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8年,我两岁的小儿子感冒咳嗽,由于没钱看病,延误了病情,不久孩子便发高烧,昏迷不醒。妻子吓得直哭,我也心急如焚。
要知道这个小儿子可是我的命根子啊。我和妻子婚后一连生了4个女娃,42岁才有了这个男娃。我很爱这个孩子,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孩子病成这样,我真是心如刀绞,赶紧抱着他来到当地医院,医生检查后说,高烧40度,肺炎,只有用链霉素消炎退烧,娃的病才能好转。但要命的是,当时由于两派武斗,医院处于半瘫痪状态,好几天前就没有这药了,要买药只有去陕西宝鸡。那时,链霉素供应紧张,要凭医院证明才能买到。医生立即给我开了证明,催促我赶紧去宝鸡买药。
我一听傻眼了,我家在甘肃天水,离陕西宝鸡300多里,孩子急等着用药,来得及吗?可不去买药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我决定去宝鸡,可家里连给孩子看病的钱都没有,更别说坐火车的钱了。为了抢时间,我决定扒火车。医生告诉我,一支链霉素9毛5分钱,我家孩子需要6支。我想尽办法东拼西凑,只筹到5块钱,不够买6支药,我只好先去宝鸡看能买几支是几支。救孩子刻不容缓,不能再拖延了。
来到铁路边上,我选了一段弯道处,火车在这里一般要减慢速度。这时,刚好来了一趟客车,我很容易就跳上去了。可是这趟车见站就停,我心里急呀,哪能受得了火车这么慢腾腾的?半路上就跳下了车,想等一趟快车。此时,肚子饿得咕咕叫,我将腰间拴着的麻绳紧了紧,用力勒紧肚子,作好扒车准备。果然来了一趟去西安的货车,可这车太快了,风驰电掣,跟飞一样。我有些胆怯,试了几下也不敢扒上去,可一想到娃娃的病,就什么也顾不了啦,救不了娃,我活下来还有什么意思?车皮一节一节地从我眼前闪过,生死就在这一瞬间,如果扒住了,兴许娃就有救了,扒不住,被火车轧死,也算我尽到做父亲的责任了。我后退两步,瞅准一个车门把手,鼓足勇气,奋力一跃。呀,右手打滑了,幸亏左手牢牢地抓住了车门把手,身体顿时飘了起来,耳边的风呼呼作响,我费了好大劲儿才将身子贴住车身,双脚踩住车门口的台阶。我深深地喘了一口气,觉得又饿又累,头昏眼花。我告诫自己要振作精神,万一昏迷过去,还不掉下火车摔死了?我挣扎着解下腰间的麻绳,先将自己拦腰捆紧,再将麻绳两头分别系在两边的把手上,这样就安全多了。我就这样站着,不知是睡着了还是饿昏了,啥也不知道了。
等我醒过来时,车已到了宝鸡,我急忙解开绳子跳下车,才走了几步,就被迎面过来的两个人吼住了。两人看样子是铁路工人,年龄和我差不多,模样凶巴巴的。他们问我是干什么的,我如实相告。他们不信,上下打量我。我掏出医生开的证明给他们看,他们才半信半疑地缓和了语气。在他们盘问我时,我的肚子不停地咕咕叫,浑身酸软,豆大的汗珠满头淌。他们问我怎么了,我说肚子饿得慌。他们互望了一下,其中一人指着前面的小屋对我说:“走,跟我走,给你些吃的。”我将信将疑,担心他们哄我到小屋后扣留我,不愿去。那人说:“你都饿成这样了,不吃点东西咋行?”他们在前头走,我跟在后头。到了小屋,那人拿出一个“金裹银”(小麦面与玉米面掺和在一起蒸成的馍)蒸馍放在我面前。天啊,我可真是遇上大好人了!我拿起馍,流着泪大口大口地吃。这馍真香呀,我都快一年没吃过这么香的馍馍了。一个馍很快就吃完了,那人问我吃够了没有,我还想吃,但不敢说,没言语,起身要走。那人拉住我,又拿来两个馍:“吃吧,管你吃个够。”看他们的眼神是真诚的,我就一边吃,一边向他们诉说娃的病情,以及这一路上的酸楚,并说他们是我碰到的大恩人,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我只顾着吃馍,也没问他们姓甚名谁,就这样傻乎乎地一口气吃光了3个大蒸馍,才觉得有点饱了。他们又问我路费够不够,我说,这个你们别操心,不是有句歇后语么:甘肃人扒火车——死活不丢手。我就是扒车来的。他们劝我,扒车太危险,还掏出2元钱给我,让我乘车回去。吃了人家的馍,怎么好意思再要人家的钱?我不要,他们硬给。我想,给娃买药的钱不够,添上这钱就绰绰有余了。我接过钱,对他们说:我是个农民,今天受你们大恩,这辈子恐怕也还不上了,我代娃给你们磕个头吧。说着就要跪下,他们连忙把我拉住,让我快走。
我告别了这两位大恩人,去药店买了7支链霉素。药买到手,难题又出来了:药装在薄薄的玻璃瓶里,一不小心碰一碰、挤一挤就碎了,更何况我还要冒死扒火车回去,不知要碰碰撞撞多少回。这可是救娃命的药呀,弄破碎了怎么办?把药攥在手里碍事,装在兜里怕碰撞,揣在怀里也不安全。想来想去,我想出了一个好办法:把药挽在裤筒上,挽一圈放一瓶药,7瓶药裤腿就向上挽了七八圈。这样,既不碍手脚,又安全放心,只是苦了一条腿,大冷天赤裸裸地冻在外面。
我就这样扒上了一趟去天水的货车。回到家里,给娃用完两支药,他就从昏迷中苏醒过来。7支药没用完,娃的病就好了。
如今上了年纪,我就想在有生之年去宝鸡车站的那间小屋,看看当年给我馍吃、给我2元钱的铁路工人大哥还在不在,向他们表达藏在我心底的谢意。
选自《龙门阵》2013.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