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瑾洁
收完秋,耕耙好地,麦子得过几天才能耩。因为今年闰的是九月,节气往后推了几天,这样的话,家里一时半会儿也就没有啥忙活的。这天,吃晌午饭时,妻子对朱散说,今早赵三带四五个走了。朱散问,上哪?妻子说,我怎么听说他们上南方呢。
朱散把碗往前一推,用手抹抹嘴说,你咋不早说?我也跟去啊。妻子说,你不是在青岛干得好好的吗。朱散说,好是好,就是工钱都是拖欠着。妻子说,那也得干啊,你整年还没要呢。朱散说,老板真黑!说着站起身,双手朝后腰一绞,就往外走,前脚刚迈出门,似想起啥,又转身对着妻子说,就得先要拖着的钱。妻子头也不抬说,你哪会儿走?朱散走老远,才对妻子说,我到街一趟。
临近傍晚,朱散才回来,妻子有点生气地嘎叨朱散,你咋这才回来?朱散说,我心里也尽是事,谁想在街头碰见初中同学王五了,非拉我到他那坐会儿,乖乖,人家的办公室就是气派有咱三间屋大。妻子往瓷缸里倒了开水,笑着递给朱散问,你同学干嘛的?乡长呗!朱散很神气地扭头说,他想让我参加选举。
妻子咂咂嘴说,我说黄鼠狼给鸡拜年,平白无故不会跟你唠嗑吧。又神神乎乎地凑近朱散问,拉选票,他给你多少好处?朱散没再看妻子的表情,自顾自说,估计这次不会少掏。说到这,转身很严肃地看着妻子说,家里还有多少钱,你给我拿点。
妻子把嘴一撇,顿了一下说,打工年把也没带来钱,咋我还得倒贴?朱散见妻子没动,还说风凉话,心有点急,但嘴里却没有显现,淡淡地说,看来没戏喽,咱不是当官料。妻子一听朱散话里有话,自然软了,赶紧问朱散,真的假的,你要当官,当啥官?
朱散笑笑说,还能啥官,村长呗。妻子眯眼一笑说,你同学安排你的?朱散掏出一支烟,在屋门口马扎上坐下,妻子赶紧给点了,朱散美美吸了起来,开始悠然自得地在烟雾里吐着小圆。
天渐渐暗了下来,妻子有些焦急地催着朱散,没忘掂掂方便袋装的鸡腿,满眼疑惑地看着朱散说,咱就送这?朱散接过袋子,抖了两下说,这就不错了。朱散走出老远,妻子又气喘吁吁追来,把一卷钱塞进朱散挎兜里,叮嘱地说,到小卖铺再买些啥,咱可不能小气。朱散嘿嘿一笑,心里暗喜,至少三个月不用攒钱了。
等看不见妻子的影子,朱散一扭身,就钻进了一个胡同口,直奔老村长家而去。朱散走得有点慢,他知道不能快,村里的狗实在多,特别是在这黑灯瞎火的夜晚,搞不好,一个扑闪,也不知谁家的狗就咬了你一口。这不,朱散刚上岔道,老村长那只黝黑发亮的大狼狗就汪的一声扑了过来,朱散赶忙把手里握着的鸡腿抛过去,狼狗张口接住,顾不得咬人了,只是吱嘎吱嘎嚼起了鸡腿。朱散前脚刚进老村长的门,后脚就顿时狗声四起,先是没吃足的狼狗叫,后是四邻的狗掺乎着叫,进而全村狗都在汪汪,到最后,等朱散从老村长家出来,四周围村庄的狗都已叫唤了起来,此起彼伏,水波浪般,在旷野寂静的村落上空迅速荡漾。
朱散赶紧再掏出一个鸡腿,扔给正对他摇着尾巴的狼狗,狼狗不叫了,随即不多会儿,四邻的狗也不叫了,个把小时后,整个村的狗都消停了下来,都在抱着朱散扔给的鸡腿,急咀快嚼着,美滋滋地吞咽着。
第二天,朱散如法炮制,村里约有七成的狗还汪汪叫,第三天照样,但叫的狗不足三成了,等第六天,朱散再让妻子去买鸡腿,妻子有点纳闷地问,他家这么喜欢吃鸡腿?朱散也懒得回答,妻子虽然不想去,但粗略一算,一晚上也就三四斤,花不几个钱,就把满腔的不乐意就着唾沫强行咽了下去。晚上,朱散提着鸡腿再上哪家,还没扔鸡腿,狗已摇着尾巴上前迎接呢,把他当成自家人了。
当然了,朱散也不外,可打此后,上谁家去,就再也不用事先抛扔鸡腿了。随后,朱散是隔三差五地进村民家串门,本分的就拉拉家常,遇到滑泛的,朱散也会云山雾罩地侃,渐渐地,朱散在九成的村民心里有了位置。
转眼到了选举日,唱票结果,朱散高票当选。朱散自然地也是喜上眉梢,心里就盘算着怎样才能让村民发家致富。心里想着,拔脚就往家走,想骑车到乡里找王五乡长,让他帮着给谋划谋划。可还没到家,县里就来人了,说核实他是否贿选的事。
调查结果很快出来,选举朱散是民心所向,你想想,像朱散这个常年在外打工的人,进村民家,狗都不叫,能不亲民吗。更可气的是,调查组也摸到了另外两个候选人瘸腿的实情,是选举前天晚上提着东西上村民家被狗咬的。
主 席 台
平日里,朱散的最大愿望就是能上主席台讲两句。然二十多年来,他先在乡后进县,写出的讲话稿不下千万,可唯独没为自己准备一篇。
期间,也有领导曾给许诺,也想让他能到重要单位关键岗位去淬炼淬炼,文秘吗,不光能写,也要能说,这样写出的讲话稿才能接地气,更有鼓舞力。
可朱散激动归激动,愿望归愿望,换了几茬领导,在领导被提拔重用前,能将承诺兑现的,没有。朱散激动一阵后,新领导上任,风平浪静,朱散仍是早起晚归,没白没黑,脚踏实地地书写着领导的讲话稿,没有一句怨言。
时间过得很快,今年3月份,朱散年满50周岁,按规定,他到了内退的年龄。没几天,县长郑重其事地跟朱散谈了话,说他十分欣赏朱散的写作能力,为朱散的内退深表无能为力和遗憾,长叹一口气,似是充满惋惜之情。同时,县长没忘问朱散还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吗?
见县长语调诚恳,朱散没打愣地说,能否把县委会议室遗弃多年的主席台赠给他。县长倒很爽快,说,行。说着让办公室立马就给朱散送到家里。
朱散回到家,前脚刚进屋,后脚就听妻子埋怨:咱家赶上收破烂了,怎么把几十年前的破条几给翻弄出来了?朱散指着条几说,你懂啥,赶紧扯块红布照着它的尺寸给缝个台布。
吩咐完妻子,朱散就开始收拾书房。没用半天的工夫,一切准备就绪。这时,朱散见妻子已端坐到主席台前的马扎上,他便学着往日书记的派头,手拿前几年早为自己准备好的讲话稿,迈着四方步,慢悠悠走上主席台,可屁股刚挨上椅子,还没等扫妻子一眼,朱散的头就猛地往主席台一贴昏了过去。
到了医院,医生说,脑溢血,要不是台子托着,早要了他的命。好几天,朱散才苏醒过来,眼见朱散嘴角抽动,妻子赶忙凑近,问他:你要啥?只听朱散十分虚弱地说:话……话筒……
责任编辑/董晓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