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员外急切地道:“周大人,今日之事既非生意纠纷,更非遭盗丢财,而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
金富武则不满地冷哼一声,道:“周大人,我们就是看准了今日尹县丞和李县尉下乡催皇粮,才特意找您告状的,其中多有不便啊!”
一番周折之后,周文彬看罢状纸,又听了金员外父子你一言我一语的诉说,总算弄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金员外共生有两子,长子金富武,次子金贵文。金富武生得人如其名,身高体壮,孔武有力,练得一身好武功,考取了武举人,虽不曾博得一官半职,却也名震四方;至于金贵文,生来体弱文静,所幸脑瓜颇灵,金员外不惜重金,聘来饱学老儒,教他念书。岔子就出在金贵文身上!
起先,金贵文倒也没辜负父亲的期望,年方十四便考中了秀才,被人誉为早慧的“神童”,令金员外喜不白禁。不料,在众人的吹捧之下,金贵文飘飘然起来,不再像以往那样“三更灯火五更鸡”地发奋苦读,一连两次去金陵秋闱都名落孙山。受挫之下,年岁渐长的金贵文白暴白弃,逛妓院,吃花酒,成了一个流连风月、贪图肉欲的风流秀才。金员外恨铁不成钢,苦劝不得,便在金富武的建议下,为金贵文娶了个容貌端正而又性情温顺的妻子卓氏,想定住他的性子。
娶妻之后,金贵文确也收心一时,但新婚燕尔的新鲜劲一过,风骚入骨的他依旧夜不归宿。卓氏终日独守空房,默默流泪。
今年是丙子年,恰好又到了三年一度的秋闱乡试。家中早为他打点好了行装,推着他和同乡的几个秀才同坐上一辆大马车,一鞭上道了。
两个多月后,乡试结束,据从金陵江南贡院传来的邸报消息,金贵文依然榜上无名,只是古黄的秀才们陆陆续续都回来了,只有金贵文迟迟未归。金员外派管家金平一打听,秀才们异口同声地说金贵文出了考棚,不待放榜便撇下众人,如飞一般直奔燕子矶大码头,坐上了古黄丰达粮行掌柜赵大夯家的空粮船,从水路回来了。
时下秋风劲吹,空粮船张帆摇橹,水路定比陆路快得多,据此推算,金贵文至少十天前就应该回到古黄了!金家父子大惊失色,连连顿足:这丰达粮行的赵大夯与金家有血海深仇,他家的船,坐不得!
为何赵大夯的粮船坐不得?说来话长。
七年前,古黄南关梧桐街有处大宅院,前临大街,后靠运河,位置极是优越,但大院主人孔少爷是个只知吃喝嫖赌的败家子。金员外早对孔家大院垂涎已久,谋占欲甚,便让金富武假意交好孔少爷,借给他赌资,引诱他人赌场大赌特赌,终于使孔少爷输得精光,债台高筑,不得不把孔家大院押给金富武抵债。金员外父子俩喜不白禁,第二天即命管家金平带领一群家仆去接收孔家大院。
金平一行兴冲冲地来到梧桐街孔家大院门前,却见两个汉子对着大门指指点点,身后还跟着一帮拎瓦铲、扛铁锹的泥水匠。金平诧异,走上前细细一盘问,方知这两个汉子是赵大夯、赵二夯兄弟,本在邻县开马车店,半个月前就已经从孔少爷手中买下了孔家大院,今天搬了过来要破墙开粮行的,粮行名字都起好了,叫“丰达”!
当下,金员外和金富武亲自出马,金家主仆几十口直扑孔家大院,要将已经迁居其中的赵大夯兄弟驱逐出去。赵二夯不忿,脸上虽然带着笑,但眼露凶光,两腿一弹,飞起一脚直向金富武心口窝踢过来。金富武是武举人,身手敏捷,反应极快,急忙一个大侧转,赵二夯踢了个空,趔趔趄趄,一头栽向金平。那金平从小陪大少爷练拳,当即举起拳头,顺势砸向赵二夯的太阳穴。赵二夯被一拳打倒在地,一命呜呼了!
赵大夯见兄弟惨死,怒火中烧,对身后的伙计和泥水匠喝一声:“弟兄们,操起家伙,拼了!”
众伙计和泥水匠很快将瓦铲、铁锹、钢叉操持在手,而对面的金家人马也从袖笼中掏出长长短短的刀具,血拼就在眼前!
“住手,都给我住手!”
千钧一发之际,随着如雷般的一声大喝,尹一鹤闻讯后如飞赶来。赵大夯手中钢叉顿然落地,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尹一鹤面前,扑通跪地,涕泪交加,抢先告状:“大……大……大人,我二弟被姓金的活活打死了!”
尹一鹤脸颊上的干肉一阵乱抖,眉头紧皱成了核桃皮。他捻须一番沉吟,命衙侵将金员外父子叫到现场,充当起了调停人,力劝两家以和为贵。赵大夯默然不语,而金员外父子见闹出了人命,已经是软了三分,白然接受了尹一鹤的调停,宅子归属赵家,还须赔偿一笔丧葬费。尹一鹤又为他们两家向时任知县讨了一式两份“不合斗殴,误伤人命,双方情愿白行了结”的保单,将“误伤人命”之责推诿到金家另一个奴仆头上,判了个发配关外之罪,此事才算了结。
在保单上按手印时,赵大夯眼冒凶光,撂过来一句话:“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金家总归欠我赵家一条人命!”
没想到七年后的今日,金贵文孤身一人,竟敢坐赵大夯的粮船,只怕凶多吉少了!
当下,金员外父子俩坐不住了,赶紧到丰达粮行找赵大夯他们要人。粮船掌舵的船老大强忍怒气,牛眼一瞪,说:“什么,找我要人?不错,当初你家那个赖皮秀才死皮赖脸地硬要搭老子的粮船,赶都赶不下去,老子也没同他一般见识,便答允了他。船到古黄后,他撂下二两银子当船费,第一个跳下船,一溜烟走了个不见踪影,鬼晓得他去了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