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树堰的女人(2)

 
柳树堰的女人(2)
2015-08-20 09:12:15 /故事大全

没见过她有孩子,丈夫,只看到—个男人在周末的时候来。有时她不在,他就—个人在屋里待一天。我看见他出来买过方便面,买饮料买卤鸡爪,有一次买了不少菜。那是个年轻男子,修长白皙的手指,面孔清秀,没有被烟、油、酒熏黑的痕迹。显然是不会做菜,因为锦绣做得一手好菜。我们的判断来自这样的夜晚,如果锦绣的窗子里正冒出一蓬蓬醇厚鲜辣的油烟,与此同时从油烟中穿透而出笛子滴水般的悠扬快意,那么可以肯定锦绣回家了,因为一双手不可能搞出那么多名堂。锦绣的手是弄不出那种滴水般的曲子的,从她圆润结实的手下窜出的只能是油烟,火苗,一盘盘口味结实的菜。享用这些菜的,他们说是—个开发区中学的历史老师。据说他们已经贷款买了房,房子建好就结婚。

关于锦绣的手,柳树堰有—些说法。据说她在医院当陪护有些年头了,时常用它给病人们抠。它在那些中晚期癌症病人的喉咙、伤口等处留下手感,温度,也在他们心里留下痕迹,出院后的人大都记得她。有—些还来看过她。其中有个做高官的老头,几次恳请她回家专门护理他,也就是日常护理,人已经好利索了,中气很足,工资开到了天价。锦绣抿抿嘴,拒绝了。柳树堰大部分人不能理解,做高干家的保姆,和做零碎活的钟点陪护工,二者的高低优劣不言而喻。明明可以让自己的手干好活,易活,简便活,她偏要留在那一家家散发着难闻气味的病床边,在浓痰、污渍和细菌堆里穿梭,让手变得粗糙又低贱。这是邻居们私下交流的看法,—点点不满,泄漏了他们对这个女邻居的某些期待,和莫名其妙的心疼。他们看,锦绣的眼光又怪异又喜悦。这个锦绣,真要带坏孩子啦,他们说。可是他们和孩子都并不减少往她家走的频率。改变方向,对他们来说就像改变穿衣吃饭之类的日常习惯,是—件需要下决心的事。

那一天,时间在七点左右,大多数人在家里吃饭洗碗,靠路这边的卧室窗子都是黑的,很安静。陡然,就响起来类似警报的呼啸声,一声—声拉得怪异。都丢了饭碗,趴窗细听,声音却停了。纷纷跑下来,我们担心,或者说希望发生一些什么。我们是预备跑到开阔的地方,视察天空的。那声音很像来自擦破风声的空中飞行物。结果就看到了衣衫不整、蜷缩在地的锦绣。一刻钟前,锦绣在院墙下被人按倒了。她少了三粒纽扣,—块衣襟,若干头发,多出半轮耳垂。那接近警报的惨呼声是那男人发出的,整个过程锦绣—声没吭。

锦绣在我家哭了很久。有人忙着给她烧糖水鸡蛋,压惊镇痛的。有人拿来毛巾衣服给她抹、换,她一概不接,只顾捂住眼哭。眼泪水和汗水浸透了枕巾,她的头发,衣服背心,像有人把她架在大火上蒸。锦绣的皮肤白,如果要蒸,会成粉红色。我想起了我们在某个黄昏的对话,说的是蒸我煮我,说的是她天生漂亮。当时她的脸蛋还有点发红,发紫,好像漂亮不是—件好事。看来真不见得是好事。

那晚,锦绣像个黄花大闺女一样,扭扭捏捏,悲痛欲绝地哭,把我们哭得鸦雀无声。所有的话都说完了,即使冒出了新词,也被那哭声弹到墙上,天花板上,哪道缝隙里,没半点印迹。我们不时对着眼神,既尴尬,又惊讶。还有点无趣。就是冲着我们的殷勤好意,她也该早早歇下来。到后来,侵犯她的人似乎是我们。那哭声听成了对我们的声讨,没完没了,积蓄了很多年似的。她终于找到了—条疏通的渠道。这种奇怪的感觉在我们之间波动着。期间有个人嗫嚅着问了句她男友的电话,她的声音停了—停。几个人掏出了手机,但她嘴里没有再发出声音。趁我们不备,她跳下床朝门外跑。我们在后面跟。漆黑的路面响起整齐的脚步声,有虫子受了惊吓,停止了呜叫。跟到她家,敲门不应,只好散了。按说强奸未遂,不过受了惊吓,睡一觉也就好了。不至于发生什么状况。谁知第二天,她一天没出门。第三天,第四天。第四天是周六,早晨,她那个年轻男人用钥匙打开了门。不久,他匆匆出来了。我们都看到他乌黑的头顶和投影,在渐渐明亮起来的阳光下晃动着,快速走远了。两个月后的—个早晨,他也是这样子走出她家,走出柳树堰,再也没有回来。那时我们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这个事件,而若有所思。

在这个早晨,我们当然无知无觉。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锦绣用了几个礼拜时间来修复,这事多少让我们有点纳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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