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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颜白第一次见到现实中的成熟女性的裸体。当她把最后的一件浴巾扯下时,颜白大脑里是片刻的呆滞,他的目光再也离不开她。
雨后的阳光被厚厚的窗帘挡在室外,射灯下的她显得更加圣洁。她的肌肤是那么细腻,小小的胸脯结实饱满,身体小巧精致,细狭处浑然天成,阴暗处柔顺而灵敏,那轻微的起伏中像是蕴藏着无穷的热情。尤其乳沟中一粒赭色泪痣,仿佛一枚项饰,盈盈欲动,这使她好像一朵瞬间绽放的花朵,突然就有了淋漓的香艳。
下了几天连阴雨,屋子里潮湿闷热。颜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变化。便怯怯地扫了一眼四周,见同学们神态平静地在各自的画架上勾画着旖旎的线条,也有一二个转着手中的笔,静静地盯着前面的模特,像是构图前的沉思。也许,这就是一个进修生与美术专业生的差别吧,颜白惴惴暗想。
颜白把目光专注在她脸上。那是一张月牙样皎洁的面容,一双略含稚气的大眼使她更似一株雏菊傲立,带着水漾不兴的清凉。他觉得自己可以动笔了。画躲在纸里,笔只不过是把它轻轻唤出来而已。他的功底一点不比身旁这些经过四年专业学习的同学差。
画素描的时候,他总是习惯用食指和中指擦画稿,画得得意时,又喜欢架着胳膊用手摩挲鼻梁,所以他的鼻子常常给弄得很黑。
她注意到他,扑嗤一笑,转迅又克制保持原样。
她的唇线真美。颜白用手指在空中画了一下,又画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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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这是春天里一个普通的清晨。颜白骑着一辆旧自行车从师大出来,大街上车流量很大,他像在车河里游弋的一条欢快的鱼。他是去大队领这两月的工资的。
半年前的颜白还只是刑侦队里一名普通的警员,训练、待命、处警,日子过得紧张充实。绘画是他的业余爱好,甚至可以说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这部分不可抗拒地镌刻进他的生命里,纵使他平平淡淡不在意,却因一起抢劫杀人案让他意外地声名鹊起。
那是去年秋的某个夜晚,一名的姐被奸杀抛尸郊外,身上的手机和几百元钱被洗劫,车子在另一处被焚毁,没留下什么线索。经过大量走访、调查,颜白听到一的哥在案发当晚曾见过那部被劫车,他说当时他们两辆车同在十字路口等红灯,他认识那个车号的的姐,见今晚是两个男的,以为换了人。坐在副驾位上的男子还与他对视了一眼。听到这里,颜白喜出望外,迅速在询问车上画了起来。对一般人来说,听人作画常常茫然不知所措,而他以各方细节为点,以扎实的素描功底为意,笔底头头是道,眼前人物逐渐显现。
正是通过这张模拟画像,凶案于一月后告破。
支队领导大加赞赏,为把他打造成市局的刑事模拟画像专家,专门送颜白去师大进修半年。
从广场地下道上来是一家时装店,看到玻璃橱窗里的内衣广告,颜白下意识地捏了捏刹车,截住其心思的却是画室里真实而妩媚的女模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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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白又画了一叠各式各样的口、鼻、眼、眉、发、须,准备输入电脑。宿舍里没有扫描仪,只有中午去电教室,那会儿可能人少些。
到了电教室,见扫描仪前已站了一名女孩。他只得坐在后面的一台电脑旁无所事事地敲打着键盘。
颜白抬头瞟了眼女孩,她上身是一件纯棉半袖衫,布料上有细碎的浅蓝色的条纹,下边是一条浅蓝色的牛仔裙。右耳的耳饰很特别,是一个菱形的大骨片,下面缀着几串小骨头珠子。
他不由得走上前,女孩扭头朝这边看,在那一刹间,光线从她右边过来,正好在她脸上托了一下,真美——“是你?”
“黑鼻子。”女孩也认出了他。颜白没想到与女模特的再次见面会在这里。他注意到女孩正在扫描的恰是自己的那张素描。
“觉得我画得怎么样?”他上前套瓷。
“这是你的?为什么只画头部?我的身体不好看吗?”女孩兴师问罪状。
颜白没想到女孩这么直接。“不,不,风神艳骨,过目难忘。”
“晕。”女孩拿过他的画稿,“咦,怎么都是支离破碎的五官?”
“诗求感觉之完整,画索视觉之完形,不全之全为真全。”颜白避实就虚。
女孩不由得呵呵一笑。
颜白总算知道了女孩叫寇如憬,外语系大四生,人体模特是她的兼职之一。
“带个妮子回来,我让你当探长。”想起临来前张大队长半真半假的一句话,颜白的脸上溢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睥睨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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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很快,寇如憬面临毕业,颜白也即将归队。
他准备为她画一幅长卷,已经起了稿,用焦墨枯笔在纸上勾了一遍,趁焦墨没干,用淡赭石破墨的时候,他听到了手机响。
电话是寇如憬打来的,她说在一家网络公司找到了工作,明天就去上班。颜白说晚上为她庆贺,约在校门口的“静夜思”。
颜白一直以学生的身份,与寇如憬接触三个来月,发现她并非自己以为的手到擒来。当然,她也并非名花有主,这在校园里本就显得特立独行。而且,有次他们从酒吧出来,寇如憬说:“你想要我,就去开房吧。”颜白以为她喝多了,她却接着道:“别指望我爱你,我不会爱,也没有爱。”
人心如风铃,没有如风的情,怎么会有灵肉碰撞默契而清脆的和鸣呢?颜白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他们坐在酒家一个靠窗的位子,透过玻璃颜白看到对面楼下那一人高的蜀葵,在灯光的照耀下,在风里摇着。他依稀能分辨出蜀葵花的颜色,粉的,红的,紫的,白的,白的那种花心是黑的,特别的有水墨的味道。
在香煎银雪鱼端上来时,颜白说:“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们一次机会呢?”寇如憬夹起一片洋芹叶子,说:“我早说过,我不会爱男人了。”
“why?”颜白猛灌一口啤酒。
“你能给我什么?我要很多很多的钱,很多很多的刺激,很多很多的疯狂,你有吗?你能吗?也许我以前是有爱的,但现在早已被不堪的岁月带走。”沉默良久,她喃喃道:“知道这串耳饰的来历吗?那是用我前男友的二根指骨做的。他在一次走麦城时把我抵押给了银行行长那个色鬼。我一刀砍断了爱情,也砍断了自己曾经的梦想。”
颜白感到一丝瑟缩。“你不能因此拉开与生活的距离,你总得在生活中有所欣赏吧?”
她不再答话,点起一根烟。这是颜白第一次看见她抽烟,她吐出的烟雾像一条河流,他觉得自己被她隔在了河的对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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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如白驹过隙,原来一兜转,依然也能回到起点。师大里三个多月的相交只是他们前程卷册上拓错的一笔画,由于时间的擦拭,已变得斑驳不清。
颜白回到了警队。张大队长没有食言,提他做了探长,也破了几起不大不小的案子。
人的思维就是奇怪,没有忘记就什么都存在,画面、颜色甚至声音。作为一个画手,他只需要纸、铅笔和炭条就可以将她从记忆中勾勒出来。颜白凝视着她以不同的姿态在纸面出现。当然,寇如憬现在与他同处在这座城市,但对他而言,她被锁进了一只匣子,他希望能将她解救出来,即使是一个短暂的时刻,他手中的钥匙倒有一把,只是……
国庆后,张大队长调去了网安处。颜白决定抽空去看看他。
张大队长,应该叫张处,他正为一个案子头痛。据报,网上出现了一个名为“时代”的收费网站。大量传播淫秽文字、图片和画面。现只知道管理者是一个网名叫“风神艳骨”的人,由于其使用的是动态ip,一时无以查起。
随着点开的页面,颜白看到一名一丝不挂只戴着狐魅眼罩的女子在视屏前放浪自慰。看着那似曾相识的唇线,颜白的心猛地一沉,他的右手食指不由得在桌面画来画去。当那艳情女郎的双手在淫浪声中从胸口移往下体时,胸前一粒赭色泪痣跃然画面,颜白血往上涌,手指停了下来,由于太用力,指尖泛着没有血色的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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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白给寇如憬发了条短信:那幅长卷已画好,放在静夜思。今晚你不拿走,老板就把它点着煎银雪鱼了。
他站在玻璃窗前,看着寇如憬从马路另侧的出租车上下来。她戴着墨镜,穿了一件浅赭色的上衣,下边是黑裤子,手提包也是浅赭石色的。她从川流不息的车河中趟过,像一条洄游的鱼,孤单地穿过鱼群。
她没想到等待她的是警察的手铐。
在她即将被带上警车时,颜白叫了她一声,寇如憬回头望着身穿警服的颜白,怔了一下说:“我认识你吗?!”说完以后,她冷峻地转身上车,似乎想制造一种戛然而止的询问效果。
也许由于颜白的原因,审讯出奇地顺利。她不仅主动交出了两处机房的所有服务器硬盘,还供出了她的幕后老板。出乎颜白意料的是,这位文化传播公司的总裁竟是曾经侮辱过寇如憬的那个银行行长。
张处没想到颜白一个短信就把这个案子搞定了。
夜已深,张处开车送他回家。这辆“沙漠王子”封闭效果特别好,车窗一摇,就像跃进了一个温柔乡,空调的温度恰到好处。颜白倚在软软的靠枕上,斜眼看着车窗外奔跑而过的灯火,音响里放的是零点乐队周晓鸥吵哑而高亢的声音:“你的爱到底给了谁,我的心在为你流着泪……”尽管音量开得极低,但此刻在颜白心里却引起极强的震撼。
他让张处停了车,说想一个人走走。
月光青得发黑,他用手指在空中一划,便纷纷扬扬落到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