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要是依小玲从前的性情,她对玉叶这突然之间的殷勤走动,会置之不理,起码也要还点脸色给她看的。但现在不同了:小玲心里成天春光灿烂的,想给脸上堆点乌云也不容易呢,干嘛使劲要跟自己过不去呢!
但小玲还是奇怪玉叶怎么突然跟她热乎起来了?而且来了只是抱着金桂,呆呆地坐着,也不说什么话,小玲说话她也没什么反应,最多是嗯啊一声,搞得小玲也没了说话的兴趣——她本身也没什么兴趣跟她说话。小玲就给她开电视看,看一个频道她讲不好看,换一个频道又讲没意思。所以每回她来,小玲都不晓得该怎么样好——她一贯就不知道该怎么跟她相处。后来小玲就索性不陪她了,做自己的事,她不可能总这么陪着她干坐着发呆。好在玉叶也没什么不高兴,就抱着金桂看着小玲忙前忙后。有一回她愣愣地看着给花浇水的小玲半天,突然叹了口气:还是你命好!听得小玲不仅云里雾里的,还不可思议:堂堂一个公安的老婆,副镇长家的儿媳妇,怎么羡慕起她——一个工人的老婆来了?这太不像现在的玉叶跟她讲话的口气了。玉叶并不理会小玲的惊疑,径自说着:我一直不服气你的命好,看来命就是命,不服不行的。说完别过脸去看着门外。小玲发现她的眼睛红红的。没等小玲有所反应,玉叶突然说饿了,抱起金桂就回家了。等玉叶走了,小玲回过点味来:是不是她日子过得不舒心呢?等晚上正南回家,小玲就把玉叶的话和自己的猜想讲给他听,正南听了也和她的想法一样。
果然过了两天玉叶又来闲坐。金桂拉了粑粑。玉叶给金桂揩完屁股,到盆里洗手,小玲从她露出的胳臂上,看到了青一块紫一块的伤。小玲问她是怎么伤的,玉叶先不作声,过了一下,突然捂着脸哭起来。小玲就有点猜到了,但又有点怀疑自己的猜测,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就问:是不是金华打的?玉叶捂着脸点点头。小玲就呆住了: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在玉叶身上呢?玉叶的老公可是个公安啊!她先前的猜测,是只能那么猜:玉叶是请了长假在家带孩子的,除了到她家走走,就待在自己家,不可能跟外人吵架受伤的;她的公婆都是镇上的干部,而且身为长辈也不可能会打自己的媳妇。她不往金华身上想又往哪个身上想呢。小玲又奇怪:他为什么打你呢?玉叶回身指着坐在椅子上的金桂说,就因为生了她,断了他金家的香火。小玲又震惊了:这种一般发生在乡下的事情,会发生在一个维护社会治安和国家法律的国家干部身上?而且玉叶的婆婆还是镇上计划生育办公室的主任。如果不是亲眼看见,她会以为玉叶是在讲病话呢。等她定下神来,想了一下,对玉叶说,现在虽是讲计划生育,但你婆婆不是镇计生办的吗?多搞个指标就是了,犯得上这样对你吗?玉叶抹一把眼泪,哽咽着说,正因为这个才更不能生了,不然她还有脸做这个事?小玲想想也是,那不是以公徇私,带头破坏计划生育吗?可也不能就因为这个打玉叶呀,这又不是玉叶的错。小玲就说,那他也不能打你呀。玉叶咬着牙说,他是想打死我,好重娶一个,给他生儿子。小玲觉得玉叶讲话想事,总是从这个极端跳到那个极端。就说眼前这个事吧,金华打人固然不对,但也不至于因为要生儿子就想打死她,不过是撒撒气而已。她就劝玉叶:他可能只是想撒撒气而已,过一阵也许就好了。玉叶咬着牙说,他每次都往死里打我,他就是想打死我!停了一下,又悲愤地道,你不晓得,他在外面已经有女人了。那天玉叶临出门特地嘱咐小玲:这事千万别告诉我妈。
本来玉叶没打算让小玲知道金华打她的事的,自从那天小玲发现了后,她就不再顾忌和隐瞒了,经常撩起衣服给小玲看她新添的伤,每回都看得小玲心惊肉跳,心想:难怪玉叶讲,金华想打死她,这样打下去,真要打死人的。可她不明白玉叶为什么不离婚,要这么挨下去。可这话她又不好问,也不好说——哪有挑唆着人家离婚的?有句老话叫:宁拆十座庙,不拆一对婚。这可是缺大德的事。可看的次数多了,心里又憋得难过,有一次她还是忍不住问了。玉叶一听,冷笑了一声说,那不是正称了他的心吗?我才没那么傻呢。她抖抖肩膀,给人感觉是莫名其妙的洋洋得意。她说,我就这么跟他耗着,他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他好过,我就要他家绝香火!玉叶的话,小玲听不明白,心想:这不也是跟自己过不去吗?就说:过不下去就分开,对你自己也好嘛。玉叶歪过脸,瞪着小玲,那样子,就像斗架的公鸡。她说,我好什么好?拖个孩子,还能指望嫁个像样的男人?我走到这一步,横竖都不好过,我就要让他也不好过!看着玉叶激动的样子,小玲什么都不敢说了。
玉叶的事,老搞得小玲心情不好,可麻烦事还不止这些。玉叶到小玲家来得越来越频繁,到后来基本上天天都在她家待着,正南就有意见。正南也不是不同情玉叶,只是觉得她整天待在他家不是个事;而且由于玉叶他们的生活也打了折扣。正南过去喜欢在小玲做饭的时候,冷不丁地从背后抱小玲一下,或者在小玲浇花的时候,偷偷地亲小玲一下。他的激情是随时随地的,玉叶在他就要控制自己。如果玉叶是个随意的人,跟他们一起说说笑笑的也好一些。但玉叶只是垮着脸呆呆地坐着,你既没办法跟她说话,又不能当她不存在——说到底,她也是个客人。搞得你是既难受,又无所适从。还有那个金桂。因为她妈老是抱着她一动不动地坐着,她就不乐意,不是哭就是闹,吵翻了天。这要是三两天的倒也罢了,天长日久,是谁也不喜欢。其实正南也不想给玉叶脸色看,可人对自己的情绪,有时是控制不了的,不经意间就流露出来了。有一次,金桂哭闹得特别厉害,玉叶起了火,就在她的屁股上拍了几下。正南就说玉叶:你打孩子做什么?又不是孩子的错,你这样带孩子,孩子能不吵吗?话是没错,但正南的语气很重,脸上还流露着不满和烦躁。玉叶当时就抱起金桂回家了。玉叶走后,小玲就怪正南,正南也很后悔,他说,我也不想这样讲她的,一下子没忍住嘛。从此玉叶再也没来过。小玲就到玉叶家去看她,替正南道歉解释。玉叶既不说正南的不是,也没有任何表示。她不接小玲的话。小玲就跟她闲聊给她解闷,她又爱理不搭的,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小玲碰了几回这样的钉子,只好由她去了。
小玲自己的日子过得倒是像春天里的花园一样花红柳绿的。半年过后,小玲怀了孕,这无疑是给他们花样的日子又添了一道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