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捏合新的“法国人”,雅各宾派在“单一不可分”原则下否认族群多元化存在的主张,展开了族群整合,对当时的少数族群进行同化,其标志性举措就是在全境强制推行法语。经过200年的整合,到20世纪,法国主流政界和思想界都认为,强调价值认同而非文化背景的政治民族主义则成为共和国的核心精神。
“共和同化模式”是法国对外来移民实行的基本原则。19世纪中叶,自由派思想家已开始担心人口减少会导致法国国际地位下降。1809到1941年间,法国死亡的人数大于出生的人数,如果没有外来移民,法国人口便会出现负增长。法国接纳外来移民曾出现过三次高峰。第一次发生在19世纪中叶第二帝国时期。当时法国处于工业化高速发展进程之中,因此需要大量引进移民劳动力。当时的移民主要来自比利时、德意志、意大利、西班牙等邻国。第二次发生在20世纪20年代。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法国开始从波兰等地大量引进移民。历史上,这些移民并非没有造成过尖锐冲突。1893年8月,在法国南部埃格莫尔特的盐场,法国工人与意大利劳工之间曾发生大规模械斗这一事件还影响到两国关系。法国驻罗马大使馆遭到围攻;在都灵、那不勒斯等城市,愤怒的意大利人砸毁了当地法国商店的橱窗。在法国国内,“意大利佬滚回老家去!”的呼声甚高。但无论如何,这些来自欧洲各地的移民和人种、文化、宗教背景上与法国人并没有根本的不同。“共和同化”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二战”后,从1954年起,为弥补劳动力的不足,法国从北非等前殖民地招募了大量移民劳动力。其中以阿尔及利亚、摩洛哥和突尼斯人居多。70年代后,石油危机造成经济滞胀,法国收紧移民政策。但出于人权考虑而制定的家庭重聚计划带来了更多穆斯林人口。这些移民和先期的欧洲移民有着完全不同的性质。他们有截然不同的宗教信仰,他们的教育水平普遍低下,他们甚至缺乏现代工业社会的生活经验。在这种情况下,如何让他们接受西方文化背景下形成的价值观,成为“法国人”?启蒙运动的先贤们并没有提供经验。
界线
巴黎市区以塞纳河上的西岱岛为中心起点,顺时针画圈,按照阿拉伯数字排序分成了1到20区。19区位于巴黎市东北部,与塞纳-圣丹尼省毗邻,那是全法国穆斯林聚居最多的省份。
在巴黎,一个居住区的编号涵盖了一个人的全部背景信息。5、6区代表文化和知识分子;7区代表着政治、官员;16区代表着右派、有钱人。19区的代名词则是贫穷、混乱和非洲移民。在《查理周刊》大开杀戒的谢里夫是从这里走出去的,他被称作“肖蒙山团伙”一员。这个团伙成员的父母来自黑非洲或者马格利布(摩洛哥、突尼斯和阿尔及利亚)。他们是学校里的坏学生,有着多次青少年违法犯罪记录。
谢里夫并不是这里产生的第一代恐怖分子。“肖蒙山团伙”的先驱是持有突尼斯和法国双重国籍的布巴克·阿尔哈基姆(Boubaker al-Hakim)。2004年,布巴克·阿尔哈基姆和弟弟就远赴伊拉克,加入萨达姆的“阿拉伯军团”与美军厮杀。19岁的弟弟在战争中死去,被称为“第一个牺牲的法籍圣战者”。萨达姆倒台后,阿尔哈基姆一直在“基地”组织控制的费卢杰地区活动。2010年12月“阿拉伯之春”爆发,突尼斯本·阿里政权倒台。阿尔哈基姆摇身在突尼斯境内组织起极端武装。2013年7月,突尼斯两位左派领袖遇刺身亡。2014年底,阿尔哈基姆宣布这是他的杰作,以“伊斯兰国”之名。那个时候,他已经身处叙利亚北部。
左派人士多以不平等来解释法国社会出现的穆斯林族群问题。对于那些北非移民的后裔,法国社会有一个专门的称谓“Beurs”。尽管在一项针对全欧洲的调查中,72%的法国人声称对穆斯林抱有好感,但这无助于一个事实:他们是整个法国最难找到工作的一群人。巴黎索邦大学曾经做过一个调查,调查组为同样一份简历安上有不同族群特征的姓名。“皮埃尔”收到的面试机会不出意料地数倍于“穆罕默德”。
另一个广泛被批判的现象是“隔离区”。法国的穆斯林人口中心位于巴黎、马赛、里昂和它们的城郊。其中巴黎聚集了35%到40%的穆斯林,他们都集中住在巴黎的几个经济治安情况落后的区里。20世纪六七十年代,法国政府为了缓解日益紧张的住房需求,设立了“公共住房项目”。在城市郊区建造了大量高密度分布的高层公寓型住宅,并收取相对低廉的租金以吸引经济收入较低的群体入住。刚刚大批进入法国的穆斯林移民家庭很快成了这些区域的主要居住者。不幸的是,战后法国经济的“光荣三十年”很快过去了。移民家庭没有成为新一波经济增长的受益者。他们滞留在这些区域,受困于代际贫困,形成了相对封闭的生活模式。大城市的城市和行政规划直接构成了他们融入法国主流社会的地理界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