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的父亲,原是一位学无所成、屡试不中的乡间穷秀才,他的名字叫张文明,20岁上,补为府学生。在科举的年代里,为了谋取一个功名出身,他曾先后7次走进乡试的考场,结果每次都是名落孙山。只是到了他那大有出息的儿子张居正点了翰林,他才掷下考笔。万历皇帝朱翊钧登基后,张居正位极人臣,尊为师相,张文明便也不断地尝到父以子贵的甜头。一次,朱翊钧知道张文明还健在,已70多岁了,便一面吩咐备赐,一面为此专门又发了一道圣谕:闻先生父母俱在,年各古稀,康健荣享,朕心嘉悦。特赐大红蟒衣一袭,银钱二十两;又玉花坠七件,彩衣纱六匹,乃奉圣母恩赐,咸钦承,着家僮往赍之外,银两是先生的。感动得张居正当场赶写奏表谢恩,连连表示要派僮仆星夜兼程将赏赐之物转达于父母,世代奉为至宝。但是,张文明不久老病而死,10天后张居正接到家人送来的丧信,当日也就没有上朝。朱翊钧从次辅吕调阳的奏疏中得知了此事,于是,提笔给张居正写了一道谕旨,差司礼监太监李佑送到张居正的家中。
按明代礼制,张居正的父亲死了,他必须辞职回家守制两年。明代,内外官吏人等都有丁忧的制度,在遇到重祖父母、亲父母的丧事时,自闻丧之日起,不计闰,守制27个月,期满起复。英宗正统七年有令,凡官吏匿丧者,俱发原籍为民;正统十二年又令,内外大小官员丁忧者,不许保奏夺情起复。所谓“夺情”,即指在27个月中,由皇上特别指定,不许辞职。在明朝立国以来,除投身军队的人,在朝大臣是较少被“夺情”的。
张居正照例得提请回原籍守制。但他内心十分矛盾,于公于私他都不愿在此时回乡。一方面,朱翊钧还年幼,他们母子都离不开他这个深谋老练的顾命大臣;他自己已推行开的尊主权、课吏职、行赏罚、一号令的举措及准备着手进行的在全国范围内丈量土地、改革赋税制度、推行一条鞭法等改革方案还有待进一步谋划和执行。从个人的私利来考虑,自己数十年来从湖广江陵的乡间走到现在的权倾朝野这一步,也确实来之不易,生怕日久生变。更令张居正想不到的是,就在他因丧没有上朝的第四天,官员竟都去祝贺次辅吕调阳。根据明朝不成文的故事,首辅去位三日以后,次辅便可把座位从右边移到左边。这次,内阁僚属和翰林院的学士、侍讲读学士、修撰、编修、庶吉士们都纷纷穿上红袍到内阁道贺。张居正去留还未最后确定,他们却都向次辅吕调阳道贺。真是人未走茶已凉,把张居正气得咬牙切齿。
张居正对形势看得很清,他知道朱翊钧母子此时离不开他,是不会轻易让他就这么走的,太监冯保等人都支持他夺情,凭自己数年的经营和深谋老到的权术,去留问题还是最后由他自己来定。张居正遂加紧了私下的活动。十月二日,也就是张居正接父亲死讯的一周以后,朱翊钧就明确地表示了自己的态度,在下发吏部的圣旨中写道:安定社稷,朕深切依赖,岂可一日离朕?父制当守,君父尤重,准过七七,不随朝,你部里即往谕着,不必具辞。
张居正知道皇帝要“夺情”的态度,就故作姿态上了一首《乞恩守制疏》,在叙述了一通父子人伦当守制的道理后,又说自己年纪只53岁,“丁忧”的时间也不过是27个月,到那时,身体尚还康健,只要皇上不嫌弃,还可再召回任用。朱翊钧未悟出其中的奥妙,他此时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让张先生离开京师回籍守制。于是他又给先生下了一道圣旨:爱卿笃孝至情,朕非不感动,但念朕十岁上先皇辞世,先生受托尽心辅导……朕于幼冲之年,垂拱仰成,顷刻离卿不得,安能等得三年?况且爱卿身系国家安危,又岂是一般的金革之事可比?请强抑哀情,勉遵前旨,以不负我皇考委托之重,勿得固辞。朱翊钧抬出了死去的先皇,希望张先生就此而留下。
张居正通过连日来的几辞几留,“夺情”心愿不仅如愿以偿,而且他在朝中的地位和威望也得到了空前的提高,天子盛赞他的无双忠孝、盖世大功,是他今后继续当国受之不尽的资本。
张居正 “夺情”的事情就此算是定了下来,而朝臣中的分歧和争论也激烈地展开了,支持的人固然不少,加以阻止和明确反对的声势也不小。这年的十月初五,天上出现彗星。按当时的说法,这是不祥的征兆,是上天在示警。按以往历代帝王的习惯做法,朱翊钧诏修省,上自皇帝下至百官都要反省。而这一次,有不少大臣把它与张居正的夺情问题联系起来。率先上疏的是翰林院编修吴中行。这位来自南直隶武进县的翰林后进,虽是隆庆五年的进士,与张居正有师生之谊,但此时他上了一道 《因变陈言明大义以植纲常疏》,以为“夺情”既不近人伦情理,也不合义理法度。第二天,隆庆五年进士翰林院检讨赵用贤再上疏,请令张居正奔丧归葬,事毕回朝。第三天,刑部员外郎艾穆、主事沈思孝又联名上疏,奏请令张居正回籍守耕。张居正发怒了,他实在没有料到,挺身而出反对他“夺情”的都是些自己的门生或同乡。朱翊钧更是龙颜大怒,他觉得吴中行四人的矛头不只是对着张先生“夺情”问题,也是对自己权威的藐视!他决定效法列祖列宗对直言犯谏的建言大臣所惯用的手法,对此四人执行廷杖。
朝臣中竟也有不被这场淫威所吓倒的,那就是刑部观政进士邹元标,这位来自江西吉安府的青年进士,对张居正素无好感。就在四人挨杖的当天,他义无反顾地将自己的奏疏呈上,矛头直指张居正的诸般过失。在他看来,张居正虽然有才有志,但学术偏隘,自用太甚,他的设施乖张,用刻深之吏、沮豪杰之才等行为,不胜枚举,何况朝中除他以外,也不是没有能人。张居正自称非常之人,其实亲丧不奔,别人视他为禽彘。结果,邹元标被廷杖,遣戍都匀卫,同时遭廷杖的还有一位来自浙江余姚的布衣姚韩,他也上了一封万言疏指责张居正,被抓来打了一顿后,发送回原籍。反张居正“夺情”的斗争终于被镇压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