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脆不吃好了。
想吃的时候就吃，不想吃的时候就不吃，我可以顺便拥有这样的自由吗？
——应该可以吧？
八年前，R很惆怅地给我发邮件，说，记得好好吃饭。
我很不以为然，认为他过于唠叨，巨蟹座男人拿过分关心当爱，常把人爱跑。
想起R，赌气般，仿佛要对抗他散布在空气里的唠叨后回响般，我不再吃东西了。
想想他知道这件事应该会很难过，就有一种罪恶般的愉快。但事实是他根本不可能知道，连愉快都是自欺欺人的。
有一天，我接到了小灿的电话，小灿说话的语气很具特色，我—下就听出是她，长着虎牙．脾气也很暴躁的女孩。
小灿说想见见我。我本不想跟她见面，但是也许因为饥饿让我立场不坚定，我去了自助餐厅，
这次小灿不再是服务员身份，而是食客。
虽然她并不受欢迎，当时餐厅就是餐厅，只要在前台把餐费交上，谁都可以在这里大快朵颐，包括闯了祸的小灿。
我饿了一周的胃仿佛一只殚精竭思的海绵，当我和小灿把一个个装满美食的盘子端到桌上的时候，它突然苏醒了，并且以强力武装的姿态疯狂地开启了吸收模式，不一会，一桌子美食已经进入我的肚子。
小灿也不认输，她甚至比我吃得还多，也许跟我一样，也饿了一周。
两个人面对面撑得再也说不出一句话的时候，小灿叹了口气。
我也叹了口气。小灿说：别再当小三了。
我吓一跳。
不愧是编剧，迅速反应过来，小灿终于理清楚了我的故事中的复杂的逻辑——其实并没多复杂。
我忍不住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果然，吃饱了，人就愉快。
或者说，吃饱了，都不好意思伤感。
小灿看我的状态，以为我是自嘲或者羞愧的憨笑，她说：其实也没什么，谁没做过亏心事。
我点点头，小灿继续说：但是，我知道了你的故事，你不知道我的，为了公平起见，我也把我的故事告诉你。
我愣了。
说真的，我从来没想到故事还可以交换，我更不愿意听别人的故事，因为大家的故事都差不多，你爱我，我爱你；你爱我，我不爱你；你不爱我，我却爱你；你爱我，我爱别人；我爱你，你谁都不爱故事已经被说来翻去毫无新意，每个人都以为自己的故事惊天动地，其实听听都普通到不得了。
我打了个哈欠。小灿立刻发现我的倦意，说：很简单，三分钟都不用，听完了我们就互不相欠，免得我晚上睡觉总觉得对不起你。
小灿的故事是这样的——
有一个男的对我特别好，反正你能想到的好他都干过。但是他越对我好，我就越烦他，甚至觉得他恶心。我对他特别不好，反正你能想到的怎么对人不好的招我全使过。他还是不死心，继续对我好，我也不死心，继续对他坏。
小灿是个很懂顾忌别人感受的人，我能感觉到她尽量让语句简短，避免沉溺在自己情绪中，浪费别人时间的可能。虽然她的故事开端没什么新意，我还是问了一句：后来呢？
小灿说：没有后来了。
我大吃一惊：你的故事讲完了？
小灿说：算是吧。其实也没开始，就是他一直对我好，我_直对他坏，后来某一天他突然停止了，我却停不下来了。
说到这里，小灿突然沉默了三秒。
我说：我明白这种感觉。
小灿说，蠢货，不是对我好吗？继续啊——但是看起来他比我酷，他想对我好的时候他就对我好了，他不想对我好了，他立刻就不对我好了。
我说：你喜欢上他了？
小灿冷笑：你知道到底什么原因吗？
我试着推测：他累了？或者他又喜欢上其他人了？
小灿说：如果是这样就好了。
我好奇了。小灿说：他突然不对我好的时候，我确实有点受不了，你知道的，人有时候有一种依赖感，对于习惯的事物，总是难以改变。然后我就去找他，问他为什么。
我问：他怎么说？
小灿说：他说，我就想试试能对一个人好到什么程度。
小灿当时就火了．为什么是我？
他说：没有为什么啊，就刚好看到你了，当时如果没看到你，看到其他人也一样啊。
小灿苦笑着对我说：这就是我的故事。
我万分不解，完全没有明白这是什么意思，没明白这个看似简单的故事中复杂的逻辑关系，就像当初小灿听到我的故事时候的表情差不多。
小灿接了一个电话，匆忙地离开了，甚至没有跟我说再见。
然而，小灿的故事让我失眠了。
我是个很少为别人的事隋操心的人。
我努力让自己做到置身事外。
我的口头禅是：关我什么事？
我也确实在这么做。
小中大学同学，能不联系的我基本都不联系，即使有一两个联系的，大部分时间我对他们不理不睬，不参加聚会，也不跟他们聊天，甚至不愿意知道他们又联系到了哪个失散的同学。
关我什么事？
但是，小灿的故事却严重地干扰了我。
我完全没办法理解这个故事。
让我来理理头绪一一一个男孩对小灿特别好，小灿对他很差。男孩有一天突然对她不好了，她问原因，他说，我就想对一个人好看看是什么感觉，正好就遇到她了。然后他知道了对别人好是什么感觉了，他就撤退了。
完全没有“感情”这件事的存在？！
只是一场以恋爱为借口的行为艺术？目的是为了探看自己某—方面的能量？
这真的太可怕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事隋，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多么惨烈的故事，远比那些“他辜负了我”，“他离开了我”，“他背着我爱别人”残酷得多。恋爱，虽然因为各种原因让人伤心，但是最让人伤心的，恐怕是没有来由的开始和结束吧？
连续好几天，我都被这个故事打扰，我前后去想这件事，试图给这件事一个合理的借口，比如说男孩其实是被小灿伤害到了，报复她，才这样说的。但是事实到底怎么回事，我不是他，我永远不可能知晓。
我严重地被牵连进去，我甚至开始有代入感，想象如果自己是小灿，如果遇到这样的人，这样的事，我该怎么办？
太残忍。
我从来没有一刻如此想跟人分享我的感受，但是翻遍电话薄，我找不到一个可以倾吐心事的对象。
现世报。我总以戒绝的姿态拒人千里万里，如今所有人都以安全的状态离我亿万光年。
干脆找小灿聊聊好了。
但是去哪里找她呢？
我再次去了自助餐厅，却发现餐厅贴出告示：最近装修，暂停营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