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长途客车上,回家的愿望就要实现了。
和我坐在一起的这个人真是位神秘的乘客,他把鼓鼓囊囊的黑色皮包放在腿上,一路上都在自言自语:“小芳,这里的平原下雪了,雪下得真大啊,跟鹅毛一样。”
看窗外闪过一座座高楼,他又自言自语:“小芳,城里人真有本事,把楼盖在了云彩上。”
客车过黄河,他又嘟嘟囔囔地说:“小芳,黄河真宽啊,比咱家乡的小河宽十几倍。天寒地冻了,黄河结冰了……”
小芳、小芳、小芳,他一路都在不停地念叨这个名字。看衣着打扮,他也不像个精神病人啊,真是位神秘的乘客。
车停在服务区,乘客都下来吃饭,他抱着鼓鼓囊囊的皮包下来了,找个僻静的角落,拉开皮包拉链,又对着皮包自言自语。
看我走近后,他讪讪笑道:“一袋方便面得五六块钱,在老家能买20多个馍,太贵了,我不想买东西吃,忍一忍就过去了,再有五六个小时就到家了。”
看他慌乱地拉上皮包拉链,联想到他一路上的自言自语,我不由一惊——难道他皮包里装的是小芳的骨灰盒?我不禁产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客车风驰电掣般向前开去。沉默片刻后,我问他小芳是谁。他嘿嘿一笑,红着脸说:“给我暖脚做饭的人呗。”
小芳果然是他妻子。如果皮包里装的是小芳的骨灰盒,他脸上怎么没有一丝悲戚的神色呢?为了解开心中的谜团,我斗胆问他:“你不把皮包放在货架上,皮包里装的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他自豪地说:“全是我离开打工的地方时给老婆孩子买的,有杏仁,有核桃,有煎饼……”
我哈哈笑了:“你小芳、小芳地喊,我还以为你把小芳装在皮包里了。”
“小芳是个大活人,我怎么能把她装在皮包里呢?要装也只能装在心里面。”他点燃根烟,打开了话匣子,“我打工比较特殊——在给人放羊,放了100多只羊。我每天看到的不是羊,就是山。我想家想得心慌,想得心疼,又没一个说话的人,憋得我快发疯了。后来我就把那只最大的羊当作小芳,每天对它说说心窝里的话。时间一长就养成个独自说话的毛病,吃饭时说,睡觉时说,走路时说,抽烟时说,一会不说就感到心里难受。一路上我不停地自言自语,让你见笑了。”
我怎会见笑呢?哪个人的心中没有一个情愿用生命去守护的最最挚爱的人呢?
客车进入家乡所在的省界,我忍不住自言自语:“亲爱的,过年了,我回来了。我在外面不辛苦,你在家里辛苦了……”
剩余的路,我也自言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