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黄昏时分的布鲁克林俄罗斯移民社区,刚刚在康尼岛海滩享受了一整天阳光的我们,坐在一家新疆移民开的清真餐馆里。“一定得点大盘鸡!”“手抓饭!”“面片儿汤!”点完等上菜的时候,一个朋友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我觉得我们应该感谢日本人。”我们都没讲话,等着他的下文。“你知道中国游客在国外声誉不太好的,我觉得店家有时候对我态度很好,就是因为他觉得我有可能是日本人。”
我看着他,发型精心设计过了,穿着质地良好的白色纯棉衬衫和蓝色休闲短裤,如果不是长了一张典型江浙一带帅哥的脸,光看穿着的话,确实有可能被误认作日本人。
这些像他一样穿梭于不同国家的年轻人,受过良好的教育,了解最新的潮流资讯,一离开原生地,就迅速汇入大江大海,常常有意无意地隔断了自己与原乡的联系。
也有人从国内来到国外,新的区隔建立,旧的区隔模糊,因而有机会甩掉国内那严苛的地域区分(以及那区分所带来的潜在歧视)。像我问新认识的朋友“你是哪儿人”的时候,就常常听到这样的回答:“我是从北京来的”“我是从上海来的”。于是我就知道,他或她一定是在北京或上海读了大学,又或者工作了一段时间。在那或多或少的地域歧视中,他或她学会了做一个城市的新人,却总是有那么一点不好意思,少了一点理直气壮,所以不会号称自己从此就是“北京人”或“上海人”了。
而在与内地历史经验不同的香港,人们问的是:“你乡下系边度(在哪里)?”因为香港居民大部分都祖籍广东,又大部分并非来自广州,自然一视同仁全是“乡下”了。于是我就会答:“我乡下系北京。”话一出口就觉得怪怪的。
我们习惯了用不同大小的量尺来丈量人与人的关系,在北京的时候,用海淀、西城、朝阳;在香港的时候,则变成北京、上海、深圳;等到了美国,有人还在用大陆、香港、台湾划清界限的时候,才发现别人看到的不同最多也就是中国、韩国和日本的区别。甚至有一天我搭出租车,非裔朋友惊讶地问:“你们中国人、韩国人和日本人不说同样的语言吗?”都不知道是他问得比较惊讶,还是我听得比较惊讶。
于是我们把自己融入这越来越大、越来越广的区域中,一方面怀念着自己的不同,一方面又不得不屈服在这融合的大潮里了。我在辅导中文的十几岁的小姑娘,在印度出生、英国成长、读中国香港的国际学校,现在和爸妈还有一只猫住在曼哈顿看得到中央公园的豪华公寓里。明明是每年圣诞都要回印度和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过节的,我问她出生地的时候,她却瞪大了眼睛,用标准的纽约口音告诉我:“不知道。”
文 小L 图 谢驭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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