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不见你

 
忽然不见你
2016-10-25 13:05:35 /故事大全

作者有话说:人生的因缘际会真的很难预料,每个董小姐都是有故事的女同学,我想为你们写一片草原,希望你们能喜欢这个故事!

那一年,所有上天派到我身边陪我长大的人,忽然都不见了。我像是从一个热闹的梦里醒来,终于醒悟有些路注定要一个人走。

一、你看,这个二维码里面有你哎

高三毕业时,同学间掀起了一股“毕业旅行”潮,全班有一半以上的人奔赴西藏、云南、阳朔等地积极寻找人生意义;家境好的同学纷纷赶往高迪公园、爱琴海、北极之类的“圣地”,每天花一半的时间在朋友圈发照片,感慨生活,感慨未来。

我也未能免俗,去了厦门,一个人。

正好放假回国的覃琴想跟我一起,被我无情拒绝。她一脸想不通的样子:“哪有人的毕业旅行是一个人的!”

我严肃地纠正她:“你们的旅行是毕业旅行,我的旅行只是旅行。”

她虽然不屑地“嘁”了一声,但终究没有跟来,我一个人背着包登上开往厦门的火车。

到达厦门后,我乘BRT到港口,买了船票登岛。

我并不是第一次去鼓浪屿,当然也并不是第一次吃岛上的海蛎煎。这间小食店开在人来人往的商店街上,很是热闹。小小的店面中有一堵贴满了便利贴的墙,上面写着各种鸡汤、祈愿、祝福,我在桌旁坐下,并没有提笔写点什么往墙上贴的冲动。

座位对面的女孩从我坐下就一直盯着我,搞得我心里有点发毛,她冲我笑笑,释放善意,然后又用胳膊肘推搡身边的旅伴:“你看你看,像不像?”

我莫名其妙:“像什么?”

她向我这边探过身子,指着我身后:“你看,这个二维码里面有你哎!”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扭头,看到那堵留言墙的一角,贴着一张印有二维码的纸片,二维码的中央位置,有一个头像。

我探头过去仔细看,那个头像真的很像我。不对,那就是我,三年前的我,那个在做题时被林桑偷拍,对着镜头一脸茫然的我。

我马上掏出手机,打开扫码软件去扫那个二维码。等待网页打开的时候,我竟然有点手抖。

网页打开,跳出一个淘宝页面,上面挂着一个标价9999的信封,宝贝详情上写着:非本人收件不发货,备注紧急暗号,成功拍下自动改价。

我的心怦怦跳起来,声音大得像不远处澎湃的海浪。我点击购买,在备注栏输入“XXXXS”。

过了几秒,付款页面上9999的价格变成了0.01。我知道淘宝根本没有备注后自动改价的功能,于是拼命点击客服旺旺,对方明明在线却毫无反应,我情急之下填上旅馆的地址,拍下了那个信封。

在我付款之后,订单页的状态很快便变成“已发货”。

物流信息显示,卖家并没有使用任何一家常用快递,无法查询追踪。

因为那个信封,我原本漫无目的的游玩,忽然有了明确的期待和焦灼。

二、你们冥王星,用的是冥币吗

入夜之后的海岛变得安静,船只送走一拨拨旅行团,送走白日的喧嚣。我百无聊赖又心浮气躁,趿着拖鞋游荡到海边,趴在沿岸的栏杆上,望着海面上明灭的灯火发呆,耳边传来海水拍岸的声音,风在岩石里迂回的声音,以及越来越大的,回忆的声音……

三年前的九月,我刚刚升入高一,正等待着第一节班会课开始。

班会课的内容是毫无新意又新意十足的新生自我介绍。

一个长得很帅的男生走上讲台,在黑板上写上自己的名字:“大家好,我叫林桑,初中在二中。我的特长只有一个字–帅,所以请大家不要靠近我,否则后果自负。”

做完自我介绍,他在一片哗然中走向自己的座位,却没有坐到老师指定的位子上,而是直接把桌子和椅子搬起来,自己坐到了教室最后一排。

他的举动直接影响了我的发挥。我记得自己的自我介绍是这样的:“我叫苏可可,我是冥王星人,特长是发动冰冻光波。所以请大家不要靠近我,否则后果自负。”

全班哄堂大笑起来,接下来就是各出奇招–

“我叫蜘蛛侠,我的手很黏,所以请大家不要靠近我,否则后果自负。”

“我叫大黄蜂,我酷到闪瞎眼,所以请大家不要靠近我,否则后果自负。”

……

本来普通至极的自我介绍环节简直被玩坏,班主任铁青着脸上完一堂课,便迫不及待地将林桑和我请到办公室谈心。

从办公室出来,林桑对我说:“你故意的吧。其实没必要帮我,因为我说的是真的。你看,如果你不学我,就不会被谈话了。”

我“啊”了一声:“帮你?我说的也是真的啊!”

他嘴角抽动了一下:“那你倒是发射个冰冻光波来看看。”

我哈哈一笑:“给钱啊!”

他笑道:“你们冥王星的钱,是冥币吗?”

我做出一个奥特曼发射动感光波的手势:“嚯嚯嚯,哔哔哔……”

我的冰冻光波还没发射出来,对面的人已经笑得蹲到地上去了。笑了半天,他慢慢站起来,眼角挂着笑出来的泪花:“你知不知道,你真的很神经……不是,我的意思是……很搞笑……”

我和林桑就是这样,从那节班会课开始,渐渐熟识起来。当时的我怎么也想不到,我们之间竟会有那么深的渊源。

他是那种在男女生里都很吃得开的人,开学没几天身边就多了一群好兄弟,放学经常有女生等在门口假装和他同路。

那一天放学我推着单车走到校门口,正好看到又有女生要跟他一起走。他本来向东走,看到我后忽然掉头走到我身边来。原本跟在他身后的女生很生气:“你不是说你家在东城小区吗?”

他挥挥手:“我看到她,忽然就不想回家了不行吗?”

女生愤恨地跺脚:“苏可可,算你狠!”

被点名的我愕然地回头,那个留着童花头,像红富士一样甜美可人的女孩瞪着我:“我叫覃琴,你隔壁班的,记住了啊!记住没有?”

我茫然地“哦”了一声,既不知道她是如何得知我的姓名的,也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气势汹汹地要我记住她。

覃琴喊完话,跳上自行车飞速离去,留下我和林桑大眼瞪小眼。

我说:“你真无聊,干吗耍她,还连累了无辜的我。”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无辜的,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是一种罪–原罪,懂吗你?”

懂你个大头鬼!我只想扇他。

三、其实她挺不错的

我本以为他只是单纯地捉弄人,没想到他真的跟在我身边,一路向西骑过去。

骑到第三个红绿灯,我忍不住提醒他说:“你可以掉头了吧,这里离东城小区已经很远了哦。”

他说:“我不是说了嘛,今天不回家。”他说完捋了一下刘海,“怎样?帅不帅?待会儿要见我妈的男朋友。我本来不想见,看到你又觉得见见也不错。”

我一脸郁闷,懒得理他,自顾自地骑向目的地:本市最牛、最贵的酒店。

到了门口,我当着来往华服男女的面,将自行车“哐当”一停,顿时引起一阵瞩目。

很好,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接下来就等有人来赶,我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缺席老爸的相亲大会了。

唯一不好的是,林桑居然还跟在我身边,而且有样学样,把自行车停在了我的车旁,跟我一起沐浴着众人诧异的眼光。

说不奇怪是不可能的,我想来想去只想到一个理由:“你这是在报恩吗?”

他耸耸肩,反问我:“你就这么不想见你爸的女朋友吗?其实她挺不错的,为了当个好后妈还特地跑去学煮菜,不过……”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她估计是没有机会施展厨艺了。”

我就算再蠢也明白了:“你是她的儿子!”

“准确地说,是养子。”

我正想说点什么,酒店门童走了过来:“你们……”

“你们来了!”

越过门童的肩膀,我看到我那个高高大大的老爸一脸兴奋地从大门里冲了出来。

唉,计划失败,在老爸“你怎么没穿我给你买的裙子”和“林桑,你妈妈还说你有课外辅导不来了,现在你能来真是太好了”之类的絮絮叨叨中,我终究还是见到了于阿姨–我爸的女朋友。

吃完饭,我们走到酒店门口时,服务生把老爸的车开了过来,后备厢里塞着我和林桑的自行车。

林桑把两辆自行车拿了出来:“苏叔叔,你开你的车送妈,我开我的车送可可,好吧?”

我心里松了一口气,连忙附和:“好好好,就这样吧!”

两个大人面面相觑了几秒,终于还是答应了。

我和林桑推着自行车,走着走着,竟然偏离了市中心,走到了一条我从没到过的街上。

我停下脚步,茫然四顾:“我在这里生活了十六年,都不知道还有一条这样的街……感觉好像到了别的城市。”

“其实我们只走了二十分钟。很多人、很多事就是这样,虽然离得很近,但如果不去关心、不去问,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也就这么错过了。”

他把车停在路边的隔离带:“这里有一间很好吃的小食店,我带你去。”

四、养子就是比较成熟

在那间叫“厦门食间”的店里,我第一次吃到了海蛎煎。

“好好吃……你怎么不吃……”我一边往嘴里塞蛋皮,一边口齿不清地说。

“我刚才在酒店吃得很饱啊!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么……喀喀……”

他很给面子地没有把“蠢”字说出口。

“也不是每个高一生都像你一样,对多了个爸、多了个妈都能无动于衷的。”

话一出口我就觉得有点伤人。

他嘿嘿地笑,表情有点狰狞:“你这个样,怪不得你爸爸不敢把覃琴介绍给你。”

“什么?”

“你该不会不知道,你妈妈的再婚对象有一个女儿吧?”

我知道,但每次老妈想安排我们见面,我总是能躲多远躲多远。我不想知道那个女孩姓甚名谁,多大年纪,长相如何,更不想知道她和我老妈相处得怎样,好像屏蔽了她的一切,我就可以假装老妈还是我一个人的妈妈。

“你肯定也不知道,你的爸爸和我妈,其实已经交往一段时间了。”

我的确不知道。

“有时候我们希望大人像对待其他大人那样对待我们,跟他们要‘平等’,要‘尊重’,等到他们真的这么做了,我们又觉得被欺骗,很受伤。说到底也只是小孩子想撒娇罢了。”

我无言以对,面前盘子里本来感觉美味的食物,忽然失去了味道。

好像反击报复一样,我说:“果然,养子就是比较成熟。”

他眼中闪过我看不清的神色,扬手又点了一份海蛎煎:“跟你废话了一堆,费神,肚子又饿了。”

那天晚上回到家,我看到老爸工作间的灯还亮着,走过去推开门,看到他已经换上了平时松垮的家居服,正趴在台上画设计图。

“可可?还不睡?”

他头也不抬,很专心的样子。

我走过去拉了张凳子坐在他旁边:“爸……你和林桑是不是已经很熟了啊?”

我爸面部表情夸张:“你就关心这个?”

“他好歹是我同班同学啊,而且,他和覃琴都知道我,我却不知道他们……你们几个大人是说好了要让我们上同一个学校吗?”

我爸大笑起来:“你们学校是市重点,人人都想进去,你们碰到一起,只能说明你们都是很优秀的孩子。”

“哦,那……我去睡了。”

“等等……那个于阿姨,你觉得她怎么样?”

我回头看了我爸一眼,脑子里回响着林桑说的那些话,半晌,我说:“她挺不错的。”

我爸笑了:“我们准备结婚。”

五、看到他们的样子,我忽然有点着急

学校附近的平价咖啡厅里,我、林桑、覃琴围着桌子坐着。

我:“1997年9月18日。”

林桑:“1997年6月15日。”

覃琴:“1998年1月4日。所以,我最小,我是小妹,林桑是老大,你是老二。”

我翻白眼:“我爸和他妈还没结婚呢。”

林桑:“叫我一声哥至于这么委屈吗?”

覃琴:“不委屈,哥,帮我弄一张莫奈展的门票呗,于阿姨不是认识负责人吗?”

林桑学我翻白眼:“就你事多!”

覃琴吐吐舌头:“谢谢哥。”

结果,莫奈那个原画展,我们三个都去了。

覃琴把站在画前的我拉到展厅中间的凳子坐下:“看莫奈要离远一点。你看,在这里看,水面是不是波光粼粼?好棒啊,像动起来了一样。”

她眼里闪着光芒,整个人兴致高昂。

“你以后想当画家?”我随口问。

她用力点头:“想,我的梦想就是有一天能开自己的画展。你呢?”

我从来没有认真想过自己将来要做什么,要成为怎样的人。被她这么一问,我有点不知所措,只好把问题抛给坐在旁边的林桑:“你先说,以后想干吗?”

他想了一下,很认真地说:“学护理,以后开个养老院。”

我和覃琴都吃惊,异口同声地问:“为什么?”

“有这么奇怪?人各有志呗。”

他不愿多说,站起来向另一个展厅走去,覃琴跑到她特别喜欢的一幅画下面闭上眼睛,说要冥思体悟。

我无聊起来,在展厅里随便乱晃。

梦想,理想,未来……这些闪闪发亮的词汇对我来说只是个词汇。我会为明天的数学测试烦恼,会为电视里偶像的采访兴奋,会因为长胖了一公斤发愁,却从来没有为未来烦恼,为梦想兴奋。看到他们的样子,我忽然有点着急。

林桑想学护理的理由,不久我就知道了。

那天上体育课,男生在打篮球,一个外号叫“熊仔”的男同学忽然倒下,我看到林桑马上跑到他身边,一边喊“快打120”一边在他身边跪下,解开他的外套,耳朵贴在他胸口,手指放在他鼻子底下。体育老师跑过来,他们轮流给熊仔做起了胸部按压和人工呼吸……

救护车很快赶到,带走了熊仔。我们蒙了一片,我看向林桑,他站在球场中间,脸色很难看。

第二天,老师告诉我们,熊仔心脏骤停,好在抢救及时,现在已经没事了。

放学后,我们几个平时玩得好的同学一起去医院看熊仔。他看着倒是挺好,就是说话有点结巴。他妈妈说,这是心脏骤停导致大脑缺氧留下的后遗症,以后恐怕都不能好了。

我们都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有林桑过去安慰她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人还在就好。他说这话时,特别真诚,像一个大人。

走出住院楼,同路的只剩我们俩,穿过绿化带,他忽然在小广场的凳子上坐下:“我爸妈就是这么没的。我爸开车的时候心脏骤停,发生车祸,两个人就这样一起走了。”

他没什么表情,却让我很心痛。

“他们两人是在孤儿院认识的,后来结婚,有了我。他们走的时候,我十岁,无亲无故,我妈最好的朋友收养了我。因为我,她一直结不成婚。”

他抬起眼睛看了我一眼:“所以,当我听说你不太喜欢你爸爸再婚时,其实是很讨厌你的,呵呵……”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我说:“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啊,不要随便说对不起,你又不欠我什么。”

我在他身边坐下:“你……就是因为这个,想学护理?”

“倒不是。是因为我妈,现在这个。她身体不好,药罐子一个。有一段时间我觉得她这个身体,又带着我,肯定嫁不出去了,就想着等她老了,病得万一不能动了,我要怎么才能服侍好她,让她有一个舒舒服服的晚年。我甚至给她规定了一个暗号,要是遇到什么要紧的事,又不能打电话的,就给我发一个带‘S’的短信。”

“为什么是‘S’?”

“‘SOS’的缩写啊!”他笑,“是不是很幼稚?”

我赶紧摇头:“怎么会!我能用吗?S。”

说完我有点悔,生怕他拒绝,但他没有,反而点头同意了。

我:“要是一般要紧,我就发‘S’。要是很要紧,我就在‘S’前面加‘X’,‘X’越多,事情越大,好吗?”

“为什么是‘X’?”

“你没买过衣服啊,‘X’就是加大的意思,这么笨还想当我哥……”

他恐怕是第一次被人说笨,一时竟无言以对,只能抬头望天。

他看着天,我看着他。关于未来,关于梦想,那一刻在我心中,第一次有了模样。

六、不要说谢谢,这是天意

老爸和于阿姨的婚礼定在圣诞节当天。

前一天的平安夜,我们三个人跑到郊外的小山上,举行“脱离独生子女仪式”,简称“脱独”。

覃琴特别兴奋:“从小我就盼着能有兄弟姐妹,现在一下多了俩,太棒了,你们要罩我啊,我很弱的。”

我和林桑都扑过去敲她的头:“你也好意思!”

她疯狂地反扑,把我的头发全揉乱了:“你们知道孤独是什么感觉吗?知道吗?就是身边明明有个人,你还觉得全世界都是空的,只剩灰尘和雾,什么都看不清,呼吸都是痛苦的。”

她忽然在我面前立正,鞠了一躬:“可可,谢谢你妈妈,有了她,我爸才像个活人,我才像个有亲人的孩子。我现在,特别幸福。”

她说着说着,忽然两行眼泪流了下来。

我抱着她的肩膀轻轻摇晃:“可能我们被生出来,就是为了相遇吧。所以,不要说谢谢,这是天意。”

林桑走过来抱着我俩的肩膀:“要不,来许愿吧。”

“许愿?流星在哪里?”

林桑指着山脚下璀璨的灯海:“看到江边的灯光秀没有?看最高那幢楼……5、4、3、2、1……”

镭射灯光划过楼宇,像一颗颗流星闪耀又消逝在城市的黑夜中。我们闭上眼睛,合上手掌,虔诚许愿。

林桑:“希望妈妈的身体能好起来,长命百岁。”

我:“希望我能顺利考上医学院。”

覃琴:“希望能把英语学好,明年顺利考上伦敦的学校。”

她是第一个离开的。

高二上学期,覃琴顺利通过伦敦插画学校的考试,放弃了高考,去远方追逐她的画家梦。

我和妈妈去机场送她。看着飞机冲入云海,消失在远方,我眼眶有点湿。

妈妈问:“你怎么了?舍不得?”

我摇摇头:“高兴的。”

妈妈笑了,说:“小女孩长大了。”

第二个离开的是于阿姨。

高二下学期,她的身体急剧地坏了下去,终于没有等到我成为医生、林桑成为护理专家的那一天。

葬礼上下起了雨,我不知道林桑哭了没有,他似乎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平静到让人担心的地步。

晚上他没有回家,我在他们旧屋的小区花园里找到他,他背对着我,坐在水池边,哭得浑身发抖。我没有走过去,就这样一直远远地陪着他,直到天亮。

林桑是第三个离开的。

他背着背包,说要趁着暑假去外面散散心。我们在他离开之后才发现,他卖掉了于阿姨留给他的房子,在我们家的邮箱里留下了一封告别信。

那一年,所有上天派到我身边陪我长大的人,忽然都不见了。我像是从一个热闹的梦里醒来,终于醒悟有些路注定要一个人走。

我照旧上学放学,参加校运会,和女同学聊明星,也能笑得见牙不见眼,只是开始在回家的公车上塞上耳机听英文,晚上温书到十二点,放假的时候把家里的沙发套拆下来洗干净再套上,甚至开始学习怎样烤一个不会塌下去的戚风蛋糕,以便老爸通宵作图时能吃点夜宵。

林桑每个月会寄回来一张明信片,每次盖邮戳的城市都不一样,除了问好,什么都没写,没有回信地址。

老爸每次收到都气得跳脚,说总有一天要打断这小子的腿。

我反而能笑着安慰他:“至少人还活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我爸说:“你说话怎么这么像大人?总感觉昨天还在给你换尿片。”

我哭笑不得。

原来长大往往就在不经意间,不管你想不想。

七、对不起。我回来了

鼓浪屿的夏天,天蓝得出奇。我去蹭猪肉干吃的时候接到了快递的电话。

快递小哥的声音压得很低,我心里涌上奇怪的感觉,加快了脚步向旅馆走去,后来几乎跑了起来。因为太过匆忙,我在上坡的小道上撞到了游客,对方手里的东西撒了一地。

我连忙蹲下去帮他捡,看清是什么东西和上面写的字后,我傻了。

满地都是写给我的信啊!

我抬头,一张又黑又糙却还是帅得闪瞎眼的脸对我笑着:“好久不见。”

见鬼了!我左右乱瞄,最后操起路边折断的树枝对着他的长腿一顿乱抽:“让你跑,我让你跑!”

这一刻,我一定是被我爸附身了。

他被打得哇哇乱叫:“你疯啦?”

我扔掉树枝,熊抱住他:“我还以为只能在电视上跟你再见面了。”

他很自然地回抱我:“电视?”

“社会新闻啊,出走少年跌落悬崖之类的,然后我通过你身上的某个记号认出是你,然后……”

“噗–”

他慢慢推开我,笑得肩膀发抖,蹲到地上,双手交叉抱着膝盖:“你还是这么神经……不对,搞笑。”

我吼道:“知不知道我们都很担心你!”我说着说着眼泪便涌了出来。

他站起来,伸出手擦掉我的眼泪:“对不起。我回来了。”

他这一年像流浪汉一样跑遍了大半个中国,上山下海,走街串巷。

“然后,我才发现自己其实很小,很渺小,小得不值一提。”他说起深山里艰苦求学的孩子,说起天灾后满目疮痍的土地,说起席卷一切的沙尘暴。

“这一年,我只学会了一个词–‘敬畏’,敬畏生命。所以,我回来了,我要实现我当初的理想,即使我妈妈已经不在了。”

他看着我,眼神很平静。

“就是不知道学校还收不收我,要不,让咱爸去求求校长?”

我忍住抽他的冲动:“那个二维码是怎么回事?要是我没有来鼓浪屿,没有看到那个天杀的二维码,没有去拍你那个信封,你是不是就不回来了?”

他笑:“我还是会回来。其实,我没有想到你会来,你会看到,你会真的拍下来……那只是我在旅途第一站开的一个玩笑,因为那个时候,我很想你,又不知道怎么告诉你。”

我难得地红了脸。

他咳了一声:“但不管怎样,你来了,看到了,拍了,不是吗?我觉得,这也是天意的一种。”

我后来看了那些信,只有一个感觉:这个人不去写言情小说真的很浪费。

林桑回来后,向学校提出了复学申请,接受了学校的考试,重新开始念高三,并在第二年考进了我所在的医科大学护理专业。

迎新会上,我命令他:“叫学姐!”

“没见过叫自己女朋友‘姐’的,你确定?肯定?一定要?姐。”

我咧开嘴,忍不住开心地拉着他的手向校园里走去:“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所以,我在这里等你。”

他伸手揉我的头发,那只手干燥而温暖,像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的阳光。

编辑/爱丽丝 文/小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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