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玲就知道那几个被舅母打听了情况的人,不仅讲了她们的收入,还汇报了她的工作情况。
她们讲的也确是实话。开始上班,小玲根本就跟不上她们的趟。她们是车一到就疾步如飞,一边跑一边对着开着的车窗喊着:盒饭要吧?鸡腿要吧?新鲜水果要吧?然后迅速地把旅客要的食品递上去,一手交货一手拿钱。小玲跑得也没她们快,等她推到一个窗口,人家已经卖过了;而且她也不好意思像她们那样大声大气地喊,只是低着头叫:要水果吗?要什么什么吗?她的声音在嘈杂的车站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她这样能卖出多少东西呢。
小玲最怕舅母脸色不好。好在她在舅舅家打下了吃苦耐劳的扎实基础,再经过她自身的不断努力,她很快就能跟她们一样眼疾腿快,大声吆喝了。一年以后她每个月的收入是她们当中最高的了。小玲发现随着她每月收入的提高,她的身体也在一天天发生变化。首先是她的脸,原先只是脸色不大好,但皮肤还是细腻光滑的,现在是越来越粗糙,到了冬天竟裂得像铁路上的道岔一样好多横七竖八的小口子,凭她搽什么珍珠霜滋润霜也没有用;头发也变得干枯,而且泛着黄色,不像原先那样乌黑亮泽了;人也越来越瘦,瘦得只剩一副骨头和一张糙皮,像个老树杆子。
而且不知不觉地,她讲话的声音也越来越高,虽然她的话里不粘腥带荤,但也时不时地蹦出粗话:比如,她问某一个人到哪去了,她会说:你他妈的死哪去了?跟那些婆婆妈妈们在一起她也不觉得别扭了。她跟着她们一起家长里短;用粗话骂人;有时她们跟她开那种荤的玩笑,她也能从容应对。比如:她穿了一件新衣服,她们给她开玩笑:打扮得这么骚,是想找老公了吧?这话放过去,她会红着脸逃开。现在她会脸不红心不跳地笑着应道:是嘛,就是骚给男人看的嘛,还骚给你们看啊?她们就嘎嘎地笑着骂她小妖精。她觉得这样说说笑笑,不仅蛮好玩的,还能疏松筋骨。
有一点不同的是,小玲还是喜欢干净。她身上那件白色的工作服总是洗得雪白雪白的,不像她们,衣服上总是粘着油渍和这样那样的斑点,颜色像抹布一样黑黑黄黄的,几乎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小玲这个习惯是她亲生父母给她养成的。她的父母都是极爱干净的人,他们家不仅家里一尘不染,每个人身上的衣服也都是清清爽爽的。到了舅舅家后,尽管舅舅家不讲究卫生,她还是尽量把自己身上收拾干净。
小玲就是在车站上认识她的丈夫施正南的。施正南跟杨志满是一个单位的。小玲真的想不到他——一个铁路上的正式职工,还是个中专生,会看上她。他不过就是在她那里买过几次东西而已,这还是后来他们好上了他告诉她的,她当时却一点印象也没有。她每天要面对那么多人,卖过那么多人的东西,她怎么可能记得住哪个在她这里买过东西呢?而且施正南也不是那种让人看一眼就能留下印象的人。他长得太一般了:中等个,黑黑的皮肤,厚厚的嘴唇,就是那个鼻子长得出众一点,又高又直——这还是他跟她表示了以后,她发现的。施正南给小玲的印象是小伙子清爽利落:身上的衣服总是清清爽爽的,袖子也卷得整整齐齐的,看着眼里心里都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