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9年冬,日本大检举开始了,流亡在京都的红色青年纷纷回了上海。秦德君提出回国时,茅盾坚决不肯,抱着她痛哭流涕。上海,有妻有儿,还有绝对不会准许他离婚的母亲,樱花树下,“此生不会爱第二个人”的海誓山盟,又该如何兑现?
当日本通货膨胀日趋严重、生计都成问题时,两人不得不踏上了归程。
回到上海后,暂住友人杨贤江家中,茅盾写作,秦德君仍负责抄写。妻子孔德沚常常上门来哭闹,母亲又不断施加压力,茅盾左右为难。他的态度开始有了微妙的变化,当着秦德君的面,他对妻子不理不睬,背着她,又带着妻儿逛商店买东西,而这时,报上也出现了指责秦德君的文章。
“我一个革命女子,何必受这份闲气呢?”秦德君提出了分手,茅盾却不肯。他恳求她订下“四年之约”:等他写作四年,到时用稿费支付离婚费,再与她修百年之好。看着被家庭矛盾折磨得憔悴不堪的茅盾,秦德君心软了。
作为暂时分手的纪念,茅盾拉秦德君去照相。照片上,他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她则双唇紧闭,目光倔强而幽怨。与此同时,他们的第二个孩子也被“谋杀”了。把秦德君扶上手术台时,茅盾双手搂着她的肩膀泪流不断,嘴里不住地喊着:“妹妹,妹妹!”
秦德君深受感动,不管朋友们如何反对,她决意与他共赴四年之约。可是,不被祝福的感情往往离不开悲剧和荒唐,从医院回到居住地,四壁萧条,人去楼空。杨贤江沉默很久才叹息着说:“北欧命运女神上当啦!”
一瞬间,天旋地转。屋里有两瓶安眠药,那是茅盾忘记带走的,拧开水管,秦德君含泪吞下药片,整整两百片。
爱情的花瓣落了
醒来时,秦德君已经身在医院一周了,重创之下,身体极度虚弱,一缕阳光都能将她击倒。没有经济来源,政治上失去了组织关系,生活惨遭不幸,社会又横加指责。偌大的上海,已无她的立足之地。在侄儿的护送下,秦德君决定回到离别十二年的家乡。临上船,茅盾来了,一副依依不舍的模样。秦德君看了看他,心中酸楚,无力开口。
由于身心饱受折磨,秦德君一路上屡屡昏迷休克,不得不辗转在医院里,在秋凉时节才回到四川忠县。之后由于家庭原因,她又被送到重庆,疾病相继侵袭,后事准备了几回,历经九死一生,才终于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而那时,已是1934年10月了。四年,恍如隔世。
初时,茅盾接二连三还有信来,一再重复他的誓言,存着一线希望的秦德君也经常给他回信。但她发现,她的信,他根本没有收到过,显然,是被他的家人扣下了。最后一封信,他说搬家了,没有写明新地址,从此再无音信。
“四年之约”成为泡影,樱花之恋只是海市蜃楼,秦德君含恨撕毁了两人的合影,来往信件也统统付之一炬。阳关道与独木桥,就此各行其路。
舍弃了爱情,呼吸却自由了,抗日战争爆发后,她奔走在抗日前线。此时她的心里,革命前程大于一切。
本以为一切都已经放下了,然而再次邂逅时,仍是喉头哽咽,百感交集。
那天,重庆阴雨绵绵,在小胡同里,秦德君与一个男人撞了个满怀。两人不约而同站住了,冷漠而疏离地观望着。茅盾不敢正眼看她,低头匆匆离开了。
茅盾在重庆从事文艺活动,秦德君常常与他不期而遇。每一次,她坦然正视,他目光游离,遗憾、愧疚,还是残存着爱恋?不得而知。
携着各自的家庭,经历各种动荡,再回首,已是百年身。1981年,一代文学巨匠茅盾去世了,他的追悼会,秦德君没有参加。“我们俩的目光还能相碰吗?我和他是什么关系?站在他的灵前算什么身份?”她想起了灿如云霞的樱花树,和樱花树下的柔情似水……
然而爱情的花瓣早已落下。那段际遇被茅盾有意忽略了,在他的自传《我走过的道路》中,对于和秦德君在日本的那段生活,他只字未提。他用大量笔墨为世人留下一个勤劳、贤惠的妻子形象,他们相濡以沫的爱情成为一代文人的光辉典范。
至于樱花之恋,他宁愿自欺欺人,只当是没有发生吧。
于她,又如何不是呢?1999年,她的自传《火凤凰》出版,当被问道:“假如时光倒转,你还愿意和茅盾重新来过吗?”九十多岁的老人眼神立刻黯淡了,断然回答:“不愿意!”
是啊,有些缘分,只适合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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