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语者(3)

 
手语者(3)
2014-05-12 20:45:19 /故事大全

我第一次约谭欣还是拜托我朋友,我求他把那两个姑娘约出来。这让他为难,他跟我强调他要忘记那个噩梦:画出来的女人。我借用他的手机偷发了短信,叫她务必把谭欣带过来。那边受宠若惊,以为我朋友在这两星期里对她念念不忘,费尽口舌才把谭欣拖过来。

吃饭那天穿帮了,谁也没给谁发短信,全是许佳明搞的鬼。我朋友愤怒,那女孩沮丧,谭欣是一脸无奈。我道歉说都怪我,我也是为了我们四个再聚一次,我请客好了。没人理我,埋单是理所当然的。

他们三个都很无聊。我朋友一口不吃,托着下巴望窗外;那女孩都吃完了,还拿着菜单翻来翻去;谭欣把土豆泥和沙拉酱混在一起,将桌上能用的调料一股脑倒进去,搅啊搅的。我夸奖谭欣,说你今天穿得真好看。

“嗯?”那女孩放下菜单,展展衣摆说,“是吗?我昨天刚买的。”

“不是你,是谭欣。不过你穿得也还好。”

“哦,谢谢你。”谭欣把叉子放下,上身倾过来,笑眯眯地对我说,“许佳明,从现在开始,你一句话也别说,直到结束好不好?”

“你确实穿得很漂亮。”

“一句话都别说。”她对我摇摇手指,又眨眨眼。

我第一次对谭欣表白是两个星期后,夏日傍晚,美院的宿舍楼下。两个小时有上千个女生出出进进,我还真认真比较了一下,最好的那几个也没谭欣好看。差不多十点半,我打算不行先回去,明天再来的时候,谭欣和几个女孩出来了。她们每人端着一个塑料盆,穿着夹指拖鞋从我身边走过。我故意咳两声,除了她所有女孩都回头,发现我不是熟人,继续前行。我追两步叫住她。她认出我,“咦咦咦”地说不出话来。我说我刚在附近办完事,路过你们学校,就过来看看。

“办什么事儿啊,这么晚才完事?”

“都是小事,拯救世界和平一类的。”

“顺利吗?”

“哦?不是很顺利,明天重启和谈。”

“行了吧。”她让同学先走,她等下追过去,“你不是说我消失在北京两千万人里,就找不到了吗?”

“但是美院只有三千六百名学生,这个好找一点儿。”

“有那么多吗?”仿佛真想一个个查出来似的,她想半天。那几个同学在浴池门口喊她,催她快点。她对我说:“我要去洗澡了,你要去吗?”然后她觉得这笑话不错,比我世界和平那个好玩多了,自己笑半天。

“你真请我?走吧。”

“你倒是有便宜就占。你早点回去吧,明天的世界和平还得靠你呢。”

“你多长时间洗一次澡?”

“你干吗?”她退后一步,审视我。

“我在这儿等三个晚上了,这是头一回见你出来洗澡。”

“胡说,我们还有一个门。”很快她抓住重点了,“你等三个晚上干吗?”

“找你啊。”

“你别弄得跟追高利贷似的,你找我什么事儿啊?”

“我就是想告诉你,”我回头看看,好像有人在后面叫我似的,背对着她快速说出来,“我喜欢你啊。”

“什么?你转过来说!”她把我身子扳回来。

“喜欢。”

“什么玩意儿?谁喜欢谁啊?”

“我喜欢你,我讲完了。”

她眯眼看看我,确定我这次没开玩笑,点点头说:“哦,我知道了,你走吧。”

“没了?”

“你要什么呀,我给你打车钱啊?”她问。

“我不要什么,但你发我张好人卡也行啊,许佳明,你人不错,又聪明又英俊,可我谭欣真心觉得配不上你。你这么说也能让我舒服点啊。”

她笑了,过了几秒说:“许佳明,你知道我讨厌你吧?被一个讨厌的人说喜欢,我也不好受。我得消化几年。”

“那我喜欢一个讨厌我的人,不是更难受?三生三世都消化不完。”

“有那么久吗?你先回去试试,下辈子还难受,就来找我。”

“你总得给我留个电话吧,也不算我白来。这你怕什么呀?我又强奸不了你号码。”

她又哈哈笑几声:“这样,我说一遍,看你能不能记住,记不住就说明咱俩真的没缘分。”

十一个数字她一秒钟就说完了。我回味了半天,确实没记住。她往浴区看看,那几个女孩早进去了。她说她再不去,浴区就关门了。

“但是,我等三天了。”

她面冲我倒着走,一时心软了,许诺我:“明天再说行吗?许佳明,我跟你保证,明天一天,我吃饭、上课、洗澡,都从这个门走。”

我继父知道外面那个人叫钱金翔,我继父还知道林莎二十年前就想嫁给他,哪怕他有家室,只做小老婆也心甘情愿。但是人家没娶她,林莎嫁进了哑巴楼,这两个人还牵牵扯扯藕断丝连。有那么几年钱金翔消失了,和老婆孩子搬去外地。我继父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他们两口子带上许佳明,以后从此好好赚钱过日子。我相信林莎也是这么想的,我相信她还是把于勒当自己男人的。

只是那男人又回来了,正月刚过钱金翔又出现在长春,以前银白的头发基本掉光,但人还是这个人,那双深情的眼睛还是令林莎无法抗拒。他说他老婆冬天车祸去世了,他一下子老了十几岁。打击过后,他只剩下一个心愿,娶林莎为妻。这是最好的时间,唯一的机会。以前不行,他有家室,以后也没戏,他老了,活不了太多年了。

我不清楚他们怎么过来的,什么样的爱情,能让林莎打少女时代就苦守着这个有妇之夫,即使她做了妓女,即使她有了丈夫,她还是可以为这个男人随时随地地融化。一个月后林莎摊牌的时候,她对我继父写道:“老钱六十五了,快死的人了,这辈子总要做一次他的女人。”

谁都不是一开始就动杀机的。过完五十岁生日,我继父同意放手,让林莎跟他走。林莎在题板上写,一日夫妻百日恩,老钱有些积蓄,已经同意给你二十万。我继父先写不要,犹豫下擦掉,写下了最差劲的一句话——给许佳明出国留学吧。

两人连写带比画,都哭得一塌糊涂。夜里他把自己的老婆送出门,对她打手语说,十年二十年后,这个人没了,我要是不死,就在哑巴楼等着你。五年的时光,林莎已经会一些简单的手语,她握紧拳头,拇指伸出来弯了两下,又指了指于勒,含着眼泪重复打这个手势,嘴里喊着谢谢你,谢谢你。我继父挥挥手,走吧,走吧。真是的,他想要的可不是这句话。

林莎和钱金翔打算去南方生活。出发以前她要再回家一趟,把衣物打包带走。上一次已经彻底分别,我继父不想再为她哭第二回。他请他最好的哥们儿郝叔叔报了去大连的五日团,他算准日子了,老虎滩归来,家里就他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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