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话说清楚
陌生的来电
林燕是一名妇产科护士,三年前和丈夫离婚,独自带着个三岁的女儿,还有一个半身不遂的母亲。
这天,林燕刚准备入睡,她的手机铃声响了。来电的是个陌生男人,他用缓慢的语气说:“你是林燕吧?你知道吗,我一直在想着你,整整三年,我没日没夜地想着你……”
像这种无聊的电话,林燕时常会接到,她厌烦地掐断了通话。一分钟后,就听“咣”的一声巨响,她房间的窗玻璃一下子就碎了。
林燕吓得立即冲到窗前,她将头探出窗外看,外面也看不到人影。她正犯懵呢,手机铃声又响了,居然又是刚才那个男人,那男人仍是慢吞吞地说:“没有玻璃窗挡风,挺凉快吧。你他妈的敢挂老子的电话,这就是代价。”说完,对方挂了电话。
林燕傻了,这男人到底想干什么?她当即回拨电话过去,但无论她怎么拨,对方就是不接电话。
第二天早晨,林燕送女儿忆忆去幼儿园,顺道找了一家门窗维修店,约好她下班时去家里配玻璃。
中午的时候,林燕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她以为是妈妈打的,却听到电话里一个男人说道:“是我,我在你家里。”居然是昨晚那个男人!
林燕脱口惊问:“你怎么会在我家里?你到底想干什么?”
那男人仍是那副慢吞吞的口气:“我告诉你妈妈,是来给你家装窗玻璃的,你妈就放我进来了。至于我想干什么,你猜呢?”
林燕有一丝不祥的预感,赶紧回家。家门完好地锁着,她寻遍了房间,不见那个男人,更不见妈妈的踪影。妈妈的轮椅也不在,显然,那个家伙将妈妈带走了。
林燕立即打了昨晚的那个号码,幸好,对方接了。林燕劈头就问:“我妈妈呢?你将她弄到哪儿去了?”那男人说:“在8楼,别急。”
林燕赶紧去了8楼,挨家挨户地敲门,却没有看到她妈妈。
林燕只得又打那个男人的电话问,那男人说:“我说了,在8楼呀!”
“哪里的8楼?你不说清楚,我去哪里找?”
男人仍慢吞吞地说:“你现在知道话应该要说清楚了?你不是喜欢让人去猜你话里的意思吗?”林燕愣了一愣,这男人的话似乎有所指。他接着说:“我只能告诉你,你妈妈在8楼,哪里的8楼,你自个儿猜去。”
林燕快崩溃了。妈妈半身不遂,说话口齿不清,她如果真被那男人放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那妈妈会被活活饿死的。
到这地步,林燕只能报警了。
警察让林燕尝试着与那个男人通话,但那家伙没有接。警察只能发动很多人帮林燕找她妈妈,可整整一天的时间,也没找到林妈妈的人影。
就在林燕急火攻心的时候,幼儿园的老师打来了电话,说有个自称是她弟弟的人在幼儿园要接走忆忆,老师对那人说要打电话核实一下,那人立刻走了。林燕吓了一跳,她和警察一道赶往了幼儿园。
通过幼儿园的监控录像,警察认出那个男人叫程秋,三年前因盗窃被判入狱,前些日子才刑满获释的。一听到程秋的名字,林燕不由愣住了。警察怀疑是程秋绑架了林妈妈,立即赶去程秋家调查。
程秋见到警察,慢吞吞地问:“你们要干什么?”
一听程秋说话的声音,林燕就完全可以认定,就是面前这个人带走了妈妈。她赶紧冲进屋去,却没见妈妈的人影,倒是客厅茶几上的一瓶安眠药引起了她的注意,那是满满一瓶安眠药,足以要了一个人的性命。
林燕再也沉不住气了,质问程秋:“你将我妈妈弄到哪儿去了?”
程秋冷笑着说:“你不是挺会猜的吗,我告诉你了,在8楼啊!”
程秋这样说,就等于承认了人是被他绑架的。警察上前就要铐住他,却被林燕拦住了,林燕诚恳地说:“有话好好说,我妈妈到底在哪里?”
程秋不为所动,仍冷冷道:“让我好好说话?但你和我的家人讲话的时候,讲明白了吗?你好好说过吗?”
听程秋和林燕之间说话,似乎两人有过节,警察赶紧问林燕到底是怎么回事,林燕低下了头,讲了起来。
报复的原因
三年前,林燕的丈夫以林燕不能生育为理由,提出与她离婚。离婚那天,她的心情糟透了,去上班时,又刚好碰到一个难产的孕妇,她一直跑前跑后地忙碌。
那个难产的孕妇,就是程秋的女友。两个人本来计划结婚的,可程秋被判了刑。女友反悔了,不打算与他结婚了,程秋没有办法,只提了一个要求,希望女友能帮他将孩子生下来,交给他妈妈代为抚养。女友答应了,但到临产时,却碰到了难产。
遇到这种情况,医生一般会采取剖腹产的方式,这样对大人小孩都更安全。但那女子死活不肯,她有自己的小九九,剖腹产会在肚子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疤痕,今后找男朋友,人家一看到她肚子上的疤痕就知道她生过小孩。而程秋的妈妈是作为陪护家属去的,她一心要保住自己的孙子,所以,一再请求医生进行剖腹产。
两人意见不同,又不好明说理由,这可苦了林燕。她是助产护士,来来回回地跑,要程妈妈在手术单上签字,签了字产妇又不认账。后来大家还是尊重产妇的意愿,自然分娩。
自然分娩整整过了十个小时,产妇才成功产下一个女婴,大人小孩,都安全。十个小时的助产过程,让林燕累得快趴下了,她还担负着去通知家属的任务,所以她去找程妈妈。程妈妈一见到她就问:“怎么样?生了没有?”那时林燕心情很糟,也真的累得一个字也不愿意多说,只说了四个字:“去7楼吧。”
去7楼是让程妈妈去看她刚出生的孙女,刚出生的孩子会放到6楼或7楼隔离监护。林燕以为她这么一说,程妈妈就会懂的,但人家根本不懂。在此之前出生的两个小孩都是放在6楼监护,护士一般会出来报喜说,孩子生了,是男或是女的,可以去6楼看孩子了。而林燕没有道喜,也没说孩子生了,就一句“去7楼吧”,让程妈妈一下子就愣住了。
程妈妈紧张地问:“怎么是去7楼?”林燕懒得解释,说了一句:“叫你去7楼就去7楼。”说完就走了。
程妈妈人都快虚脱了。准儿媳一直难产,别人生产,家属都去6楼看孩子,而偏偏她要去7楼,她不知7楼也有监护室,以为出了事情。
程妈妈一时间吓得六神无主,连电梯间在哪儿都找不到了。好不容易找到电梯,电梯里已经有好些人,她走进去,夹在人堆里,站在电梯口的一个护工问她:“大妈是去几楼?”
程妈妈失魂落魄地说:“去顶楼。”她没说去7楼,而是说去顶楼,因为这段时间在医院里照顾准儿媳,这电梯她乘过好几次,电梯上的按钮显示,医院的最高楼层就是7楼,所以,她以为7楼就是顶楼。
其实,这幢楼总共有8层,只因为医院的副楼在装修,这里的8楼仓库临时变成了一个特殊的地方——太平间,所以,供医患共用的这部普通电梯不往8楼去,而是由另外一部直通电梯通往那里。
程妈妈说是去顶楼,加上她那种失魂落魄的模样,也确实让人误会,护工就告诉她,她乘错了电梯,去顶楼得乘另一部电梯。护工同情她,将她领到走道角落那台直通电梯里,亲自送她上去。她一心记挂着准儿媳出了什么事,也没心思去注意电梯上的按钮,就这样她来到了8楼,一出电梯门,程妈妈就看到“太平间”三个字,她一怔,身子晃了两晃,就一头栽倒在地上,心脏病发作去世了。
程妈妈的猝死,是阴差阳错的惊吓造成的,但话说回来,如果不是林燕让她产生了这种不祥的误会,她就不会失魂落魄地将7楼当顶楼,她也不会产生惊吓。所以,林燕有责任。
那时候程秋还在服刑,程秋的堂弟代替程秋来找医院理论过,要医院承担责任。但医院不承认,说惨剧是老人家自己乘错电梯造成的。最终,医院也没怎么赔偿,但林燕的心里一直有愧,她知道,如果当初她把话说清楚,就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
活着的责任
讲述到这里,林燕突然灵机一动,装修时,她们医院的太平间就在顶楼8楼,程妈妈就是吓死在太平间门口的,程秋会不会为了报复她,将她妈妈也弄去了那里?
林燕赶紧去了自己的医院,找到管理员。管理员说,因为8楼装修后就变回了仓库,所以自己也不常去检查。林燕来到8楼,一眼就看到了妈妈,她正躺在一张废弃的病床上。林燕将妈妈抱起来,这才看到,病床旁放着一瓶开了盖的矿泉水和一袋开了封的饼干。
看到这些东西,林燕的心一下子柔软起来,说到底,程秋并没想真正要妈妈的命,不然,他不会留下这些东西。这么说,程秋的内心,并没有他说话时那么狠毒,他还是给林燕的妈妈留下了水和食物,甚至担心半身不遂的林妈妈拧不开矿泉水的盖子,而事先将瓶盖拧下了。
将妈妈接回家,林燕整整想了一夜。特别是小区保安送过来一封当天帮她代收的信,她看完后,更是心潮起伏。
第二天天一亮,她给忆忆穿上漂亮的衣服,领着忆忆赶去了派出所。
程秋昨晚就因涉嫌绑架被拘捕了。林燕找到办案警察,要求保程秋出来。林燕不出面指控程秋绑架,程秋的罪名就不成立。
程秋自从昨晚被抓后,就一直绝食,所以放出来后就脚步蹒跚,林燕坚持要送他回家。来到程秋家里后,程秋瞪着她,问:“你胆子不小,你们母女俩居然敢来我家里,你就不怕我要了你和你女儿的命?”
林燕说:“你不是那种人。你要是真那么狠毒,你昨天就不会给我妈妈留下水和食物。”
程秋听后愣了,只好将头偏到一边,目光一直盯着茶几看。
茶几上有一整瓶的安眠药,林燕昨天就注意到了。她索性一屁股坐在那瓶安眠药的前面,继续说:“再说,你就算要了我的命,也不会要了忆忆的命,因为,虎毒不食子。”
“你说什么?”程秋惊讶了。
“忆忆就是你的女儿。你女朋友生下忆忆后,你妈妈已经去世了,她没法将忆忆托付给你妈妈,而她又不愿意将忆忆留在身边,所以让我帮她打听,有谁愿意领养忆忆。我自己没有孩子,再说,我也真的心中有愧,所以我领养了忆忆。”
程秋皱着眉盯着林燕,最后撇了撇嘴:“你编的是什么谎话!”
林燕拿出了一张出生证,递给了他。程秋看着出生证,终于颤抖着伸出手来抚摸忆忆的头,忆忆吓得连连后退,林燕却将忆忆推到了程秋的怀里,说:“忆忆,这就是你爸爸。你今后跟爸爸一起好好过,我这算是物归原主了。”
听到这话,程秋那伸出来抚摸忆忆的手一下子缩了回去,他叫起来:“不,我不需要。你既然领养了她,你就是她的妈妈,她应该和你一起过。”程秋再次瞟了一眼茶几上的安眠药,将忆忆推了回来。
林燕决绝地站了起来:“我没有那么高尚,要为你抚养孩子。我已经抚养了她三年,就算赎罪,也够了。你既然出狱了,现在是该你尽抚养义务的时候了。”林燕起身要走,并顺手将茶几上的安眠药抄在了掌心里。
忆忆在她身后哭喊“妈妈”,哭得林燕心都碎了,三年啊,她所有的感情都倾注在忆忆身上,但她现在不能领忆忆走,她在孤注一掷地进行一场赌博,她希望这一注自己押中了。
走出门后,林燕心中仍有犹豫,她驻足在门外,侧耳倾听屋内的动静,她听到忆忆哭闹了好久,却听不到程秋的动静,这让她的心一直悬着。还好,大约十多分钟后,程秋哄孩子起来:“别哭,忆忆,爸在这。”听到这句话,林燕的心终于踏实了一些。但是林燕没敢回家,而是在程秋的楼下守了一夜,到天亮时,她看到程秋抱着忆忆下楼来了,忆忆撅着嘴,程秋在忆忆的脸上亲了一下,哄着她:“乖,想吃什么早点跟爸说,爸给你买。”听到这句话,林燕的眼泪夺眶而出,终于离开了。
回到家里,林燕将从程秋家里偷的那瓶安眠药扔进了垃圾桶,又拿出之前那封信,看了最后一遍。信是程秋写的,内容是—
“林燕,你害得我家破人亡,让我孤零零在这个世上,我一定要给你一点教训。我要将你妈妈绑架到你们医院的太平间里去,再将你的女儿拐到我家里藏起来。我给了你一些提示,让你尝尝,说半截话,听到的人是什么滋味。我是一个坐过牢的人,那是因为我交了坏朋友,但真要我心狠手辣地要了你家人的命,我做不出来。所以,你接到这封信时,我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但愿你今后能把话说清楚,不要害了别人。”
林燕在沙发上长长地吁了口气。看来,自己这样做是对的,光拿走安眠药,并不能彻底断绝程秋自杀的念头。要想唤回他生的念头,就只能将责任推给他。忆忆是他的女儿,为了忆忆,他只能肩负起为人父的责任。他不想活也得活着,在这个世界上,许多人之所以活,不就是为了一份责任吗?
可是,林燕又为自己苦恼起来,她很想忆忆。她决定等程秋的情绪稳定下来,自己还要去看看忆忆,因为,三年母女之情,是难以割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