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掉了眼镜的月出版了自己第一个长篇,《有一种爱,叫做时光》。那是一个绝美的爱情故事,里面的女主人公,为爱枯等,从腰肢纤细,守候到两鬓如霜……
月站在窗前,轻轻吟诵海刚写的词。一缕斜照过来的秋阳,恰如其分地涂抹在她的身上。她轻抱双肩,感受这刚刚好的温度。
1
1986年。她十岁。他二十岁。她在学校里读四年级,而他,已经是学校附近一家工厂的正式工人。
那是一家多年来一直红红火火的国营大厂,他在那里做得顺风顺水,上班,下班,工资是按时发放的,没有什么后顾之忧。八小时以外,他喜欢用半导体听小说,学英语,还经常地填填词。他读过高中,但只是为了要接父亲的班,便早早地离开学校,开始工作。读书的时候,他的物理和语文最棒,他对电子和诗词的酷爱,似乎与生俱来。
电子和文学,多么的矛盾!他的床头,堆着《漱玉词》《稼轩长短句》,还堆着《高等物理》《电子单片机》。每天晚上,他在自己小小的房间里,借着十五度的电灯泡,和这些书一起,待到深夜。早晨,他喜欢步行着往工厂里赶。必经的路上,有个不大的湖,他喜欢那里的蒹葭苍苍,水雾茫茫。因为这《诗经》一样的意境,很多的词也诞生了。
一个早晨,他和她,在那片湖的桥上,走了个对面。
她骑着自行车,破旧的大金鹿牌。头发黄而弯曲。衣服宽大,像是妈妈的旧衣裳改的。裤子是学生蓝,无型无款。赤脚穿一双格子布鞋。她骑在大梁上,车子歪歪扭扭,走成狂草。
她模样凌乱,不成调子。一副眼镜,却乖巧地架在鼻子上。吸引他的,正是她的眼镜。她那么小,居然戴一副眼镜!
她也看见了他,看见了他口袋里的小收音机,看见了他腋下夹着的书本。她想,他的眼睛真亮,真清澈,像是脚下这泓湖水。
窄窄的桥面,他们擦肩而过。那次应该是无话的。但后来几乎天天遇见,像是一个秘而不宣的约定。
终于有一天,他说:“你叫什么?”
“我叫月。你呢?”
“我叫海。你这么小就戴眼镜?”
“说明我用功呀……”
从她十岁时的第一次碰面,到她十五岁时离开母校,整整五年的时间,他眼看着她从不见姿容脱胎到亭亭玉立。五年里,他曾无数次地帮她破旧的自行车打气,修胎,上好掉了的链子,也曾无数次的帮她把车子从泥泞的土路里搬出,再用树枝一点一点刮掉轮胎上的泥……
读初中的时候,她经常把自己的作文拿给他看,那都是被老师当做范文读给全体同学的。他静静地看,然后,会微微翘一下嘴唇,说:“你写得真好,我们这个小城,将来肯定留不住你。”
很快的,五年过去,她毕业了。然后消失不见。
那是个通讯极其贫乏的年代,他们彼此隐匿了五年。
2
1996年。她二十岁。他三十岁。
还是那座学校,还是那座工厂。她师专毕业,成为这所学校的老师,而他的工厂却濒临破产,即将倒闭。
物换星移。
她的头发不黄了,黑亮黑亮地披在两肩。个子高了,但还是瘦瘦的,似湖边的扶风弱柳。黑框的宽边眼镜,衬得肌肤更加白皙。只是那眸子,在镜片后面,隐藏得似乎更深……
她的学校,正蒸蒸日上,而他的工厂,却已是明日黄花。
还是遇见了。因为他们的家,都还在老地方。
他没有多大变化,个子似乎没有再长。但他的样子,多年来一直就在她心中,高大地矗立着。
他还是习惯于步行,从草木葱茏,走到皑皑白雪;从有她的日子,走到她再来的时光。
还是那座桥。他们都停下了。
“为什么不留在大城市?”
“这里才是我的家。”
“可是我就要离开,工厂要破产了。”
“可是我刚回来,我做老师了,会一直待在这里。”
“我必须离开,家里还有妻儿……”
“为什么不等我?”
“我能等,家里的老人不能等,我是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