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英子决定提前一天回去。 英子来时跟女伴们说三天，就三天，虽说现在是农闲，棉花长势很好已基本定型，但也不能太久不去地里，万一有虫子要早防早治。英子从来没这么久离开她的地，她不放心。本不想来，但经不住女伴再三促使，都说祥子在外面有了女人，风言风语都传了很久了，英子不是不相信，她有感觉，祥子头两年不是这样的。 二 祥子当年追英子追得很辛苦，主要是英子的爹妈嫌祥子家里穷，兄弟五个除了大哥结婚后搬出去了其他就都挤在三间瓦房里，爹妈只质问媒人一句话：“结婚住那里？”媒人支支吾吾说不上话就回去回话给祥子爹妈了，其实媒人早料到是这个结果，完全是被祥子爹妈再三央求来走走过场的。 英子可是村里出了名的人儿，人长得漂亮不说，无论是针线活还是地里庄稼样样拿得起放得下，家里家外一把好手，且贤惠得很，当年学习也是很不错的只因为让两个弟弟读书而退学回家帮爹妈干活，一来省了一个人的学费二来爹妈可以多种些地多些收入。以至于后来两个弟弟能够顺利读到大学毕业在城里找到工作。 祥子并没有放弃，在收工的路上等，英子家的地头等，看见英子和她爹妈一起就假装路过，都是左邻右舍招呼是要打的，英子爹爹从鼻孔里往外“嗯”一声就算应了，祥子倒不觉得没意思，下次依旧。遇到英子一个人挑着担子从棉花地里出来祥子就抢下英子肩上的担子：“正好我顺路帮你挑回去。”英子那里好意思让一个男孩子况且还是一个被爹妈也可以说是被她拒绝的男孩子给自己挑担，英子再不好意思，但看到路过的人们纷纷回过头来看着他们就不敢再坚持也就随祥子挑了，英子跟在后面脸被旁人笑得通红，还好天黑没人看得见，起先心里是懊恼的后来又有些许骄傲，这个男孩子人勤快长得不赖还是个高中毕业生，除了家里穷其他还真挑不出什么毛病。弟弟就在上高中，英子对弟弟那是怀着敬仰的心情的，英子才上完小学，英子觉得高中生比别人就高出一截，懂得特多。 快到家了英子不敢再让祥子挑了，让爹妈看见了可不得了。祥子说：“天黑，不碍事，我再挑一下。” 快到家门口了，都看到隔壁的人了，英子抢下担子说：“你回去吧。” “你明天在那块地？我等你。” “不知道。”英子又羞又恼逃也似的挑起担子就走。 以后祥子总是能在路上碰到英子，有时英子爹妈在祥子就不敢找她，拉开距离偷偷跟在后面。 慢慢地祥子发现只要是英子爹妈没下地英子收工就很晚，都是天黑了看不见庄稼了路上都没有人了英子才从地里出来。 后来家里做房子，英子爹妈在家张罗地里的事情都是英子一个人在做，祥子从先做完自家地里的活再去帮英子做到先帮英子地里的活做完了再回自家地里干活，祥子弟弟们意见大着呢，状告到爹妈那里：“老二整天帮别人干活，自家地里的活都没见干过。”爹妈心里明镜似的：“轮不到你们管。”弟弟们仍小声嘀咕：“人家爹妈根本就瞧不上他。”“别人可以说，你们几个不能说。”爹大声吼道：“以后谁敢再说这个看我不撕烂他的嘴。”弟弟们再也不敢做声。 那段时间英子每天都是提心吊胆，但同时感觉心里甜甜的。 就差一层窗户纸了，英子爹妈再也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爹考虑到现在盖房子正需要男劳力，自己儿子都在上学根本帮不了忙。晚饭后把英子叫到跟前：“不能这样不明不白，叫旁人看着像什么话。”虽然爹说这话的时候是黑着个脸，但英子是听懂了爹是接受了祥子，心里高兴呢，尽管白天干活很累晚上躺在床上还是兴奋得睡不着。 要做新房子了，老房子拆后用木板在新房址后面搭了个简易的木板房，木板房里就只放下两张床和一些常用的工具，英子的床头靠着爹妈床尾。晚上睡觉爹睡床头妈睡床尾，这样妈妈就和英子头靠头睡了。做母亲的总是最了解女儿，也是最心疼女儿，想想男孩家里的情况做妈的晚上就睡不着。 “英子，你也老大不小了，终身大事可不能大意，要考虑清楚了。” “妈……”英子不好意思说喜欢人家。 “这可是一辈子的事，不要光图眼皮子底下好，他家情况摆在那里，真是困难哪。” 爹压着嗓子吼道：“吵死啊，明天还有好多事呢，睡觉。” 三 英子家两层小楼做了三个月，祥子几乎天天在帮工，祥子不但干活不怕累不怕苦还能在大事上给英子爹出出主意，深得英子爹喜欢，也叫邻里羡慕。婶婶当着英子的面跟妯娌说：“英子好福气呢。” 几个月下来，英子妈天天观察祥子，不再十分担心英子的未来，但嘴巴还是说：“就是家里太难了。” “不怕呢。”婶婶安慰妯娌：“不怕穷，就怕懒。” 结婚时只有一个房间是属于英子的，而房间里只有一张床是祥子家里的，其他的组合家具家电都是英子家陪嫁来的，满满的摆放在英子房间里。 种庄稼的不光靠天吃饭，还要靠年景，即使今年棉花丰收了卖不出好价钱仍旧是白辛苦一年仅够糊口，盖房子过上好日子是指不上地里了，大部分年青人都出去打工。祥子舍不得英子况且还有两个小孩，硬是在客厅里挤出几个平方的地方，开了个小百货店，把英子陪嫁的组合柜搬出来做柜台。不让英子下地了就在家里开个小店。主要卖一些小的日用百货、小吃食，因为周围没有这样的小店，生意还可以，特别是农闲时很多人打麻将方便面、饼干、鸡蛋卖得特别好。 好日子总是让人眼红，而过上好日子的方法总是让很多人效仿，周围陆陆续续开了好几家这样的小店，有些是儿子媳妇打工去了老人家在家带小孩顺便在家开个小店。 祥子不能再在家待着了，商量着把孩子留给爷爷奶奶带和英子一起去打工，但一对儿女还小，英子实在不忍心走，只好在年初五送走了祥子。 祥子走时把地给了他爹妈种，英子仍是带着两个孩子守着个小店，英子老是想如果早几年随祥子一起外出会不会就不会出现现在这种状况，刚想到这里一对儿女马上就从英子的脑海里跳出来拉住妈妈不让她走，英子擦了擦泪水，深深的叹了口气停止胡思乱想，想也没用，都这样了。英子有时候就想难到就没有第三条路吗？既守住了祥子又守卫了孩子。 祥子说了干几年把房子盖了，存上两个儿女的学费就回来，回来陪英子继续男耕女织。自从店里装上电话祥子天天往家打，长途很贵的，英子心疼，再接电话就叫祥子没什么事不要老往家打，心里却还是高兴着的。后来祥子说那英子给你买个手机，咱发信息。 浓的化不开的信息啊，英子就像真的枕在祥子的手臂上夜夜到天明。 如今英子的手机早就给了女儿用。 四 火车到祥子的城市已是天黑，祥子接她也就没耽误工作。 像来这个城市一样英子是主动的，祥子说：这墙不隔音，都是同事明天笑话。英子委屈的泪水终于决了堤，激动的身子一下子就冷了。 英子以为这几年她的泪水早就干了，是不是有泪心还有不甘。 买好火车票英子就告诉祥子到达的准确时间，她不想看到什么，可她为什么又要看他的短信，她不明白，难到还需要证明什么吗？那又能怎样？英子只是不明白，几年了她都忍过来了，他们为什么这几天都不能忍？ 英子茫然的陪着祥子给她买衣服，小祥子几岁的英子看上去更像他的老姐，手指头伸出来都开了口子，头发就像冬天的枯草，祥子说她土。英子懒得跟他解释，十指常年和泥巴打交道能不粗糙，冬天凛冽北风吹着，夏天40几度的太阳晒着，祥子难道不知道吗？他只是忘记了。一套衣服英子差不多要种一亩地的棉花，英子会真的心疼，暗骂自己贱，自己不花难道留给别的女人花。 五 家庭的重担压得英子都抬不起头来，儿子女儿大了，儿子不好好念书整天要钱，女儿倒是她的骄傲也不能委屈了，房子倒是盖了但都是欠着钱呢，这些都需要钱，自从房子盖了祥子就几乎没拿钱回来，总说单位效益不好，外面开销大，后来英子也不问他要钱，关了半死不活的小店，拼命的租地种，别人家不要的地她都种上。好在这几年收成不错，棉花价也更高了，累得要死有一个最大的好处是晚上倒床便睡，一觉睡到天亮，不用去想祥子的那些破烂事。 一个女人用木板车顶着烈日拉着几包肥料吃力的往前拱，全然不顾汗水湿透了的衬衣紧紧的贴在身上，头发贴在脑门上。 望着下面要翻过去的大坝，英子左顾右盼找不到一个熟人，干脆停下来喘口气，喝口水，看了看太阳，英子卸下几包肥料，只有分几次拉了，英子像牛一样张着嘴喘着粗气，中间不敢停，一停怕就上不去了，硬是咬牙一口气拉上大坝，喝口水润润冒烟了嗓子继续下一趟。 车子拉不到地里，只有一包包扛下坝，再走一顿饭的时间才到棉花地里，做完这些英子已经用了半个下午，水也差不多喝完了，但是英子不敢休息，这片地靠着河很是荒凉，在这里做工的人不敢摸黑都是太阳下山就要收工的。 天气闷得透不过气来，都说六月的天小孩儿的脸说变就变，一阵雷电过后倾盆大雨直接从天上往下倒。英子看了看两边地里有人在收拾东西回去，雷电仿佛要划破天空，英子收拾好工具和没种完的肥料也准备回去，这种鬼天气鬼地方英子胆战心惊一分钟都不敢呆。 看着没种完的肥料一泡水比死猪还重，再说肥料一泡水不马上钟下去肥效就会跑掉，想想搬这些肥料时费的力气，英子泄气了。 英子一咬牙，继续，再也不敢看四周陆续回去的人，湿透的草帽，英子不敢抬头，只低头看自己要种的肥料，心里不停的念叨：不会让雷打死吧。 天黑沉沉的，雷电一阵紧似一阵，雨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等种完肥料，英子才抬起头环顾左右，一个人都没有，恐惧立刻包围了英子，英子收拾工具逃也似往回跑，不敢回头，仿佛厉鬼在后面追。 第二天英子听人说有人家里的棉花让雷电给烧死一大片。 棉花长到人高的时候连续一个月没下雨了，地里都干得裂缝。 电站的阀口一天到晚开阀放水，水也还是不够用，特别是下游更是难得有水。英子所在村里就在下游。 家家都在找水，有抽水机的都有在想办法抽水，有些抽水机抽完了自家的还会帮别人抽，按小时计费。 抽了水的地，地上是潮湿的黑，棉花叶子绿油油的舒展着，看着叫人喜爱。 没有抽到水的地干得裂缝，棉花叶子都焉了，估计一点火都能烧得着，看着叫人心疼。 英子一下午都在地里，爹说等夜里有水了就把家里那台破抽水机弄来，叫英子白天就时间把地里做好拦水坝。 拦水坝就是在地沟里挖土起来又在地沟里拦起一道地笼用作拦水，等这段地浇灌好了再挖开拦水坝把水放到下一段地里，这样一段一段地浇灌下去至到所有地都浇好了水。 英子最讨厌挖拦水坝，地里干得根本就挖不下去，英子只好到处铲土，勉强做一个简单的小小的地笼，这样的地笼如果是水量大的话一冲就冲破了。 英子凌晨三点就到了地里，天上有星星月亮照着倒也不是很黑，地里已经有很多人，都是听说有水准备抢水呢，爹已经架好了抽水机，手上正在放着水管，妈拿着电筒照着，见英子到了立即招呼：“快点，没多少水呢。”自从英子一个人在家种地，很多需要帮手的事情都是爹妈在帮她，好在两家离得近。 英子放下工具脱下鞋子挽起裤脚。 隔壁地里益叔也在架机子，益叔是祥子远房的叔，看到英子家地里已经有水到了，益叔直接把机子架在英子爹架机子的上游，这样做如果水很多的话就没什么两样，假如水很少的话那么上游有水而下游不一定有水。 爹说争取在太阳出来前做完，天气预报说今天有40多度呢。 一开始水很大的，一到就把英子下午挖的拦水坝冲没了，英子只好又拿铁锹重新挖土再做，不过现在有水土就没那么难挖，英子不停的做拦水坝，妈拿个脸盆站在地沟里不停的把水舀到上面的棉花上，英子一边做拦水坝一边也用脸盆舀水，要等每一块地每一棵棉花都湿透了，再挖开地笼让水放到下一段的。 这样重复的动作在水量很正常的情况下一块地也要2个多小时才能浇透，如果水量小的话那就没一定了，半天甚至更长。 爹在看着机子，一边还要检查沿途的水有没有跑掉。 英子不停的直起腰来看看浇了多少，又回头看后面还有多少没浇。 妈偶而也站起来捶捶腰，和英子说说话又继续低下头舀水。 “妈，你慢点，还早呢，太阳还没有起山。”英子抬头看看天，月亮和零星的星星挂在天上，东方一片红，看来今天又是个大晴天，其实一点也不意外，天气预报说近期都不会下雨的。 “让祥子回来吧，现在棉花价格还高，多种点地不比外面差，看你，咳……”妈叹了口气：“什么事都一个人怎么吃得消。” “他现在懒惯了，重活都做不下去呢。”棉花地里到处都是蚊子，英子装着打蚊子。 “那活该你做。”爹正好过来了，一听到娘俩在谈祥子就火大。 英子不敢做声，作为女儿在弟弟们都不在家本应她照顾两个老人家，现在反倒要他们来照顾自己。英子恨祥子恨得牙庠庠，不回来种地也就罢了，你倒是拿钱回来呀，有钱我可以请人做，有钱我还可以不用种地，钱没有钱，人没有人。 英子不敢在父母面前流泪。 妈啾啾英子冲爹狠狠瞪了一眼：“你快去看看怎么水好象更少了。” 刚才还满沟的水现在不到半沟了。 爹一声不响的走了。 水越来越少都舀不起了。英子直起腰，隔壁地里益叔家还可以舀水。 “没有水了。”爹一到地头就喊。 大家到了地头才发现，水还是有只是没有刚开始大了，正好那段沟里面满是水草，再加上益叔家的机子在上游，所以水过不来。 爹说我们也把机子移到上游去。 正架着机子，益叔两口了过来了，益婶老远就嚷嚷：“你们不可以把机子架在我们的上游。”两家地靠着，益婶办什么事从来都是用命令的口气和英子说话， 这两年英子一个人在家没少受益婶的气，交界沟里的土益婶一次次的铲，靠着益婶家的一厢地明显的窄了。英子也懒得做声，只是每次种肥料时会把那厢地多种一倍的肥，让棉花长得盖过去，而益婶又在立秋掐棉花头时晚两天再掐靠英子那厢棉花，总想长高点盖过去。 爹和英子毕竟不是一个组的，也不好说什么，都是自己女婿不争气女儿才让人欺负。 “你后架机子可以架在我们上游，我为什么就不可以。”英子受够了益婶。 “你们架过去了我们就没有水了，那我们还搞个屁呀。” 爹制止英子，这种场合还是要男人出来的：“她婶，现在水还大着呢，没有道理不让我们取水呀，再说不一定我们一架机子你那就没水呀。” “那万一我们没水你就要停下机子。”益婶一点都不讲理。 爹立刻答应：“好咧，好咧。”爹明白，不能让女儿和别人把关系搞得那么僵，自己不是天天都在。 “都是亲戚，何必呢，走吧，走吧。”益叔这才和益婶回到自家地里。 英子是记仇的，虽然后来没有停机子，自己再也没有和益婶说过话，碰面就跟陌生人一样。益婶没有读过书，恐怕除了麻将上的数字外一个字都不认得，只知道天晴了下地下雨了打麻将，在外面欺负单身在家的女人在家欺负益叔。英子最瞧不起这人。 再没用的女人只要她男人维护就没有人敢欺负，可是再历害的女人自己的男人不重视谁都敢欺负她。英子不恨别人只恨祥子。 六 英子没告诉祥子她来时就买好了返程票，现在却要临时去买票。 祥子没等火车开就迫不及待的走了，说不能耽误事，英子想到以前祥子隔段时间就要坐一天的火车回家看她，那时她总说你别耽误事，祥子抱着她说不回来才耽误事。 今非昔比，英子说既然这样不如离婚，祥子说等女儿上大学后再离。就为了他心里有女儿英子就认为或许他心里还有这个家。女儿上大学还要三年，三年后自己都将老成什么样了，英子又想或许老了他就会回来吧。 下火车时英子突然想起她在家时和女伴可是说要住三天的，现在才两天。虽然说祥子的事人人都知道或许大家比她知道得更多更早，但英子还是不想那么狼狈，给自己留点面子吧。 去女儿学校吧，女儿在市重点中学上高一，从来都是女儿回家，她这次决定去看女儿了，这才发现从祥子那里回来时匆忙什么都没给女儿买，原本也没打算去女儿那的，就去买了很多女儿爱吃的零食。 听妈妈说是从爸爸那回来的，女儿很高兴，打开一包零食边吃边悄悄的问妈妈：“是我爸让你去的？” 英子答非所问：“床单很久没洗了吧。”边说边扯下床单、被套：“玲玲把你的脸盆拿来我去洗了。” “我爸有没有带你到那里去玩？那里好玩不？” “有什么好玩的，你爸还要上班的。”看着女儿英子总是些许不安，觉得对不起女儿，女儿懂事了，不再是一点零食就能哄住，不知道女儿上课会不会分心，只要女儿考上大学自己就没什么心愿了。两个弟弟怕姐姐太苦早就答应负责外甥女上大学的费用。 “我爸有没有给你买什么东西？”女儿又翻起妈妈的包：“哇，我爸给你买衣服了。” 女儿打开衣服在自己身上比比又跑到镜子前前后后看看，转身拿下妈妈手里的脸盆：“我爸好有眼光耶，妈，快过来试试，很好看的。” 穿上祥子给买的衣服，英子突然发现很冷，她想大概是家里温度更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