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了西伯利亚南下的冷空气影响,今年的小年夜出奇的冷,路上的行人更是少之又少,我透过窗子朝外看去,长长的一条街来回看了几遍居然寥寥可数几个人,估计都窝在家里了,当然了这样的天气我也窝在家中。
此时,街的拐角处突然拐出了一辆黑色豪华的轿车,这车光洁如新,我的目光立即就被吸引了,这是一辆宽而长的平治车,就是奔驰。豪华的车子对男人的吸引力绝不亚于一个美女对男人的吸引力。
我期待着那辆车能停在楼下,能好好欣赏欣赏。那辆车车速很慢,由远而近慢慢的开了过来,司机好像正在找着什么,不时的探出头来四下看看,最后好不容易逮到一个路人问了问,我见那路人指了指我住的旧楼。
不一会,那车子就停在了楼下。司机下车打开了后面的车门,一个西装笔挺、戴着灰色围巾的男人走了下来,司机深深的鞠了个躬,然后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穿西装的男人整了整西服的领子,又扯了扯围巾接着扭头跟司机说了些什么,司机回到了车子上,然后这个男人自己就进了大楼。
“够气派的。”我嘀咕了一句。
我决然想不到这个男人居然是来找我的,这还是我这弹丸事务所迎来的第一位外宾,他是个日本人。
这男人敲我房门的时候,我甚至觉得他是不是敲错了,又或是那路人甲随便指了个地方,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打开了门。
“请问阁下是苏锦先生吗?”那人用熟练的中文微笑着问道,虽是说的很流利,但这人说话声音很奇特,怎么形容呢,谈不上沙哑,像是憋着声音发出的假声,但也没有到太监般那样尖细的声音。
“我就是,您是…?”我有点疑惑。
“苏锦先生你好,我是武田信隆。”那男人朝我微微鞠了个躬道。
“啊,日本友人啊。”我震惊了一下,然后仔细打量起这日本男人,这日本男人约三十五岁上下,一脸的刚毅,头发梳的油光。
我把他请了进来,武田信隆端坐在沙发上打量了一下我的居所,随后皱了皱眉用他那奇特的声音道“苏先生何以开在这种地方,很难找。”他话中有话,言下之意就是嫌弃我这地方小和简陋。
“武田先生,您的中文讲的这么好,我相信您对中国的文化也有一定的研究,您应该知道中国有句俗话叫‘大隐隐于市’,对了武田先生,不知您来找我有什么事情?我这辈子都没跟外国人打过交道。”我拿了一罐苏打水递过去道。
武田信隆接过苏打水尴尬地笑了一下“说的是,先生是高人,您这位置不好找,而且联系方式也没有,我只是在中国的分公司里听到了关于您的故事,后来让人找了本杂志看了一些您的事迹才知道的,您知道的,有钱找一个人是很容易的事情。”武田信隆说完从西服的内兜里掏出了一张精致的名片用双手恭敬的递了过来。
我苦笑了一下,准是老牛那本破杂志。
这张名片是用中日双语写的,看来他们的主要客源国应该是中国。
“武田信隆,某化妆品株式会社日本的社长。”我顿了顿问道“这么说您是大老远的从日本过来的?”
“是的,虽是借着视察分公司的名义,但实际上我来中国是有事要解决。”武田信隆终于要切入正题了。
“哦?武田先生是不是太抬举我了,既然您这么有钱,不应该来找我。”我虽是这样说着,但我倒是挺好奇一个日本人来找我究竟会有什么事。
“我想让苏先生帮我找一个人。”武田信隆眉头锁了一下。
“对不起,您可能找错人了,找人完全可以找警察或是私家侦探。”我觉得跟这样有权有势的日本人打交道应该打太极,不能操之过急,否则这些个日本人就拽起来了,况且这次是他有事相求,我就更有资本比他拽了。
“不仅仅是找人!”武田信隆道,接着伸手去兜里又掏出了几张发黄的黑白老照片,武田信隆将几张照片在茶几上依次摆开。
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当时的心情,因为那些老照片基本上是同一个日本皇军手拄武士刀,双腿分开直直的站立着,并且自我感觉良好的露着笑容,而照片上的背景却是中国的同胞被吊死在树上直直的挂下来,或是赤/裸的被绑在木桩上耷拉着脑袋。
我皱了皱眉,很反感这些照片,尤其反感那日本皇军一脸横肉的笑容“武田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武田信隆赶忙摆了摆手道“苏先生请不要误会,我并没有别的意思,而是我没有爷爷其他的照片了,这些都是爷爷当年参加大东亚共荣战争时拍的…”
“我想纠正一下,不是大东亚共荣战争,应该是侵略战争。”我皱了皱眉打断了武田信隆的讲叙,心中对这个日本人产生了反感,尤其讨厌他的声音。
武田信隆沉默了一下道“对不起苏先生,我知道我们两国在历史上有过摩擦…”
“那些老生常谈的不必说了,你还是直接说正题吧。”我喝了一口茶水道。
“我爷爷生前很讨厌拍照片,父亲告诉我,爷爷说过‘闪光灯就像闪电一样令人讨厌。’”武田信隆说道。
“这么说是因为怕闪电了?你说你爷爷讨厌拍照片,但这几张照片上却笑的如此灿烂,不像不喜欢。”我指了指照片上的笑容。
“我相信是在回国前发生过一些事情,才改变了爷爷。”武田信隆低头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显得一筹莫展。
“请恕我直言,我还是不明白你找我究竟有什么事情?难道是想让我解开你爷爷怕光的谜团?”我不禁觉得有些奇怪,怕闪电其实也算不上是什么大事,很多人都害怕。
“不,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武田信隆扬起了脑袋,慢慢扯下自己的围巾,露出了脖子“就是喉结。”
我盯着武田信隆没有一道褶子光洁的脖子仔细打量了一下,顿时惊得一颤,那不是一个成年男人该有的脖子,因为我看不到喉结!
难怪他的声音这么的奇怪。
我下意识的伸手去摸了一下武田信隆光洁的脖子,甚至下手按压几次,但都找不到喉结,武田信隆咳嗽了起来“苏…咳咳苏先生,您轻点。”
“奇怪了?怎么会没有喉结,即便是女人,过分的消瘦也会有突出的喉结,但武田先生…。”我的眉头锁的更紧了,这件事越来越古怪了。
“我不敢去看医生,这件事有点太蹊跷了,我的爷爷和我的爸爸都是如此,我是个无神论者,不太相信那些鬼神之说,但事情又令人难以解释,所以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找到了苏先生。”武田信隆苦涩的笑了一下,那笑声让人觉得很怪异,我的汗毛都快竖起来了。
“一家三代都没有喉结?会不会是遗传?既然你能发出声音,就证明声带还是好的。”我好奇地问道。
“不会,只是从我爷爷那里开始,这仿佛一个诅咒一般。我相信就是爷爷回国之前发生了一些事情,才变成了这样,不仅惧怕闪电,更重要的是连喉结渐渐地也消失了,虽然父亲和我并不惧怕闪光,但这喉结…我不是一个正常的人,我在日本是个有头有脸的人…”武田信隆无奈的晃着脑袋将声音押的很低,随后武田信隆将手伸进了裤子口袋里,又掏出了一张照片“爷爷临死前已经不能说话了,他将这张照片颤抖着交给了我,我从爷爷的眼神中隐隐感觉这张照片和爷爷的改变有着莫大的联系,这个人很可能就是事情的关键。”
“武田先生让我找的是一个中国女人?”我一眼就瞥到了照片上的女人。
“嗯。”武田信隆沉着声音应了声随后道“只要能找到照片上的女人,我相信会有发现。”
武田信隆欠了欠身站了起来“我希望苏先生一有线索就能联系我,钱不是问题。”
武田信隆重新戴上围巾,缓缓地走出了门。
我站在窗口望着楼下那辆奔驰车渐渐的消失在街尾,心中忽然升了许多感慨,心情复杂而沉重。
那张照片里的女人,是一个戏子,从扮相来看应该是越剧,照片里的戏子侧身用水袖遮挡着脸部,然后露着娇羞的表情朝前观望,虽是黑白照片但仍是掩不住的清秀俊丽、百媚生娇。
“找人?怎么找?没有名字,没有地址,中国十多亿人,而且这照片是属于抗日那个年代的,算下来都大几十年了,就算没死也是个老太婆了,这不是等于什么线索都没有嘛?”我拍着脑门猛然想起这跟大海捞针没什么区别,太棘手了。
每当有什么问题解决不了,我就会想到侯文峰,于是果断的给他去了电话,不过这次我还给林方明打了个电话。
傍晚,林方明就和侯文峰一起来了,我把这个日本人的情况跟他们简单的讲了一下。
“你是说这人没有喉结?”林方明讶异地问道,接着说道“人的喉咙由11块软骨作支架组成,其中最主要体积最大的一块叫甲状软骨,也就是人的喉结,从出生就一直会陪伴着我们,直到进入青春期后随着体内激素的分泌,开始呈现出男女不同的状态,男人的喉结大而突出,女人的喉结小而隐蔽,如果说一个人没有喉结,那断然是不可能的。”
“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不能解释的事情存在。”侯文峰一直拿着那张老照片仔细的端详“越剧是中国五大戏曲种类之一,仅次于国粹京剧,是全国第二大剧种。主要流行于浙江、上海、江苏、福建等地,又以浙江最为繁荣,艺术流派纷呈,长于抒情,以唱为主,声腔清悠婉丽优美动听,表演真切动人,极具江南灵秀之气。”侯文峰道。
“我有点明白了你的意思,你是说这女人很可能在江南一代?”我疑惑地问道。
“不肯定,但差不多吧。”侯文峰思考了一下道“照片的背景很模糊,是个简陋的舞台,但隐约看到一个字,你们过来看。”
我和林方明围了过去,果然在女人的发丝后头看到了舞台的边沿柱子上贴着一个“花”字。
“花?什么意思?”我和林方明异口同声道。
“应该是一个剧团的名字,越剧班大多数都是女人,以花来命名一个剧团也并不奇怪,比如在江浙一带的小百花越剧团,非常有名。”侯文峰顿了一顿道“有没有那个日本人的联系方式?”
我把名片递了过去,侯文峰就开始打电话。
“武田先生你好,我是苏先生的助手,为了找到照片上的女人,我需要你爷爷的一些资料…。”
不一会侯文峰就挂掉了电话,我不得不佩服他的细心,因为只要有他爷爷的资料,就能知道他爷爷当年隶属哪个分队,经过了一些什么地方。
“武田光义,隶属柳川平助指挥下的第10军的国崎支队。”侯文峰皱了皱眉道“这支国崎支队是南京大屠杀中最凶狠的部队之一,臭名昭著,武田信隆告诉我这照片是他爷爷在进攻南京之前拍摄的,不过年代久远他不记得一个中国的地名了。”
“我靠,那我不干了,什么玩意儿!”我噌的站了起来把名片撕得粉碎。
“不过我倒是明白了一点,照片里的女人很可能在浙江的嘉兴、湖州、长兴一代。”侯文峰沉思道。
林方明将我按在了沙发上“现在探讨的是这个戏子的事,先坐下,我也明白了,在南京大屠杀之前第10军是沿太湖南侧,经嘉兴、湖州、长兴扑向南京的。”
“明早动身,就这样吧。”侯文峰起身走向了门口,在打开门的时候回过头意味深长的说了句“握紧拳头,你的手里是空的;摊开手掌,你就拥有全世界。”
我虽不是很理解侯文峰话的意思,但有一点我心里很清楚,我不是为了赚这个日本人的钱,而是为了满足自己好奇的心理。
次日,我们就出发了。
要找当年一小股日军的动态和一个流动性极大的戏班子是相当困难的,每当路过乡村或是县城,我们总会拿着那戏子的照片让一些上了年纪的老者辨认,但得到的答案都是摇头。正当我绝望的收拾行李准备返回的时候,旅馆的楼下来了一个自称认识照片上戏子的老头。
老人很干瘦,满头银丝,深深的皱纹如沟壑一般堆在脸上,老人估摸着有七十多岁,虽上了年纪,但依然神清气爽,身子骨还算利索,他发黄的手指间夹着一根劣质的香烟就进门了。
“你们就是上午在市集上拿着照片找人的那两个年轻人?”老者吸了一口烟道。
我们很高兴,老人既然这样问,又找上了门,肯定知道一点内情。
“没错,我们是在找照片上的戏子。”侯文峰应道,接着拿了一张凳子让老人坐。
“不,不用坐了,你们怎么会有…这张照片?你们找照片上的戏子有什么事吗?”老人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哦,是这样的,我受一个朋友爷爷的委托,来找他当年的一个好友,就是照片上的这个戏子。”侯文峰思索了一下撒了个谎。
“哎,是这样,这个戏子是‘梅花班’的台柱子,是我的姨娘,她早就在解放前死了。”老人的眼神黯淡了下去,脸上露着欲言又止的表情。
“死了?”侯文峰皱了一下眉头,没显得意外,倒是觉得奇怪。
不意外是因为这张照片的年代已经很久远了,照片上的人不在世的可能性很大,而奇怪的是老人后面的那句话。
“解放前就死了?也就是说不是正常的生老病死了?”侯文峰呢喃了一句,然后抬眼望了望老人问道“怎么死的?”
我心中有些吃惊,这个老人不仅知道这个戏子,而且还是这个戏子的外甥,看来有望得到答案了。
老人没有回答侯文峰的问题,只是叹了口气道“既然是姨娘的朋友,我带你们去看几样东西。”老人说着就转身出了门。
我们把旅行箱往床上一扔,赶紧跟了上去。
老人拐出了旅社的门口,径直穿入了一条老巷,我们正准备跟上去,却听到了那古怪的声音“苏先生…。”
这个时候我们也顾不上武田信隆为什么跟踪我们了,侯文峰做了一个别说话的手势,然后朝他挥了挥手,三人就跟了上去。
老人走出了大半个小时,终于停了下来,望着一座破败不堪的院子道“就是这里了…咦,这位是?”老人发现了武田信隆。
“我…。”武田信隆只开口说了一个字,就被侯文峰打断了“哦,这位就是我说的那个朋友,就是他委托我们来找他爷爷朋友的,因为好几天没有消息,下午就已经来到了旅馆,就住在我们隔壁。”
侯文峰的反应很快,他担心武田信隆日本人的身份被揭穿了,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因为就连我也已经感觉到这件事情很可能跟日本人的恶行有关。
“有心了。”老人望了一眼光鲜的武田信隆闷声吭了句,接着推门进了破败的院落,三间破败的房子并排而建,有点像徽式建筑。右边那间房稍微显明亮整洁,中间那间透过镂空的窗花看进去,里面似乎供奉着几个祖宗的牌位,像是一个小型的祠堂,往左看去光线越来越暗,左边的小房被高墙遮挡了光线,根本看不清楚。
“右边那间现在是由我在住,中间这间是孔氏宗族的牌位,在解放前姨娘就住在左边的那间房。”老人如是解释道。
“老人家,你要带我们来看什么东西?”侯文峰皱了皱眉,他隐隐感觉到左边那间房透着一股潮湿的阴气。
“姨娘的遗物。”老人边说边带我们朝那间潮湿的房间走去。
“老人家,你都不收拾这间房吗?”我好奇的问道。
老人支支吾吾道“这间房被锁了六七十年了,我记得那个时候我还很小。”
透过昏暗的光线我们果然看到了一把锈蚀的很厉害的横栓式的锁,粗大的铁链子也被锈蚀呈褐色了。
“用这么大的链子锁?”我的心中不禁有些纳闷。
老人站到了门前,长吸了口气道“这…这里面闹鬼,我时常在半夜听到唱《碧玉簪》里的选段《三盖衣》,而…而这声音是属于…姨娘的,以前守祠堂的孔氏族人都不敢守了,只有我这个外姓人愿意。”
一个外姓人愿意守别族的祠堂,我们三人都感觉到了事情的蹊跷,老人随后的话打消我们的疑虑,但同时也勾起了我们的好奇。
“姨娘小时候对我很好,更重要的是她是我的救命恩人!”老人的眼里闪动着泪光,目光很坚毅。
站在房前,望着那粗大的铁链和锁,我不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天色越来越暗,老人犹豫了一下问道“是今天看,还是明天?”
“今天!”武田信隆低声地说了句。
老人回头瞟了一眼武田信隆道“我看你们先回旅馆吧,明天我去找你们。”
“不用了,晚上我决定睡在这里面。”侯文峰指了指房门,语出惊人,把我和武田隆信都给惊得一抖。
“这…这里面哪还能住人。”老人惊讶道。
“老人家,你去收拾套被褥,我们席地而坐就行了。”侯文峰道。
“这怎么行啊,里面的湿气很大,对身体不好的。”老人好心的担心道。
“没关系。”武田信隆不敢多说话,只是几个字几个字的往外蹦。
老人犹豫了一下,叹了口气,接着收拾去了。
在老人收拾被褥期间,我们三人很快就搞开了那个锈蚀的锁,接着进去了,顿时一股潮湿的霉味就迎面袭来,到处都是蜘蛛的飞丝。屋内的摆设很简单,左侧墙边有一张摇摇欲坠的木床,床底有一口木质发黑的箱子,右侧墙角则摆放着一口大水缸。
“屋内值钱的东西估计都被孔氏族人搬走了。”侯文峰挥了挥近身的灰尘道。
身后传来了老人的脚步声,老人抱了两三床被褥,手持一烛台就进来了,在为我们铺好后才说道“我也陪你们一起。”
侯文峰默默地点了点头,指着木床下那口箱子问道“那就是你姨娘的遗物吗?”
“嗯,应该是衣服。”老人望着那口箱子好像陷入了回忆当中。
武田信隆犹豫了一下,最后弯下腰,将那口箱子给拖了出来,然后撬开了箱子,里面除了一堆叠得整整齐齐的戏装就没有其他的了。
“这是姨娘最喜欢也是经常穿的几件戏装了。”老人又叹了口气,眼泪不知不觉的从眼角滑了下来。
我们默默将箱子盖了回去,然后推回了床底。
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尽,老人缓缓的关上了门,四道影子在昏黄摇曳的烛光中如鬼魅般在潮湿的墙壁上闪动。
老人坐到了被褥上道“你们先睡会吧,我替你们看着,我看得出来你们不仅仅只是来找一个老朋友那么简单,好像在寻找什么答案。”
老人的说话声虽是很低,但让我们很尴尬。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了,我的眼皮越来越沉重,很快我就倒在了被褥上睡着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在朦胧中听到了几个粗而急促的喘息声,我甚至能感觉到坐在我身旁的武田信隆在微微的发抖。
“嘎——嘎嘎——吱——。”屋子内响着朽木摩擦的挤压声。
我睁了睁眼,下意识地朝那张床望去,这一望我顿时被吓得睡意全无,更是震惊地说不出一句话,我的身体在不由自主的颤抖,就如我身边的几人一样。
我们四人都盯着那口半张开盖子的腐朽黑箱子,接着我们听到从箱子里传出了骨骼扭断的怪异声响,霎时一双惨白的手从箱子的内侧扒到了边沿上,左手不断的以极缓的速度往下伸去,最后按到了地面上。
距离实在是太近了!我的呼吸顿时就开始急促了起来,仿佛周身的空气在急速的压缩而变的稀薄。
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猛然间出现在箱子内侧边沿,紧接着迅速伸出了脑袋,一张胭脂红的脸露出了箱子,这张脸的眼窝下方留着两道黑灰色的痕迹,她的脖子怪异的歪在一边,甚至让人觉得这脑袋没有连接着脊椎骨上。
我们一眼就认出了是照片上的那个戏子!
“咔嚓卡擦。”又是一阵令人发毛的骨骼怪响,箱子内的戏子如同练过瑜伽术一般,以古怪地动作渐渐撑起了身子缓缓爬出了箱子,她的身上套着一套宽大的粉色旦角戏袍,长长的水袖渐渐将双手给遮挡了,她的喉咙处在古怪的一起一伏,并且不时的伸出长长的舌头,像是被人勒着脖子一样,此时戏子的喉咙里传出了恐怖的低声呜咽…
这声音萦绕在整间房内,霎时就让人的肾上腺素飙升,我再也忍不住大吼了一声,想站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身子骨酥得动弹不了。
那戏子脸上的两道黑灰色的痕迹是泪痕冲花妆扮留下的!戏子猛然间以极快的速度扭曲地站了起来,紧接着甩动了水袖,左右的舞动,脚下的小碎步慢慢的挪着,喉咙处仍在不断的上下起伏,这时房内又响起了断断续续带着哭腔的戏词“谯楼打罢二更鼓,官人他独坐一旁不理我。我自从嫁到王家一月多,真好比口吃黄莲心里苦…我还是取衣将他盖,免得我官人身寒冷。我战战兢将衣盖,那冤家平日见我像仇人,吓得我不敢去近身…想秀英并未待错他,他为何见我像眼中钉?像他这种负心汉,我还有什么是夫妻情?…。”
我们几个都震惊无比,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声音,全身抖如筛糠。
“姨娘!”老人猛然间咆哮了起来,顿时我感觉眼前像冒起了金星,我下意识的闭了闭眼睛,等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刚才眼前的景象都消失了,再也看不到了!
“呜呜…呜呜。”老人将头埋到了被褥上痛哭流涕哽咽道“该死的日本人,都是该死的日本人害死了姨娘!”
此时武田信隆清醒了过来机械地扭转头来愣愣地望着老人。
侯文峰抹了抹额上的冷汗,随后将老人扶着坐了起来。
老人的眼泪仍在眼眶内打转,只见他转动脑袋,双眼凝望着右边墙角那口大水缸开始了慢慢的回忆。
“记得那个时候我只有五岁左右,姨娘也只有二十不到,姨娘没读过什么书,一次偶然的机会,有个戏班看上了姨娘的貌美,就把她招了进去,教她学戏,然后为达官贵人表演,姨娘随着‘梅花班’四处的奔波演出,挣钱补贴家用,渐渐地姨娘就爱上了越剧,到后来不仅仅只是为了挣钱了。姨娘很聪明,虽然不识字,但愣是将一本台词背的烂熟,从来没有出错,很快姨娘就成了台柱子。
由于爹娘都在地里为地主老财干农活回来的很晚,加上我很小没人照顾,姨娘就带着我在戏班子里混吃混喝,一开场我就会找个好位置端坐在台前,眼睛都不眨得盯着美丽的姨娘唱戏,姨娘的一笑一颦很迷人,那个时候我根本听不懂,但也会跟着群众的叫好声使劲的鼓掌,我知道大家都很喜欢姨娘,尤其是那些地主老财和达官贵人。
直到有一天终于发生了意外,一直与世隔绝平静的村庄出现了日本鬼子的踪影。那日,我和往常一样端坐在台下正听得入迷,突然来了十多个蛮不讲理的日本兵,他们叽里呱啦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胡乱的呼喝、踹踢台下的观众,顿时板凳倒塌和村民的叫喊声响成了一片。
“太君,你路过此地,真是本村的荣幸啊,想这孔秀玲乃是本村出了名的水灵,是‘梅花班’的台柱子,经常在嘉兴、湖州一代演出,很多人都对她虎视眈眈呢!”一个弯腰哈背、一脸媚献之相的汉奸说道,并指了指日本军官手中的一张照片道“这张是当地人给她拍的,你看看,是不是很水灵。”
“哟兮,索迪斯捏。”一个满脸横肉,腰挂武士刀的日本军官摸了摸自己满是胡渣的下巴,露出了一双色迷迷的眼睛盯着台上的姨娘。
“嗨,你滴明白?花姑娘…哈哈。”那满脸横肉的日本军官朝那汉奸做了个下流的动作。
“嗨嗨嗨,我滴明白,我滴知道这花姑娘在什么地方,我这就去办。”汉奸弯腰连连敬礼,然后便转身朝戏台后面跑,去找班主去了。
顿时身后的十多个日本兵发出了哄笑。
姨娘意识到了危险,匆匆爬下了台,领着我妆也不卸就匆匆混入四下逃窜的人群。她哪里知道,她不卸妆更是容易辨认,后面的脚步声、呼喝声、枪栓声、还有哄笑声响成了一片,追得越来越紧了。
姨娘跑进了家门,抱起我就丢进了没有水的缸里,然后盖上木盖提醒着我“根生,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别出声,记住了吗?”
我无意识的点了点头,然后就躲在水缸里不吭声了。
不一会我就听到了凌乱的脚步声,院子里的狗看到陌生人警觉的叫了起来,紧接着一声清脆的枪响,那狗呜呜的叫了几声就没声了。
此时木门被踹的很响,姨娘惊了一跳,打翻了一只木盆胆怯地问道“你们想干什么!”
我好奇地掀开了木盖露出了眼睛,偷偷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那满脸横肉的日本军官脸上露着让人作呕的笑容,开始一件一件扒自己的衣服,然后抓起手无缚鸡之力的姨娘一把就丢在了木床上,然后赶紧压了上去…
姨娘一边大叫救命,一边哼哼唧唧痛苦的叫着,我看到姨娘雪白的双腿被掰成了八字形,那日本军官就趴在中间一动一动的…
姨娘撕心裂肺地哭着,好一会之后,那满脸横肉的日本军官心满意足的提了提裤子,然后竖起母指朝床上的姨娘指了指,顿时那些日本兵兴高采烈开始扒自己的衣服,排着队一个一个的站到了床沿边上…”
“呜呜…呜呜…”老人说到这里早已是泣不成声。
我和侯文峰的泪水早已经模糊了视线,喉咙处不知不觉发出了哽咽声。
“后…后来…姨娘如同死了一般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床上一片狼藉,我还看到了一个牛皮袋子,像是文件。
我牢记姨娘的话,躲在水缸里仍不敢出声,过了好一会,姨娘终于直直地坐了起来,眼神呆滞,黑色的泪痕冲花了她的妆,只见她爬下床,翻找出了一件最喜欢的粉色戏妆慢慢的穿在了身上,然后找来一条水袖甩到了横梁上系了个圈,接着姨娘站到了板凳上,将脖子伸进了水袖圈中,最后一蹬板凳,我看见姨娘痛苦的挣扎着,喉咙被勒得很紧,舌头也伸了出来,眼睛上翻,那张已经花了妆的脸显得很吓人,我惊恐地爬出了缸外,抱着姨娘的双腿哭喊着,可惜姨娘再也醒不过来了,没过多久我又听到了脚步声,那些个日本兵好像落下了什么东西又急急地朝这边跑来,我又爬进了水缸…
门口突然响起了惊雷,闪电把屋外照得透亮,我很害怕,躲在水缸里瑟瑟发抖。
“巴嘎,南京滴文件!”日本军官呼喝着进了门。
“啊——!”那日本军官一进门就惊恐地叫了一声,瘫坐到了地上,过了好一会才颤抖地站起身子,贴着墙挪到了床边,取走了那个牛皮袋子。
闪电中姨娘的那张脸无比的恐惧,那双向上翻得眼睛突然翻了下来直直地盯着日本军官,嘴角还露着诡异的笑容...
那日本军官吓得魂都没了,赶紧拿起文件连滚带爬的就逃走了。”
听到这里我已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兜里那张武田光义的照片已经没有必要再拿出来让老人辨认了,那无疑是对他再一次的心灵伤害。
此时武田信隆脸上也挂着泪水,双目呆滞毫无表情,双手抚摸着自己光洁的脖子,倍感不舒服,我定了定神,看清楚了他的喉咙在昏暗的烛光下在轻微的一起一伏,仿佛有条带子勒住了一般,只见他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踉跄的走到了院子里,朝天大吼了起来,紧接着掏出一把水果刀,割开了自己的喉咙,顿时鲜血在黑暗中无声的喷溅。放了血之后,他的脸上浮出了释然的笑容,然后渐渐瘫倒了下去...
老人先是吃了一惊,但随后神色就平静黯然了下去“他就是那日本军官的后代吧。”
车窗外的烟花灿烂,爆竹声声,但我们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因为这扇车窗是属于当地派出所警车的,虽然坐了很多次警车,但这次最不爽,没有小柯警车的亲切感了。
一个在日本有头有脸的商人在江南小镇上离奇的割喉自杀,这绝不是什么小事。
在审讯室内,我们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审讯室内的人很多,除了问询的警官,还有律师、政府要员以及日方人员。
侯文峰考虑了一下将武田光义的事告诉了他们。大家听完故事都陷入了沉默,我看到一个女警眼里充盈着泪水,捂着嘴在无声的哭泣。
“哦?受不了良心的谴责而自杀?”日方人员怀疑地反问了一句,嘴角扬着难以相信的笑容。
“是的,事实就是如此。”我白了一眼那日方人员。
“哼,我看是你们想摆脱嫌疑,故意编的…。”日方人员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问询的警官打断了“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这声音轻而低沉,但却说得十分有分量。问询的警官眉头深锁,深深吸了口烟叹道“这个戏子的确是被日本人逼死的。”
“你…你胡说,警官,这么久以前的事你怎么知道,你是想包庇他们,你们中国警察…哼,小心我告诉你的长官!”日方人员气焰嚣张的指了指我和侯文峰,以及那个老人,然后转身指着那警察的鼻子尖。
接下来发生的事让我们几个吃惊不已,那个问询的警察猛得挡开了那只手,突然站了起来大声说道“我就是故事当中那个汉奸的曾孙,我敢确保这个故事百分之百的真实!”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紧张,我们都讶异的望着那个警察。
日方人员一时有些语塞,这时一旁的日本律师凑到他耳边耳语了几句,接着日方人员和律师怒气冲冲的摔门走了…
我很佩服那警官的勇气。
办完手续后他还用警车开道将我们送到了机场,然后和我们握手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