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安

 
冬安
2016-03-02 15:13:07 /故事大全

认识她的时候,她还是个刚刚长成的小女孩,标致得像一幅画,说是几天前才从内地出来,想家想得眼神里染上一层淡淡的乌云,却也遮不住云层里透出的那悠悠的艳阳。后来听说她的婚姻遇到了黑夜风雪。最后还是分开了。她始终离不了文字工作,从一个地方转到另一个地方,做着同样性质的差事。有一阵子她担忧家人的病,四处求医问药。偶然跟她吃一顿饭,我会细细辨认她脸上那几抹早来的秋意。再过完一个冬天,她突然相信北国之春正浓;那是她写完一部小说之后的事了。终于眼看她匆匆北上。惦念中也收到过她的来信,说在苦学英文,准备到美国念书,没说是一个人去还是两个人一起去。最近的一封短简说是总算考完试,走到街上看到处都挂着花花绿绿的1998年的年历,想起六七年前我们相识的情景:“我老觉得自己像吃饭一样把日子一粒粒地吞下去,这饭也还是可以回味的。”信末的两句话尤其让人牵挂当年那个如画的小女孩:“算是问一份冬安吧。这边冬天很肃杀的,因此阳光老是笑眯眯的。”

信封上没写北京的地址。我想问她近来可写了些什么,怎么信上说“一个字都没什么好写了”?遇到敏慧而通文墨的晚辈,我常常忍不住希望他们多写作,却又常常免不了担心他们对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感受过深。我想人老了都会这样。我当初发表过一些作品之后,几位长辈总是关怀我:怕我误入浮华的陷阱白白断送了那一丝灵气,又怕我沉迷在文苑书楼之中,错过了谋稻谋粱的机缘。到了我有一份安定的职业,他们又担心身在福中的人写不出深刻的作品。慢慢地我发现,人生的浮沉由不得自己做主,走哪一条路甚至会走多远,根本不在自己的计划之中。我于是总是安于埋头做完眼前的工作,不敢相信明天是不是还有这样的环境和心情去做好一件事。台静农先生一句“人生实难”,我每一次看到、想到都顿感心疼。

张爱玲在美国几十年,兜兜转转想找一处安静的栖身之地,以便利用业余的时间和精力去写作,到底不容易。幸好还有那么几个古道热肠的朋友用尽方法替她求一个安顿。她在给夏志清的信上说:“本来在中西部与加州的事,都是济安的学生照应我,等于济安在遗嘱上添了一笔,给一个朋友一份遗产,完全意想不到的。其间你出的力当然更不必说了,也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只有比较小的事才可以道谢。”也许作家、美术家、音乐家都必须经过一次又一次的不快乐才能够创造出自己满意的作品。“不朽”是千秋万代人的事情,轮不到创造不朽作品的人刻意追求。新加坡报纸问金庸怎样回头看自己的作品,他答道:“找到不少错别字。”浅浅的话,深深的道理。

(若 子摘自江苏文艺出版社《旧时月色》一书,李 旻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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