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暑假,小蔚回到了家乡。她家虽然不在5.12地震中心,但也属于灾区,灾后重建正如火如荼地进行。她想在暑假期间为家乡重建出一份力,便自愿当上了“志愿者”,被安排在县邮电局当临时邮递员。
这天早上,小蔚要送一封特快专递到县城东郊。信封上的字一笔一画,工整中透出几分笨拙。收信人叫张大东,地址是东郊外环路101号1单元101室。一看到收信人的名字,小蔚就想到了自己上初中时的同学张大东:该不会就是那个张大东吧?
小蔚穿着不太合体的工作服骑车上路了。外环路上建筑稀少,小蔚很容易就找到了地方——东郊外环路101号竟然是一处公墓!难道公墓里还有住宅?
小蔚走进公墓大门。大门内倒是有几间平房,挂着公墓管理办公室的牌子。她走进公墓管理办公室,向一个老师傅打听:“你们这里有1单元101室吗?”老师傅一愣,然后嘿嘿一笑:“1单元101室没有,1区101号倒是有,不过墓主是谁我可不记得。”正说着,老师傅打开一本登记册说:“1区101号,墓主张大东,安葬两个月了吧!”
小蔚打了个激灵,把那封“特快专递”递给老师傅看,并说明来意。老师傅看过笑起来:“这信封上写有收件人电话,你打个电话问问,这寄件人肯定写错了。”
老师傅的提醒让小蔚红了脸,她当即就拨通收件人张大东的电话。对方的声音像是个上了年纪的人,小蔚估计收件人和老同学是同名同姓。对方说自己住在东郊内环路101号1单元101室!
小蔚忽然想到了这公墓里的张大东:多年不见,难道是我的老同学走了?小蔚请老师傅带她到墓地看看,若真是老同学走了,也算来看过他。老师傅说墓碑上有照片,一看就知道了。1区101号墓前竖着块搓板大的碑,上面有张小男孩的照片。照片上的张大东显然不是小蔚的同学,不过她伤感地问道:“这个小男孩才八岁,也是地震时遇难的吧!”老师傅愤愤地说:“要我说不只是死于地震,还死于‘豆腐渣’工程!这公墓里的孩子就有一百多!都是一天来的,同一个地方来的!”
小蔚告别了老师傅,跨上车直奔东郊内环。她没费多大周折就找到了101号楼,从1单元进去,敲响了101房间的门:“请问这是张大东的家吗?”
开门的是位六十多岁神情憔悴的老婆婆。老婆婆眨巴着混浊的眼睛问:“你找我孙子有什么事?”小蔚心里打起了鼓:刚才接电话的张大东少说也有四五十岁,怎么会是老婆婆的孙子?小蔚说明了来意:“我刚才和张大东通过电话……”“通了电话?”老婆婆愣住了,忽然泪流满面,“我的孙子已经走了……”小蔚一阵紧张:“我刚才还打过电话的,刚才是谁接的电话?”老婆婆却说她家的电话根本就没响过!
小蔚擦了一把冷汗,扭头看到客厅里摆着的遗像——她的初中同学张大东!小蔚心里又是一惊:“张大东……是怎么走的?”
老婆婆边哭边诉说。原来张大东高考失利,复读一年,谁料想地震中教学楼居然倒塌,彻底埋葬了他的大学梦!张大东的爸爸是高中老师,也在地震中遇难了……
悲哀和义愤淡化了内心的恐惧,小蔚默默地为老同学鞠了个躬。之后,她准备再给“张大东”打一个电话。她很奇怪:收件人、地址、电话怎么都完全对不上呢?
小蔚拨通了在特快专递上留下的收件人电话——老婆婆家的电话果然没有响——听到的却是提示音“对不起,您拨打的小灵通用户已关机!”
收件人彻底联系不上,小蔚的目光自然落到了发件人的信息上。发件人王小西,地址是本县西郊外环路50号5-202,而且还留下了手机号!小蔚心里一阵轻松,按王小西留的手机号拨过去——听到的还是提示音“对不起,你拨打的用户已不在服务区!”
小蔚心想:手机打不通,看来只有亲自去找发件人,当面弄清、核实收件人信息,才能把这封特快专递顺利地送发出去。于是她顶着烈日,很快赶到了西郊外环路50号——本县唯一一家殡仪馆!
小蔚犹豫地走到殡仪馆门卫室,正要开口询问,里面的值班员却放下手中的报纸,忽然对她说:“你是小蔚姑娘吧?来送特快专递?”小蔚一怔:“你……怎么知道?”值班员又拿起刚放下的报纸说:“你身为县长的女儿,却能脚踏实地做最底层的工作,这事今天上了报了,你看,还有你的照片呢!”小蔚客套了几句,无心看自己在报上的形象,便问值班员:“您能帮我找下王小西吗?”值班员说:“我是新来的,很多工作人员都不熟。”之后他走出门卫室,指着院内一栋小房子说:“你去问于大顺师傅,他熟。”
那栋小房子敞着门,小蔚探头探脑地走了进去——这原来是个临时的骨灰陈列室。一个五十来岁的师傅戴着口罩正在忙活,看见了小蔚,把她从上往下打量个没完。小蔚只好开口询问:“您是于师傅吗?”戴口罩的师傅说:“我就是。”因为戴着口罩说话,他的声言怪怪的。“我要找王小西,您认识吗?知道他在哪吗?”于大顺师傅说:“不认识,但知道在哪!”
小蔚内心一阵高兴,但令她诧异的是,于大顺没有往外走,而是领着她在摆放骨灰的架子之间走!走到一排木架前时,于大顺停下来,指着一个骨灰盒说:“这呢,王小西!”小蔚浑身一阵发凉,定睛一看,骨灰盒上贴着编号标签“5-202,王小西”。
于大顺紧了紧口罩说:“还是个孩子呢,地震那会儿教学楼垮塌,可能是摔死的,也没准是砸死的……昨天我刚收拾好摆上架的,所以记得位置,再往前的,就没那么好找了……”
小蔚的腿发软、心发慌,连告辞的话都来不及说就跑了出来。这封特快专递让她既恐惧又疑惑,而且精神恍惚。她东摇西晃地骑车往回走,一路上反复在心里问自己:这是遇到鬼了,还是在做噩梦?
小蔚疲惫到了极点,直接骑车回家。做邮递员以来,小蔚这是第一次没有准时送出特快专递。小蔚到家不久,当县长的爸爸也下班了。她心里不好受,见到爸爸就哭,把自己一天的经历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爸爸一听也说奇怪,拿起那封特快专递看。忽然,他的眼睛瞪大了:“这信封上怎么还有我的电话号码?”小蔚止住哭忙凑过去问:“哪个电话是你的?”爸爸指着发件人留的手机号码说:“就是这个号!”小蔚奇怪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么一个手机号呢?”
爸爸解释说,他有三部手机,一部用于家人、亲朋好友间联络,一部是办公用的手机,还有一部手机,是“县长热线”,号码对大众公开。这信封上留的就是“县长热线”的号码。
小蔚更糊涂了:“这个‘热线’号码我打了,却说‘不在服务区’呀?”爸爸很难为情,苦笑道:“这个专用手机是技术人员特殊设置过的,谁打都是那句提示音。”
要在往常,小蔚肯定要责问爸爸,既然不愿意接听为什么还向大众公开所谓的热线号码?可眼下,她没有节外生枝责怪爸爸,而是把话题拉了回来:“人家为什么要盗用你的手机号码?”“我也在想这个问题。”爸爸沉思了很久,“这封特快专递,怕是信中有信,发信者另有用意!”
爸爸思索再三说:“我们能不能将它拆开?”小蔚态度很坚决:“那不行,我宁可明天把它退回邮局。”父女二人沉默了。
忽然,爸爸眼睛一亮:“你是不是再给收件人打个电话?”小蔚也想过再给“张大东”打一次电话,但一天遇到两个死去的张大东,她总觉得心惊肉跳。在爸爸的催促下,小蔚最终硬着头皮拨了那个号码——通了!
小蔚说不清是喜还是恼、是疑还是怨,先是一通责怪:“你这个张大东怎么回事?上午刚通过电话你就关机,害得我……”对方连连道歉:“真不好意思,上午接完你电话,我的小灵通就没电了。其实我心里也急呀!”
从声音上判断,这个“张大东”还是上午通话的“张大东”。小蔚便问起对方的住址:“你家的地址具体是哪呀?”
对方没有回答,却问:“你爸爸是不是在旁边?”
小蔚捂住话筒:“爸,这人怎么问你在不在我旁边?”
爸爸的眉头皱了起来:“这封特快专递真是信中有信——如实告诉他。”
当小蔚说爸爸就在旁边时,对方却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实话对你说吧,信封上的收件人地址是错的!”
小蔚自然有几分恼:“错的?上午通电话时你怎么不说?”
对方说早说不行,晚说也不行,只能现在说破:“这封特快专递是我寄发的,我希望收信人是你爸爸!”
小蔚惊得目瞪口呆,她再一次捂住了话筒:“爸,他说这封特快专递是想让你收到!”
爸爸接过话筒:“能报一下你的真实姓名吗?”
对方的声音很大:“我叫于大顺!”这话小蔚也听得一清二楚,她从爸爸手里夺过话筒大声问:“你可是市西郊第二殡仪馆的于大顺?”
“正是!”对方声音仍然很大,“你们把那封特快专递打开看看吧!”说完,电话挂断了。
特快专递的信封被打开了,里面是厚厚的一摞信。信是写给小蔚的爸爸“县长同志”的,写信人正是于大顺。
于大顺在信中反映的问题是:地震中,他的孙子死了,死于地震,更是死于“豆腐渣”工程。震后,他在工作中遇到了太多和他孙子相同境遇的孩子。为此,他多次到教育局反映情况,为孩子讨说法。而教育局的人要么集体失语,要么不予受理。他打过“县长热线”,可每次的答复都是“不在服务区”。万般无奈,和几个朋友商量了一下,就有了冒名特快专递的主意……
看完了信,爸爸沉默不语。过了很久,他拨通了于大顺的电话。他在电话里先郑重道歉,然后表态:“您提到的问题,我亲自来抓,明天我就安排调查组开展工作!”
小蔚听了兴奋异常,抢过话筒问道:“你为什么不直接把信交给我,却绕这么大个圈子?”
于大顺在电话里苦笑:“这世上,很多原本正常的事情,却要通过非正常的途径才能办哪!”
于大顺说绕这么大个圈子,也是为了提供调查线索:小蔚当天遇到的两个张大东和王小西都是“豆腐渣”工程的受害者,需要时,他们的家长都可以站出来提供证据!
小蔚还想问:你怎么对他们的情况那么熟悉?然而转念一想就不再问了——张大东、王小西,他们到另一个世界去时,都是要和于大顺师傅“打招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