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路灯亮了。他准时来到约定的那盏路灯下面等她。他抬手看了看表,19:06。
现在已是深秋,深秋的夜已经寒意逼人。他紧了紧衣领,把脑袋深藏在里面,只留出了一双明亮的眸子和时而随风起伏的长发。
这是一条僻静的街道。尽管是下班时间,来往的车辆和行人却不甚多。恰恰因为安静的缘故,不远处的一小块空地常有些上了年纪的人打牌下棋、喝茶谈天。久而久之,那块带有小花坛的空地变成了老年人们的活动广场。白天,一大早便有人在广场等着了,或兜里装副扑克牌,或手里握着一个大茶杯——茶叶尚在水面漂着。也有提着鸟笼子的,牵着狗绳子的。那些鸟和狗都很乖,从不大喊大叫,主人在下棋,他们就在一旁老老实实地看着。看烦了,就眯起眼睛睡上一觉。但早上因为很多家庭的老人都承担着送孙子孙女上学的重任,所以只有等过了早上八点这里的人才渐渐多起来。凑齐了人数,他们二话不说,摆上自带的小桌子,铺好棋盘,码好棋子就开始下。最热闹的要数打牌的了,常常要为一张牌发起争执,以致后来参与争执的人数越来越多,就连站在一旁观战的来往行人也要忍不住插上几嘴。即便如此吵闹,旁边老人带来的宠物们仍然安分守己,守在自己主人的身旁一言不发。有时这种热闹要持续一个白天,就算有人中途离开了,还会有别的老人来补上,直到傍晚广场旁边的路灯亮起,老人们才各自归去。这几乎成了他们一个不约而同的规矩。
因为天黑得越来越早了,老人们也散得越来越早了。他们各自招呼着自己的熟人,约定着明天再战的时间,在这样的交流中,那片空地又恢复了它本来的安静。
他注视着那一群白发雪鬓的人,路灯打下,白发好似闪着辉。他低头看了看表,19:11。
这是突然传来一声叫卖,追声溯源,马路对面有一辆小手推车向这边驶过来。招牌上醒目地写着几个字,手写的,很工整,正宗驴肉火烧。
他不明白,这条街不要说晚上了,就是白天也鲜有人烟。除了广场上的老头老太太们,几乎没有什么人光顾这条远离闹市区的街道。在这里摆摊不是明摆着赚不着钱么?也可能到了晚上这条街就突然变得热闹了。
谁知道呢?他也只是模模糊糊记得自己来过几次这条街,因为在他的记忆里,放眼望去,就会发现身旁的这根路灯是这条小街道最亮的一盏路灯,好比是星星中的月亮。
那小贩把车抵在一堵矮墙边,撩起了挂帘,通了通火炉,把事先杆好的几块面饼拍了上去,随后拿起一把小刷子在一旁的小桶里蘸了几下,又在面饼身上抹了几下,就听到“滋滋滋”的声音清脆悦耳。做完了这些,小贩又去做新的面饼了。他面前的那个大锅,一定是盛满了香喷喷的驴肉,因为盖子盖得虽严,那香味儿却无论如何也捂不住。
他抬手看了看表,19:15。呆了一下,然后走上前去买了两套驴肉火烧。在递给他火烧的一刹那,小贩冲他一乐。虽然不明就里,他也回报了小贩一个微笑。
他正过着马路往回走着,正走到马路正中央,一辆飞驰的摩托车径直地从眼前闪过。那浓浓的尾气呛得他打了个喷嚏。他赶紧攥紧了盛火烧的袋子的袋口,捂着鼻子走出了烟雾的包围。再回头看时,沿着摩托车的方向只剩下了一串烟雾。
出月亮了,很明,但是天似乎不是那么明朗,总是有厚厚的云层飘来挡住了月光。还好这些云并没有连成片,所以不一会儿,等这块云过去,又能重新见到月光了。
“汪汪汪、汪汪汪……”不知什么地方传来几声狗吠——是要吃天上那块大饼么?他仰头望着,想象着那是一块火烧,不是月亮,嘴角微微地扬起来。叫声持续了半分钟便停了,他感觉手中的火烧有些凉了。
这时一阵凉风起,他打了个寒颤,把两个火烧揣进了衣兜。两只手也不由自主地缩进了衣袖里头。他看看表,19:29。
今天的风不是很大,因此他身后那条小河也显得很平静。“大火烧”在河面时隐时现,引得几只看不分明的鸟雀偶然在其上面盘桓。然而马上“大火烧”忽然就消失了,鸟雀们也只好怏怏而去。
身旁的路灯一下子开始微微闪动起来,好像戳在风中的蜡烛一样。
正望着河面发愣的他被一声吆喝惊醒——又是那小贩。可是除了自己,这四下无人的,你又是冲着谁吆喝呢?难不成……
果不其然,街口方向来了一名女性,身着风衣,披肩长发,戴着墨镜。正朝着他走过来。
他伸出双手揉搓几下,又向手上哈了几口气,眼睛始终盯着那女人。
那女人走得很悠闲,似乎眼下并不赶时间。边走边四处观望。在这条街上,如果有能引起她兴趣的,那显然只有那个卖驴肉火烧的小贩了。小贩这一声叫卖还是管用的,那女人盯着小贩的摊子,很久才把视线移开。
女人并不想吃东西。可能是火炉上升起的炊烟可以给人一种暖意吧。
他看着女人慢慢向自己靠近。他想她要是能摘下墨镜多好,这样他就能看清她的脸了。
女人从他面前走过。很明显,她知道自己正被这个男人注视着。在走过他面前的一瞬间,她向他注视的眼神回以一个浅浅的笑容。就这样她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两个人的眼神就这样隔着一副黑色的镜片交汇了。可惜的是,那镜片后面的微笑,他并没有收到。
很快,那女人拐出了街口,消失在黯淡的灯光下了。
19:33。他想起了她之前说的话,如果到了七点一刻她还没有来的话,说明她临时有事就不要再等了。
路灯不再闪了,小贩又喊出一声叫卖,河面上又浮出了一轮圆月……他把手伸进衣兜摸到了那两套已经完全凉了的火烧,拿出来观瞧,感到有些奇怪,这是什么时候突然从自己兜里面冒出来的?
蓦地他记起一件事:明天七点一刻她约我在河月街最亮的那盏路灯下等她。想起这件事,他心里就一阵暖流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