白之上,赫然竖着条黑色的线。

一看到这个,叶敏终于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哭得天昏地暗,哭得伤心至极。我在一旁也是错愕不已,想不到平日里谈笑风生的老爷子背后,竟然有如此凄惨的过去。

这份沉重,不应该落在孩子们的肩上,不应该……

“既然你刚才都已经说明,那婉儿依旧在世,真好。真好啊……”老爷子手搭在自己女儿肩膀上,眼里闪烁着我从未见过的光芒,喃喃自语。

此时,林中的雾渐渐变得稀薄,四周也正在逐渐清晰起来,已然是晨光熹微的样子,看来,不用多时,温热的阳光便又会再一次洒向这片古老而富足的土地吧。

3古地之谜

很多事都令我错愕不已,自家的骨肉相认居然不像电视剧里那样温馨,反之竟是如此惊心动魄。我带着浑身的恶臭站在抱成一团的家人背后呆滞不已,一大堆的解释似乎还不能完全解释这一路上所发生的种种,我明白,是我不满足。

“这建筑是怎么回事?”

我忍不住打破老爷子和我的姐妹拥泣的画面。怪事有解释,那这鬼地方呢?我本想连昨夜那场雷暴一起问的,不过仔细一琢磨断定那东西绝对不可能也是叶敏一手策划的,如果是,那这“超女”折腾个什么劲啊?直接劈死我得了。所以归根结底,遇上雷暴只能算我们运气不好。而至于其他的,那些诡谲的地道、地道里的黑色污水、死人头发、前后不一的怪桥以及那疯狂的蛇蝎柱机关,叶敏她倒是大有嫌疑。

“什么建筑?”

俩女孩子抿嘴不语,老爷子反问我,他好像没听明白我问题的点,于是我只好把一路上我们所经过的各处“景点”以及发生的事陈述了一遍。

在叶敏和素颜表示只对其中的十三怨念坑有所了解之后,我完全不能接受,入建筑之前吕放那段说辞搞半天还是素颜悄悄教的,而素颜也只是略懂皮毛而已。那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

“喊你们多读点书,就是不听啊。”

老爷子说着这什么话,慢慢踱向我们刚才钻出的地道方向——也就是这头的崖顶。我们做子女的不明其由,也随之跟了过去。站在离死亡还有点距离,但刚好又能鸟瞰到整个迷化寝的地方,老爷子轻轻叹了叹气,“这地方可是大有来头!你们得以生还真是祖先有佑!”

老爷子长叹一句,便盘膝于地,和我们讲起了我们脚下这片土地的“身世”。

自古素来有古滇国这样一个文明发源地,起源时间正好在秦始皇统一全国前后。那时的南方大多还都是荒夷之地,生活在这里的当地人被称为“滇越”,又名为“百越”。这些都有史为证。

西双版纳当初并未明确划分在古滇国的国界之内,而西双版纳这个名称,则是在明代隆庆四年(1570年),宣慰司(当地最高的行政长官)把辖区分十二个“版纳”(傣语“十二”“西双”“版纳”是一千亩之意,即一个版纳,一个征收赋役的单位)的。从此便有了“西双版纳”这一傣语名称。“勐巴拉纳西”就是它在古时的名称。

而你们所称的纳尼索族人,也属于古时“百越族”的一个分支。说到这里要先和你们好好说说“傣”这个民族的演变历史。

公元1世纪,汉朝史籍《史记》、《汉书》就已有关于傣族先民的记载,称其为“滇越”、“掸”或“擅”、“僚”或“鸠僚”;唐宋时期,称其为“金齿”、“黑齿”、“花蛮”、“白衣”等;元明时期,称其为“白夷”、“百夷”、“伯夷”等。傣族的支系有“傣那”、“傣雅”、“傣绷”等,因统计比较笼统,故称谓繁多,新中国成立后,根据傣族人民自己的意愿,正名为傣族,意为酷爱自由与和平的人。

但是同顶一片蓝天,同踏一方水土的另一个“百越”分支,即纳尼索族人,他们的性情和“傣”全然相反,就如同他们的名字般——纳尼索在古时意为“疯狂好战”。关于这个民族的历史记载少之又少,他们骁勇善战,心思缜密,是一个极度危险的民族,有点类似古时罗马人那种嗜血的民族。唯一不同处便是罗马人注重“攻”,而如你们所经历的,纳尼索族人则是注重“守”。

说到这里我们几人都不约而同地望了望崖下远处。

“但是那些机关……”我听半天都没听到点子上,难免有些心浮气躁,刚开口想直奔主题就被老爷子用手势阻断了。他的话还没说完。

“如果你们没记错的话,那么那所谓的黑水就是聚兽涎了。”老爷子说了个奇怪的名词。

“啥玩意儿?”我表示没听明白。

“自古有天地存神兽的说法,即白泽、夔、凤凰、麒麟、梼杌、獬豸、华方、饕餮、混沌等等,纳尼索族人崇拜这些东西。”

“哎?不对啊?随处都可见时辰文字,他们崇拜的难道不是时间吗?”老爷子明显是在扑(云南方言:吹牛),关于十大神兽我略懂一二,况且一路上也没见多少,反之倒是满世界的时辰刻度。

“表面我是你女朋友,可你心里不也想着素颜吗?”叶敏弱弱的插话完美而尖锐地解决了我的疑问:“OK,OK”,我尴尬之余唯有马上转移话题。

“那所谓聚兽涎就是这些怪兽……啊不,神兽的口水了?”这也太扯淡了。

“那只是种称谓罢了,就像库库尔坎,其实说白了还是种怪蛇。”

“那些黑水是一些物质的总和,里面掺杂着水、部分矿物质以及一些动物甚至是人类骸骨之中流失的脂肪。”

“那就是死人尸体上面那些东西了?”我感觉胃里一阵翻腾,差点没吐出来。

老爷子没正面回答我的问题,算是默认了,接着说:“以前纳尼索部族的主建筑周围都有护城河的,里面填灌的就是这种东西。”

“至于你们提起的那机关桥怕是落凤桥了。”老爷子眉头紧锁。

在古时的纳尼索部族内部,流传着“孽凤”这样一个说法,大致的意思就是指一个部族里如果某家女性生下三胞胎都是女孩的话,就是孽凤。纳尼索族人认为出现孽凤是天神不赐予他们英勇的男丁,被看做是大凶的征兆,故此,几乎每个部族建筑点里都有那么一座落凤桥,用来回应神明,或者称为用来考验新生命。

实质上是一种很古老而又无人性的祭祀。

在纳尼索部族里,女性的地位卑微,所以落凤桥一般都建筑在阻龙坛(每次纳尼索族人征战之前都将进行祭奠的祭坛)之下,用来喻示男女地位的不平等。落凤桥上都设置机关,供祭祀使用。只是很简单的升降机械,被你们复杂化了。

考验新生命?用那么恶心的什么涎来淹桥吗?怎么个无人性法?我心里满是疑问等待解答。

老爷子继续不紧不慢地说着,他的声音在树林里回荡。

孽凤仪式极为复杂与荒唐,谁家出现孽凤,那家男人和女人便全都要上桥,男走桥头,女走桥尾,来回走一个时辰,部族其余人等皆在族长的带领下把桥围住,不停地膜拜,乞求神灵的宽恕。桥面之上的机关是用来开启阻龙须的。阻龙须最顶端就是用来放置那三个包裹着“孽凤”的小襁褓。

原来那东西称阻龙须啊……又是膜拜又是乱喊又是活人祭,这不跟那些食人土著里那些东西差不多了吗?我头皮都发麻了,人家以前是多么畏惧爬上那些柱子,我们却是为了出逃不要命地往上蹿,天知道那些桩柱顶上有多少小孤魂!

老爷子又说了很多,简单来讲就是把三个女娃都放在桩柱顶上,桥上的爹妈把机关整整开(云南方言:打开),然后在一群老是老小是小的纳尼索野人的呼喊声中他们看着这些载着婴孩的桩柱缓缓上升,像我们之前那样,穿过头顶的地表面,上升到阻龙坛坛顶之上,仪式便算是完成了。如果在这途中,女婴安然无恙到达坛顶的话,整个部族将会接纳此女婴,不过会将其视为男丁来抚养,她们长大后必须如同其他男丁一样,投入战斗;而如果女婴在阻龙须顶天的过程中不慎夭折的话……

关于我们浸的那黑水,完全是因为年代过久,黑水四溢所造成的,当下整个建筑之下的地道暗阁里都淹满了这些美名曰聚兽涎的恶心液体,我们触动机关的同时也破坏了它们的流向,以至于它们疯涌而出。

而那河道里的那些头发,老爷子告诉我们那些确实是毛发,但并非如我所想是女尸的头发。早在纳尼索部族纵横天下之时他们便懂得圈养某一类奇珍异兽(具体是什么物种早已无从考证,只知其兽身长耳大,尖牙利齿,可日驰百里,吠声如吼,鬃背有毛发,甚长),他们圈养并且崇拜这类生物,在部族重大的日子里,还要进行祭天仪式。他们会将它们的尸骸埋入墙缝之内,只留鬃背上那些长过肢体的毛发,并以裂口处绘上妙龄女子图,来传达一种崇拜渴望的精神。年代久了,自然而然也就堆积成山了。

原来那些恶心又可怖的毛发真身不是女尸而是些不知名的怪物……说实话知道这点对我来说根本算不上安慰,死人尸体和怪物死尸……有啥区别啊?!

“那么墙壁里那些手指不是真的了?”我确信自己看得真切,老爷子形容的奇珍异兽听起来也不像是猴子。

“那些指头不是真的。”叶敏提醒我,在我们攀爬之时因为震动,那些“指头”曾从我们头顶之上的墙壁里掉入水中。

我刚好也想到这点,见老爷子点点头,也就没有再追问。

老爷子博学多才,没想到竟达到如此深度,实在让我难以预料。“但既然这里是属于纳尼索部族的地盘,其中又为何会有傣家特有的建筑物呢?”

没错,我指的就是那奇怪的竹楼了。

我认为这是天大的漏洞,不知道老爷子会作何解释,谁知道他竟然诡谲地看看我,然后抛下一句:“你确定那真的就是傣家的竹楼?”

我愕然!


尾声

“对了,我们的话题一直都是围绕着令堂在转,在腾龙墙里她手里牵着的那孩子你怎么都没提及?”一切总算真相大白,趁着老爷子带着我们顺着山路前行之际,我念起只有过一面之缘的那“鬼孩童”忍不住悄悄问起。其实方才在祭祀坛台那我就想问了,但碍于当着老爷子的面不方便问起,况且叶敏对他也是只字未吐,想必是另有隐情,刚好现在和老爷子拉开了点距离,我便悄声对她提出疑问。

我一开始以为,那孩童可能是她和赦童的孩子之类的……谁知叶敏听我问起,居然一脸嘲弄地反问我。

“孩子?”

“嗯,孩子。”我假装没注意她的神情,中肯地说。

“那只是个比较大的巫毒娃娃罢了,我们的仪式……是需要很多材料和道具的,你也看到了。这些东西都装在了那个巫毒娃娃里面。”叶敏说得很随意。

巫毒娃娃?我对这东西有些了解,唯一不同的就是大小的问题,细细回想了一会儿……好像也是,我一路上唯有在腾龙墙里稍微“正式”地看了看“他”,算是惊鸿一瞥,都说不上非常仔细,后面一路上也未见“他”有什么动作……难怪……只不过别人的巫毒娃娃都是用来害人的,想不到叶敏居然用来装道具,怪不得用那么大号的。

“为什么要让令堂牵着……”我有那么一点兴趣,想听她说下去。本来我打算再接着说那样多恐怖之类的话的,话到嘴边心里一想就打住了。恐怖才是她想要的效果啊。

叶敏跟在素颜后面,头也没回地答道:“你觉得我会傻到把那些东西装在你车上?”

我愣在那里,无言以对。

三年后。

“最近过得怎么样?”

秋天把整个世界染成炫目的黄,冉冉飞舞着的落叶像无数哀伤的深瞳,记录着一个又一个让人沉默的故事。我坐在玻璃窗前,望着叶敏,寒暄道。

看守所里一片死寂。

“我很好。母亲和素颜现在怎么样?”叶敏淡淡地问。单调枯燥的牢狱生活愈发加深了面前这女子坚韧冷漠的内心。

我强挤出一丝笑意:“素颜现在和伯母住在一起,她们都很好……你不用太担心。”

“哦?是吗?”叶敏反问,不冷不热的语气让我感觉难受。

沉默。

“这么说,我又被骗了?”叶敏开口,语气变得冰冷。

我连忙解释道:“不是!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你也知道,毕竟老爷子也一大把年纪了,身体本就开始不好,加上身体里又有蛊,让他们真的住到一起,不会起到你或者我想要的那种效果的。那只会害了他们!”

三年前那场“认亲”浩劫里,老爷子确实做得很伟大,但是作为他儿子,我岂能眼睁睁看着他不顾自己的安危乱来?相聚往来那在情在理,但是……

“哦。”叶敏低下了头,不再看我。空气再一次被沉默冻结。

我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来安慰一下自己的姐姐。对于被判七年牢狱之灾的她来说,我们答应她的事没有做到,这样对她,确实还是不太公平……这样想着,思绪又飘回了三年前。

“之后怎么办?”回到X5上,我把着方向盘问道。结局虽然出人意料,好在我们毫发无伤地离开了那个鬼地方,并且还揭开了所有的谜团。但是,原本一起出行的六人,现在也只剩下半数了。这结果要怎么处理?

“这……”老爷子也有些犯难。我当然能理解。

“我去自首。”叶敏坐在后车厢里,冷静地说道。

我和老爷子同时语塞。

叶敏不顾素颜的极力反对,提出了一个条件:“我愿意负起所有的责任,我进去以后,你们把她们接过去,替我好好照顾。”

她说这话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她的身影变得高大无比,并且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震撼力。这股力量压得老爷子没办法拒绝。

“我答应你。”老爷子一脸严肃。

“如果再骗我……”

“请放心。”

……

那时候我们确实那样答应了,但是也不能不考虑其他的因素啊。

我还是决定说点什么,这样的气氛太过沉重,但是一时间又找不到什么好的话题。思考的间歇我发现叶敏一直低着头在手里摆弄着一个什么玩意儿。

“你在玩什么呢?”我还是开了口。就算是些不痛不痒、无关紧要的话题也比沉默尴尬着要好。

叶敏没有回答我。她停止了摆弄,把手攥了起来,抬起头重新开始注视我。

又是那幽幽的眼神。

“你还记得吗……”她不紧不慢地问我。

“记得什么?”

“那次自驾车旅行……”

“嗯,记得,怎么?”

“还记得第三天我们在文县吃饭时,你为了什么事嘲笑我吗?”叶敏说完,把手伸了出来,在我眼皮底下慢慢摊开了那攥着的拳头。

在她手心里,有一枚古旧的古钱币,恰好此时阳光斜射下来,那钱币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淡淡的青绿色。

隔着厚厚的玻璃,叶敏注视着我,露出了笑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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