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这样的,人是我杀的。”
“可惜的是,事实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老周说完,示意将简娜带下去。
“周队,凶手不是简娜,当然也不会是邹文怡,暂不说邹文怡有不在案发现场的有力人证,就是像宋文安这样一个青壮小伙,即便死了,想把他吊在房梁上,没有一把子力气,恐怕也干不了这个活儿。这么说,邹文怡最多只是一个参与者,她只是在适当的时候,引诱宋文安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服用了大量的安眠药,而实施谋杀的则另有其人。”
老周的笑容里融入了几多赞许的成分,正这时,电话铃响了,电话是从凤凰山方向打来的,证实了老周心目中又一个疑问。搁下电话,老周信心满满地冲陆阳吩咐道:“小陆,走,我们去开发区。”
陆阳兴奋地挥了一下拳头,他知道,他所敬重的刑警队长,差不多已经将案件的谜底全部破解了……
《黑暗中的眼睛》里的小女孩,其实就是我
A市高分子化工制品有限公司本部所在的大厦内,花团锦簇,气氛热烈,公司中层以上的领导几乎全部到齐。老周细一打听,方才知道,原来,今天是公司副总经理邹文怡将手中30%的股权低价转让给公司董事长李勇的大好日子,随着协议的正式签署,李勇将胜利地达成对公司绝对个人控股的目的。老周本能地感觉到一股不祥的气息在悄悄袭来。“快,小陆,但愿我们还来得及。”
电梯迅速地攀升到大厦顶层,不等秘书通报,老周便冲进了会议现场。会场上,邹文怡魅力十足,显然她是进行了精心的梳妆,此时,她嫣然一笑,冲李勇举杯示意。
“李总,祝你事业一帆风顺,干杯。”
“干杯。”
“不要。”老周大喊一声,然而,还是来晚了一步,邹文怡已安然地喝下了杯中酒。
“周队长,你还是来晚了。”邹文怡说着,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之后,也许是药物发生了作用,她慢慢地倒下了,身边的李勇早已吓得面色苍白,而现场则是一片慌乱……
总经理办公室里,老周懊悔的情绪溢于言表,李勇、李志强父子俩则是面面相觑。他们似乎还可以听到会议室里刑警们勘察现场的忙碌声,尤其是李勇,仿佛是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幸亏邹文怡并没有在他的杯子里下毒,否则……
“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的。”老周的开场白多少有些自责的成分,“但是,李总似乎更应该悔恨,如果不是因为你的贪婪,你的独生儿子李志强先生也许就不会落入如今这么尴尬的境地。是啊,谋杀宋文安,并且一手伪造了自杀现场的那个人就是李志强。”
“不,不是这样的。”李勇的反驳是那样的苍白无力,就像是无助的哀鸣。
“这是两起既相互关联,又相对独立的谋杀案。邹文怡不愧是心理学博士,她巧妙地抓住了人们松懈的心理,在众目睽睽之下毒杀了她的父亲邹世振。还记得当初我们做的那个游戏吗?我记得当初李总写的嫌疑人就是邹文怡,当时我们的陆警官对此表示不可理解,而我则理解成那只是你李勇个人潜意识当中的一个带有私心的个人愿望而已。遗憾的是,我们俩都错了,我们都忽视了一个细节,那就是那一晚你和宋文安坐的方向是相同的,都是面对着茶几。现在我们知道,宋文安当时发现了邹文怡举动的反常,那么你呢?你或许也发现了一点蛛丝马迹,或许……可以肯定的是,你通过事后邹文怡对宋文安态度的变化,再联想到当时的情景,也敏锐地感觉到了一点事情的真相。可惜的是,你为了一点私心,想尽快得到那30%的股份,而再次对邹文怡进行要挟,而这恰恰促使邹文怡实施了她下一步一箭双雕的计策——邹文怡提出的条件一定就是帮助她除掉宋文安,否则,大家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是这样吧,李总?”看到李勇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老周深深地叹了口气,“戏演到这个时候,该你——李氏集团未来的掌门人李志强出场了。说实话,最初的嫌疑人我是锁定在李总身上的,是陆警官的一番话提醒了我,伪装自杀现场,起码要将一百多斤的宋文安抱起来,再吊在房梁上,这真得有点力气,决不是李总这样年过半百的人所能干得了的。也就在这时,凤凰山方向的一个电话,彻底让我肯定了杀人凶手就是李志强。我一直怀疑,凶手为什么能在行凶之后,能够安然地离去,现场勘察的结果,宋文安居住的房间,丝毫没有破门而入的痕迹,很显然,凶手是从容地用钥匙开的门。除了游客本人及值班服务员身上有房门钥匙外,半山亭宾馆还存在另外的备用钥匙,谁最容易把钥匙复制之后而不让人怀疑,当然是你——半山亭宾馆的新任经理李志强了。经凤凰山方面证实,两个月前,你们公司为了扩展业务,刚刚收购了半山亭宾馆。李志强,现在你该说说,谋杀宋文安的那天晚上,你的具体行踪了。”
“这,这……”李志强无助地望着李勇;李勇面色灰白,他已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而老周却一脸的冷若冰霜,一个案件,几条人命,已使老周的心情彻底败坏。接下来在搜查邹文怡的房间时,在她的梳妆台上发现了一封用A4纸打印出来的遗书,剖析了邹文怡其痛苦的心路历程。
“也许我根本就不应该降临到这个世界上,我的出现就像是盛开的罂粟花一样,美丽但有毒。小的时候,我十分羡慕邻居家的小朋友,因为他们都有一个疼他、爱他的父母,而我则没有。妈妈一直忙于她的写作,而爸爸给我的感觉只有惧怕。我记得,那时我只要犯下哪怕是一点点的小错误,他就会把我关进那间小黑屋里,那里面可真黑呀,黑得看不清周围所有的一切,每次我都恐惧地大喊:‘爸爸,放我出去,爸爸,放我出去,我再也不敢了。’可他每次都无动于衷,在黑暗中我体会着孤独、恐惧,我常常会吓得发抖。妈妈的那篇小说《黑暗中的眼睛》,那里面的小女孩,其实就是我,我不知道这么多年后,妈妈为什么会写那篇小说,是不是出于对自己当初软弱表现的一种悔恨?这一点我不得而知。但是,错误一旦铸成,则注定了终生必定是个悲剧。
那是一个炎热的夏季,妈妈应邀去外地参加一个很重要的笔会去了,已上小学五年级的我,在做完作业后,我关上房门,打算冲个凉水澡后就上床睡觉,因为第二天还要进行期末考试。正当我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我感到有一个人趴在我的身上,我睁开眼,惊恐地发现,原来是‘爸爸’。我拼命地反抗,可是,我的力气毕竟是太小了,爸爸那时就像是疯了一样。
‘不,爸爸,你不能这样!’
‘不,我不是你的爸爸,你是那个狗杂种的女儿,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就是要让那狗杂种好看。’他当时的话阴冷得叫人直打冷颤,而就在这时,我感到了一阵钻心般的痛楚,之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事后,他给我买了许多女孩子喜欢的东西,同时又威胁我,让我不能把那件事说出去,包括自己的母亲。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面对着威胁利诱,她又能怎么样呢?妈妈回来后,很长一段时间并不知情,但女人的敏感最终还是提醒了她。那一天,对于妈妈来说,是天崩地陷的一天,得知消息后,对她的打击应该说是具有毁灭性的,天下没有哪一个妈妈不喜欢自己的女儿!妈妈领着我,想要走出家门,去告发那个人面兽心的家伙。
‘好啊,你去呀,我决不阻拦你,我怕什么?无非坐几年大牢,出来后,靠着我的本事,不愁在这个社会上出人头地,可是你呢?我的大作家,一个刚刚在文学界崭露头脚的青年女作家,家庭生活当中却出现了这样一宗丑闻,你今后还怎么在这个圈子里混呢?’
他说话的神态,哪里还有一丁点在大学讲坛上的风度,简直就是一个泼皮无赖。然而,妈妈刚刚迈出大门的双脚却因此而停住了,这一停,就注定了我们这个家庭日后的崩溃。
妈妈以后便很少再出去采风,她所能做的,就是尽量避免类似的家庭悲剧再度上演。我经常听到半夜里妈妈那强忍着的饮泣声,我知道,一定是那个人又在折磨妈妈了,妈妈为了我,只能忍耐。
小学毕业的时候,我终于考上了市一中,从而彻底摆脱了家庭的梦魇。有许多人都奇怪,这么多年来,我为什么一向很少回家?对外的解释,我只能用学业繁重来搪塞,而内心却真的不愿意再回到那个冰冷的家,我以为这样做,就可以永远摆脱那个人的纠缠,然而,我又一次错了。
上大学的时候,也曾有许多出色的男士想要接近我,其中有的也确实引起了我的注意。可是,谁都知道,经过了最初一段时间的交往后,恋爱中的青年男女难免会有一些亲昵的举动,一到这时,那张罪恶的嘴脸就会不自觉地屡屡出现在我的眼前,让我从心底里生出一种畏惧、厌恶乃至罪恶的感觉。我是学心理学的,我知道,我自己这是患有了严重的心理疾病,然而,天下却没有一个良医能够从根本上治好我,因为,从根本上说,我就拒绝任何人的治疗!那段致命的心理创伤,除了我的妈妈之外,绝不会再有其他任何人知道。于是,我彻底明白了,我的一生就此毁掉了,所以,当我从国外学成回来时,我的手中除了握有一张令人羡慕的博士文凭外,还有一把复仇的利剑。
时机选择得可以说是颇费苦心,我刻意选择了他人生当中最辉煌的时刻,而且还有许多的‘嫌疑人’和我共同在场。我知道,他们这些人都与‘他’之间存在着各式各样的矛盾,这就势必会给警方的侦破工作增加了难度。可笑那个老东西,死到临头还妄想着重寻旧欢。我清楚地知道,那盘棋他一直心猿意马,这就更坚定了我的决心。可是,令我没有想到的是,那天,当我把氰化钾倒入他的茶杯里,我习惯性地举目四望,我以为我会相当镇定,可就是这么一个无意识的动作,却暴露出了我内心的恐慌,我与宋文安探询的目光相碰,竟然不争气地溜开了;我分明看见宋文安嘴角上那一抹富有嘲讽意味的笑,当时,我真的是吓坏了。好在宋文安面对警察的询问时,什么也没有说,我以为我终于躲过了这一关,然而……面对宋文安的百般纠缠,我只有表面同意,这也注定了他的死期。所谓‘质本洁来还洁去’,我的身体是根本不可能让宋文安这样一个我永远也不会爱上的人所玷污的。真是上天助我,当我不知所措时,李勇来了。她从我对宋文安前后不同的态度,聪明地分析出了那天的事实真相,他想要那30%的股份,给他就是,这样,我们就有了一个共同的敌人,这个人就是宋文安。而我只需要在恰当时机让宋文安喝下那瓶早已事先处理好的饮料上,以后的事情就全由李志强来办,而我则需要一个不在现场的证明……”
老周并没有把遗书全部看完,他只是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心中的压抑感也仿佛就此减轻了许多。案件虽然破了,可他却并没有破获一起人命大案所应有的喜悦,反而他觉得,有许多的话郁结在胸中,真的是不吐不快。
“小陆,这个案件给我们最为深刻的启示,那就是一个人保持一个正常的心理状态是多么的重要,我现在很想说说邹世振这个人。”老周说着,端起桌子上的茶杯,抿了一口。陆阳也正好刚刚整理完手中的卷宗,他对老周的感触也是感同身受,一个建树颇丰的大学教授,心理怎么就会那么黑暗?
“我并不否认,邹世振当初对简娜的追求是出于一片真情,在那样一个年代、那样一个社会环境下,我确信那一切都是真的。但是,我们不要忘记,心理学研究表明,人们的心理现象尽管存在着共性,即共同的心理要素和心理活动规律,如果离开这种共性,那么人们就无法相互交流,也就无法组成社会群体。但是,研究还表明,人们的心理现象之间又存在着个性或差异,即每个人都有其不同于他人的心理特点,而正是这种心理特点,会随着社会环境及自身条件的变化而变化,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从邹世振的心理裂变痕迹来看,他当初为了获得那个唯一的一个上大学的指标,而诱使简娜失身于李富贵,这是他走向心理变态深渊的第一步,此后,他的心中就一直装着这个‘结’,尽管,事后他表现得像是真心对待简娜的样子,但我相信,他的内心并不就此平静,否则,日后的惨剧也就根本不会发生了。正是因为有了这个心态,当他知道简娜后来的报复举动,并因此而怀孕时,邹世振脆弱的心理防线算是彻底崩溃,他的心态从此开始扭曲,一方面,他的事业蒸蒸日上;另一方面,回到家中见到的是‘不忠’于自己的妻子以及并非自己亲生骨肉的女儿,心理的失衡与日俱增,并最终酿成了难以挽回的大错,这应该是本案带给我们的最为深刻的教训。我们的执法者,就是要努力给公众维护一个健康的心理发展的社会环境,只有我们的社会更加的公正化、法制化了,类似的悲剧才会越来越少。”
“周队,听您这么一说,都赶上社会心理学家了。”
“你小子!其实今天我说的这些,也是在现学现卖。”说着话,老周递给陆阳一本书,书名叫作《心理痕迹分析》。陆阳记得,这本书还是他借给老周的。他忽然明白了,老周所以能成为A市有名的神探,善于补充、学习应该是很重要的一个先决条件。
“周队,明天赵立娜就动身前往北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