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朝血案

 
三朝血案
2016-12-15 20:49:28 /故事大全

清道光末年,江西南康县东山镇有个段家庄。庄里有一位家财厚积的大财主,名叫段洪。时年小儿世清已二十,段洪夫妇想早日含饴弄孙,便托媒订亲,对方是书香门第的龙家寨寨主之女慧萍。

吉日这天,段府内张灯结彩,锣鼓吹打,唢呐欢响,爆竹齐鸣,一派喜庆景象!新郎倌头戴礼帽,身穿长袍;新娘红裙红袄,头兜红巾,由喜娘搀伴,夫妻双双,按本地习俗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互拜后,送进洞房。

按乡风,夜饭是正酒,十二盘餐六点心,山珍海味显富豪。席间劝杯猜拳,吆三喝五。新郎敬酒,众人你劝杯来我祝酒,弄得他半醒半醉,昏昏沉沉……一整日把个段府闹得是沸反盈天。

十八年华的新娘慧萍因喜日闹了一整天,早已精疲力竭,坐在床沿昏昏欲睡了。时近二更,新郎进房。在即将燃尽的龙凤花烛的微光中听得房门关上,随后啪嗒一声上了闩,急匆匆走近床前,说声:“娘子久等了,天时不早,我们安歇吧!”说罢,将新娘拥入罗帐锦衾。

金鸡首唱,天犹未亮,新郎即披衣而起。“郎君何以起得如此之早?”慧萍不解地问道。“不瞒娘子,此番婚事,耗费极大,我家入不敷出,父亲大人不得不借外债,你手腕上的金镯也是借来的,请娘子体谅我

的苦衷,将金镯除了给我前往归还。”新郎语气急切地说道。新娘听得这话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新郎却不由分说,握起新娘的手腕,撸下两只金镯,并将桌上金酒壶、金酒盅和一副浮雕笔架一并装入一只锦囊,匆匆拔开门闩夺门而去。新娘心乱如麻,穿衣起身,坐在床沿对着早已燃尽的龙凤花烛发呆。天光微亮,使女端着洗脸水进来。新娘便问:“老爷家的金镯子是借来的吗?”“哪有此事,方圆百里谁不知晓老爷家是本地有名的大财主,都是祖上传下来的。”使女笑着摇头道。新娘惊疑失色,忙将新郎撸去金镯子之事匆匆讲了。

使女慌忙跑往后楼向二老禀报,二老大吃一惊,匆忙去到新房。慧萍含泪述说一遍,二老惊惶,立即叫下人四处找寻。突然听得段府老长工惊呼:“少爷死在这里了!”这呼声如五雷击顶,吓坏段府满门。只见老长工正把少爷的尸体从楼梯底里边拖出来。

霎时间段府上下哭声大起,一片混乱。

天亮后,南康县衙接到报案,知县太爷知道段洪是本地乡绅之首,忙亲自带领三班六役、师爷、仵作等一行人,急匆匆赶到段府。段洪礼迎县尊进府,一五一十泣诉一番。县尊命仵作验尸并亲自到现场察看。仵作禀告:“死者左太阳穴处被尖刀戳进,颈间有被扼伤痕,礼帽、长袍被剥。”县尊传呼新娘龙慧萍,可怜慧萍脸如白蜡,泪下若雨。“昨夜同房之人可是这死者?”县尊问。“不是。”慧萍泣答。“。甚尊又问同房那人身材、面相、口音如何。慧萍答:“身材中等,小眼,本地口音,有点口吃。”师爷在旁一一记录在案。

县尊回到县衙,当晚便召集属吏商议缉凶破案方法。议定:先从段府“人情簿”记载侦查。一月已过,杳无影踪。慧萍留在段府朝哭夜泣,自叹命苦。段洪烦急,又进了一张状子,请赣州府台衙门催办。

知县太爷为此事弄得日夜不安,与师爷反复商议,决定再传段府满门仔细盘问。最后盘问慧萍:“你能记起凶手身上有什么特征没有?”慧萍顿然脸红起来,讷讷地答:“他、他好像左手缺一指。”县太爷立即来了精神。追问道:“是左手吗?”慧萍又想了一想,肯定地答道:“是左手。”县太爷喜形于色,命慧萍退下,忙再传段洪。“你亲朋当中可有左手缺一指的?”县太爷问得突然,段洪不禁一怔,沉思片刻,说:“有一人。…‘是谁?”县太爷急切问道:“远房表侄林传荣。”

这林传荣家住石城林家镇,父母早逝,妻刘氏出身城东一乡绅之家,生有一子,名林朝俊。这林传荣可是吃喝嫖赌四字犯全,夫妻俩为此经常争吵。这次段府喜事,恰恰就他一人前来。

第二天,县太爷便发出传票。第三天上午,县太爷正襟端坐正堂,县衙三班六役齐全,林传荣心慌意乱地来到衙堂前。县太爷“啪”的一记惊堂木,喝道:“大胆刁民林传荣,你在段府喜酒之夜,谋杀新郎,劫掠金器,灭绝人伦,速速从实招来!”林传荣犹如霹雳炸顶,大惊失色。稍一定神后,说:“老爷啊,这可是性命攸关的事,你可不能编个箍箩往我头上套啊!”县太爷二拍惊堂木,二喝道:“还想狡辩!传段洪、龙慧萍上堂!”林传荣一见段洪,声泪俱下,说:“叔叔啊,你怎么诬告起你的侄子来了!”段洪迟疑了一下,转过头,咬着牙,对慧萍说:“你就辨认吧!”慧萍面红耳赤,跪倒在地,泪如泉涌,说:“那夜,灯光朦胧,印象模糊,教我如何辨认?”“不要怕,对对身体、面相、口音,还有左手……”县太爷赶忙提醒慧萍。话音刚落,林传荣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左手,县太爷便认为他心虚,更加确认无疑。“左手缺指,独一无二,仅此一点,足以判定!”县太爷掷下红签,下令:押入大牢!林传荣三魂出窍六魄飘摇,大叫冤枉……

县太爷定案心切,依清朝例法,定林传荣为大辟之罪。刑部批复,秋后处决。林妻刘氏为尽夫妻情义,临刑前夕,花了不少银子疏通牢头,带着时年十二岁的儿子朝俊前往探监。夫妻隔着栅木号啕大哭一阵,林传荣知黄泉路近,便说出一番话来:“吾妻啊,我平日吃喝嫖赌,上对不起列祖列宗,下对不起你和儿子,但我绝没有做那谋财害命的事啊!恨我平时行为失检,又左手缺指,才造成今日不白冤死,我虽含恨而死,但求你教好朝俊,读书上进,日后考取功名,定要他为父申冤报仇,牢记真凶是左手缺指……”

却说刘氏知书达礼,深明大义,朝俊机敏好学,萤灯寒窗未有稍懈。“禹门三级浪,平地一声雷”,朝俊十九岁考取秀才,二十岁中了举人,二十一岁进京会试,高中探花。因才貌双全,深得京考大人何老爷赏识,招赘为婿。三十岁,便被朝廷委任为江苏省巡抚衙门臬台,正三品。刘氏自是欢欣、宽慰。

初秋这天夜晚,刘氏向爱子倾诉了满腔怨愤:“俊儿,你父亲冤死至今快二十年了,如今你高官厚禄,却未为你父亲昭雪、查办真凶,这是为娘死不瞑目的大心事啊!”说时老泪潸然。朝俊是孝子,听罢双膝跪地,流泪作答:“母亲大人,不孝儿早有此打算,只是怕你伤心,一时未敢提及。”次日,林朝俊便请假休,辞别母亲,返回家乡南康县,便访南康县时任知县曾某,详叙了当年段府血案和父亲被冤杀经过,提阅已积尘三尺的刑狱卷宗。但时过境迂,世事沧桑,只有“海阔鱼沉何处问”之感。

休假期满,林朝俊带着怅然回到巡抚官衙。当天夜晚,他召集府衙幕僚,将段府血案和父亲冤案细述一遍,征询僚属们的高见。僚属们一番慨叹,一旁一直未吭声的朱平却进言道:“真凶劫走金器,必不敢在本地出手,必定远走高飞,隐姓埋名,现今最好混迹的地方是上海滩,依愚见,真凶十有八九在那儿。…十里洋场,想捞针,谈何容易!”旁边一同僚叹道。“凡事有窍门,看你找不找!”朱平停顿一下,环顾众人接着说道,“想在上海滩混迹不受欺侮,必定加入同乡会,我们可派人在赣籍同乡会中暗中侦查……”众人齐声称赞。当时上海除租界外,都归属上海道台管辖,上海道台又归江苏巡抚衙门管辖。12月中旬,林臬台派出三名赣籍亲信前往上海进行秘密侦查,三人为掩人耳目,均蔽去官方身份。三人中有个叫彭洪的,原籍江西赣州府,操一口标准的赣州话,经人再三推荐,上下打点,方加入上海赣籍同乡会。

新春将至,同乡会开联欢,来宾都依旧俗行拱手礼互相认识。突然,彭洪窥见一个同乡,拱手时左手缺一指,内心不由怦然一跳。开宴时,彭洪主动和这位同乡同桌入座,边吃边谈。攀谈中,知他叫徐彦,赣县人。“为生计,早年来上海混口饭吃,如今在闸北路开一小水果店糊口!”彭洪不时敬酒,两人情投意合,一见如故。

第二天傍晚,提着两瓶佳酿,来到徐彦家拜访,徐彦以酒肉相待。之后,彭洪便三天两头地以同乡身份提些应时茶果去徐家串门,每次彭洪都满口赣州话,可徐彦却总是讲不顺溜的上海话,即使偶尔漏出几句赣州方言,其中也明显地夹着南康口音,对这一点,土生土长的彭洪十分敏感。

彭洪办事一向稳重,到“二月二,龙抬头”这天下午,他手提两瓶绍兴花雕和一只上等金华火腿来徐家做客。徐彦受宠若惊,设家宴款待。彭洪在巡抚衙门内可是有名的“大酒量”,今日,他却故意慢慢喝。酒过五巡,彭洪假装喝醉,对着徐彦就胡编乱造地讲自己青年时寻花问柳的那些事。酒越喝越多,野话讲到自己奸女窃金云云。徐彦已有九分醉意,听罢彭洪说的,便手拍彭洪肩膀,醉眼迷离地说道:“彭、彭老弟,莫以、以为世间就你一人痛快……我、我在人家洞房花烛之夜……玩、玩了人家新娘一夜,还弄了许多金、金器……”彭洪一听,知真凶就是他了,忙端起酒杯说:“夜已很晚,干了这杯中酒,来日再叙如何?”

第二天一早,彭洪便向林臬台发出急电。朝俊悲喜交集,禀告母亲后,亲自带着十几名亲信和得力捕快,风风火火,赶往上海。经上海道台特许,林臬台派随身捕快直接逮捕了徐彦,抄家时,竟然还抄出了浮雕笔架。林臬台命连夜将徐彦押往巡抚衙门。

林臬台亲自开庭审问,徐彦矢口否认,浮雕笔架取出、彭洪作证出庭,徐彦仍不肯供认。林臬台大怒,喝道:“刁徒,赃证俱实,不用大刑,怕你是不会招的!’,惊堂木一响,红签掷下,众皂隶按下徐彦,夹棍一上,准备行刑。徐彦知事已败露,为免受苦刑,便一一供认不讳。

原来徐彦真名叫唐力,出身于南康县城西唐家村一破败乡绅,年轻时胡作非为,狂嫖滥滥赌.后因还不上赌债,被债主砍去左手一指。他得悉段府有喜筵,谅定有贵重金器显富,便乘夜间人:多混杂时混入段府,藏身于楼梯底下。二更时,新郎醉醺醺地走近,唐力一把将其拉入阴暗处,左手卡住新郎头颈,右手尖刀猛戳其左太阳穴,然后剥下新郎衣袍……可怜新郎,未发出一声就死于非命。

厉经道光、咸丰、同治三朝皇帝的血案终于真相大白,昭雪于世!

这年秋天,真凶唐力背插斩条,在南康县内游街示众后押赴刑场执行斩决。已三十八岁的龙慧萍前往法场亲眼目睹了这个杀害自己原配亲夫的狂徒人头落地,她以一片心香,遥祭当年夫君,愿他含笑九泉,林朝俊的老母在得悉真凶伏法后回到南康,来到林传荣墓前,丰具饷食,焚香点烛,斟酒祭告,以慰亡夫在天之灵,了却二十年来牵肠挂肚的心事。

斩决之日,南康县万人空巷,法场四周,人山人海,肩摩踵接。观者人人拍手称快,都说:“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啊。”

选自《新聊斋》2009.3上

(段明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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