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华传统文化中,民间故事占据了很大的地位。在许许多多的故事中,我们不仅感受到了听故事的快乐,更感受到了传统文化。这里小编给大家整理了一篇关于暗害的民间故事,下面请跟随小编的脚步一起去看一下暗害吧。
1他来了,怀着豪赌的心情,带着复仇的烈焰,义无反顾地来了。
虽然是初春时节,但对于东北的林区来说还十分的寒冷。这是一个不太陡峭的山坡,长满着成片的森林,主要有杠树、椴树,还有白桦、红桦和红杉松之类,密密麻麻,很笔直地矗立在那里。树木的颜色已经开始反青,有了一种明显的嫩绿气息。枝条上隐隐约约地,有殷红的雀舌大小的嫩芽儿探头探脑地长了出来。树根下面堆积着厚厚的枯黄的树叶,踩上去松软而富有弹性,有如质量上乘的栽绒地毯,上面还残留着一坨坨、一片片的积雪,脏兮兮地反着青光,正在吱吱地融化着。
牛蛋初来乍到,像只大灰熊一样蹲在两棵杠树中间,那两棵杠树有一人粗,前面有一丛叫不上名的灌木,作为掩蔽。他用望远镜居高临下地盯着山坡下面的动静。那是一片苗木基地,有四五十亩大,长着高低不同的苗木,有樟子松、油松和云杉。地埂边缘的荒地上有一顶七八米长的帆布帐篷,里面住着他要寻找的人,就是那个该死的马奔。
他一直牢牢地盯着,大约过了半个时辰,马奔终于从帐篷里出来了,端着一个不大的铝盆,用筷子轻轻地搅着,像是在淘米。此刻残阳如血,几缕晚霞把马奔涂抹成一片血红色。牛蛋同斗牛一样,被那血红的颜色刺激了,激动了,心在狂跳不止,热血在汹涌澎湃,浑身在不停地颤抖着,在心里暗暗地发毒誓,狗日的马奔,我一定要杀了你,该今晚送你下地狱的,绝对不能让你活到明天!
详细说来,牛蛋和马奔结为死仇的原因很单纯,起因于两头牛抵仗。
那天,雨过天晴,阳光分外地灿烂,山上水丰草美,空气十分地清新。牛蛋和马奔在一块放牛,当然在一块放牛的孩子多了,大约有十几个。牛也海了去了,将近有几百头,大大小小,五颜六色的,像珍珠和玛瑙一样撒落在满山遍野。山很大,青翠极了,苍苍茫茫,层层叠叠,如大海中的波涛,排山倒海地扑向远方。不是说正月里女人二月里猫,三月里叫驴满川嚎么?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到了四月天,正是轮到牛发情的时候。牛发起情来,不依不饶,那可是了不得的事,它才不顾及什么贞操和脸面呢!为了追求自己的开心和幸福,寻找到心仪的性伙伴,只要看到哪里有牛群,它就会满山满洼地跑,各村各地地跑。那激情,那疯劲,真够吓人的。那才真正称得上激情奔涌,野性勃勃呢!
牛蛋今年十六岁,长得人如其名,形似牛蛋,结实敦厚,很有力气。马奔十五岁,身材高挑单削,明显缺乏力量。牛蛋家有个老犍牛,紫红色,高大威猛,膘肥体壮,有一对结实漂亮的犄角,朝前弯曲着,是最犀利的决斗武器。它以前是种牛,后来被阉割了,成了犍牛。可它的劲头还在,余威不倒,时刻还想在牛群中称王称霸,夺回它失去的天堂。因此,放牛娃都叫它太监。马奔家有一头黑色的小公牛,两岁多一点,长得结实匀称,虎头虎脑的,一抬头脖根上就会突起蓝球大小的一疙瘩腱子肉,给人一种生机勃勃极有力度的感觉。它近几个月陆续战胜了各个对手,成了牛群中真正的王者。因而,放牛娃叫它王子。另外一个角色更吸引人的眼球,它是一头妙龄乳牛,长得年轻丰盈,油光水滑的,放牛娃都称它贵妃。给动物起名子,自古以来就有,就跟给人、给宠物起名子一样,就是为了把这个跟那个区别开来,并不是追求时髦,而是出于实用。有所不同的是近几年放牛娃把宫廷戏看多了,也能够耳濡目染与时俱进,再根据动物的长相与特点,使名子赋予了鲜明的时代特色。
应该说,这贵妃是一个陌生的闯入者,怎么说呢,也算是突如其来的一股祸水吧!看它那风情万种激情燃烧样子,无疑正处于情窦初开无法自控的时期。至于它来自何地,主人是谁?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的年轻美貌和无与伦比的华贵形像,一出场竟然把整个山上庞大的牛群给搅了个天翻地覆。太监和王子就是为了争夺贵妃的芳心与青睐,大战了三十多个回合而不分胜负。就在太监和王子休战期间,就在马奔与同伴们玩耍当中,牛蛋却偷偷地让太监和王子又重燃战火,在牛蛋用鞭杆竭力驱赶与敲打下,终于帮助太监战胜了王子。就这样,太监又重振昔日的雄风。
凭心而论,一个连虎都不怕的初生牛犊,一个正处在上升时期的王子,被一个老太监抵得惨败,浑身皮绽肉开,嘴张得像两扇簸箕,如得了伤痨似地在不停地咳嗽,这必定是一件很残酷的事,令人不能不心疼。可是,现实还是不怎么尽如人意。尽管太监心里很有想法,但是下面丝毫没有办法。也尽管贵妃心里有一百个不情愿,甚至在拚命地反抗,但跟在贵妃屁股后面的太监总是百般殷勤,死磨滥缠,如影随形,它要的就是这种颠鸾倒凤独霸一方的美好感觉!
这一幕竟然在最后一刻让马奔看到眼里了,他能不怒火中烧?狗日的牛蛋,牛跟牛争斗,你参和什么?还要偷偷地拉偏架,只有孙子才能干出这种最龌龊的事!听到骂声,牛蛋也不觉得理亏,就直接迎了上去。先是进行对骂,接着又相互来撕扯,后来就用肩膀相互来抗击。这些都是为打架做必要的铺垫,一如唱歌要奏过门,比赛要进行热身一样,是在情绪、心理和身体方面起到一个磨擦和激化的作用。做完这些规定动作,双方的火花都完全被点燃了,他俩就正式拉开了架势,轰轰烈烈地展开了又一场角斗。结果不言而喻,自然以马奔的失败而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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帐篷里的人出出进进,有出来洗菜的,也有抱硬柴的,还有到地埂边的小河里拿桶提水的,似乎各有分工,在手忙脚乱地做饭。那三人当中,其中有一个是马奔的表哥,以前经常来马奔家浪亲戚。他有三十多岁,身体略为胖一点,圆脸高鼻梁大眼睛,人挺精明干练的,马奔来这里是投靠他来的,也就是说,他来这里的主要目的是来寻求表哥的庇护。这位表哥除了冬闲时间呆在六盘山下的老家,春夏秋三季都在这千里之外的东北林区给林业工人打工,干的全是些种树、浇水、施肥、除草和挖树的重体力活儿。还有两个染黄头发的小青年,一个是瓜子脸,一个是长吊脸,都是瘦高个儿,年龄都比马奔要大一些,大概在二十岁左右。这三人当中,他表哥是一个难以对付的主儿,这两个小青年到时也许并不难对付,或许还会吓傻的。
兴许一切都备齐了,不大功夫,一股浓烟从烟筒里呼噜一下喷了出来,先是凶猛的黑烟,进而是舒缓了的黄烟,后来就逐渐地变成一缕悠闲自在的青烟了。正是风平浪静的傍晚,那缕炊烟在袅袅地升起,像一支芭兰香似地直插云霄。那最顶端的部分,上面镀着一抹金灿灿的光芒,一闪一闪的,俨然一炷正在燃烧的天香。这一奇特的景观,使牛蛋感到很纳闷,也很吃惊。他在心里愤恨地想,驴日的马奔,你死到临头了,还有一炷天香为你燃烧着,没想到你还算是有些造化的,这些造化是你家哪位祖宗积的阴德?但可以肯定地说,绝对不是你老子马战胜,虽然你已经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可都是你那个王八蛋老子把你一步步地送到这鬼门关的!我只是为自己报仇雪恨,讨回一个公道与说法。
那天傍晚,马奔回到家里,觉得十分的屈辱,见到父母就躲躲闪闪的,又没脸诉说,只好悄无声息地拿了块干馍躲在牛圈里啃。父亲马战胜已经老远里看出儿子的一些不对劲来,他走进牛圈想看个究竟。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儿子完全是一副痛苦不堪的样子,脸又黑又黄,活脱脱成了一只斗败的公鸡。儿子觉得无脸见人,目光总是东躲西藏,不敢与父亲对视。脸上还明显地挂满着泪痕,和一道道乱七八糟的血口子。头发也乱蓬蓬的,像一堆狂风吹过的野草。衣服有好几处被撕烂了,一动弹同扇子一样扇着。不用问,一看就是和人打过架的痕迹。
跟谁打架了,为啥呢?父亲一看就火冒三丈,腔子风箱一般扇了起来,目光咄咄逼人地问。儿子不吃了,他吃不下去了,一口干馍噎在嗓子眼里,上不能上,下又不能下,死死地就那么噎着,脖子抻得老长,像叫不出鸣的公鸡。后来,被父亲逼急了,马奔才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一口干馍被喷得老远,喷到了牛槽里,几头牛争先恐后地扑了过去,在拚命地争抢那口干馍。在父亲的严厉呵斥下,马奔才哽哽咽咽,抽抽搐搐地说了事情的经过。说罢以后,马奔还没从悲伤中回过神来,在不停地哽咽着,脸上就啪啪地挨了两耳光。顿时,马奔眼前火花飞溅,脑子里嗡嗡乱吼,如同炸了的马蜂窝,陷入一片迷惑之中。你个不争气的刘阿斗,你的手折了?还是手上架鹰了!这人啊,能生个欺子,不要生个囊子,狠人眼睛里火出来,怂人眼睛里尿出来,我不知道亏啥人了,咋就生了你这么一个窝囊废!
马奔是他唯一的儿子,在儿子初生之前,他一连生了五个都是女子,对生儿子他们夫妻像盼命似地。儿子好不容易盼到了,可又弱不禁风,成天病秧秧的。可以说,儿子在五岁以前,几乎有一大半的时光是在医院里度过的,吃的药比吃的饭还要多。花钱多少难以计算,就他们夫妻起鸡叫睡半夜提心吊胆所经受的那份痛苦与煎熬,至今想起来还令人心酸落泪,一阵阵地后怕,但也觉得格外的温馨。因为他们必竟有儿子了,有人为他们顶门立户,养老送终,传宗接代了,他们终于把根留住了!他们夫妻是稀眉罕眼地盼着儿子一天天长大的,其中的甘苦和疼爱有谁能体味得到?儿子时刻在他们的心上攒着,是他们的心头肉!现在,儿子被人无缘无故地打成了这个样子,他能不气冲斗牛,恨铁不成钢吗?
骂罢,他又身不由己地围绕着黑公牛转了一圈,黑公牛的伤势很严重,身上的皮有好几处被挑破了,血还在顺着毛色不时地往外滴,成堆的绿头苍蝇趴在上面噬血与下蛆,嗡嗡嘤嘤地叫个不停,疼得皮毛在不停地颤抖。它的头同样也埋得很低,也像怕见主人,两只杏核状的大眼睛含满了泪水,跟马奔一样垂头丧气。随后,父亲便愤愤离去。
父亲出去没干别的,在上房里翻箱倒柜,翻来翻去。他终于在一个老式木柜的底子里翻出一把宰羊刀子,那刀子将近有一尺长,看似很新,刀把子是黄铜做的,看上去挺漂亮,也很精美。但刀面略带些斑斑锈迹。他又用大拇指肚肚在刀刃上试了试,刀刃有点钝。于是,他拿上刀子,到灶房里灌了一壶水,蹲在院子里的一块磨刀石边去磨。他使劲地在磨,磨得极是投入,可以说全神贯注。一张皱纹纵横的黑红脸膛全然被愤怒扭曲了,黑沙与黄沙在脸上交替出现着,弥来漫去,飘乎不定。眼睛也定格在磨刀石上,里面燃烧着熊熊火焰。牙关在一个劲地抖动,牙齿在不停地咬着,嚼得嘎嘎叭叭地响,像是要把什么生吞活剥了一样。
听到这砂砂的磨刀声,看到那吓人的情景,妻子心惊肉跳地问,他爸,你这是要做啥哩?不可思议地是,妻子一连问了三声,男人都没有回应。这也许是他没听见,也许是他根本就不想回答。
院子里依旧充斥着砂砂的磨刀声,时起时伏,单调而又令人心悸。
大约磨了有一刻钟,他停下来,又用大拇指肚肚试了试刀刃,很锋利。他用衣袖擦了刀面上的泥水,在眼前翻来覆去地打量了一番,刀刃很干净,在晚霞的映照下反射出一种青色的寒光,他觉得非常满意。站起来之后,对着面前的空气狠狠地比划了两下,把刀子又插进刀销里。他大步流星往外走,可到了大门口时又猛地折了回来,直奔牛圈而去。
儿子还在牛圈里一脸麻木地坐着,他二话没说,一把拉起儿子就往外走。儿子一脸迷惑不解说,爸,你这是干啥呀?儿子屁股使劲地往后坠着,因为此时此刻,他哪儿都不想去,更不愿见人。
去干啥?去找那碎狗日的算账!你窝囊,我可不窝囊,我还没死呢,让他既打人,又打牛,你就这样认怂了?没有血性的东西,我咽不下这口恶气!
儿子一脸茫然,不知所措。
孩子他爸,你可不能这样呀,咱在气头上,忍一忍,过两天再跟他家论理,行吗?咱可不能让火上了头,就算我求你了!妻子一脸惊慌失措地扑上前来,要抱男人的大腿,他在尽量地躲闪着。
生(是)能忍,熟(孰)不能忍!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这家里的掌柜的是你当,还是我当?说着,他一掌将妻子推翻在地,妻子的身体不好,又挨了重重的一掌,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直喘粗气,酷似刚捞上岸的鱼儿。你......你不能领着儿子......
然而他去了,被一股愤怒裹挟着。他去得毅然决然,带着一阵狂风出了大门。
他一手捂着怀里的刀子,一手牵着儿子的手腕走。他的手劲太大了,疼得儿子龇牙咧嘴,只能趔趔趄趄跟着他走。他本来是要去牛蛋家里兴师问罪的,可到了大路上时,竟然看见牛蛋正弯着腰看人下棋,一副聚精会神的样子。马战胜心里禁不住涌上一阵狂喜来,二话没说就从怀里拿出刀子,一把拍在儿子手里,便饿虎扑食一样扑了上去,死死地抱住牛蛋大声喊道,你要是有种,是我的儿子,就来戳,狠狠地戳这狗日的!一切后果由我承担!儿子先是一脸惊讶,接着就懵懵懂懂地抽出刀子,向牛蛋的臀部狠狠戳了进去,扑哧扑哧地,一连戳了三刀。
这一切快如闪电,在眨眼的工夫就完成了。牛蛋还没反映过来就已经倒在了血泊之中,在场的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这事过后,有人在总结经验教训时说,首先,这牛蛋是个是非头,事做得很不地道,这牛和人一样,凡是好事、美事都应该尽量去成全,即使不成全,或者成全不了,也不要去祸害人家,不要做违背人性,尤其是做违背动物性的事。人受了委屈和伤害还可以到处去诉说,去宣泄,动物受了委屈和伤害,又找谁去论理呀?要构建和谐社会,就要尽量地做到人畜一理,天赋人权,自然平等嘛!另外,这年轻就是资本,年轻就是希望与未来,全社会都在扶持青少年,日踏老逛三,而你牛蛋却要与牛较量,硬是要逆历史潮流而动,先从道义上就输了一筹。还有,自古以来,这自然界的生存法则是,弱肉强食,优胜劣汰,适者生存。而你牛蛋却以己之私心,要人为地去改变它,这不是没事找事?哪你不挨刀子,谁又来挨刀子呢?
总而言之,对于这件事说什么的都有,可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当然,也有不少人在责怪马战胜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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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西山顶上的最后一抹霞光消失殆尽时,夜幕犹如天狗巨大的舌头从天而降,在一点点地舔拭着天空的光亮,凡是被那巨舌舔过的树林和山沟,就有黑色的迷雾兴妖作怪,升腾弥漫。瞬息间遮蔽了山川河流,吞没了深山巨谷。既悄无声息,又不知不觉地,已经夜色四合了。牛蛋非常执着,还用望远镜一动不动地盯着山坡下的帐篷,那帐篷已经模糊成黑糊糊的一片。此刻窗口亮起了一片灯光,那灯光很是昏暗,像萤火虫的屁股一闪一晃的。帐篷里什么也看不清楚,这让他极其失望,现在不得不收摊了。今晚无法行动,对于马奔的性命本来是用分秒来计算的,现在又让这狗吃了的能多活一阵子了!
一弯上弦月孤寂地停泊在海水一般碧蓝的天空,几颗星星在远处眨巴着寒光闪闪的眼睛。
也该歇息了,从到这树林的那一刻起,牛蛋一口气盯了五个多小时,如今才感到又渴又饿,头里面有些胀痛,脖子抻得生疼生疼的,浑身困得骨头都快要散架了。他摸了一下背包里的东西,有刀子、手电和一个头套,还有手里的这只望远镜,这是他用来对付马奔的全部武器。还好,一切都完好无损,得到确认后他终于放心了。
背包里还有炒面,肉干和矿泉水,吃饱喝足以后,他又从包里掏出父亲的老羊皮袄穿上。这老羊皮袄是翻毛羊皮做的,厚实暖和,搭着棕色的绒领,蓝涤卡的面子。做成有二十多年了,父亲一直舍不得穿,叠得正正板板的,放在大立柜里,只有每年到农里五月五或六月六才拿出来在太阳下面晒一晒,又放回去。据说这两天晒过的衣服不发霉不起虫子,这次父亲却破例给了他。他穿着老羊皮袄,倚着杠木树躺了下来,山风呼呼地刮着,天气异常的寒冷,大约在零度以下,但他的身上十分暖和,不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孩子啊,咱这口气你一定要出,人活一口气,咱不能让这口气给活活憋死了。你们弟兄多,你就放心地去,成事以后,千万要隐姓埋名,守口如瓶,远走高飞,永远也不要回来!要是万一被公家抓住,你也不要怪我心恨......
父亲背着老羊皮袄从村子里出来,依依不舍地送了他一程又一程,临别时把老羊皮袄很庄重地递到他手里,七沟八梁的脸上全然是凄凄惨惨生离死别的样子,随后便紧紧地抱住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老泪纵横地说。
他突然被这番话惊了醒来,这是临别时真实的一幕,又在梦里出现了,发现自己被惊出了一身冷汗。一抹脸上,竟然全是泪水。
他望着繁星点点的夜空久久地愣神。
牛蛋倒在血泊里以后,在场的人一时都不知所措。好些人怕沾染上是非,及早地开溜了。剩下的几个老实点的人,究竟是先通知他家里人好,还是赶紧把他送往医院,都下昏头了,一时什么也想不起来。
此刻,马战胜在路边的地埂上蹭着刀子上的血迹,一点点地蹭干净,又不慌不忙地把刀子插进刀销里,又牵着儿子的胳膊,扬长而去,得胜回朝。这一切都显得从容不迫,旁若无人。
牛蛋还在地上躺着,血把裤子全湿透了,地上流了一大滩血,刀口还在汨汩地不断往外流血。开始,牛蛋还嘴龇牙噔的,过了一会儿大概是疼晕了的缘故,只见他脸色越来越黄,呼吸越来越微弱,身上被冷汗洗了。随后像是渐渐地失去了知觉,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了。后来,几个人总算是拿出了一个主意,一方面是去通知家人,让他们带上钱准备去医院。另一方面打发人去找辆手扶,要越快越好。
很不凑巧的是,牛蛋的父亲去了亲戚家,一时半会儿还来不了。来的是他母亲,急急忙忙从家里拿了几个钱,还在手里紧紧地攥着,像攥着一只活生生的鸟儿,一不小心就会扑棱棱地飞了。一见到刚才出门时还活泼泼跳脱脱的儿子,一眨眼的工夫就不醒人事了,她两腿一软跌倒在儿子身边,抱着儿子一下哭成了泪人。手扶来得很快,在路边突突突响着。在就在去县医院还是乡医院时,牛蛋的母亲拿不定主意。道理挺简单,县医院肯定看得好,但收费高,她背锅子骑驴哩,前(钱)短,人家不看怎么办?儿子危在旦夕!去乡医院无疑收费低,看得怎么样谁也保证不了。就在这两难之中,她权衡来权衡去,最终还是选择了乡医院。然而,就这个在她看来别无选择的决定,为他们以后的打官司带来的麻烦和痛苦,真是一言难尽,这当然是后话了。
幸亏送来得还不算太晚,血是流了不少,但不至于危及生命。毕竟是伤在臀部,这里尽是肌肉,没有主要血管。手术是一个年近六旬的老医生做的,共用了两个多小时,主要是血库的血急忙送不到。三处刀伤,共缝了十几针,还算没有什么大的妨碍。接下来就是输液消炎与恢复身体了。
牛蛋的父亲名叫牛大梁,等赶到医时儿子已经从手术台上下来,住进病房里了。他有五十多岁,满脸的串脸胡,阔嘴巴,塌鼻子,细长眼睛。他身材高大,身上的衣服已经看不出颜色了,浑身散发着一股股令人刺鼻的汗腥味儿。他向儿子询问了事情的经过,便慢腾腾地说,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咱既来之,则安之,就好好地养伤,别的事咱们以后再说。随后,他就在那里不停地吃烟,一根烟就是一根大烟筒,不停地咕嘟咕嘟往外冒,又一根接着一根,不大工夫,整个病房都让烟雾弥漫了。
妻子一脸担忧地提醒说,他爸,这是医院,人家不让吃烟!
男人听了瞪大了眼睛火爆爆地说,我知道,我吃两嘴烟,他们还能把我拉出去枪毙了不成!
妻子一时便噤若寒蝉。
乡医院并不像人们说的那样糟糕,对待病人还是比较负责任的。牛蛋按时吃药打针、挂吊针、量体温,一切都按部就班。牛蛋成天浸泡在药水里,到了第三天时,伤口没有发炎溃烂的迹象,里面还奇痒无比,很快就有新的肉芽长了出来。虽然当时正是农活最紧张的时节,除草施肥丝毫不能耽误,他家的十几亩夏粮被杂草淹没了。人误地一时,地误人一年,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这些掷地有声的话就是农民口头创作出来的,金子一样刻在他们的心里,但为了儿子,这一切都顾不上了,烂包就烂包了吧,只能由事不由人,这头烂不在一斧头!牛大梁夫妇在轮流护理着儿子,让他好吃好喝,备加呵护。接下来就是如何了结这件事,如何打这场官司,怎么才能打赢,把这口恶气痛痛快快地出出来,把花销的费用讨回来,这才是眼下让他们最头疼最闹心的事情。
在事发的当天晚上,牛大梁和妻子就去派出所报了案,希望他们能够尽快立案调查,进行处理。可结果令他们大失所望,派出所只有一个小协警员在值班,据说其他干警由于有突发事件,都出警了。这个小协警员只是简单地问了案发的经过,潦草地作了一下记录。然后,让他们先给儿子看病,病好了再作处理,至于费用嘛,只能自己先掏腰包了。
牛大梁既失望又气愤地说,我儿子都挨了三刀了,血淌了一大滩,差点丢了性命,你们咋能这样对待呢?是铁石心肠!对不起,这是上面的规定,你有疑问,可以直接找上面好了,我只能这样回答你。那小协警员完全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外交辞令,没有丝毫的同情心,更无商量的余地。
到了第六天,不知怎么着,牛蛋突然得了重感冒,来势极其凶猛。先是高烧不止,接着不吃不喝,进而到了昏迷不醒的地步。这时,快要愈合的伤口开始慢慢地发炎腐烂了。那位老医生几乎把平生看家的本事全用上了,就是高烧怎么也降不下来。老医生把牛大梁叫到值班室里说,这不是老夫无能,而是你儿子的心事太重了,使本来失血过多的身体,已经虚脱得更厉害了,原气得不到恢复,药物根本不起作用了,任何一丝丝轻微的伤风都会引发重感冒,而重感冒的结果就导致了伤口的复发,使他的免疫力极度下降。如今,唯一可行的办法有两条,一是赶快转院,要越快越好。另外,要说一定能治好的话,就得赶紧输血,而且要输大量的血才能有所好转。这要花好多钱,少说也得两千元以上,希望你尽快拿个主意出来。
牛大梁立刻傻掉了,这两千多元上哪儿去找呀?前面花掉的三千多元还是他从亲戚邻里那里东凑西借的,眼下他已经算是山穷水尽了,再也没有脸面能借到一分钱了。当时,他眼泪猛然间泉水似地喷涌了出来,他赶紧用双手把脸一捂飞也似地跑出了医院。这钱的确是个硬头货,七紧八慢,一分钱会难死一个好汉哩!
无可奈何,牛大梁又一次去找派出所。这一次他算是见到了所长。所长很年轻,有二十来岁,一边吃烟喝茶,一边听他说事情,脸上不时地浮动着一股躁气,听得极不耐烦。听罢所长冷笑了几声说,你们就为了这牛发情鸡踏蛋的事打架动刀子,甚至还流了血?这样的事太多了,这几万人的一个大乡,哪天不上演个十起八起的,不是赵家占了钱家的一犁地埂子,就是宋家占了李家的几寸房檐水,要么就是王家的牛吃了张家的几口青苗,都是为了鸡毛蒜皮的一些破事,像一群瞎了眼的斗鸡,你叨来我叨去的,你说烦不烦人,值不值得搞得头破血流的?
所长的一席话把牛大梁惊呆了,他是怀着一肚子天大的冤屈来的,可以说理直气壮。没想到所长竟然是这样一种态度,这让他失望极了。他嘴唇闪了好久,终于说出了这样的话,事情真的不大,的确是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可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们总得管一管,主持一下公道吧?你们就是吃这一碗饭的,你们不管谁管!
好吧,你说的也很在理,你先回去找一下村上,让他们先拿一个处理意见上来,我们再协同处理!
是啊,这万丈高楼从地起哩,他还真的忘了这重要的一环。
然而,村主任和支书他都上门去找了,他们都满口答应要协调处理,可反馈回来的信息让他做梦也想不到。村支书说,马战胜的儿子也住院了,他住在县医院。马战胜说,牛蛋是我儿子拿刀子戳了,这个他承认,但那是外伤,只是缝几针的事。我儿子受的是内伤,内脏也出了大量的血,也是非常严重的。另外,我们的牛也伤得很重,都被抵得皮开肉绽了,我们看病的钱谁来掏?事情总得讲个前因后果吧?这话把村主任和支书说了个大张嘴,过了半晌也没有泛上一句话来。
事情复杂化了,赔偿的事看来已经变得遥遥无期,十分渺茫,眼下唯一的选择只能把老太监卖掉算了,它惹的事只能由自己去承担,也算是咎由自取,眼下救儿子要紧。
太监被卖掉了,卖了五千元,按行事最少也能卖七八千元,可是那得一集一集地耗时间,他鸡屁股里等着掏蛋呢,实在是耗不起。
大夫说得没错,儿子是太虚弱了,血一补上,脸色就扑突突地红了过来,感冒也自然奇迹般地好了,两周以后就出院了。剩下的就是如何才能打赢这场官司,讨个公道合理回来,这才是牛大梁最为焦虑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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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早,牛蛋是被满林子的百灵鸟吵醒的。
他眼睛干涩得挺厉害,揉了好一会才睁开了,发现头顶上已经艳阳高照,几道金光闪闪的光剑从树梢上斜射下来,刺得他睁不开眼睛。头顶上的百灵鸟只顾鸣叫着,清脆悠扬,婉转铿锵。似乎有高亢嘹亮的独唱,有激越昂扬的对唱,也有气势磅礴的大合唱,还有若隐若现的伴唱。听来阵容强大,气势恢弘。他仿佛在身临其境地享受着一场视听方面的盛宴,尤其是在这异地他乡的大森林里,这种久违了的天籁之音,能不让他热血沸腾,潸然泪下!
他头发和眉毛上都结满了霜花,脸上也流得湿漉漉的,蓝色的皮袄同样也变成了白色的盔甲。他起来之后抡了几下胳膊,又做了几个很彻底的扩胸动作。就像歌中唱的,脖子扭扭,屁股扭扭,作了几下深呼吸,显得格外精神抖擞。同时又扑拉掉头上的冰霜,顺便用衣襟擦了把脸,抖了几下皮袄,那白色的盔甲碎裂成一地银色的碎片。这时他又从背包里掏出望远镜,开始如饥似渴地打量起山坡下面的情况。他先了望了一下苗木基地的全景,再开始拉网式地移动搜索,一个一个地在找人,后来在树行里逐步找到了那四个人。最后用特写镜头锁定了马奔,仔仔细细地打量起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既是任何一点蛛丝马迹他也不放过。还是父亲说得对,做事一定要胆大心细,那怕有一丝的轻浮草率都会把事情完全做砸,后果不堪设想。其他三人在挖大树苗,也许只有马奔没劲,在起临床苗。马奔的脸色很是不好,头发干枯,面黄肌瘦,衣服脏得很,和几个月前光鲜相比,完全是判若两人。如今的马奔的确是一个逃难者的角色。这样或许会更好一些,自己收拾起他来一点都不胆怯。
决心已定,行动就定在今天晚上!
就在此刻,一只小牛犊一样的狼狗猛然间从帐篷后面窜了出来,还不时地向山坡上张望,嘴里还发出呜呜的叫声。这只狼狗的出现,使他始料不及,无意之中增加了事情的变数与难度。这使牛蛋心惊肉跳,顿时傻了眼。
出院的当天晚上,牛大梁就开始着手打这场官司,很有些雄心勃勃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气概。因此他信心百倍,坚信有理走通天下,无理寸步难行的人生信条。他请了家门里的一位堂弟写状子,这位堂弟在乡里的重点小学当老师,据说相当有才,是学校的顶梁柱。于是,他口述,堂弟写。他们一口气搞了五六页子出来,应该说把该写的,该想到的搜索枯肠地都写了进去。同时,又进行了反复推敲,润色加工,自认为已经完美无缺了。这如同他们炮制出了孙悟空的金箍棒一般,只要抡圆一棒下去,肯定会把马战胜父子打个人仰马翻。又如一篇刀子一样的檄文,直刺他们的五脏六腑,把他们牢牢地钉在耻辱柱上,使他们在村里人面前永远也抬不起头!
牛大梁满怀希望地把状子送到县法院,法院收取了二百元的诉讼费,让他等候法院的开庭传票。
等待是相当漫长的,既有痛苦的挣扎,也有报仇雪恨其乐无穷的亢奋。他们每天都在掐着手指计算着,时刻处于临战状态,度日如年地翘首以待这一天的到来。
然而,这一天最终到来了,可是他们的官司却打得一败涂地。
开庭的那天,他们和马战胜两家人都去了。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此时此刻,他们恨不得把对方大卸八件,又零刀碎剐,再一点点地蘸着五香调料细嚼慢咽了,方能解心头之恨。可让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马战胜竟然还请了律师,更是有备而来,志在必胜。牛大梁作为原告,平生第一次和人上法庭,不知道打官司还要请律师,或者隐隐约约听说过,但都被忽视了。因为请律师是要花钱的,一提到花钱的事,他浑身的每一根筋都抽得生疼生疼的!所以,他只能硬着头皮为自己辩护了,儿子受了天大的伤害,有充分的事实,占的理比棍棍还直溜,法官总会明辨是非的。
牛大梁申斥罢,马战胜根本就没接他的话茬,对他的申诉几乎是听而不闻。随着他只是在被告席上点了一下头,他的律师就出马了。他的律师姓刘,刘律师对牛大梁的申斥提出了几点反驳理由,完全是针锋相对,刀刀见血,有极大的杀伤力。并且出示了几张照片,还有医院的X光片子,发票之类的一系列证明。他看那马奔的照片,完全一副挨了毒打的样子。那公牛的照片,也伤痕累累。不知怎么着,他当下心里就出溜一下没有底气了,慌汗可脑门地漫了下来,官司咋还能这样打呢?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么,咋能把白的说成是黑的,又能把黑的说成是白的呢?这是在卖天良,哪里是在打官司!就在他忐忑不安的时候,法官在问他,你有什么证据要出示的吗?包括人证和物证。他嘴张了大半天,只能像蚊子打喷嚏似地嗡嗡了一声,没......有......
就是有证据,至少今天拿不出来。
结果完全出乎他们的预料,法官说,牛蛋和马奔都是未成年人,他们打架斗殴,虽然动了刀子,但不能治罪。另外,一个是外伤,一个是内伤,都有充分的事实根据。因此,双方都不进行经济赔偿。
这样的结果使牛大梁当时惊呆了,傻眼了,眼珠子差点叭嗒一声掉在地上。妻子和儿子在当场都失声痛哭了。
对此,牛大梁也很是纳闷儿,平时马战胜的脑袋瓜子跟他的脚巴骨一样木,咋突然会想起请律师,还有先见之明呢?难道他是诸葛亮,能掐会算,料事如神?后来才听人纷纷议论说,马战胜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摆平了这场官司,把没理的说成有理,是背后完全有高人指点。据说是一个在公检法当科长的亲戚,究竟是什么科的科长,谁也说不清楚,但有这么回事,那可是碾磙子打碾盘,完全是石打石的。这打官司如同下棋布局,每一步棋如何走,都是那科长在亲自支招。
原来如此!
5
真是计划不如变化,那只狼狗的忽然出现,一下打乱了牛蛋的阵脚,使他方寸大乱。而今他面临的最大难题不是在短时间内如何摆平马奔的问题,而是在摆平马奔之前,首先得干净利落地摆平那只牛犊子一样的狼狗。要摆平那只狼狗,又谈何容易?究竟是智取,还是动真格的,这还是一个很费脑筋的事。如果出手不利,稍有闪失,就会满盘皆输!
时下,他把兴奋点和注意力不得不从马奔身上转移到那只狼狗上。追根溯源,所谓的狼狗有三种类型,一种是纯种的狼狗,这种狗据说有贵族血统,绝对地守主有责,守土有责。大鱼大肉收买不了,小恩小惠更是无法撼动,它无疑是狗中的义士和大侠,骨子里有一种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的高贵气节。你只可以杀掉它,但绝对无法收买!还有一种是杂交的狼狗,也就是所谓的二转子狗。这样的狗看似像狼,实则为狗,狼狗的高贵与忠诚早退化了。只要用心,让它背叛主子易如反掌。另外一种纯粹沦落为土狗,这样的狗只是披了一张狼狗的皮而已。因为它没有什么操守和尊严可言,有肉是主子,有奶便是娘,谁给它一丁点好处,它都会摇尾乞怜,感恩戴德。
很显然,那只狼狗肯定不是什么纯种,而后两种就有办法对付了。通过他两个晚上的接触,证明这只狼狗的确是个二转子货。刚看见他时,它就三扑两砍地咬。它一咬,他就远远地扔一疙瘩牛肉干,它先是试探性地嗅一嗅,却不敢吃。再咬,他接着扔。这样持续了好几个回合,它终于抵抗不住美食的诱惑,那道坚硬的心理防线,被他的二斤牛肉干一点点地软化松动,后来终于搞颠了,现在它不得不跟着他的屁股转。
狗日的马奔,你把我害得好苦啊!无缘无故让我费了那么多周折,我一定要扒了你的皮,喝了你的血,吃了你的肉,砸碎你的骨头,吸了你的骨髓,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祭日!
牛蛋在心里再一次发誓说。
孩子他爸,这官司咱还接着打不?一回到家里,妻子就一脸懊丧地问。打,当然要打!我就不信共产党的天下,难道就没有一个讲理的地方?这打官司就跟打仗一样,咱输了,就是哀兵了。有人说,这哀兵必败。但也有人说,这哀兵必胜。因为胜败是兵家常事。牛大梁给妻子打气,同时也给自己鼓劲。
爸,哪咱还能......打赢吗?牛蛋一脸悲哀地问。赢,咱当然能赢!咱打一捶的得一招,哪里跌倒了,就在哪里爬起来,这才是真正的纯爷们,要不然咱就没有脸面在这世上做人,在村里人面前彻底栽了!牛大梁同样在一方面鼓舞儿子,一方面在激励自己。
东风吹,战鼓擂,这个世界究竟谁怕谁?在官司中学会官司,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是牛大梁在失败中摸索出来的人生经验。
这次他们一定要请律师,而且还要请县上最好的,即使砸锅卖铁,倾家荡产也要打赢这场官司!
经过多方了解,牛大梁领着儿子到县上直接去找六盘山律师事务所的姬律师。姬律师在业界有很好的人气和名气,官司打得响当当硬邦邦。姬律师以前是司法局的专职律师,后来提前办了病退手续,开起了自己的律师事务所。姬律师有五十多岁,一脸精明严肃。
当牛大梁说了来意,姬律师简单地了解一下案情的经过,然后说,这官司每一个重要的环节你都不沾边,败诉是很自然的事。其一,你说了没请律师,这你认识到了,说明你会反省,明事理,善总结,能清楚地知道别人的长处和自己的短处在哪里。这就好,而且很好!这是你以后官司胜诉的基础与关键,这样的顾客我喜欢,我愿意为你做最优质的服务,既是呕心沥血,也在所不辞!我最怕遇到糊涂蛋顾客,不明事理,说话做事老是然然兮兮,婆婆妈妈的,不好配合。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就是能跟聪明人打一场架,不和糊涂人说一席话。因为跟聪明人打架,自己会受益,会长见识。那么跟糊涂人说一席话呢,一定会把你的思绪弄乱,把情绪搞坏,把你弄得心里非常腻味,吃七碗吐八碗的。好啦,扯远了点,咱还是说律师吧。这律师是干什么的?就是专门替人打官司的,说白了,就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这么一个职业。你打官司,不请律师,自己亲自扑上去,自己的斧头镶自己的把,这能行吗?没有律师,这官司怎么打?这两眼一抹黑,往往是抓了芝麻,丢了西瓜,有一肚子的理就是讲不到茬口上,有血的事实又没法端到法庭上!这官司能不输么?如果人人都这么做,哪还要我们这些做律师的干什么?还不把我们活活地饿死不成?第二,你没拿出一点点有说服力的事实来。尽管你写了诉状,尽管你说的都很有理,但那是出自你个人的理,叫作私理,而不是公理。对私理的认定是,自己的嘴巴总是永远向着自己说话的,就是人们所说的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在法庭上只能起个参考作用。而公理是大家都认定的理,是综合了各种各样的因素而得出的那个结论,公理的基础就是事实和证据,包括人证与物证。判案怎么判,就是本着这十二个字,以事实为根据,以法律为准绳。你儿子挨了刀子,流了很多血,还花了不少钱,身体和心灵都受到了极大的摧残。但你没有证据,或者说证据不够确凿,只是你说你儿子挨了刀子,身上有三个好了的红印印。要是我辩护的话,我还会说成那是你儿子从娘胎里带来的胎记呢!还有,打官司一定要做到钉是钉卯是卯,这就像做木匠活要套卯一样,要分出个凸凹来,这凸是什么?是公卯,凹是什么?那自然是母卯了。只有凸凹对接上了,也就是说公母恰如其分地连结为一体了,这事情才能有一个很好的解决。说到打官司上,那凹就是早已规定好了的法律条文,这凸就是你所掌握的事实根据和要讲的道理。他们犯了哪条,就按哪条定性,这就是钉与卯的关系......
这姬律师的确是找对了,律师就是律师,不愧是打官司的行家里手,大有听君一席话,胜活五十年的感觉。对他们父子来说是真正的指点迷津,拨云见日了。回来的路上,他们父子的脚步也迈得格外轻快了,心里也敞亮了不少,为此很是感叹了一番。
十五天的上诉期一天天临近,牛大梁的心里有如拧紧了发条的时钟,一天紧似一天。如今打官司有个规定,就是自己的证据自己找,法院不再派人找双方取证。按照姬律师安顿的事项,诸如找证人证词,给牛蛋拍摄伤口照片,提供付款发票之类,都基本上收集齐全。可是就差一项还没有收集到,就是乡医院的手术和处方证明,这是所有证明材料的关键。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乡医院只有医药处方,没有与手术相关的任何一点文字记录。更不巧的是,那位给牛蛋动手术的老医生已经办了退休手续,人也回了甘肃老家。牛大梁让医院出据证明,院长当时毫不犹豫,就一口否决了,说出据证言证词,这必须由当事人来出,医院在没有任何文字记载的情况下,绝对不能越俎代庖,不然是要负法律责任的。争来吵去,院长最后只能给牛大梁提供了那老大夫的家庭住址和手机号码,让他自己联系。
牛大梁家没有安固定电话,也没有手机。他借别人的手机打了好几次,但老是嘟嘟嘟响,没有其它声音。于是他才明白了过来,他打的手机号是当地的,那大夫回到甘肃,为了节省钱,肯定是换了号。
眼下怎么办?去甘肃找到这老大夫,这官司还有赢的可能,如果不去,那肯定就输定了。牛大梁一家人经过反复商量,决定还是要一不做,二不休,宁可挣死牛,也不能翻了车。
他们雇了一辆面的从鸡叫鸣就出发,一路马不停蹄地跑了十几个小时,他和儿子都快要被颠簸散架了,终于在甘肃一个很偏僻的农村找到了那老大夫的家,可遗憾的是老大夫家没人。他们问邻居,邻居说,那老大夫儿女都在甘肃省城工作,他一退休就带着老伴儿奔儿女去了,究竟在省城哪儿住,他们也不知道。这唯一的证人线索断了,他们父子欲哭无泪!
上诉如期开庭,姬律师果然是一个很有职业操守的人。在法庭上辩护时,尽管他使出了自己全部的智力解数,力挽狂澜,起死回生,死马当作活马医。尽管他义愤填膺,嗓子都说嘶哑了,喉咙也出了不少血,但由于证据不足,而功亏一篑,使牛大梁父子又一次输掉了官司。
从此以后,在牛大梁一家人眼里,理不再是直的,而理永远是歪的。公检法不再是公正的,而是一群不讲理的乌龟王八蛋!
马战胜一家虽然赢了官司,但似乎输了人。时间一长,他们才发现自己赢了官司不但无人喝彩,而且村里大多数人只要一碰见他们一家老小,都不怎么说话,他们主动上前打招呼,人家都冷着个脸子待理不理的。更多的村里人只要一望见他家人的影儿,就都远远地弯着走,像躲避瘟神一样。这是他们有些孤立,也有些纳闷。
孩子他爸,这事是不是咱们做得太过火了点,既拿刀子捅了人家的孩子,又让人家输了官司,还花了上万的元。这事要是换了咱们,咱们能轻易咽下这口恶气吗?咱得将心比心,你说呢?妻子夜里睡不着觉了,忧心忡忡地说。
是啊,咱为了出一口恶气,做一次狠人,这狠人是做到了,咋就没人待见了呢?当初咋就糊里糊涂地走到这一步呢?也许是那些魔鬼在背地里怂恿的,据说这世上魔鬼比牛毛还多,都是从古到今上吊的、抹脖的、喝药的、被人暗害的,这些孤魂野鬼永远都进不了天堂。白天跟着日头走,夜晚跟着月亮走。脚磨秃了用手走,手磨秃了用身子走,身子磨秃了再用头走,总之,为了消磨罪孽,永远也没有停歇的那一天。他们为了得脱离,找个替身,就无空不入,千方百计地到处搬弄是非,乘人之危拉人下水。当时咱在气头上,也许被这魔鬼利用了,做了这一场昏头昏脑的事?马战胜也感到心里没了底儿,开始反省说。
咱们恐怕得给人家上个门,赔个礼,道个歉,再出点钱,把头低一低,让事情以后到平处过。妻子提议说。
我想也是,可是咱们把事情做到了这一步,人家接受不接受咱的道歉,还很难说。马战胜一脸担忧地说。
这天夜里,他们夫妻俩一直翻来覆去无法入睡,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决定这个歉一定要道,即使他们吐到脸上也要陪着笑脸道这个歉,要不然一辈子良心都得不到安宁。
然而,马战胜和妻子先去找村主任和支书去说情,他们都不愿意去,他们夫妻又陪尽笑脸好说歹说,又被他们狠狠地修理一番,总算是答应去了。可反馈回来的信息是,他们说了好几个小时,把嘴说干,舌头说翘,树上的麻雀都说下了一大堆,牛大梁一家人就是不接受赔情道歉。
迫不得已,马战胜夫妻直接去上门,却被牛大梁家拒之门外。这仇成了一个解不开的死疙瘩!
后来,听说牛大梁对人放出狠话来,他不动马战胜的一根毫毛,可要让他断了后代,活着比死了还要痛苦!
这使马战胜一家惊诧了,这比他们想象的更严重。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这无疑让马战胜一家时刻陷入了恐怖之中,成了惊弓之鸟。正好马战胜有个亲戚常年在东北林区打工,马奔虽然年龄还小,只有十五岁,力气还没长圆,但不得不千里迢迢来投靠这位亲戚,躲避这场杀身之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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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四天的下午,牛蛋又来到这两棵大杠木树下继续操练。事情快要到了收尾阶段,他更加一丝不苟,从容淡定,志在必得。他是早上离开这片森林的,到十多里外的一个小镇上尽情地挥霍了一把,过了几个小时的人的生活。他出门已经三个多月了,从六盘山下的那个小山沟,到东北的这莽莽林海。一路长途跋涉,风餐露宿。十六岁青春风与雨,八千里路云和月。一路寻寻觅觅,然而他来了。他是含恨而来的,就是为了寻找到马奔,报仇雪恨的。为了这一天他渴望了很久,也准备了很久。终于到了该了结的时候,他能不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泣下!几个月来,他过的哪是人的生活?忍饥挨饿,露宿荒野,步步惊心,那无疑是一日百年啊!可是他最终还是挺过来了。现在应该有一个圆满的收场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因此他在饭馆里破天荒地吃了两老碗烩肉,理了发,洗了澡,给那只可恶的狼狗还买了香肠和牛杂碎之类。做完这些,他困得实在不行了,在一家小宾馆酣畅淋漓地睡了一觉,便优哉游哉地来了。
牛蛋依然在用望远镜盯着山坡下的那片树苗地,马奔和那几个小伙子在挥汗如雨地忙碌着。那三个小伙子挖的是半人高的云杉,那活计很费力气,要用镢头把树根完好无损地挖出来,带上足够的娘家土,又用草绳把树根一道道缠了,再套上塑料袋,才算是完成了任务。马奔没有力气,仍然在挖临床苗。临床苗有云杉和樟子松之类,一垄一垄的,有一柞多长,挖出来再一根根地数,用干马莲扎成一百或二百根把子。马奔做得非常熟练,也很卖力气,将近多一半的地都空了,身后堆放着一片一片的苗子。此刻牛蛋有些同情甚至于可怜起马奔来了,这死到临头了,你还在为人家出力卖命,做得那么勤恳认真,难道在做梦时就没有梦见这把藏刀?
眨眼之间,又到了夕阳西下的时候,千山万壑都沐浴在玫瑰色的余辉里。这时有三辆大康明斯哼哼叽叽地开进了苗木基地,还有一辆大四门车拉着白花花的冰块,这车是来拉苗子的。马奔和那几个小伙子扔下手头的活计,又疲惫不堪地去装车。他们一层树苗一层冰地装满三大车树苗时,天已经黑得看不见人影儿了。那弯美眉似地月牙儿又虚虚地悬挂在了西山顶上,几颗疏疏落落的星星眨巴着诡异的眼睛,在俯瞰着人间时时上演的快意恩仇酸甜苦辣。
该到行动的时候了,他打开背包把自己的武器装备一一拿出来,展现在眼前,进行最后的清点和检阅。这里有藏刀,有手电,还有蒙面用的头套。另外还有手里的这把望远镜,当然它已经出色地完成了使命,今晚派不上用场了。这把藏刀极其锋利,他拿了几片树叶放在刀刃上,轻轻地一吹,就断为两片。这把刀子是父亲为了复仇,专门托人从藏南买的正牌货,整整花了二百元。一有闲时间,父亲就拿出来像宝贝一般把玩一番,有些爱不释手。他心想,马奔啊马奔,我一定要一刀封喉,一下致命,丝毫都不会让你感觉到死亡的恐惧与痛苦,让你在美梦中飘飘摇摇地上西天!手电的电量也很充足,到时它一定会很给力的。
现在他把刀子插进刀销,再别进腰里,一切都准备就绪,万无一失,就等着手起刀落,血溅三尺那一胜利时刻的到来。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山坡下面那顶帐篷,窗口里那盏昏黄的灯光又亮了,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消逝着。过了许久,那盏灯光倏地一下消失了,顿时眼前漆黑一片。如今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马奔他们劳累了一整天了,应该都睡着了,都应该一个个在做着甜蜜的美梦。
他该动身了。
从山林到帐篷还有好一段距离,虽然树林里牵牵扯扯,脚下磕磕碰碰,眼前一团漆黑,但对于放牛娃出身的牛蛋来说,爬山扒洼如履平地,夜里走路轻快似风。
那狼狗是个十足的叛徒,一见他来,激动摇头摆尾,嘴里吱吱呜呜梦呓般叫着。伸爪俯头,做拜谒礼,随着又立起身子来亲吻拥抱他,热火得如同恋人。他虽然对它极为讨厌,但也心满意足,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将香肠和一包牛杂碎赏给那狼狗,它感激涕零哼哼哈哈地吃着。牛蛋扔下背包,拿出藏刀和手电,戴上蒙面头套,乘机向帐篷扑了过去。
帐篷的门上吊着一片帆布帘子,进去挺容易。他进去以后没敢动弹,屏气凝神听了好一会儿,四个人头朝门睡着,都在扯着鼾声。那鼾声可够惊人的,赛似四台濒临毁灭的拖拉机,此伏彼起响着,他被一种巨大的喧嚣声淹没了,吞噬了。那鼾声如霹雳炸响,似山崩地裂,一声声都在摧残着他脆弱的神经。这样也好,总比静悄悄地要好得多,至少说明他们一时半会也醒不来。
牛蛋绷紧的神经一下松弛了许多,便对着地面打开手电,一寸寸地往床上移。这是一个通铺,他们四个都四仰八杈地睡着,这个给那个身上搭着腿,那个又给这个搭着胳膊肘儿,一派盘根错节的景象。
牛蛋在蹑手蹑脚地走着,灯光也在一点点往前挪,终于看到这狗日的马奔了,而且是零距离的,在强光下毫发毕现。此时此刻,他的心跳骤然间加快了,血液也在急剧膨胀,直冲脑门,头发一根根地竖立起来,浑身的汗毛变得跟刺猬似地,眼睛红得像充了血。他瞅准喉咙正要下手时,不知怎么着,竟然把高高举起的刀子突然停在了半空中,眼前的情景无论如何让他下不去这个手。马奔睡得很酣畅,也十分地香,嘴里还憋着一疙瘩馍馍,把嘴巴顶得拳头那么大,脸上还沾着不少馍渣子,两只手里还紧紧地捏着两个白面馍。毫无疑问,马奔的确是太累了,没等吃完馍馍,就睡了过去。两只胳膊还紧紧抱着膀子,不知是怕冷,还是心里感到害怕。总之,他睡得十分可怜,整个身子像蚕蛹般弯曲着,眉头皱成一团,完全是一副愁肠百结的样子,跟他的实际年龄很不相符。不过他脸上还异常稚嫩,窝瓜形的脸上还长满着毛绒绒汗毛,鼻翼一吸一张的,小小的鼻孔宛然两只喇叭,在喷出似起似伏拉磨雷样的鼾声。
打量到这里,牛蛋那颗复仇欲极强的心猛然间碎裂成片儿了,他把这把寒光四射的藏刀往马奔眼前当啷一扔,踉踉跄跄地跑出了帐篷。
整座山林,被初春的气息鼓荡着,既凛冽如冰,又温润如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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