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的夜总是在沉默的天空积攒着力量,当我孤独的一个人在破旧的屋子里哀伤地嚼着剩下的面包时,夜向我展示了它最黑暗的阴影:无情的夜风呼啸而来,使孤寂的夜一下子变得紧张而又充满恐惧;梧桐的枯叶在寒风中哆嗦着,山间的小溪已经凝聚着黑暗冰冷的坚冰,马路上再也听不到车水马龙的声音;寒风透过屋子的墙缝,在我的脸上劈啪作响,窗子的玻璃被摔碎,我屋子里那些破烂不堪的东西满屋乱飞,我再也不能抵御寒风夹杂着痛苦忧愁的折磨。 我披上一件破大衣,抽出一支揉皱的香烟,可它却无法点着,永远也无法点着。我把门关上,一阵狂风有把它踢开,但我的思绪全然不在它们身上,我散乱的头发在毫无光明的地方挣扎。 我穿过死寂的小巷,头顶的天空对我喊着我的命运,声音在无人的巷子里徘徊,痛击着我的同情心。我曾遇到过这样狰狞的夜晚,每一次都伤痕累累,因为罪恶感一度侵袭。也许这就是自私的代价。我是一个盗贼,违背了生命的使命,辜负了上帝的垂爱,失去快乐的源泉和真情的体验。不过,和众多忏悔者一样,只把忏悔当作对生命的一种蔑视和诽谤,对法律的假意奉承,这是罪恶的习性,恶人临死前的幌子,假如真想改过自新,恶人完全可以用忏悔的时间去做一件卑微的好事。我忏悔过许多次,但我所犯下的罪恶并没有因此减少,以前我在监狱里整整呆了三年的光阴,我的青春就这样被束缚了,毫无回心转意的死亡。我对着正义呼喊,我要重新做人,而这种强烈的欲望只是为了刺破监狱的大门,获得放纵的自由。 我漂泊到城市的街道,毫无目的的向前走着,仿佛是行尸走肉,我不知道要去哪里,哪儿会有人在等我。风又对我叹息,我焦急的跺着双脚,浑身颤栗,无以辨别的风尘旋转着我的欢乐和爱情飘向街道的尽头。痛苦又一次升华,仿佛千年的寒冰冰冻着我受伤的心。远处,一盏昏黄的路灯照耀着隐隐的歌声,这歌声掠起我脑海中的一切渴望,悠然飘向那黑夜的歌者。 “嘿,远方的朋友,请您停下你那疲倦的步伐,同我聊聊吧,我想你会同意的,因为这个世界只有我们两人。”我伸出竹枝般枯竭的手,在无望的夜街疲惫的招摇。 “如果您不介意名利场上身份贵贱,愿意和一个落魄无依的可怜人聊天,我将万分荣幸!”回答的是一个虚伪的声音,像充满了欺骗。话语中掩饰着深藏不露的狡猾和沉默的经验。 我僵直地立在黑夜的风中,凝望着一个陌生的身影进入我的视线:他是黑夜的精灵,一个满载而归的乞丐。他推着一辆有些年代的自行车,车身和他的脸庞在暗淡的灯光下闪着狰狞的光芒。我仔细的打量着他,他的头发已经花白,脸瘦削不堪,年老的皱纹蹒跚的在他的额头,眼角抖动,像珍藏着醉死梦生的经历。头上顶着肮脏破旧的布帽,身上单薄的穿着破烂不堪的白纱衬衫和棕色的牛仔短裤,腿上有好几处伤痕,似乎还在疼痛。 “你怎么长得这么猥琐?”我用轻蔑的眼光嘲笑他,“世界上居然还有这种人,有力气糊口,却没出息的做乞丐,整天跟在先生小姐的屁股后面,央求发发慈悲,施舍点救命钱,难道上帝创造了你是要你帮他讨债的吗?” “我想你也不比我好到哪里,先生。我从你的傲慢中可以看出你是个无所事事的浪荡子。你看你那奇怪的令人讨厌的发型,自以为时尚却破烂的服饰。我以一个乞丐的眼光来看你,你的生活一定是荒唐的,任何事都不能使你开心,这将是你更加撒野胡闹,捣乱社会,过着令人无法原谅的生活。” 我惊奇一个乞丐竟有如此犀利的语言,如果他有条件会是一个很好地批评家。 “先不同你争论,哦,对了,你的车是哪儿来的,莫非是偷的?” “不,绝对不是那样”他从容不迫的神情此刻却显得紧张,而后又以久经风霜的应变能力将自己掩饰的更深,令人捉摸不透,“这车是一位阔气的先生的,他正午的时候看到我可怜的蹲在街边,忍受饥饿,就同情的施舍给我一些钱。但可能是由于他工作繁忙的原因,竟然将车丢在那儿了。我正要去还给他” “那你为什么现在才还呢?” 他已经显得有些不耐烦了:“如果你自以为聪明的话,最好多沉默,否则别人会看穿你是个傻子。我整个下午都在打听他的住处,对你们来说相当于放弃工作。” 我捡了宽阔的地方倚着泥墙蹲坐下来,他也跟着坐下。我们都很像乞丐,但他阴郁的神情,伪装的动作都比我看来专业。刚才暂停的痛苦又席卷而来,促使我吐露出难言之隐,因为我只有乞丐可以倾诉。 我叹了一口深深的气,仰望着天空,悲哀地说:“我是盗贼。” “哈哈,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手段,挺不错的职业,我要有你这样的技术,还担心整天饿着肚子吗?”他的脸仿佛因激动而膨胀得快要变形,像信心十足地迎接挑战。 我的心好像因找不到知己而炸裂,我抽泣着,喃喃地说:“唉,你不知道,可怜的乞丐,你只知道痛苦这个名词,却永远无法体会我的痛苦,一种无法宣泄,恶魔般的感受撕心裂肺。我这个肮脏的职业可害苦了我。”我沉默了片刻,继续说道:“去年的某一时节,我又一次行窃,可不幸总会降临在可怜人身上,或许是自然的规律,坏事做多了总要受到惩罚。我在撬开窗户准备逃跑时,被警察抓住了。到局里,他们用电棒把我电得死去活来,逼我招供罪行。可我全都说了,他们还是在一味的对我施加武力,他们可能觉得这样很威风。我心里很不平静,他们的局长不是收了许多黑钱吗?为什么他们不敢以对待我这样的态度来对待他们的上司呢?然后,他们打累了,就翻出我的身份证,贪婪的欲望促使他们张开了令人作呕的嘴巴——他们在打电话给我的太太:‘你的丈夫因行窃被我们抓了,如果你不想让他坐牢的话,就赶快准备5000元来赎人,你要记住,时间不等人。’我从电话里听出妻子的哭声,预感到邪恶的气息。我从小是个孤儿,在这个世界,我得生存,而我既没有文化,又没有手艺,不得不靠行窃来维生,我没有其它的办法。请主宽恕我的罪恶。我还有一个三岁的女儿,我觉得太对不起她了,我的存在,使妻子,女儿每天忍受着嘲笑和轻蔑的折磨,每当我行窃的时候,我都会想起她们,一点的感动唤醒我原本善良的心,但我不得不继续堕落下去。” 他抚摸着我的后背,以一种没见过世面的眼神,惊奇而同情地看着我。我无法抑制住滚烫的热泪夺眶而出。 “我的妻子也是个苦命的人,我和他从小青梅竹马,后来他的父母出了一场意外客死他乡。我也是个孤儿,从此她便一心一意地跟随我,或者是因为感激我的无私眷顾,也可能是她能从我的身上捕捉到一点父母的气息,像亲情那样令她着迷。她真的是个好姑娘,可上帝却偏偏让她遇上我,而且还结为夫妻。我爱她,尽管她远在天边遥不可及。她是我这辈子遇到的最好的女人,温柔,体贴,善良。她不止一次的劝我金盆洗手,而我经常编些荒唐的理由。她为了救我,不得不走向深渊——向镇子里最富有的光棍借钱。那个光棍的父亲留下一大笔财产,一部分是为了留给他的儿子,一部分是准备捐给慈善事业的,可他却将财产全部私吞。现在他却跟一些地痞流氓鬼混,而他们花的各种费用都是他出的,家产就这样被他挥霍着。他对我的妻子心仪已久,早晚都骚扰她,她向我说过,可我却不理睬。那个光棍,凝聚着世上最恶毒的阴影,像被恶魔附身样的狂妄。他竟提出以我的妻子为利息才肯出钱。我的妻子含泪接了5000元。那充满着我妻子贞操的,被他染黑的钱却成为我活命的救星。我无法忍受自己的无能。后来我的女儿得了绝症,不久便死了,我的妻子也含冤自尽。唉,我恐惧的不是灾难,而是无能。” “可怜的人啊,我这个乞丐也该可怜你。不过这也是你自作自受,假如你像我一样洒脱,在世上无牵无绊,你就不必忍受这些不必要的痛苦。朋友,请不要介意你有一个乞丐朋友,我奉劝你,永远不要喜欢一个女人。也许开始只是兴趣,但后来,随着记忆的加深,你的心就完全被她给迷住了,永远不能逃脱她的束缚,在她热情的吻中等待着死亡来临。女人啊,真是剧毒无比的蛇蝎。” 我朝他倾斜了一眼:“你这个无知可怜的乞丐,你有过等待着情人回信的那种焦急喜悦的感受吗?你有过吻着情人丹唇的那种酥人幸福的回忆吗?没有情欲和情感恰似死亡。” “可能你说的也有道理,但事物的美丑绝不是你我可以用自己的兴趣加以判断的。天色已经不早了,我得将东西换给人家,在临别之前我能奢求和你拥抱吗?” “我很乐意!” 整天喊着要寻死的人在悬崖上是绝对不会跳下去的,正如整天要改过自新的人在面临又一次的道德抉择时,重复着罪恶的行动。我在他同我拥抱的一瞬,熟练地将手伸入他的口袋,取出饱满的钱包。 然后他唱着歌儿,渐渐的消失在黑夜的尽头。风还在无情的咆哮,捶打我的脸颊。胜利的呼声促使我将手伸入自己的口袋,而结果却是我两手空空。我躺在路边,祈求上帝将我同那个乞丐一同消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