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坐在我对面的采药人吭哧了好半天才说:“我也不是为了发财。可是我弄到这些带子也不容易,也是冒了危险,命差一点搭上。”
“你先把带子给阿甘看看嘛!”何军用当地话催促他。
何军是我五一节到神农架旅游时的司机兼导游。二十个小时前,何军忽然打电话给我,说有一个采药的想出售一批在无人区捡来的录像带。他记得我的工作与影视有关,所以立刻给我打了电话,问我有没有兴趣。我想也没想,放下电话立刻买了张从上海去宜昌的机票。二十个小时之后,我已经和采药人面对面坐在一起了。
采药人犹犹豫豫地从藤条编织的采药筐中取出一盘录像带递给我。那是一盘专业用的HD带,带子的缝隙里净是些腐烂的树叶和草的残留物,显然已经损坏。
采药人看出我的失望,于是赶忙说:“有三十多盘呢。应该大部分都是好的。”
“即使是好的,这里面到底是什么内容?也许是进山拍片的摄制组丢失或遗忘的带子,也许是他们根本不需要而丢弃的废带子呢?”
我说这番话的时候,自己都觉得有些奇怪。为什么当何军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竟没有想过这些问题呢?我当时本能地一味认为那一定是记录着某些神秘或可怕影像的录像带。持续了二十多个小时的莫名的兴奋在几秒钟前趋于理性,我觉得我匆忙地来到这里不免有些鲁莽和草率。
采药人愣住了,显然他不能给出答案。但是很快他从采药筐中拿出一把碎布片,展开在桌子上。污浊的布片呈黄褐色,深浅不一,深色的部分有些暗红色,像是血迹。
“什么味道啊,快拿开!”
何军和我都本能地往后躲避。
“这是什么?”
我感到奇怪。
“衣服。是在带子旁边找到的。”
“这是谁的衣服?”我下意识地问。
采药人奇怪地看着我。显然他觉得他已经给出了答案。
“你凭什么认定带子属于这件血衣主人的?”我知道我又问了一个傻问题。
“这衣服包着带子,部分的带子。”
“你在哪里捡到的?”
“山上。”
“你想怎么处理它们?”
采药人将目光移向何军,有些不满地说:“你没有对这位先生讲过吗?”
“讲过。你爽快些,多少钱肯卖?”何军逼问他。
他犹犹豫豫地说:“你们说嘛。价钱你们说嘛。差不多就行。我又不指望发财。给点辛苦费就行了嘛。为了把这些带子背下山,这一趟我一棵草药都没有采到。”
“我也不知道这些带子有没有用。这样吧,我给你八百块钱。你看怎么样?”
我还是决定先买下这些带子,八百块钱即使买下的东西毫无价值,也没有多少损失。另外,就像一部庸俗的恐怖片开头一样,那件破碎的血衣的确让人浮想联翩。
“一千块,我是爽快人。”采药人露出狡诈的目光。
“你真贪心!”何军忍不住责备他的同乡。
我数好一千块,交给采药人。采药人数也没数就揣进口袋里,随后带我们到他停摩托车的地方,将一个包装啤酒的纸箱交给我,里面装着整整一箱录像带。临走前他问我还要不要那些带血的碎布片,我摇摇头。他将碎布片随手丢掉,开着他的嘉陵牌摩托车扬长而去。
第二章
我希望离开木鱼镇之前搞清楚那些录像带上究竟记录了些什么。如果带回上海后才发现是一堆废物的话,一定会被当成笑话流传的。是否能找到一台可以播放这些录像带的机器成为我首要解决的问题,这并不容易。那一箱录像带的型号基本属于SONY HDCAM,这是一种全新的高清专业用录像带。据我所知中国在二○○八年才会全面采用这种新的数字高清电视播出模式。木鱼这样的地方是否会有这样的设备,我不免心存侥幸。抱着一试的心理,我在镇上的旅馆住下后,与何军立刻赶往当地电视台。可是结果令我失望。这是一个镇级电视台,日常除播出一些当地新闻外,主要还是转播湖北电视台的节目。接待我的李台长对我说台里目前的设备很陈旧,基本属于淘汰的模拟SP型。至于我说的高清录像机木鱼倒是有一套,是属于自然保护区的,因为拍摄国家级保护动物金丝猴的需要,不久前一个机构赞助了这样一套高清设备,具体型号他并不清楚,不过管理和使用这套设备的人是他的朋友,他愿意帮我联络他。
这个人名叫高强,是一位纪录片摄影师,在神农架自然保护区拍摄纪录片已经二十多年了,作品多次获得国际奖项。台长向我介绍高强的时候,不禁流露出敬意。可以想像,一个在原始森林中孤独地进行野生动物拍摄的纪录片摄影师,必然拥有强烈的事业责任感和过人的意志。这样的人受人尊重是意料中的事。不巧的是高强目前不在镇上,他去法国参加影展,两天后才会回来。
我决定留下等高强。虽然回到上海可以轻易找到一台HD播放机,但是我当时对于那些录像带上的内容还不至于抱有分秒必争的好奇心。上次来木鱼因为时间关系,有些地方没有来得及游览,这次正好补偿前一次的遗憾。于是我为自己制定了两天的游览计划。
那天晚上我与那一箱子录像带共处一室,却好像完全忘记了它的存在。总之我连碰都没有碰它一下,好像是忘记了,又好像是在刻意回避。
第三章
第二天何军带我去升天台游览。
这里已经被开发成为游览的主要景区,是需要购买门票才能进入的旅游景点,这让人多少有些不舒服。将自然景观进行所谓的修建,改造成可供游人观赏的公园,这在神农架比比皆是。神农架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开始进行了大规模的砍伐,那时各路伐木工进入这个沉寂了成千上万年的原始森林,迅速将这个拥有动植物博物馆美誉的地方夷为荒地。直到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有识之士出面强烈呼吁保护,政府才决定停止砍伐。可是残存的原始森林面积只有原来的十分之一不到了。今天进入神农架,虽然也郁郁葱葱,但是那基本上都属于次生林,就是在近几十年内种植的。所谓的原始森林,必须在崇山峻岭中穿行数日才有机会一睹其真面目。
所谓升天台,出处是关于神农氏的传说故事。
传说神农氏为民采集草药,深得老天爷的赞赏,决定接他到天国享清福。神农氏在徘徊崖犹豫良久舍不得离开故土。七七四十九天后,他在升天台被老天爷派来的仙鹤接走,“跨鹤升天”了。升天台海拔2114米,四周开阔,是一个面积大约三十平方米的圆形平台,就像是一个山头被齐齐地切掉顶一样。据说这并非人工所为。按照人们的想像,出自于历代画家手下的仙鹤,身形大小类似动物鹤一样,并不是庞然大物。如果神农氏果真是跨鹤升天,起飞并不需要那么高那么开阔的地方,仙鹤应该在任何地方都飞得起来。那么为什么要选择这样的地方呢?尽管是传说,也应该有一点根据吧?就算是异想天开胡编乱造,为什么偏偏选中一个无论从什么角度看都十分类似于现代高楼大厦顶上的直升机停机坪,很利于飞行器起降的地方?神农氏传说上溯到五千年前,与黄帝齐名,是中华民族的创始者。可是那个时期的人类基本处于落后的刀耕火种的社会,而现代飞行器的历史不过几十年。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当时的人产生了那样的想像力,且口口相传,将这段历史传颂至今?
神农架位于鄂、陕、渝交界,北纬31度,属于热带和寒冷带过度的温热带。很多人知道北纬31度是一个特殊的地理标志,处于这个纬度的还有金字塔、魔鬼百慕大、玛雅遗址、三星堆、珠穆朗玛峰、诺亚方舟、撒哈拉大沙漠等。在这个纬度上产生过种种文明和无法解答的疑问。这些文明的发生都远远超出了当时人类文明的技术水平。比如金字塔,它的建造美轮美奂,令人不可思议,非当时人类文明可以完成。那么究竟是谁制造了如此多的千古谜团?是外星人吗?不断有各种证据证明这种假设是成立的。大千世界,宇宙无边无际,人类文明绝不可能是宇宙中惟一的文明,更加不可能是最先进的文明。按照这种理论推算“神农跨鹤升天”就不仅仅是人类臆造的神话。那所谓的仙鹤难道是外星人的飞行器吗?升天台作为飞行器降落的“停机坪”实在是上乘之选。因为从这里发射进入外太空是一个绝佳的地点。在北纬31度的很多地方都十分适合起降飞行器。
我一边游览一边胡思乱想,不知不觉地度过了一天。
第四章
我和何军在镇上的小餐馆吃的晚饭,因为喝了一点酒,有些晕晕沉沉的。告别了何军,我回到了酒店房间。房间里散发着一股腐朽霉烂的气味。起初以为是地毯返潮所致,后来才发现气味的根源是来自那个放置录像带的盒子。因为房间的窗户一整天没有打开过,箱子里散发出来的气味久聚不散。
我打开那个箱子,里面的味道更浓烈些。即使是全新的录像带也有一股令人不舒服的化学气味,这种味道我并不陌生,但是因为夹杂着霉烂的腐味,所以更令人窒息。我打开窗户,将所有的带子都一一摆开,好像晾晒东西一样。这个时候我开始仔细打量花费一千元购买来的这些录像带,心里自嘲地想,也许它们根本就是某个摄制组丢弃的废物。
不过我注意到,这些录像带中的大部分都将保护锁置于保护状态。在几乎所有专业录像带的侧面,都有一个防止录像的保护锁,当按下这个红色的锁扣,即使你将录像带置于录像机中,按下录像按键,也无法进行正常录像,录像机一般会显示录像被禁止。这是一个避免不慎将重要的画面洗掉的保护功能,在录像机的操作中十分重要。我还看到在录像带盒子的贴纸上用圆珠笔手写的日期,因为潮湿,笔迹大都模糊,不过时间大约在七月二日至九月十日这个范围内。我理解那是带子拍摄的日期记录。因为编辑的需要,通常都会在使用一盘新的带子前在贴纸上写下日期,然后才装入摄像机。当这盘带子拍摄完毕从摄像机中取出来的时候,再记下取出的时间。按照一般的工作程序,摄像师的助手会在录像带的贴纸上记录拍摄日期这样的信息之外,还会在本子上记录下这盘带所拍摄的大致内容,方便剪辑师在整理素材前有一个大致的了解,这个本子通常被称作场记单。不过箱子里面没有记录本。
按照盒子上记录的时间,如果这些带子是在位于北纬31度自然保护区拍摄的,从七月初到九月初,恰好是跨越了整个夏季,并且进入了秋季。这里的秋季来的特别早,到了八月下旬,晚上的气温已经很凉了。可是这个时候的武汉还溽暑蒸人。所以每到这个季节来神农架避暑的人特别多,是一年当中旅游最旺的季节。在这个时间段进入原始森林拍摄的人必须准备应付夏秋两季的服装和装备。我想像这些录像带的拍摄者,他们的装备一定很臃肿吧。那么这些背着沉重装备进入原始森林中进行拍摄的摄制人员,他们拍摄的目标究竟是什么?为什么他们将已经拍摄好的录像带丢弃?或者是意外丢失?为什么用那件血衣包裹录像带?我不由得想到那件血衣,后悔没有从采药人那里接过那件血衣。过了一天,那件血衣的碎片可能早已被人当垃圾清理掉了吧。
第五章
第二天,我并没有按照旅游计划去板壁崖,也没有叫何军陪我。我自己一个人去了木鱼山庄。木鱼山庄并不难找。其实整个木鱼镇很小,沿小河而居,河水清澈见底。九十年代封山以后本地利用特有的自然资源开发旅游,在原本只有几百人的木鱼小镇上大兴土木。现在这里已经居住了上万人。即使这样从镇子的一头走到另一头也不过十五分钟。木鱼山庄坐落在镇子的入口,已经显得有些偏僻。
会去那里,是因为我看到一盘录像带的贴纸上隐约写着“木鱼山庄”几个字,日期是七月二日,是这些日期当中最早的一个日子。我曾打电话给何军,证实这里果然有一个叫木鱼山庄的小旅馆,于是我立刻取消了第二天的旅游计划。何军感到突然,我也没有解释原因,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有这种冲动的原因连我自己都感到莫名其妙。
木鱼山庄是一座四层的水泥建筑,看上去很新。这样簇新的新建旅舍在不大的木鱼比比皆是。但惟独这一栋,虽然主体建筑乏善可陈,却配套亭台楼阁、吊桥凉亭,倒也十分悦目。
走进木鱼山庄,前台空无一人。
“有人吗?”
没有应答。前台边的桌子抽屉被打开,清楚见到里面放着一些钞票,我一时不知道该不该退出去。正在犹豫,从楼梯上走下来一个男人。
“你好。”
我赶忙主动打招呼。
“嗨,你好。”
“你是老板吗?”
“我是,住店吗?没有房间了。今天是星期天。这个季节一定要预定才有。”
他看上去六十岁左右,显然很健谈。
“我不是住店的。不过真想在您这里住一住,体会一下,这里很清净很雅致啊。”
“还可以吧,还可以吧。这房子是我自己设计建造的。”
“真的!你是建筑师?”
“不是不是。我年轻的时候在这一带上山下乡,很有感情。退了休,就用所有的积蓄买了这块地,建了这个旅店。我从小就想当建筑师啊,这下可算是实现了宿愿。我决定和老伴儿就在这里养老送终了。”
他可能认为我是因为欣赏这个建筑物专程进来看看的。我顺水推舟和他谈起建筑来。一刻钟后,我将话题转入正轨。
“这里在去年七月份的时候接待过一个摄制组吗?”
“七月?这里经常有摄制组借宿。前年那个《情癫大圣》剧组也在这里住过。谢霆锋也来住过的呢。七月?”
他思索片刻后,走到前台,从资料柜里取出一个文件夹翻看。
“没错!有一个,是七月二号入住的。”
说着他带我来到他的留念栏前,那上面贴满了照片。
“嘿嘿,像不像一个展览馆?”老人得意洋洋。
因为时间很长,已经照片叠着照片,挂在墙上像是一个浮雕作品了。与来光顾的重要的客人合影留念,很多店家都有类似的做法。店主将那些与名人客人的合影张贴在店内的墙上供大家观赏,这既是店家的荣誉,也是为新来的客人提供一点小小的娱乐。或许更重要的是,在这个僻静的小旅馆里这些照片对于寂寞的老人来说有着特殊的作用吧。每当漫长的冬季到来的时候,这些照片可能是伴随他们,以便打发那些没有客人的乏味时光的最好的伙伴吧。
他在层叠的照片下面终于找到一张合影,除了照片中的老板,还有七个微笑的人,五男二女。他们有人拿着摄像机,有人拿着话筒,是一个标准的摄制组的样子。都是陌生面孔,应该不是所谓的名人。不过,大概在老板的心目中拍摄电影电视的人都是惹人注目的一群,统统可以列入名人的行列。
“哦,这七个人啊。你说的是他们吧?”
照片好像唤起了他的记忆。
“看到照片我记起来了。虽然离开的时候大家和好如初还合影留念。但他们在这里住的期间其实发生过一点小小的不愉快。”
“怎么了?”
我表现得格外好奇。
“也没有什么。其他人还好,就是他们的摄影师和我发生了一点点冲突。他到的当天因为喝多了酒,吐在了床单上。第二天我要求他另付清洗费。因为他们住进来的时候和我谈的价钱很低,我将这些额外的费用都列明另外收。谈价时他们也是一口答应了的,可是当我提出要收费,那个摄影师很不高兴,于是我们还争论起来。当然后来他们还是付了费用。他们的那个导演记得是个女孩子,是那几个人里面最小年纪的。听说是个英国出生的中国人,不过普通话说得很好,比我们这里的一些人还说的好呢。她向我赔礼道歉,反倒让我不好意思,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所以走的时候我们大家都还是非常愉快的。开旅店的乐趣其实也在这里,人来人往的,什么人都有,和各种人打交道让我学会很多为人之道啊。他们后来进山拍摄什么纪录片去了。出来的时候没有再在我这里住。希望他们不是因为那点小事才不到我这里来住的吧。退房的那天应该是七月三日。我这里有记录,对,七月三日退的房间。”
比对录像带上的日期,我基本可以断定那些录像带是属于曾经在这里暂住过的这个摄制组的。但是当听到老板提到他们出来的消息,我不由得有些失望。下意识里,我立刻联想到我花一千元买来的那些录像带。如果他们完好地离开木鱼,这些录像带就毫无价值可言。
“他们什么时候从山里出来的?”
“这可说不清。我就是那么一说。什么时候出来的真不知道。总之他们一定会出来的。虽然这里经常有人在山里失踪,但是一下子没了这么多人还没听说过。”
他笑着说。
老板很好客,还取出珍藏多年的铁观音招待我。我们围坐在一个木根做成的茶盘前津津有味地品尝起功夫茶来。虽然我对茶的要求很苛刻,但我必须承认老板煮的茶温度火候都恰到好处。加上这里纯净的河水,炮制的茶有一种独特的甘甜味。
我忽然对他提到的关于有人在山里失踪一事感兴趣。他向我讲述了一个近期失踪的事件。有一个游人到板壁崖游玩时,离开了那里修建的栈道,就再也没有走回来。因为一旦离开人工修筑的栈道,进入山间,那里的地形地貌几乎没有区别。你以为可以作为地标的山峰或树木,转眼被周围其他类似的山峰和树木所取代,于是就陷入重复往返的错误迷阵,难以自拔。等耗尽了体能,坐下休息,由于海拔高,氧气稀薄,可能就永远也醒不过来了。那个在板壁崖失踪的人就是这样的遭遇。其实他死的地方离游览的区域不过三里路程。五天后人们在一个山洞里找到他。他斜靠着石壁的样子就像活着一样。显然他想躲进石洞避寒,因为不论什么季节,这里的夜晚总是阴冷袭人。
“人们用担架把他抬下山的。那人就像活着一样,只是睡着了,不会说话。身体没有什么损伤,只有手心好像擦伤了皮,有些血印。只是那血印有些特别,是一个方形的,像人工刻上去的。”
“刻上去的?!”
“呵呵,神了!这里的人有制造神话的风俗。什么野人啊什么的。呵呵。”
晒着暖洋洋的太阳,品尝着上等的茶叶,有一种说不出的慵懒和惬意。
第六章
在神农架盛传野人出没。有二百六十三名目击者声称遭遇过野人。关于野人的传说古已有之,也见著于一些文字的记载,但是从未有任何的标本或照片可以证明野人的存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国家曾组织过大规模的科学考察,当时军方也有介入。据说士兵们对整个神农架进行了地毯式搜索,最终一无所获。不过军方之所以参与科考,主要目的还不在于平息是否有野人存在的争议,而是因为当时正在那里兴建一个大规模的军事基地,军方担心所谓的野人有可能是潜伏的台湾特务在那里搜集军事情报。在神农架地区存在一个庞大的军事基地已经不是秘密了,在一些重要的公路边有写着“军事重地外国游人严禁进入”的告示牌,十分醒目。
离开木鱼山庄前,我向老板索要那张七人合照,老板一口答应了。出来后我立刻去了镇上的网吧。在GOOGLE的搜索栏里,我敲下“神农架纪录片摄制组英国”后进行搜索,结果出来的却是关于电影《情癫大圣》的报道,文字如下:《情癫大圣》拍摄片场解密,谢霆锋俊脸变青瓜;山下还是二十多摄氏度温暖如春,山上却早已是冷风阵阵、积雪纷飞。谢霆锋所在的《情癫大圣》剧组目前已经在海拔3000多米的神龙架深山里连续拍摄了十几个日日夜夜,这次的拍摄让习惯了亚热带气候的谢霆锋吃尽苦头,照剧组人员的说法,饰演唐僧的谢霆锋穿着一件单薄的灰白色僧袍拍摄夜戏,到第二天天放亮时已经脸色铁青--“唐僧”通宵捱冻。又据剧组内部人员透露,迄今为止剧组主要拍摄的都是谢霆锋的戏,一般晚上六点左右开机,到第二天早上八九点结束。导演刘镇伟之所以选中神农架,看中的就是这里的“史前”氛围:大树一律参天蔽日,树身上爬满青苔,一看就很古老的样子。此外外景之一的白龙滩,潭水清澈寒冷,中有巨石如同岛屿一样星罗棋布。这些优美的景点海拔最高可以达到3000米,有的地方已经堆起积雪。据说日落之后气温会下降到十摄氏度以下。
如此寒冷的气温对于来自南方,习惯了亚热带气候的谢霆锋来说简直就是一种考验,这次他饰演的唐僧一袭灰白色的普通僧袍,头顶一个光头头套,或青灰色圆形小僧帽,衣衫单薄得根本不能御寒,一场戏拍下来,常常冻得嘴唇发白,披着军大衣,捧着工作人员端上的热咖啡,还会冷得瑟瑟发抖,一张脸也成了“青瓜脸”。据透露,谢霆锋除了这个“和尚”造型外,另有一个“蛛蛛侠”的造型。
除了这些无聊的娱乐新闻,关于我想了解的那个纪录片摄制组却只字未提。我对着电脑屏幕愣了片刻,就漫不经心地开始随意浏览新闻之类的网页了。那个纪录片摄制组的事情被我暂时忘在脑后。一切都有待高强回来,那些录像带以及那个摄制组的事情自然会有分晓。不过那是一些毫无价值的录像带的可能性仍然存在。如果真是那样,我那么匆忙来到这里,以及坐在木鱼的网吧里不知所谓地消磨一个下午,这一切都变得极其可笑。
第七章
高强终于回来了。他一身迷彩装,看上去更像一个军人。他在神农架坚持拍摄纪录片已经二十多年了,见证了这二十年来拍摄纪录片所使用的器材不断更新变化的全过程。最新获奖的片子是关于金丝猴的,用的就是最新的HD设备。因为国家和保护机构的重视,他成为最早的一批使用这么昂贵和精尖设备的中国纪录片工作者。他很慷慨,乐于将他的那套宝贝设备借给我用。
星期一的下午两点,我终于坐在电视屏幕前。我旁边的桌子上放着那箱录像带。我首先将日期为七月二日的带子塞进录像机的带舱。
我很婉转地向高强表示希望能够一个人独自观看那些带子。高强很理解地同意了。倒是何军流露出一丝失望,我知道他渴望和我一起观看那些带子,因为到目前为止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因他而起的。但是当时我的心态极其复杂,如果他们在我会很不自在。我相信我更在乎的是怕他们看到我买下的东西是一堆废物。
画面时有时无,声音像跑转儿一样。那是磁带受损后因为磁迹不连续出现的现象,一般最容易出现在带子的开头。但是那样的画面持续了很长时间。时断时续地可以看到镜头是固定的,不时见人坐下又站起来。背景是一面镶嵌着浮雕的墙,隐约可以辨认出是木质的。不久画面突然消失,电视上只留下一片蓝颜色。无论我怎样将带子快进或倒退到任何位置再播放,情况是一模一样的,换上其他的带子也是一样。于是我只好叫高强来。他检查过我的录像带之后,得出结论是我的带子上面的磁粉脱落,将播放的磁头糊上了,磁头需要清洗。我感到歉意和懊丧。倒是高强并不介意,说需要几个小时清理一下,让我去镇上茶馆喝杯茶,三个小时后再来。
三个小时的时间漫长难耐。刚才看到的那几分钟画面让我敏锐的职业神经异常兴奋。我隐隐约约意识到那带子一定不是人为当作废物丢弃的,我说不出为什么,我的直觉就是这么告诉我的。我越是这么想,时间越是过得缓慢。三个小时还没到,我又出现在了高强的工作室门口。
高强一脸歉意和迷惑。
“不知道怎么搞的,就是清洗不干净。我已经重复清洗了两遍了。”
“那怎么办?”
“看来今天看不成了。我让我宜昌的朋友给我送过来一种专业用的磁头清洗带,又方便又快捷。他已经在路上了。”
我听了这话不免失望,但是又没有更好的选择。我此刻后悔不该留在这里,如果在上海,可以找到不止一台这样的机器。即使出现这样的故障,可以立刻更换一台。我的耐心已经失去,虽然口头上仍拜托高强尽力清洗,可是转身出门后,我立刻打电话给旅行社,让他们给我订第二天回上海的机票。
晚上十一点多,高强打电话跟我说他的朋友已经从宜昌赶到,清洗带已经在他手上。
“放心吧,应该没问题。”他很肯定地说。
“拜托了。只要清理好,请马上给我打电话,不管多晚我都可以过去看。”
“好吧。一好我就给你打电话。”
我在无限期待和焦灼不安中睡着了,睡得很不踏实。电视也没有关,我好像在那重播的电视剧剧情中不停地穿梭,将接收到的故事点滴情节串连起来,形成自己的故事版本。三点钟的时候高强又打来电话。
“阿甘,很抱歉还是不行。放我的带子就没问题,可是一放你的,磁头立刻就脏。你睡吧,我再试试。挺奇怪的,以前没有遇到过啊。即使是脱磁粉很严重的带子我也遇到过啊,都没有这样过。”
“要不就算了,干脆我回到上海再想办法。”
我不抱任何希望了。
“我再试试看。反正都是不行,再试试碰运气吧。你睡吧,今晚即使可以我也不给你打电话了。怎么也到明天再说吧。”
挂上电话我反倒睡得很踏实。我就是这样,当一个问题有了解决的办法,就像找到逃跑的出口一样,多严重的事情都无法打扰我的睡眠了。
第八章
第二天一早,我没来得及吃早餐,就立刻去了高强的工作室。他眼睛红红的,神情疲惫。他一见到我就摇摇头,说:“我干了一整夜,还是不行。”
让他为了我的事情熬了一整夜,我心里很内疚,也很感激。
“谢谢了。算了,可能带子实在太脏。我拿回上海去想办法吧。”
“看来只能这样了。”
他指指桌子上的纸盒子,“都给你装好了。这些带子是什么内容啊,怎么会那么脏?”
盒子用胶带封住了。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肯定是受了潮。磁粉被水汽泡了,很容易脱落。磁头被死死地糊住了,那盘清洗带都污浊了。说不定要把机器搬到武汉去清理呢。”
我从内心感到抱歉,也为高强乐于助人的行为感动。也许都是同行的关系吧,他一定很理解我急于看到带子上画面的心情。
我给他递上我的名片,说:“来上海一定给我打电话。只要是影视方面的事情,我一定尽力帮忙。”
何军开车来接我。当我将装有录像带的盒子放进汽车的尾箱时,我下意识打开纸箱子看,见里面静静地躺着那些录像带,只是气味没有当初那么浓烈了。有时候我挺讨厌自己这样的敏感,时刻抱着怀疑的心态,不论对方曾经怎么帮助过我,我仍难以摆脱质疑对方诚意的狭隘心理。我知道这是一种不健康的心态,可是这个阴影如影随形,不停困扰着我。
车子在早晨的山间柏油路上行驶着。
我开着车窗,冷飕飕的空气钻进车厢,既清冷又清爽。烦躁和焦灼暂时被抛在车外。平时不抽烟的我还是接过何军递过来的烟。点着了,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的烟还是清蓝的,飘在车后面。听说如果烟经过肺部后再排出,烟的颜色就会变成黑灰色。
忽然我弹烟灰的手停在车窗外。
“停车!”
何军难以置信地盯着我。
我再次重复:“停车!停车啊!”
车子急速地停在路边。
何军紧张地左顾右盼,问:“怎么了?”
他显然以为是路面或者车子有什么异常。
我的身体和神态凝铸了。
“等等!”
我力图将所有的触觉都集中在我的鼻子尖上。大脑急速转动,搜集储存在里面的信息。
“把后箱打开!”我对何军说。
“怎么,忘了什么吗?”
他说着下车,用钥匙打开尾箱。
“你的行李都在啊。”
我没有理会他,伸手打开装录像带的纸盒,然后将鼻子凑近那些录像带,像狗一样闻着。
“回去!”我几乎是在命令何军。
他感到十分意外,“忘了东西?”
“回去才知道。”
我不想回答他。我感到极度震惊,我绝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希望我错了,但是我清醒地意识到那是不可能的。
第九章
再次见到高强的时候,他一脸愕然。
我和他对视着没有先开口说话。
“怎么没走?”
他故作镇静。
“走了一半,又回来了。”
我尽量语速平稳,不带任何情绪。
“怎么,忘了东西,还是……”
“算是忘了东西吧。”
何军听得一头雾水。
我转头对何军说:“何军,麻烦你先回到车上等我。我和高强有几句话说。”
何军知趣地回到车里,点上一支烟,困惑地往我们这边看。
高强忽然开口,语气和刚才判若两人。
“你是怎么发现的?”
“气味。原先带子散发着一股腐烂的气味,现在没有了。现在的气味是全新的录像带特有的气味。”
“我要是不承认呢?”
“你不会。我们是同行,看到珍贵的画面都会动心,但是我们也有操守吧。况且你在外面那么有成就,你不想把这变成一个丑闻吧?另外,我有人证。何军可以证明我是那些录像带的主人。”
“可你并不知道那些素材的内容。你还根本没有看到呢。”
“你已经看过了?”
他犹豫了一下,轻轻点点头。
“是什么内容?”
他平静的脸上毫无表情。
“你准备冒着身败名裂的风险将那些录像带占为己有?”
“你还是无法证明那些带子是属于你的。”
“我相信你会回心转意的。我住下来暂时不走了,等待你改变主意。如果明天中午之前你还没有决定还给我,后果你要考虑清楚!”
最后这句话虽然带有威胁的意思,但脱口而出之后,其实还是十分的心虚,因为如果他真的不归还我,我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能怎么样呢?我总不能去抢吧?不过在那一刻,我还是作出了去抢的决定。
我准备在木鱼山庄住下来。
在前往木鱼山庄的路上,我将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何军。
“他是怎么调换的呢?那些带子的盒子还是原来的啊。”
“他将新的带子拆开,替换了旧的。我想这是惟一的方法。我看到这些带子盒上的螺丝有伤痕,显然被扭动过。一般不会有人去动盒子上的螺丝。”
“看来一定很值钱吧,不然他不至于出此下策?那些带子究竟拍了些什么啊?!”
何军有些兴奋。
“值不值一大笔钱我不知道,但是可以肯定它很有价值并且将引起轰动。我可以肯定。高强不是外行。”
我开始恨自己当时没有立刻回到上海去了。
“引起轰动就一定值一大笔钱。”
何军眼睛发光。
“我现在该怎么办?”
“抢回来啊。”
他想也不想冲口而出。
“妈的,没想到他是这么个人。没看出来啊。晚上我们去他的工作室抢,抢到手再说。”
我惊讶于他的想法居然和我的惊人的相同。
突然他将车子掉转头。
“既然要抢,不如现在就去!不给他转移带子的时间。”
何军显得异常冲动。
第十章
当我们再次出现在高强工作室门口的时候,门上着锁,他已经离开了。虽然我们打着来抢的旗号,但是面对无人的工作室,仍然顾虑重重,最终没有采取硬闯进去的鲁莽手段。
我贴着玻璃往里面看,有一些录像带像书籍一样摆放在书架上,没有办法分得清哪些是属于我的。桌子上除了放着一把螺丝刀,也空空的。刚才装录像带的纸盒子就是放在这张桌子上的。搬动纸盒子的时候我见到过那把螺丝刀,现在想来那应该是打开录像带盒子的工具吧。录像带盒子上一般有八个细小的螺丝钉,要打开它们需要很细心,需要很耐性。高强忍着时差带来的疲劳,整夜将那三十多盒录像带打开,又重新恢复原样,支撑他完成这么枯燥工作的动力究竟是什么?那些录像带上的内容一定十分吸引人吧?高强可能最终靠着这些录像带登上他作为纪录片摄影师生涯的辉煌顶点,享受来自全世界的喝彩。他一定是这么想才会出此下策,干下那么肮脏的事情的。因为被我识破,此刻他的处境一定十分尴尬。作为一个小有成就的摄影师,如果被人揭露出那样的丑闻,可以说职业生涯极有可能画上句号。但是又有多少纪录片摄影师一生中能拥有向全世界公布惊人拍摄画面的机会?揭示未知之谜,或揭露人们极力想掩盖的真相,是一个职业纪录片摄影师一生的追求。即使是我,在面对这样巨大的诱惑下,也难免干出同样的事情来。
我和何军满镇寻找高强。差不多镇上开店做生意的人都知道我们在寻找他。最终还是一无所获。我只得在木鱼山庄住下来。
旅店老板再次见到我十分高兴。因为今天是星期一,房间很空闲,即使没预订,也毫不费力就住下来了。我没有让何军回家住,而是在我隔壁租了房间,一同住在旅店。我计划夜里突袭一下高强。高强是江西人,在这里没有任何亲戚,也没有成家立室。我想他晚上无论如何都会回去住。那个工作室也是他的宿舍。
老板一直想和我聊天。可是因为我心事重重,回答问题语焉不详,不久老板也就没有了谈天的兴致,撇下我们,出门去镇上找人聊天去了。
何军买了一些啤酒和花生米回来。我们就在我的房间里对喝起来。
“实在对不起,让你花了钱,又什么都没得到。”
何军很内疚地举着酒杯。
“我干杯你随意,赔罪了!”
他一仰脖子喝下整杯啤酒。我也不甘人后一饮而尽。
“他妈的高强平常斯斯文文的,很受人尊重,怎么会干出这么丢人的事情!”
“你平常和他交道多吗?”
“不多。很少见他。他总在山里面拍片。一个他,一个张金星,都快成我们这里的名片了,名气很大咧,外面人都知道呢。要不是他那么有名,人家怎么会赞助给他那么老贵的设备。”
何军说的张金星是一位非常有名的民间野人科考家。他祖籍山西,九年前来到神农架,就没有再离开过。起初在原始森林里游荡,试图搜索野人的蛛丝马迹,这几年在南天门搭建了一个固定的观察站。这个人的资料在网上很多,他那快要垂到肚皮上的胡子是他最突出的特征。他曾宣誓不找到野人决不剃胡子。
何军又出去买回来十瓶啤酒。我的心情坏到了极点,整件事情让我觉得十分窝囊。回程的那一刻如果不是我的敏感,我此刻已经在上海某家制作公司里欣赏这堆完全空白的录像带呢,想到这里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就这么在沮丧的情绪下和何军不断碰杯,完全忘记自己是一个不胜酒力的人。很快地,我的意识模糊起来。
第十一章
我被人摇醒。当我的意识开始恢复的时候,我首先感到的是头疼欲裂。
“醒醒!”
喊我的声音很粗暴,而且不止一个。我迷迷糊糊地看到我的房间里站着几个黑色的影子,我一下子酒醒了一半,仔细看是三个警察。警察怎么进到我的房间!难道我没有锁门?我让大脑尽可能倒转,试图回忆清楚之前所发生的事情,可是徒然。
“现在几点?什么事情?”
我糊里糊涂地睁眼往窗外看,见外面一团漆黑。
“醒醒。起来!站起来,站起来!”
其中一个警察的语气十分严厉。
“跟我们走一趟。”
他们开始对我推推搡搡。
“嗨嗨,我会走,推我干吗?!”
“好好走就不推你了。”
“我跟你们去哪里?”
“去了就知道了。”
“我为什么跟你们去?你们是谁啊!”
我很不高兴。
“去了就知道了。穿上鞋,走!”
鞋几乎是他们帮我穿上的。我被那几个自称是警察的人带出旅店的时候,瞥见老板和他的老婆躲在一角向这边窥视。毫无疑问他们一定把我当成坏人了。被警察带走的人有几个不是坏人呢?
走出旅店,见外面停着两三辆警车。警灯急速地闪着,可以看到不少警察在旅店周围。冷风一吹,我的意识几乎完全恢复了。当一个警察试图将我的头按低,让我钻进警车时,我抗拒了。
“等等,你们还没有说清楚我究竟犯了什么法?你们没有说清楚前,我有权利不跟你们去。请你们找何军来,他就住我隔壁。他最了解我这几天都干了些什么。”
“就是让你去见何军的,上车吧。”
按我头的这个警察倒是很客气。我意识到事情真的很严重,而且显然何军已经被他们带走。
“你叫什么名字?”
“你分明拿着我的身份证,还问?”
我准备采取强硬的姿态,因为我知道自己什么也没有干。警察并不生气,接着问:“你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派出所。”
“知道就好。来木鱼干什么来了?”
“旅游。”
“你不老实。我再问你一遍,来这里干什么来了?如实回答,否则后果你知道的。”
“旅游。”
“你去年五月份来过一次,才一年又来?而且据我们所知,你只有一天出去游玩。”
“不可以吗?”
我被激怒了,忍不住抗拒。
“可以告诉我带我到这里是为什么吗?”
“你购买了一批录像带,对吗?”
显然警察知道一切。
“是的,怎么?”
毫无疑问何军向警方招供了关于我的一切。虽然没有做过什么违法的事情,但是本能上自己的私事被公之于众,总有一种反感的心理。紧接着我发现警察知道的远不止这些。
“你是拍电影的?”
这是一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对方提出这个话题无非是证明他们对我了如指掌,以此暗示我不要试图耍任何花招。
“你的《天黑请闭眼》我挺喜欢的。还有《时差七小时》,那个女孩子现在还在美国吗?听说她的市委书记爸爸已经没事情了。”
“现在我实在没有兴致讨论我的电影。不过我还是非常感谢你看了我那么多电影。这里的电影票多少钱一张?”
“电影票?我们这里没有电影院。我长这么大只看过两次露天电影。即使有电影院谁又会去呢?到处都是盗版碟,一张才五块钱。”
我开始恨眼前这个警察了,我甚至不愿意正眼看他。一个堂堂的警察说起盗版碟居然那么坦然,在我听来就像是一个缉毒警察大谈自己吸食毒品的乐子,让人厌恶。
不过我准备采取妥协的态度,我知道强硬下去对我不利。其实我也不想太孩子气。
“你和何军什么关系?”
“我请他作导游和司机。”
“还有呢?这次是他叫你来的?”
“是的。有一个人想出售一些捡来的录像带,我有兴趣就来了。怎么?”
我急于知道他们是什么意图。但我隐约感到和那些录像带有关系。
“那些录像带是什么内容?你看过吗?”
“不知道。想看,没看成。因为高强那里的录像机总是出问题。”
“你认识高强?”
“不算吧,这次才见面的。能告诉我为什么深更半夜拉我到这里吗?”
“不是拉你,而是让你配合我们破案。”
“破案?怎么了?何军出事了?”
“不是何军,是高强。”
停了几秒钟后,警察接着说:“他死了。”
“!!!!!!!”
我好办天没缓过劲来。虽然我十分厌恶他,但也不至于盼他死。同时我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我再也拿不回那些原本属于我的录像带了。
“你和高强有什么纠纷吗?”
“纠纷?高强?他太卑鄙了!”
“你究竟和他有什么纠纷?是你让何军闯进高强的住处吗?”
“什么意思?我让何军闯到哪里?高强住处?你能说清楚些吗?”
“你说你本来已经离开,为什么又回来?”
“因为高强使用卑鄙的手段偷走了我的东西。”
“你是说这些吗?”
警察指着旁边的装录像带的纸盒子。
“那早就是一堆废物了,都是些没用的废盒子。他把里面的带子置换了。”
“那些带子上究竟是什么,他要那些东西做什么?”
“我要知道就好了。”
“你指示何军去杀死高强,想拿回那些录像带?”
我盯着警察的脸好半天,想确定他不是在开玩笑。
“我怎么会为了一千块的东西杀人?况且我根本不知道它值不值那个价钱。何军自己也不会为了录像带杀高强。作为一个本分的出租车司机,除了开车他没有其他的技能,对复杂的电视技术根本一无所知。就算是那些录像带多么有价值,他也不见得懂怎么把它们变成现金。他怎么会因为这个对高强下手?!除非他们之前就已经结下仇恨。”
他们虽然都住在木鱼,可是他们完全生活在两个迥然不同的世界中。何军每日辛辛苦苦为家计奔忙。高强则完全放弃个人生活,在梦的世界里游荡。他们是平行的火车轨道,永远没有交叉的可能。
警察死死地盯住我的脸差不多三十秒。终于他叹了口气,态度开始转变。他看得出来我绝没有任何表演的成分,他知道我和高强的死没有关系。不管具备多么丰富的想像力,所有的事情都一目了然。
“请你跟我们走一趟吧。”
那口气是不容商量的。
高强究竟是怎么死的呢?如果他真的死了,那么我的录像带还拿得回来吗?何军闯到高强那里究竟干什么去了?我带着这些疑问走出了派出所。离开前,警察让我在书面问讯录上签字画押。我平生第一次用红色的印油在白纸上摁下自己的指纹。这个时代还保留这样古老的签字方式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也感到毛骨悚然。试想一下你根本无权拒绝警察的要求,不得不将食指蘸上红色的印油,在记录了我的每一句话的白纸上按下鲜红的指纹。不得不承认,那个清晰的指纹确实非常好看。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更显得恐怖。
我要与何军见面的提议被拒绝了,我想知道他究竟为什么独自闯到高强的房间里去。他难道不是应该叫醒我一起去的吗?我们本来商量好的,是那些该死的酒坏了我的事。如果不是喝醉,可能我已经拿回属于我的那些录像带了,甚至高强或许也不会死。我莫名其妙地将高强的死和我扯上关系。
很快警察和我来到高强的住处。房子里像是经历过一场大的浩劫,四处散乱着录像带盒子和被抽出来的咖啡色的带子。那些带子像碎纸机处理过的废纸条一样缠绕着,一堆一堆的,差不多占了半个房间。高强趴在地上,姿势扭曲,露出的面部有片伤痕,血迹不多,像是擦伤。可是令我惊讶的是,那伤口显然呈一个有规则的图形,意外的损伤不可能造成那样的伤口。警察看出我的惊讶,盯着我看,一副等待答案的样子。
我使劲摇摇头,不住地说:“这是什么意思?这是怎么了?”
我完全懵了。
“他怎么死的?这点伤不至于要命啊!”
“我们正在等待法医鉴定结果。”
现场的桌子上摆着几盘录像带,还有录像机和电视机,电源都开着。不用说高强死之前一定正在看那些录像带。桌子脚下是一个专业的录像带包装盒,里面有数十盘录像带。我相信那些就是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你说的录像带是这些吗?”
警察指指桌子上的录像带。
“我想是吧。”
其实我心里也不是很有底,录像带从外形上看都是一个样子的。但在这个夜晚,高强除了看那些煞费苦心得到的录像带,难道还有心情看别的什么吗?
“这些录像带是你从采药人那里买来的?”
“是。”
“你为什么要买这些带子?专程跑这么远?”
到了这一步,我只好实话实说了。
“因为采药人说是在原始森林捡到的。这样的东西一般是不会被遗忘丢失的,所以觉得或许会有价值。”
“就是说你还什么都没看到?”
“可不是嘛!”
“这些带子还可以修复吗?”
我看着乱成一团缠绕在一起的录像带,摇摇头,说:“因为这些录像带的表面都变皱了,就算重新装进带盒里,上面的磁粉也一定被破坏掉了,即使还有图像,绝大部分也只会是一些和噪波差不多的东西。不过,如果你们没有什么需要,我愿意带走这些带子。我回去试着将它们装到带盒子里。即使是一些不完全的画面,我还是想知道,我花了一千块钱买来的东西究竟是什么货色。”
我不失时机地尽量显示我的专业知识,无非是想向他们证明我千里迢迢为着一些不明内容的录像带来到这里,是出于我专业的需要。
“这些是现场的重要证物,不可能让你带走,而且你暂时也不能离开木鱼。”
我一听慌了。我并不担心会被他们错认为凶犯,我有一系列证据证明我和高强的死毫无关联。但是如果说案件没有查清之前我都不能离开的话,我在上海的几个手头上的工作就全要泡汤了,那可就惨了!我有些后悔来到这里。
“我们不会留你时间太长。两三天吧。请你一定配合。”
警察显然看出我在想什么。我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
第十二章
我回到旅店正要上楼,见老板远远地站在阴影里看我,那眼神让我不舒服。
“请问先生,你什么时候退房?你只预定了一天。”
果不其然,他一定把我当成坏人,至少是个麻烦人物,盼望我尽快离开。
我苦笑着回答:“那就续几天吧。警察不让我离开。”
“那你需要再交一些订金。”
“那好吧。再续三天。”
“要那么长时间?不过最迟只能到周五。周末所有房间已经被旅行社订了。”
我爽快地付了押金,心想周五的晚上我已在上海黄浦江边的宝莱纳酒吧喝啤酒了。那是我每个周末的必修课。
我付完钱正要转身,老板突然说:“高强昨天晚上来过。”
“什么?!”
我惊讶不已。
“他来干什么?”
“来找何军的。”
“他们见面了吗?”
“他去了何军的房间,应该见面了吧。”
“他们认识吗,以前?”
“认识!他们还是朋友呢。木鱼就这么大,都认识。”
我奇怪何军为什么始终没有提到他和高强是朋友这层关系。
“高强在这里待了多长时间?”
“五分钟吧。走的时候我还奇怪,问怎么这么一会儿就走了。他说何军醉了,所以回去了。”
“你对警察说了吗?”
“没有。”
“为什么?”
“你觉得我应该告诉警察吗?我当时觉得只是好朋友来探访,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再说,警察也没对我说起高强死了的事情。他们问得最多的还是关于你的。要是那个时候知道高强死了,我一定会对他们提起高强来过这里的事情呢。”
“所以你觉得我不是好人?”
老板不好意思地点点头,然后说:“不过,如果真是坏人,你就回不来了。警察怎么会放一个坏人呢?”
我挤出一个苦笑。忽然,我觉得奇怪,老板怎么知道高强死了?现在不过早上九点钟,是谁将消息这么快透露给他的?
于是我直截了当地问:“你是怎么知道高强死的?警察提到过吗?”
“警察才不会对我说这些呢。不过我们有我们的方法。”
“什么方法?”
“不瞒你说,木鱼没有秘密。就这么大,在这里瞒不住任何秘密的。你看这些个做生意的,每天一关门,谁家今天生意怎么样、营业额多少,没有人不知道的。更何况死人这么大的事情。”
“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将他来过的事情报告警察。不管有用没有,高强死之前几小时,甚至可能几十分钟前来过这里,对警察破案来说一定是重要的线索吧。”
说完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往自己房间走去。我猜想高强可能是因为内疚才来旅馆的,也许他想对我说对不起吧。但是我们那时喝醉了,他失去了最后向我道歉的机会。虽然如此,我还是不能原谅他,因为他的过错,或者说是贪婪,令我深陷麻烦,被软禁在这里不能脱身。
不久何军也回来了。他脸色苍白,情绪糟透了。
“我以为你不会这么快出来呢。”
我自己也没想到一见他冲口而出的竟然是这么一句让人尴尬的话。
原来我喝醉之后,何军酒壮英雄胆,独自去高强那里,试图将那些录像带抢回来,因为他觉得是他给我带来了损失和麻烦。当他撬开高强工作室的窗户,跳进室内,在书架的背后见到了倒卧在地上的高强后,他马上通知了警察。可是没料到警察将他也列入嫌疑人名单,这让他很有挫败感。
“别说你,我在醉梦中都被拉起来,也是嫌疑人之一。一定是你说了什么,让警察怀疑我们。”
“我能说什么?说实话呗。警察都是些疑心很重的人,没那么容易相信我们。不过我们确实不是凶手。至少我可以保证我自己。”
他说完这句话,感到有些不妥,赶忙补充:“你就更加不可能。你不会为了一千块钱的东西杀人吧?”
“其实当我知道他偷换了录像带,真有杀了他的冲动,真的。”
我见何军迷惑地看着我,语气一转说:“不过,现在不用我自己动手了。我是感到有些惊讶,但我不会同情他。要不是他,我现在早回上海了。”
沉默了片刻,我突然发问:“你和高强是朋友吧?”
他吃惊地看了我好半天,没有说话。
“听老板说昨晚他来过酒店找过你。”
“你说什么?!”
“除非你也喝醉了。”
“我当然喝醉了。我不知道有人进过我的房间!”
何军不像是撒谎的样子。如果不是超级好演员,不可能表演得那么完美。
第十三章
采药人很惊慌的样子。他也被警察叫去问过话。因为年轻时偷鸡摸狗的事情他曾被警察关过几天,算是有过污点,所以此次被警察叫去问话很是紧张了一阵子。他一见到我和何军就抱怨。
“就挣你那么一点钱,惹这么大的麻烦,悔死了!”
“你以为阿甘先生愿意啊?你以为我愿意啊?不是你说捡到什么录像带,大家都不会惹得一身臊。都是从你开始的。”
他们互相抱怨起来。
我忍不住打断他们:“你能带我去捡录像带的地方看看吗?”
他们都愣住了。
何军首先说:“警察不允许你离开这里的啊。”
“我没有离开啊。也没有人划定一个界限。我毕竟不是犯罪嫌疑人,我只是他们一个重要的证人,他们请求我协助调查而已。”
“那有什么看头?都是树林子,草甸子。”
难以掩饰的一丝慌张在采药人的脸上悄悄掠过。
“况且我哪有那个闲工夫啊。不过日子了!”
“如果给你工资呢?”
“什么工资不工资的。我不是什么钱都赚的。”
他的态度判若两人。这个时候我才开始认真思考采药人在整个事件里扮演的角色。之前,我只是把他当做一个为生计而不停奔波在崇山峻岭中的劳碌的中年人。他看上去很朴实,长得几乎没有什么特点,属于大街上照面后立马便会忘记的那种类型。
“你这是干什么嘛,人家阿甘好意请你当向导,你怎么这个态度呢?”
何军对于采药人的态度感到不满。他接着说:“人家什么都没看,就掏钱买了你的东西,要你带着去发现带子的地方看看,还给钱你,不给钱也应该去的呀。你怎么这人呢!莫非那些录像带是你不正当得来的?”
“你胡扯个球!”
“那你去还是不去吗?”
“那,那,怎么算呢?”
“按天算。大约需要几天?”
我欣慰他有所松动,不过他转变得这么快也令我惊讶。
“三天吧。每天一百元。五一的时候我带探险旅游的,每天二百多呢。如果我采药,每天肯定比一百元多……”
“就一百元吧。明天一早出发好吗?”
我打断他。
“可是我要说清楚,当时我是有些事情没有说清楚。不过不关我的事,录像带当然是我捡的,不过有些事情呢……算了,那么反正去看了就知道了。”
采药人站起身。
“我去准备准备吧。绳子什么的。我自己的不够用。”
他站起来准备离开,临走前示意何军有话对他说。
他们走到离我五米外的地方低声说了些什么,然后互相拍拍臂膀,采药人这才离开。何军坐下,不等我问,便说:“小心眼儿!说明天一早见面的时候先付他一百元。”
我笑笑,没有说什么。也难怪,他和我除了那箱录像带的交易,并没有其他的交情。可是他吞吞吐吐说一半咽一半的那些话,让我整个晚上都没有睡好。第二天出门前,我特意将我的瑞士军刀随身带上。那是一把大号的瑞士军刀,我在瑞士买的,至今我还没有在国内见到过同一款式的。
第二天,临要出发,原本答应一同前去的何军打退堂鼓了。
“警察叮咛过近期不要离开木鱼。我要是去跟他们提出,他们一定不同意。如果不说就是违反禁令,说大了就是违法。这个罪名担当不起。你一个外地人不一样,警察怪罪下来可以装傻,说不知道去原始森林就算是离开了木鱼。我不能和你比的,不能比的。”
我了解他的处境,也就不再勉强。但是只身和采药人进入原始森林,原本就缺乏安全感的我,更是有几分说不出的提心吊胆。
第十四章
在崇山峻岭中步行了一天一夜后,进入神农架的纵深地带。这个传说中神秘而诡异的原始森林,对于长期置身繁华都市的我来说,显得格外静谧和友好。由于很多年前开始实施的禁止采伐和猎杀动物的禁令,这里已经很少人进入,几乎变成了无人区。游人所到的地方其实都是靠近镇子的人工开发的旅游区。
中午时分,太阳暖洋洋的。当惊动了仰着肚皮躺在草甸子上午睡的野猪,看到它们惊慌地苏醒,惶恐地逃之夭夭的时候,你才体会得到这里是多么的可爱和纯净。与靠近人类生活和居住的地区相比,这里算是天堂了。就算此次意外的旅行决定过于鲁莽,但能够抽身世外,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原始森林中,在我的人生中也还是第一次。我感到格外地轻松。虽然在数十公里外我还卷入一起不明死因的谋杀事件中,但那些烦恼好像被我远远地抛在了脑后。不过如果我知道在我走后木鱼发生的事情,估计我不会有这么好的心情。
一路上采药人和我相处得还算融洽。但是我们很少交谈,似乎大家都心存默契,刻意回避什么。不过我一刻也不敢心怀侥幸,时刻保持对他的戒备。那把大号的瑞士军刀的确给我带来很大的安全感。并且以身形来说我比较占优势,只要不是发起突然袭击,我还是有信心不被他打垮。我此刻的心情更像是一个游人,游山玩水时很少去想为什么要冒着风险进入无人区,到所谓捡到录像带的地方看看的动机。
似乎不费什么工夫,我们找到了那个捡到录像带的地方。当采药人指着一处杉树林给我的时候,我多少有些失望。
“就这里。”他面无表情地说。
这里和我们走过的地方没有什么大的区别。无人区的地质地貌大致相仿,除了针叶林和箭竹林,就是层峦叠嶂的原始森林,主要生长着秦岭冷杉树。这里山势并不险峻,和我对原始森林的想像并不吻合。我怀疑采药人是否能够分辨清楚这个所谓捡到录像带的地方和其他地方有什么区别。
他看出我的疑虑,解释说:“这个周围有九株天葱,我不会记错的。”
他一一指给我看,说:“我们当地人很喜欢吃这种野生的葱,比人工种的味道香多了。”
说着他拔了一棵,擦也不擦就往嘴里塞。吃的时候发出“吧唧吧唧”的咀嚼声,很香的样子。他递给我一棵,我拒绝了。
我掏出GPS 定位仪。这里海拔3300米,北纬31度24分。在此后的相当一段时间里,这组数字深深刻在我的脑子里,因为4 这个数字对我很特殊,我遇到它的频率超乎寻常的高。比如我乘坐飞机总是遇到尾数是4 的航班;在4 号或14号柜台办乘机手续,在带4 的登机口登机,然后坐在D 的位子上,D 顺序上也是4 。但那并不代表是我的所谓的幸运数字。因为当我倒霉的时候也会常常遇到4 。比如4 号那天我会生病,打麻将总是第4 圈的时候输钱,等等。
“你怎么看到这些东西的?”
采药人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我也觉得这个问题很蠢。这就像很多记者问一个逃离险境的幸存者“你当时是怎么想的”一样白痴。
我改口问:“你以前见过录像带吗?”
“没有。家用的那种倒是见过,不过不一样。我当时看到这些录像带并没敢马上带走,怕有人暂时放在那里。来这里拍电视的人我遇到过一两次。以为人家会回来拿。当时只是看了看,也没敢动,怕弄坏了。三天后下山从这里再过,见还是没人动过,而且之前两天下过雨,带子就这么露在外面,都是水。要是人家暂时放在这里的,不至于让它淋着雨吧?所以……就这样……”
“你附近没见到其他什么吗?”
一丝惶恐从他脸上悄悄掠过,类似在木鱼见到的那种。
于是我追问:“你真的没有见到其他什么吗?”
他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了。
“唉,跟我来吧。”
他不等我反应,竟自走在前面。大约十多分钟后,我们走出杉树林外大约不到一里路,来到一个平展的坡面,四周群山环抱,云雾缭绕。如果我此刻要拍摄电影的话,这里一定是我首选的外景地。在平展的草坡中央很突兀地躺着一个小土包。我们在这个小土包前停住。看到那个小土包,不祥的预感立刻紧紧地包围住我。看到那个小土包的人都会立刻联想到坟墓。采药人二话不说,动手打开随身携带的折叠铲子,在土包上挖掘起来。不一会儿,一副白骨残骸露出来。他停住挖掘,用畏怯的目光看着我。
“还有就是这个。当时他就躺在这里。”
采药人并没有显出惊惧的样子,像是在叙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儿。
“早已经死了。尸体腐烂,衣服都成碎片了,也看不出是男是女。成千上万的苍蝇。听到苍蝇‘嗡嗡’的声音才注意到这里的,你说这声音要有多大?多少苍蝇!实在太可怜了,不知道什么原因死在这里。我好心把他埋了。”
我看看那露出泥土的尸骨,又往他所说的发现录像带的地方看看,这个距离大约有五十米左右。想像着这个死在草坡上的无名氏,一定是因为筋疲力尽又困又乏又饿又渴再也走不动了,才只好丢下那些录像带,挣扎着走出原始森林,最后坐下,想喘口气休息一会儿,没曾想再也没有醒来。他死之前一定带着那些录像带在原始森林中行走了很长时间,可能是因为迷路了吧,最终没有走出这个神秘的原始森林。
其实后来当我看到那些录像带,得知了所发生的一切之后,才知道这样的揣测是多么的滑稽。
“我其实也不知道这包录像带和这个死人有没有关系。所以你们问起,我就不敢说,怕说不清反惹一身臊。”
“以前你们在山里见到死人,不通报给政府吗?”
“有时候说,有时候不愿意说。每年都遇到。说了反倒麻烦,还要作口供什么的,总之很麻烦的。反正又不是自己害死的,心不亏。帮着埋了就算是有良心的了。这里每年都有失踪的人,大部分会找不到。这么大的山,怎么找?再说有些人进山根本没人知道。就算是失踪后亲属找来,政府也无能为力。如果发动人进山找还要花额外的费用,政府哪有这笔开销?没有钱,就组织不起人手。所以大部分就不了了之,顶多发个通告,说如果见到什么什么的……也就这么过去了。加上亲属往往也只知道个大概,并不清楚什么时候进去的,或者是不是真的进去过。”
他絮絮叨叨地不停说着。他是担心我怀疑是他所为,所以不厌其烦尽量详细地解释。我相信这个跟他没有关系。尽管有些狡诈和不诚实,但他还不至于为了他并不了解内容的录像带对那个无名氏下毒手。
“他没有留下其他什么东西吗?比如钱包、驾驶证、身份证、信用卡之类的?”
“你说的信用卡是这个吗?”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那是HSBC银行的信用卡。
“就在旁边捡到的。”
他指指那个无名氏的坟墓。
我接过那张信用卡。卡的表面已经污浊不堪,相信是尸体的汁液和雨水渗透进去所致。卡背面签名的笔迹十分模糊,只能辨认出英文的H 和N 两个字。
“你把他全挖出来。我在附近看看还可以找到什么。”
采药人没有提出任何疑义,动起手来。
这一带的草甸子,因为已经是深秋,早已发黄了。由于海拔高,这里的秋天气温和冬天没有分别。加上这个方位正好比较开阔,风呼呼地吹着,寒气逼人。不大一会儿我已经坚持不住了。正当我准备放弃的时候,忽然被一根长形的棍棒绊了一跤。拿起来看,才看清那并不是什么棍棒,而是一只猎枪,由于风吹日晒,已经朽烂了,枪管部分的金属断成好几截。采药人说由于政府封山禁止打猎,个人持有猎枪已经属于违法。我看着手里这把残破不堪的猎枪,也琢磨不出个所以然,怀着难以释怀的重重疑虑,还是将猎枪丢在草甸子上。此时,采药人已经将尸骨挖了出来。那堆尸骨基本完好,从这一点看应该不是被动物伤害的,因为如果是动物伤害人,应该会把骨头都撕烂,不会保持这么完好。我盯着那堆尸骨,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尸骨的四周也没有什么有价值的遗留物。即使有,比如钱包之类的,也说不定早已被采药人藏匿起来,不肯再拿出来。
采药人盯着我看了好长时间,见我不出声,忍不住说:“怎么办?”
我只好说:“再埋好吧。等回去告诉公安,让他们来处理吧。”
采药人怔了片刻,还是从命,重新埋好那堆尸骨。完了后,他问我:“现在怎么办?”
“回去吧。”
除了拍摄了几张数码照片之外我们无功而返。此时我们并不知道木鱼镇的派出所里已经乱作一团,不安笼罩着每一个人。管理局公安局的高层也被惊动了。他们采取的第一个步骤就是派出上百名警察在整个自然保护区展开地毯式搜索,试图找到我的下落。
第十五章
还没有回到木鱼,我们就被警察抓了个正着,并被立刻带回派出所。
警察这次的态度可没有上次那么克制。一个凶巴巴的胖警察审讯我,音量很大。
“跟你说过不要离开,你为什么明知故犯?”
“我没有离开啊,没有走出木鱼的界限啊。况且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如果想跑你就不可能再见到我。”
“你以为跑得了啊?去哪里我们也找到你。”
“所以我根本不想跑啊。”
我和那个胖警察斗起嘴皮子。我对他那样的态度实在感到不满。他充满敌意的语气让我觉得自己做了坏事情。实际情况不是这样,可他根本没有耐心听我解释。
“我希望你们帮我联系到我的一个律师朋友。还是让他帮我解释吧。”
“好啊。联系吧。今天你就住在这儿吧!”
说着他开始站起来收拾东西。我开始慌张起来。住在这里,不就是住在拘留所了吗?一想到这个浑身起鸡皮疙瘩。
“等一下。为什么要我住在这里?”
“你知道原因的。我们已经对你说过不得离开木鱼,你还违反规定擅自离开。为了确保你不会再次违反禁令,我们只得采取监视居住。你就在我们这里住下,直到认为你可以离开为止。手机交出来!你不得和外界联络。”
“我不能住在这里,你们要讲道理。如果你们不公正对待我,我不会善罢甘休的。不过,如果你们像对待任何一个守法公民一样对待我,我保证不会再离开木鱼半步,并为破案尽公民的义务。但是请允许我住在我原先的宾馆。你们可以要求旅店老板,没有你们的命令,我不得离开旅店,你看这样可以吗?”
我刚才的强硬态度完全消失殆尽,我担心他作出一个错误的决定,而我却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如果我真的要待在拘留所,那可怎么办?我可不愿意和一大帮臭烘烘的刑事犯罪分子住在一起。
他已经收拾好东西,冷静地站在那里,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我感到沮丧,也再次感到在一个庞大的强势团体面前的渺小。
“好吧,你想知道什么?凡是我知道的都尽力回答。”
我完全放弃抵抗。只要不被关在拘留所,让我干什么都可以。
“到山里干什么去了?”
“去看看找到录像带的地方。对了,那些录像带什么时候还给我?”
“知道那里是军事禁区吗?”
“不知道。况且我走过的地方也没有任何警告牌之类的东西。我怎么知道哪里可以哪里不可以去?”
“你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
他指的是采药人。
“买卖关系吧。我和他能有什么了不起的关系,才认识几天。”
“你知道他的背景吗?”
“不知道。采药的嘛。”
“他可是有前科的。”
“哪一方面?”
“抢劫。”
我愣了一下。
他接着说:“他坐过牢,三年。”
“这我可不知道。况且即使以前干过荒唐的事情,但是现在靠采药为生,也算是守法公民吧。再说以前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
“问你呢!”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除了从他那里买录像带,我没有什么损失,没有丢任何东西。”
“那录像带不是你和他串通一起搞的吗?”
“什么意思?”
“你很清楚我的意思。”
“不清楚,请您再说一遍。”
“录像带是你和他串通起来一起搞的一个阴谋。”
很久没有人在生活中使用“阴谋”这个词了,听着有些搞笑。
他再次强调:“你和他编造了一个假装买卖的样子,显得你们只是初次认识。是不是?”
“为什么要那么做?”
“问你呢?我正是要问你这个。”
“如果真是那样,那就不仅仅是我和他,还有何军啊。”
胖警察立刻坐下来,准备在笔记本上记录什么。
我赶忙阻止他:“别啊,你听不出来我是说着玩的吗?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是你说的那么回事的话,何军也应该有份参与啊,是他介绍我认识那个人的啊。”
尽管我是在推论一个荒谬的论题,可是胖警察还是不停在本子上记录着。这可让我着急了。
“我的意思说,那都是荒谬的,任何人一听就知道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除了他卖给我一箱子录像带,现在还在你们手里;除了他带我去了一趟捡录像带的地方。”
胖警察终于停止记录,看着我,他在等待我说下去。
“我和他的关系仅此而已。”
胖警察生气了,他“啪”地把笔摔在桌子上。
“你还耍滑头!”
他的态度突然转变,令我感到不知所措。
“死了两个人,还说和你没关系!”
“什么?什么死了两个人?”
我大脑飞速旋转,计算可能被纳入这个数字中的人选。高强一定算是一个,另外一个人是谁?难道警察已经搞清楚山上那副尸骨的身份?
“谁?死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高强死了,他接触过那些录像带……我的同事也死了。”
他沉默了好长时间,还是说出了最后一句话。我愣了。他又停顿了片刻,好像在对我察言观色。
“他负责查看那些录像带。他死了。就在你进山的那天晚上。”
“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看了什么录像带?”
“就是放在何军车子后备箱里面的那些。”
我感到有些糊涂。
“你确定不是高强看的那些带子吗?”
“高强工作室的那些散的录像带根本没来得及装回去,还是乱糟糟的一堆呢。”
“这我实在不懂了。我看我不可能给你提供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了。况且,你怎么能这么肯定他们的死都和录像带有关系?即使有,怎么可能和何军车后备箱里面的有关系?那些是被高强调过包的,和采药人捡到的那些根本没关系。这个你们分明知道。如果这些录像带是杀手的话,高强早就遇难了,那些都是他的,说不定里面的画面是活蹦乱跳的金丝猴。如果是他的,高强等不到那天晚上了。”
我卖弄着自己在演绎推理故事方面的能力。一时间,我有了进入某种创作情景中的快感。
“你的同事,不幸遇难的那个……他叫什么名字?”
“小余。”
“小余他可能恰好碰上了,只是恰好紧接着高强,恰好也看了录像带。可是那根本不是一样的带子啊。”
“我同事身上的符号怎么解释?”
“啊!”
我跳了起来。我立刻明白他说的符号是什么意思。
“在什么部位?”
“在这里。”
他指指自己的背部。
“之后呢?再有没有人看过录像带?”
“没有。我们封锁了现场。”
“我上山的当天晚上?这更加说明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停顿了很长时间,胖警察终于开口说:“你在那录像带里面做了什么手脚?两个看过它的人都离奇死亡!”
我望着他苦笑,说:“你不会认为我在录像带里面施了什么魔法吧?另外我再次声明:第一,那不是我的录像带,我的意思是说,虽然理论上属于我,可是它已经被人调包了;第二,后背箱里的那些录像带更加跟我没有关系,它是被高强用来调包的替代品。最重要的是,到现在为止,这两样东西我都没有看到过。”
胖警察平静地等着我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后,不为所动地继续问:“你有什么可以提供的?你觉得会是怎么一回事情?”
不过他的语气总算不再那么刺耳,开始恢复为对待一个普通人的态度了。看来他虽然对出现的离奇死亡事件感到不可思议,但是已排除了和我有关系的可能性。可能是因为破案完全没有头绪,想侥幸在我这里撞撞运气而采用吓唬和所谓“诈”的方法。据说警察惯用此技,看来所言不虚。不过我无法轻松。我隐隐约约意识到一个可能揭示某个重大事件的起因与我产生了某种若有若无的关联。可是那究竟是什么呢?
“能让我看看那个图案吗?”
“为什么?”
“也许我可以帮上忙。”
胖警察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身。
“你等等,我请示一下。”
他出去了。不多会儿他回来,还带来整套类似医院用的防护服装。
“穿上吧。”
“这是干什么?”
我机械地接过来。
“穿上。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见他也开始穿上一套一模一样的防护服,心里才安定一些。当我们都穿戴完毕,彼此打量对方,几乎认不出对方的模样了。这个画面在SASS期间电视上经常见得到。
“跟我来吧。”
说话由于隔着口罩,声音有些变调。他收拾好桌面上的笔记本,带着我出了审讯室。
第十六章
走廊尽头的一间办公室。
这间办公室与其他办公室不同的是,门口挂着落地的塑料薄膜作为门帘,地上还放着几束鲜花。推门进去,见空荡荡的办公室里只有一张床,摆放在屋子的中央。四周垂挂着与门帘一样的薄膜,像是蚊帐一样围成四四方方的。里面的床上躺着一个人,身上盖着被子,只是那被子从头到脚蒙着,并且僵硬着一动不动。胖警察撩起被子,只见一个穿着整齐警服的年轻人直直地躺在那里。他面容安详,除了面色惨白外,你甚至不会意识到他已经死亡了。胖警察将他的同事的身体翻转了一个角度,把腰部露出来。他一手顶住对方的身体,令他的躯体稳定在那个位置,一手掀起他的衣服,让那个所谓的图案恰好露出来。看得出这个图案与高强身上的图案几乎一样。由于血迹已经干结,图案更加清晰一些。
这个伤口只是属于浅表层的皮外伤,绝不至于威胁到生命。高强的那个伤口也和这个差不多。我想用手机拍下那个图案,被胖警察阻止了。他将同事的尸体恢复原状后说:“现在一切都是保密的。怎么样,觉得……”
“他是怎么死的?那个伤口不至于要了他的命。”
“法医已经鉴定过。表面看是死于心脏猝死,但也不排除是某种病毒所致。已经把样本送到武汉去鉴定了,结果还没有出来。”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我们要穿戴成这个样子了,以及这里被层层塑料薄膜围起来的原因。这个曾经经历过大规模SASS的国度,对于所谓病毒有着过人的防范意识。
“他死在这里吗?”
“是在隔壁的房间。当时他正在看那些录像带。人就像睡着了一样趴在桌子上。你有什么看法?”
我摇摇头。
他显得很失望。一句话没说我们退出那间办公室,锁上门。我跟在他后面,他也再没提问。两人沉默着边走边脱去身上的防护服,然后装进一个特制的塑料袋里,放在指定的地方。走到门口的时候,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忍不住提出:“我可以看看他死时的那间房吗?”
他没有多犹豫就默许了。我们重新穿上防护服,走进那个临时用来查看录像带的房间。
房间里的桌子上摆放着录像机和显示器,以及一大堆录像带,只是都被塑料薄膜覆盖着。
“这些录像带是何军汽车后背箱里的那些吗?”
胖警察点点头。
“高强工作室的那些录像带呢?没有修复吗?”
“损坏太严重,没有办法修复,我觉得。当然已经送武汉找专人去看了。”
“我可以放一盘看看吗?”
胖警察态度明确地摇摇头。
房间里的陈设十分简单,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我们停留了大约三分钟,于是准备离开。可是我脑子里有一个念头像脉冲一样闪过,于是对他说:“我想闻闻那些带子。”
“什么?!”
他万分诧异。
“真的,我想闻闻那些带子,然后告诉你为什么。”
“可是你不怕会有病毒?”
“我曾经闻过的,现在还不是好好的。放心吧。”
他将信将疑,“你还是小心点。”
我知道他答应了,于是小心揭开塑料薄膜,将鼻子凑近桌面上的那些录像带。
“啊!”
我不禁叫出声。
“怎么?”
胖警察忙问我。我难以置信地摇摇头,迅速将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扼杀了。
“没什么。”
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我们分手的时候他对我说:“这里发生的一切不要对外讲,免得引起社会不安。另外因为我们都知道的原因,我们破案需要你提供帮助,所以你暂时不要离开木鱼。如果你愿意就继续住在木鱼山庄,我们有事情就去那里找你。不会耽误你很长时间,就两三天吧。你等我的通知,让你走你再走。另外,你也想一想,看有什么线索能够提供。不要介意我刚才的态度。公事公办,希望你能理解。要不要我派车送你回去?”
他看了看我那一堆户外装备。
“我派车给你送回旅店吧!”
“不用了,走回去了,反正也不远。”
我将装备背上肩,正要转身离开,突然想起采药人,于是问胖警察:“那个采药人呢?他怎么样?”
“他已经回去了。”
我松了一口气说:“我也认为他与高强和那位警察的死无关。”
当我走出派出所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钟了。我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恍然觉得刚才经历的一切都是梦境。边走边忍不住仔细打量这个小镇。小镇上零零散散有游客在游荡。据说旅游旺季的时候,这个时间街道上充斥着各地游人,四面八方的口音混杂在一起,很是热闹。以前不以为然的东西,突然都呈现出一种亲切的感觉。看着这一切,回想刚才差一点失去自由,不免十分后怕。只有当你面对失去自由的威胁,你才会感到它的珍贵。而平常自由如影随形时,你便会毫不在意。
我没有立刻回旅馆,虽然已经三天没有洗澡了,我还是一头钻进路边的一家小饭馆。
坐下后,我点了这里的特产--黑木耳炒土鸡蛋、土鸡炖蘑菇。这些绝对是无公害食物。我还特意要了一杯当地特有的药酒。我有一种死而复生的感觉。
我将整杯药酒一饮而尽。微热迅速蔓延全身,令我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此时何军打来电话,其实我心里正在想着他。在这个陌生的地方,他是我最可以交谈的对象,况且某种程度上我们还和同一个案件有关系。
“你过来吃饭吧。我刚刚坐下,来吧来吧。叫上他一起来。”
他,当然指的是采药人。现在我们不可以说是互不相关的陌生人了,我们三个阴差阳错卷入了一场离奇的事件中。在茫茫人海中,不知道是什么力量支配着,让三个本来毫不相关的人走到一起,并且彼此关联,甚至命运与共。
不多时,我们共同举杯,将苦涩的药酒一饮而尽。
“我们真倒霉,怎么惹上这个麻烦。”
采药人首先开口。
“都是我不好,把你们都连累了。”
他说完又将一杯酒喝下,好像是对自己的惩罚。
“警察一定问你们小余的事情了吧?”
何军说的小余我并不知道是谁,所以愣住了。
采药人开口说:“唉,就差直接问是不是我害死的呢。你说我和阿甘先生在山里,难道我是神仙不成?如果真是那么大的神仙,也就不会给他们抓到派出所里问话了。不知道他们怎么想的!”
我这才明白,所谓小余,应该指的是躺在派出所空办公室里的那个遇难的年轻警察。更让我吃惊的是,胖警察认真叮嘱我不要将有关年轻警察遇难的消息散布,可这件事却早已不是秘密了。
“嗨,木鱼这么小,这么大的事情呢,怎么瞒得住!都是亲戚套亲戚邻居套邻居的,啥也瞒不住!”
何军向我解释,然后也喝下一杯酒,接着意犹未尽地说:“不要说木鱼,整个神农架恐怕都知道了。这两天到我家来打听的人就没断过。我们这个小地方啊,平常没什么事情,但凡有个乐子什么的,恨不得大人小孩所有人都参与一下。死人这回事更不得了啊。况且是这么个死法。小余家人更怕得不行,以为中邪了。”
我颇为感慨地仰头喝下一杯酒,此刻我们三个人彼此的心情应该都差不多。经历过那样完全陌生的事情,而且整个事件是那样的琢磨不透,难免让人沉浸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加上酒精的作用,一种迷幻的感觉油然而生。不难想像那个遇难的年轻警官家属的心情。他们除了失去亲人的悲伤之外,对于出现在余警官身上的奇怪的符号,不知道作何感想。
“阿甘,你说这到底怎么回事情?”
何军问我。
“不会是凶杀吧?”
“不会。高强的死倒是可以设想为凶杀。但是这个凶手怎么敢闯进派出所行凶呢?而且两个彼此没有关系的人怎么会得罪同一个凶手?”
我不认为有所谓凶杀的可能性。
何军又问:“高强和小余身上都出现那个符号,不是人干的才见鬼了。总不会是病毒吧?”
“为什么不会是病毒?你看出水痘,什么人出水痘都是会长泡泡的。感冒都会咳嗽什么的。只要病因一样,症状就都差不多。在身上出现那样的符号,可能就是这种病毒的症状吧?”
采药人不愧是采药人。以病症为例,十分有说服力。
这么聊着喝着,不觉时间飞逝。我们再没有提起过那两个死者,我们显然在避免谈论这个话题。可是它像阴影一样,在我内心挥之不去。我知道整个事件已经变得非常复杂,当我将鼻子靠近那些录像带的时候,我已经产生那样的感觉。那一刻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将我的判断告诉胖警察。由于我掩饰得好,胖警察对我的反应毫无察觉,可能是因为震惊极了,反倒容易表现出十分平静的样子。我现在明白高强在临死的那天晚上来到小旅馆是有所作为的。何军的汽车钥匙并不是如我们看到的那样被遗忘在车上。换句话说,高强那天晚上从何军的房间取走了车钥匙,然后将车后备箱里的录像带取出来拿回工作室,重新将曾经调换过的空录像带放回到原来的盒子中,再将被调换回来的录像带放入何军的车背箱里。就是说我从采药人那里买来的录像带并不是高强死的现场所见到的那些,那些散落满地的被损坏的录像带本来就是属于他的。对,倒是那些正躺在派出所的临时看片室里的录像带才是我从采药人手上买下来的。除此之外,我无法解释那股从录像带上散发出来的带着腐烂的特殊气味。
第十七章
刑警大队张队长坐在我的对面好久不说一句话。其他人的面部也如同雕塑一样,呈现同一种表情。大家对于我的叙述感到难以置信,这一点我毫不吃惊。事实上,当我这么想的时候,已经有一种似梦非梦的感觉。
几个小时前,当我告别了采药人和何军,走在回旅店路上的时候,突然觉得有必要立刻去派出所,将我的推想报告警察。
胖警察还没有下班回家。当他听完我的叙述之后,二话没说站起来出了房间,两分钟后带进来三个陌生的警察。胖警察指着其中一位向我介绍说:“这是局里来的刑侦大队张队长。”
“你好,阿甘先生。我看过你的电影,叫《天黑请闭眼》,是王志文、吴倩莲演的。”
他笑着伸过手来。他的手有些冰凉,但十分有力。我对他的戒备立刻消失了。这么遥远的地方有人对我说看过我的电影,有说不出的亲切感油然而生。
“挺吓人的呢。电影里的人差不多都死了。嘿嘿,不过,这次让你遇到真的了。来,坐下谈,坐下谈。小胖倒些茶嘛。”
胖警察应了一声,转身走了。我们纷纷落座。队长掏出烟递给我。
“谢谢,我不抽烟。”
他随后递烟给每一个警察。不一会儿,他们每个人都开始吞云吐雾起来。我知道我又要把刚才那番话重复一遍了。
终于像从梦境走出来一样,张队长打破沉默。
“高强为什么要那么做,把录像带又还回去呢?”
见大家都在等待我的回答,我只好说:“内疚吧。他是一个有成就的纪录片制作人,做出那样违背职业道德的事情,一定感到不安。所以……”
“可是身上的符号和录像带似乎有某种关系啊。还有现场那么多散乱的录像带,你不觉得是什么人在找录像带吗?那个符号又代表什么意思呢?而且同小余身上的符号几乎一模一样。高强会不会是因为受到某种威胁才将录像带送还的?”
他像是向别人发问,又像是自言自语。过了片刻又说:“是这样的。武汉的病毒检测报告已经出来了,所有的被检测物都没有任何可以导致传染的致命病毒。”
“和我猜想的一样。”我顺嘴说了一句。
他迷惑地看着我。
“哦,我曾经接触过那些录像带,还近距离闻过带子的气味。”
队长停顿了一下,看看胖警察。胖警察低下头,假装从烟盒中取烟。张队长接着说:“情况你都基本知道的。小余是在大前天晚上的时候出事的。时间大约在临晨两三点钟。排除因病毒致死的可能性,那就只有心脏猝死一个理由,和高强的死因基本一致。”
他又停顿了很长时间,似乎在对我察言观色,等待我的反应。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对医学名词一无所知,但是对于所谓心脏猝死却不陌生。不少名人心脏猝死在跑步机上的新闻时有耳闻。
解除了因为病毒导致死亡的可能性后,剩下的问题更令人费解。是什么原因令两个人在不到六十小时的时间内在两个不同的地方相继死亡,而且死因是一样的呢?
“我可不可以看看那些录像带?”
在毫无头绪的情况下,这是我惟一想到的追究真相的方法。但是我丝毫没意识到,我也因此将自己推向恐怖的深渊。
张队长没有犹豫就同意了。
当我们再次走进那间被临时作为看片用的办公室的时候,我感到有一种无形的压力,似乎揭开一部分谜底的责任落在了我的肩上。
我数了数放在桌子上的录像带,和我买到的数量一样,一盘不少。我再次将那盘标有七月二日的录像带挑出来,仔细查看带子盒上用来封装盒子的螺丝,被拧过的痕迹一目了然。再用鼻子靠近去闻,那种特殊的气味果然又回到了这个盒子里。高强在不到两天的时间内将带子调包,又再次将被调包的带子复原,这样煞费苦心究竟为了什么?能够回答这个问题的恐怕只有高强本人。
我小心地将带子推进录像机的带仓,然后像第一次一样按下倒带键。录像机发出的快速旋转的咝咝机械声,让我感到很熟悉也很亲切。我看看身边的警察们,他们个个神情严肃。当我终于按下播放键的时候,对于在场的每一个人来说都有一种特殊的意义。
一组时断时续的画面呈现在显示器的屏幕上。那些画面我不会忘记,当时第一次在高强工作室里看到的就是这些。我将机器按停,担心又会出现脱落的磁粉弄脏磁头的事情。我很肯定地对围绕着我的警察们说:“没错就是这些。起码这一盘就是原先我的那盘。”
“也就是说小余和高强看过的都是同样的录像带。同样的录像带,同样的符号,这中间有什么联系吗?”
“一定是录像带中隐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凶手为了阻止真相败露才对他们下了毒手。”胖警察说出自己的判断。
另外一个警察反驳他:“如果是那样,为什么当他杀了小余,离开这里的时候,并没有带走录像带,或者销毁呢?”
“他们想销毁啊,你看高强工作室里拽得满地的那些录像带。也许当时走廊里有人走动或者……总之受到惊吓逃走了。记得吗,当时现场的窗户是开着的。”
“如果是的话,这个凶手即嚣张又愚蠢,也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把录像带散得到处都是,这算是在销毁吗?”
“这确实是一个疑问。”
“高强看完这些录像带,然后又大费周章地将录像带完璧归赵。在做完这些之后,他才被杀害。时间顺序应该是这样的。”
“如果对方的目标是在录像带,为什么他们不对何军下手?我知道当时他醉了,可是他能跟踪这些录像带到我们这里,难道不知道几乎不用冒任何危险就可以打开桑塔纳的后备箱?这可是派出所啊。多嚣张的家伙!宁可舍易求难,是向我们示威吗?”
“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对方并不确定哪些录像带是他需要的。只有当播放出来……我不知道。”
警察们在我身边七嘴八舌,似乎说的都十分在理。但是最后这句令我一颤,一种莫名的恐惧悄悄地一闪而过。
这时胖警察又开口说:“如果怀疑带子上的内容引起这两起命案,我们看看带子上究竟有什么不就行了嘛!”
他的提议立刻得到了大家的赞同。虽然我也认为这是一个好主意,只是担心磁粉会脱落,出现第一次在高强那里出现过的问题。其实最好的办法是将带子拿回上海,那里设备齐全,看之前由工程师处理一下,可能会更好些。但是显然张队长不会允许我这么做。在他眼里这些录像带已经成为本案最重要的证物,一切谜底似乎都等待着从这里被揭晓。
“如果小余的死和看录像带有关系的话,那再看下去……”
一个长得孩子样的警察终于说出了我的疑虑。
“等等。带子一定要查看。不过这么多带子不是一下子可以看完的。另外,两次都是在晚上出事的,所以我不赞成我们今天晚上再冒险。明天吧。”
张队长很冷静地转头对我说:“阿甘先生,我想请你明天帮助查看一遍,因为你是这方面的专业人士。当然这可能冒一定的风险。我会在你查看的时候布置警戒。另外让小胖在你旁边陪你。你愿意吗?”
“当然愿意,这是我的工作嘛。另外这花掉我一千块钱的东西,我也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究竟买来的是什么货色呢。”
我尽量用诙谐轻松的语气说话,大家都会心地笑了。可是我心里的好奇心和恐惧感还是不免有一番较量。
张队长派警车护送我回到旅店,并且在旅店周围和内部布置了持枪警察警戒。老板见到我诚惶诚恐的。我想在这个平静的小镇上,出现这么多荷枪实弹的警察把守,他恐怕还是第一次见到吧。
第十八章
我闭着眼睛,任凭热水顺着我的身体流下,这是三天以来的第一次洗澡。水流单调的“哗哗”声,就像催眠曲,产生匪夷所思的麻醉作用。要不是那两个刺眼的带血符号突然闯入我的脑子,我真舍不得从这个状态中醒来。
在人体上刻符号或者图案的事情古已有之。上古人类在身体上刺青以为美,到中古给犯人给士兵脸上刺青叫黥刑,到现在帮派集团在身上特殊部位刺上特殊花纹以作徽记。
非洲的一个土著部落,当一个部落成员犯下罪行,就会被部落首领诅咒,并会在他的身上烙下一个符号,类似中国古时候的黥刑。当被诅咒之后,那些人就十分恐惧地往树林中逃亡。他们并不是逃生,因为没有人可以活过二十四小时。他们只是想远离自己的部落,远离自己的亲人。因为凡是被诅咒的人都会在遭到令人发指的酷刑后死去。他们不想让亲人看到自己惨不忍睹的死状。最有趣的是那个烙在被诅咒人身上的符号居然呈现天狼星星图的样子。这个部落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被一位法国科学家发现。他深入非洲马里共和国西部与世隔绝的荒漠地带进行考察,无意间发现了一个叫达贡的土著部落。他们很落后,当时还过着原始人一样的生活。但是,就是这个落后的部族却让法国科学家大吃了一惊。
他们告诉来访的法国人,天狼星有两颗卫星,其中一颗叫“波”星(天狼B星在达贡人的土语中被称为“波”星)。“波”星是所有星中最小且最重的星,当人类在地球上出现后不久,“波”星突然发生了大爆炸,以后逐渐变暗,天狼星的颜色变化就与这次大爆炸有关。更令法国科学家惊讶的是,达贡人竟然知道天狼星的旋转周期是50个地球年,并说天狼星还有一颗C 星,那是一颗纯水的星,比地球上的水要多得多,它的重量是天狼B 星的1 /4 ,旋转周期也是50个地球年。人们无法想像,一个与世隔绝的土著部落对天狼星的了解竟比天文学家还要多。他们的这些知识是从哪里学到的呢?
我这么胡乱想着,不知不觉地丧失了记忆。我这么说的意思是我记不清自己是怎么走到床边、如何躺下、什么时候睡着的--我完全不记得了。但是梦却那么的清晰,直到第二天警察强行闯进我的房间,才将我从睡梦中拉回来。我的睡梦一片空白,就像强光直射眼睛那样的刺白。警察们还以为我出事了。负责守卫的年轻警察脸色蜡白。如果我在他的眼皮底下出事的话,他的警察生涯恐怕就要画上休止符了。
这是一顿丰盛的早餐,而且是由警方提供的。整个就餐过程中我身边始终都有警察把守,这让我联想到赴刑场的死刑囚犯们,据说他们在最后的时候都会获得一份特殊的餐食。这种感觉有些滑稽。警方解释因为我应他们请求参与破案,所以食宿应由警方支付。一夜之间我由一个嫌疑人变成一个协助破案的守法公民,这种突然的转变让人不禁联想到变幻无常的人生。坦率说,我对于即将开始的查看录像带的工作既期待又害怕。但愿高强和小余的死与那些录像带没有任何关系。
警车在警笛的呼啸声中穿过寂静的木鱼街道。这在我看来毫无必要,因为路上根本没有什么车辆,行人也十分稀少。
派出所狭窄的走廊显得好像比昨天长而昏暗。我的左右是严阵以待护送我的警察,这个画面就像是美国电影中死刑囚犯在警察的看押下,走过一段漫长的通道,走向电椅间一样。
当我打开监视器和录像带的电源开关,我复杂而忐忑的心情一下子消失殆尽。就像一个外科医生无论他对于即将进行的手术多么没有把握,可是当他站在手术台前那一刻,他一定会马上投入到自己的角色中。
我仍然将标有七月二日的那盘录像带首先放进录像机。这已经是我第三次接触这盘带了,虽然每一次完成这个动作都是同样的程序,但是身边的环境却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已经先后有两个人莫名其妙地失去了生命。
房间因为是临时征用的,除了桌子板凳外,没有其他的家具,显得空空荡荡。机器转动的声音清晰可闻。杂乱的画面再次显示在屏幕上,我对开头的这些影像已经不再陌生。
胖警察坐在我的身边,即紧张又兴奋。
第十九章
终于画面稳定了下来,有一个女的对着镜头说着什么。她看上去二十三四岁的样子。我将喇叭的音量调大些,终于听到她的声音。
“……叔叔们紧紧抱住我,试图用手捂住我的眼睛,将我的身体背对着窗外,不忍让我看到窗外凶残的场面……拼命转过身,眼看着爸爸被雄狮撕咬的场面,我哭昏……我不能原谅我自己。是我一定要跟来的。如果不是我,爸爸他们早就逃脱了。DISSCOVREY给爸爸颁发了最高荣誉奖章。这种奖章只属于那些为拍摄纪录片而付出生命代价的纪录片工作者。从那以后我就没有再离开过非洲。我继承了爸爸的工作,成为一名纪录片工作者……”
“Helen ,你这一次来到中国的目的是什么?”
话外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Helen 这个名字让我立刻联想到山上捡到的那张信用卡。卡的背面虽然污浊,但似乎可以分辨出其中的e 和n 。如果发音是准确的,又如果这是一个英文名字的话,那不外乎可以拼写成Helen 或hallen。难道这个女孩子就是信用卡的主人?这么轻易就获得了某种进展,我不免心里暗暗得意。
“我得到一笔经费,拍摄中国神农架有关野人的传说。这笔经费是我爸爸的生前好友Jackson 批准给我的。与其说是看重我的能力,不如说是他希望通过这个举动表示对我父亲的尊重。也正因为此,我感到巨大的压力。这是我第一次独立完成一个拍摄工作,也是第一次来中国。虽然我是一个中国人,但这还是我第一次踏上中国的土地。一切是那么的熟悉又是那么的陌生。我不知道如何开始。我不知道如何找到值得信赖的摄制组工作人员。再过三十分钟,约定的面试就要开始。希望我有好运气。”
从画面看,拍摄背景应该在北京的后海。其后的画面证实了我的想法。因为随后的场景转到一间酒吧内进行拍摄。这家酒吧二楼尽头的墙壁上都是浮雕,整整一面墙,是印度的karma sutra ,那一组组男欢女爱的场面令人过目不忘,正是后海一家印度风格的酒吧所在,我曾去过,因为有这样的装饰,所以还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接下来是Helen 提到的工作人员面试。面试进行了很长时间,应该不止一天,因为接受面试的人来自好几个省市。奇怪的是,虽然这些枯燥的提问不断重复,我身边的胖警察始终兴致勃勃地陪同我观看,很多地方还会意地大笑出声。为了不遗漏什么,我认真地看完所有人接受面试的画面,不想让任何一个可能揭示真相的细节漏过。
我将这段面试的画面编辑如下--
Helen :对不起,我没有看过你的作品,可不可以简单介绍一下你自己?
窦炎:我叫窦炎,做摄影师已经十年了。去年,我在西藏拍摄了一部纪录片叫《香巴拉》,我觉得那部还可以,我自己比较满意。
Helen :Zachery ,你寄给我的光碟我看过了,虽然简单,但是给我的印象还是很深的。
Zachery (英文):那是我在加拿大的时候拍摄的。你知道我喜欢滑板。我总是将摄像机放在滑板上,用各种角度拍摄,让你看到正常速度下看不到的东西。很有意思。
Helen :刘媛媛,你做录音师几年了?
刘媛媛:可以抽烟吗?
Helen :好了好了,非常好听,可是你知道,我们是在找一个录音师,不是找一个风琴手。
尹杰(收起手风琴):噢,知道。我是电影学院录音系毕业的。
Helen :Zachery ,你对于使用好你手上这部机器有多大把握?
Zachery 的手上正在摆弄一台最新款的SONY HDV摄像机。
Zachery :我多大?二十五。
我和胖警察都笑出声。
Helen :你姓什么?
夏老师:夏,夏天的夏。
Helen :可是我们是在找一个向导。你对神农架熟悉吗?
大博:我对于冒险非常熟悉。神农架倒是没有去过,但是我肯定你需要我。
Helen :大博,你做过最危险的事情是什么?
大博:从墙上掉下来。
范向导:爬到海拔6000米的地方遇到暴风雪。于是我们只好下撤。不久那里就发生雪崩。对不起,我下午的飞机。明天学院有事情。如果你们是七月十五日以后进山的话,我还可以,再早我就不行了。你们可以等吗?
Helen :你的专业是什么?
夏老师:我的专业是古代地理。我现在的博士学位的研究方向是古人类学。
Helen :如果你要去从事这份危险的工作,事先需要征求家属的同意吗?
夏老师:不用。
尹杰:给家里打个招呼什么的。没有那么严重吧。
刘媛媛:不用吧。
窦炎:招呼当然是要打的。
Helen :如果摄制组聘用你,将会给你购买价值十万元的保险,你可以接受吗?
窦炎:可以。我觉得神农架是我去过的地方,相对来说比较安全。上次我拍攀登珠峰,差一点儿没能下来。
刘媛媛:可以。
尹杰:保险这东西我不了解。十万元是什么概念?是我的肢体损伤到什么程度的一个概念?
夏老师:十万元少了一点儿吧?
Zachery :十万?我值那么多钱吗?
大博:可以。我自己可以再买一份。
面试的画面到此告一段落,也到这盘带的结尾处。我和胖警察正看得津津有味,突然就这么结束了,不免有些遗憾。我们彼此交换了一下目光,确认没有错过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我们决定停一下,喘口气。单盘带子时间长度大约四十分钟。如果将余下的带子都这么完整地看过,恐怕需要两天的时间,除非快速播放。我相信高强和小余都采用了这样的方法。但是我还是决定放弃这么做,因为我不想错过什么。况且我觉得拍摄的这些画面还是非常有趣的。那个叫Helen 的女子表现得相当不俗。作为据称是第一次独立完成拍片工作的她,也许是受了她父亲的传承,看上去一点都不像是一个新手。虽然我看到的只是素材,但已经可以感受到她的才华了。
第二十章
七月三日。这是第二盘录像带。
画面一开始在一辆中型面包车箱内。车内的人齐声高歌,那是首著名的圣诞歌曲。从车窗外划过的景色可以看出,车子已经进入神农架地区。葱绿的山峦,绕着山腰飘浮着的云雾。我想摄像师是特意选择了那样的景色拍摄的,以凸现神农架神秘的色彩。
接着车子停在路边小桥旁。从画面中桥头的门头装饰上我认出,跨过那座小桥就是木鱼山庄了。这个画面我一点都不陌生。
随后见他们排列成一个队形,以木鱼山庄为背景拍摄合影照片。最后见摄影师窦炎从摄像机后面走到队列中蹲下。大家齐声叫喊:田七--这个摄制组的七名成员是:Helen 、Zachery 、夏老师、大博、尹杰、刘媛媛、窦炎。
看得出他们是在七月三日到达木鱼的,随后入住了木鱼山庄。可是从木鱼山庄老板的记录中,他们是在七月二日入住的。这中间一天的差距究竟是怎么回事情?
接着的画面是在行进中拍摄的。画面上出现一座房子,它孤零零地坐落在山坡上。这是神农架的一个特点--居民都散居着,很少有那种村落的形态。据说是因为这里的居民多数由外地迁移至此。当年他们大多是来躲避战乱和饥荒的。因为彼此不认识,又缺乏宗族姓氏的纽带,于是大家择地而居,互不相扰,也很少往来。当地的民风也深受影响,没有特别好客的习惯。
走进那个院落,见院子的中央有四个男人正围着一张小桌子打扑克牌。他们赤裸着上身,脸上都贴着数量不等的纸条,显然那是输牌的惩罚。
Helen 边走边问:请问周立君在吗?
其中一位站起来,取掉脸上的纸条,露出黑黢黢的脸。
他说:周立君?我就是。
胖警察冲口而出:“周立君!”
“你认识?”我问。
“当然。”胖警察的语气耐人寻味,“没少打交道呢。”
我明白这个叫周立君的人和警察打的是什么交道了。
Helen :你好。我们正在找一个向导。听说你在神农架很有名。
周立君:哪里哪里。
Helen :你最近有空吗?
周立君:有空。你们要进山?
Helen :对。我们想拍摄一部纪录片。太好了。我找你好久了。前几天找人联络你,怎么也联系不上。
周立君:前几天我在宜昌,在那里和人合作搞一个户外旅游的项目,刚回来。你们几个人?
Helen :七个。算你八个人。
周立君:那要准备不少设备。你们拍野人吧?
Helen :对。你怎么知道?
周立君:来这里拍片的大多都是慕名而来的。
Helen :你接待过拍摄野人的摄制组吗?
周立君:没有。不过几年前我的一个朋友接待过一个澳大利亚的摄影队。他们专门来拍野人的。在山里待了差不多两个月。
Helen :拍到野人了吗?
周立君:拍到的话,早轰动了。
Helen :你见过野人吗?
周立君:没有。
Helen :你相信有野人吗?
周立君停顿了片刻,忍不住笑了。显然他不知道该怎样回答。
Helen :你的朋友或者前辈老人有没有见到过的?
周立君:有。
Helen :可以带我们去找他吗?还有其他你认识的野人目击者。
周立君:可以。
画面转到另外一个场景,也是一排房子。从不时传来的汽车声可以断定房子离公路不远。房子陈旧而简陋。一个年龄过五十的矮小男人站着在接受采访。
夏老师:老佘,你见到过野人吗?
老佘:见到过。
我忽然问胖警察:“你认识他吗?”
胖警察摇摇头说:“不是木鱼人。”
夏老师:你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见到的?
老佘:五年前。南天门过去不远。我以前在山里采药。一天我正准备下山回家,走过一条小河。因为我心急,天又快黑了,我看也没看对面就走下水。走到一半,突然吓了一跳。见迎面河中间的石头上坐着一个人,仔细看不是人,全身是毛。它坐着的姿势是这样的。
老佘坐下,摆出一个坐姿。
夏老师:它看到你了吗?
老佘:看到了。我们都停住,你看我我看你。当时我害怕极了。
夏老师:它什么毛色?
老佘:灰色。
夏老师:多高?
老佘:后来站起来,足有这么高。
夏老师:一米九左右。
老佘:对。高出我好多。
夏老师:你们相距多远?
老佘:四米左右。
夏老师:四米?这么近!你看见它什么反应?
老佘:刚开始害怕极了。不过因为在水里,没有退路,所以停了一下。我故意装作没有看见它的样子,大摇大摆地从它身边走过。
夏老师:最近的时候你们相距多远?
老佘:我能摸到它。
夏老师:你摸到它了?
老佘:摸到了。不是故意的。因为实在害怕,紧张得不得了。越是装着没事,越是慌张。走过它的时候不小心脚下一滑,身子往它那边一斜,正好碰到它。
夏老师:然后呢?
老佘:然后就没命地逃啊。等上了岸再回头看,已经不见它影子了。我想我碰到它,它也一定吓坏了,跑得比我还快。
老佘憨态可鞠,神情严肃,令人忍俊不禁。
我和胖警察都笑出了声。原本以为查看这些录像带是一个严肃而危险的工作,却没想到原来充满了趣味。
画面又切换到另一个被采访人那里。显然不是同一个地点。被采访人因为不断被夏老师提及他的名字,我们知道他叫王冠文,年龄在六十上下。显然是有文化的那种。
王冠文:知道五味子吧?人吃五味子,就像吃葡萄一样,吃一个吐一个。可是这个五味子,被吃完以后,皮都还在上面,完整的一串儿。你说这是什么东西吃的?
夏老师:你们还看到脚印?
王冠文:我们跟踪那些脚印走了很久呢。
夏老师:走了多久?
王冠文:大约一华里。虽然没有见到野人,但是我灌制了脚印。
王冠文拿起石膏灌制的脚印模型。
夏老师:看上去没有足弓啊。人的话应该有足弓啊。
王冠文:有足弓,不清楚,有足弓。
夏老师:看这个样子大约有三十九厘米。比我想像的要小。
王冠文:也有大一些的,不过差不多。
夏老师:找到多少脚印?
王冠文:有上千个。你眼睛不好,你看这不是足弓吗?
王冠文死死地抱着那个脚模,宝贝似的。窦炎想拿过去换个角度拍得清楚些,王冠文就是不肯撒手。
那个脚模除了比正常人的宽些外,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胖警察显然第一次这么集中地接触有关野人的资料。他看得津津有味。看完这一段,我问他:“你相信有野人吗?”
“不信。都说有,可谁见过?”
“刚才那个老佘不是说见过吗?”
“我不信。你看他们回答问题滴水不漏的,显然重复很多遍了。你知道经常有人来采访。而且采访都是收费的,我听说。刚开始不收,后来采访的人太多了,就收费了。收了费,故事就朝着听众喜欢的方向编呗。就说我们这里有一个著名人物叫张金星的。很有名,网上很多关于他的消息。他在山里待了八年寻找野人,胡子这么长,发誓不找到野人不剃胡子。也说是看到过野人,可是任何证物都没有。他胸前永远挂着个照相机却一张照片也没有拍到。你说可信吗?他在木鱼有座房子,从山上下来就会住在那里。现在在木鱼住的时间越来越多了。我的朋友就住在他旁边,两人是酒友。前一阵子说要离开了,可是现在突然再也不提了。据说政府雇佣他了,每年有一笔固定的工资,不要他走。因为他在全国有名气,都知道他在原始森林里调查野人,差不多成了野人的代言人了。政府舍不得他走,因为搞旅游嘛,他是形象代言人。”
“真的吗?这个人我上次五月份来的时候见过他。当时他在自然保护区里摆了个展位,出售关于他研究野人的成果光盘。当时我挺感动的,觉得一个民间人士独立从事科学考察长达八年之久实在不容易。”
“你买他的光碟了吗?”
“买了。我给了他两百块钱,他没有找零。不过当时也不准备他找,因为实在感动。”
胖警察很同情地看看我。
接下来受访的目击者像一个官员。胖警察一眼就认出来他。
“黄佘勤!以前是林场的一个干部,现在退休了。是我叔伯亲戚呢。我好久没有见到他了。”
黄佘勤一边比画一边说:它眉骨这么高,毛发是褐色的,身高有一米七左右。它突然横在马路中间。当时我们坐的面包车紧急刹车,差一点撞到它。现在想,那时撞到倒好了,起码可以有一个标本。它愣了几秒钟,转头走了。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两只眼睛,这么大,滴溜滴溜的,炯炯有神。
紧接着的另一位受访者说:毛发是灰色的,身高两米左右。一看首先觉得是人,绝对像人。
我感到很奇怪,这些声称遭遇过野人的受访者关于野人的描述不尽相同。难道这里的野人还有不同的品种吗?
在带子后面是Helen 的一大段陈述。我觉得这是她刻意追求的一种风格,类似日记那样,每天对着镜头记录下她对拍摄的感受等等。我的这一想法在后面不断得到印证。
Helen :世界上关于野人的传说很多。在加拿大也有类似的野人被发现。因为它们留下的脚印超乎寻常的大,因此它就有了一个名字叫--big feet,就是大脚怪物。也有过纪录片拍摄到大脚怪物的模糊影像,但至今也没有任何的活体标本被捕获。其实就是尸骨也没有被确切发现。但是这并不妨碍人们对这种可能存在的物种保持持续的好奇心。明天我们准备进山。我们希望在路过南天门的时候能见到张金星。据说他在那里搭建了一个考察站。但是马上就要下雨了,明天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这盘带子就这么结束了,似乎还是没有出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在我准备换带子的时候,胖警察递给我一支烟,我谢绝了。我请求他在外面走廊抽,因为我的气管对烟特别敏感。可是他还没有出门口,突然停电了。机器声顿时停止了,房间里格外安静。我们俩定在原地一动不动。胖警察忽然扭转脸,露出狰狞的面目,说:“知道我是谁吗?吸血鬼!!!哈哈哈。”
他见我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忍不住大笑起来。
“看来你可真胆小。”
我好半天才缓过劲来。胖警察的恶作剧让我当场丢人现眼,心里很是窝火。幸亏只有我们两个人。不过,我相信很快整个派出所的人都会知道的。我还没来得及出气,胖警察已经一路带着笑声消失在门外。
停电在这里是常有的事情。这里因为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大都采用水力发电。小型发电站随处可见。小水电技术不稳定,常常发生故障。这里的人早已习以为常。
警察告知我暂时没有恢复电力供应的确切时间。说是上游的水源出现了问题。这里的发电不是靠水库蓄水发电,而是依靠河水的自然落差冲击发动机的涡轮。当旱季水流较小的时候,就会出现这种情况。
由于无事可做,我忽然突发奇想,对张队长说:“我想找找录像带中的向导周立君。”
第二十一章
张队长立刻同意了,还派车和两名警察随行,其中之一就是那个胖警察。
周立君的家很快到达。走进院子的时候,感到一点陌生感都没有,和录像带上的画面没有区别,只是没有了院子中央的小方桌和围着小方桌打扑克牌的人,显得冷清了些。加上地上的落叶,显然很久没有清扫的样子。
房门上着锁,主人不在。
我们找到了录像带上那天一起和周立君打牌的牌友陈庆雨。他对我们说:“第二天周立君就和那些拍片的人进山了。过了两个月我找过他,不在家。就再没和他联络过。他是这样的,一年半载不在也不奇怪。总是跑来跑去的。离了婚以后就总是这样了。”
胖警察问:“你有他的手机没有?”
“有。你等下。”
陈庆雨拿出手机,从号码簿里调出号码给了胖警察。胖警察立刻拨了那个号码,话机里传来: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这是我预感到的结果。我隐隐约约觉得周立君凶多吉少,也包括其他那七个人。这个猜想等恢复电力供应之后我要立刻印证一下。我可以先看编号靠后的带子。尽管如此,我还是没有善罢甘休。因为听说周立君有一个儿子,离婚以后跟奶奶过,于是我们立刻驱车前往周立君母亲的家。
周立君的母亲七十多岁,看上去精神很好。她一见警察来,立刻问:“怎么又出事了?”
她叹了口气,并不慌张的样子,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胖警察问:“周立君呢?”
“好久没来了。”
“知道去哪里了?”
“不知道。”
正在这个时候,从屋里探出一个小脑袋,瞪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睛。我猜想那是周的儿子。
“你爸爸呢?”
小孩子躲在奶奶的身后,摇摇头。
“他又干什么坏事情了?”老人问道。
“没有没有。我们找他找不到。问个事情。”胖警察解释。
“他最近一次什么时候回来过?”
“去年。”
“他去哪里了?”
“不知道。”
“走这么长时间?打电话回来过吗?”
“没有。他从来不打电话。”
“走这么长时间您不担心啊?也不找他?”
老人家表情麻木。
胖警察只好说:“没事没事啊。都好着呢。他不在我们就走了。走了大妈。”
“走好。”
周妈妈的声音显得虚弱而苍老。如果周立君真的出了什么意外,她老人家如何承受得起。她毕竟就这么一个儿子。
回派出所的路上,胖警察向我讲述周立君的身世。
“他的身世很苦。父亲以前是林场的伐木工,单身养活一双儿女,周立君和他的姐姐。姐弟两个在林场的学校读书,因为没有母亲,两姐弟相依为命。姐姐因为读书优秀,年年都是三好学生。一天,一群男孩子围住周立君,打他。不知道为什么,你知道林场的孩子天天都是打架。姐姐过来保护弟弟,结果那群孩子没有放过姐姐,将她打伤。伤后的姐姐两天都不能上学,躺在家里,以为过几天就会好,可是不仅没好,还发起烧来。父亲见再也扛不过去,就只好做副担架,和周立君一道把她往山下医院抬。因为是冬天,大雪封路,原来走一天的路,他们走了两天。还不等到,姐姐已经咽气了。是肾被打坏了。周立君回来后就用刀将那几个打他姐姐的人不是捅死就是捅伤,结果被关进少管所。要是够年纪,早毙了。二十多岁出来,从此就是混世魔王,干尽了坏事。随后在我们这儿进进出出,成了常客。不过中间有几年到上海闯荡不知道干了些什么。倒是这几年安分了很多。因为他在山里长大,又惯于攀岩爬壁,所以干了向导这一行,还很有些名气呢。网上称他是野人周。每到旅游季节,来这里徒步冒险旅游的团队,大都会找他带队。那以后我们就很少见面了。”
走访周立君的家庭和朋友,完全是一个插曲。要不是停电,可能永远也不会有这个机会了解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即使是偶然的,也会遇到身世如此奇特的人。可见大千世界人人都可能有一个曲折的人生故事。就像我,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莫名其妙地卷入一个离奇的事件中,遭遇到形形色色的人。时而是警察怀疑的对象,时而是警察的帮手。我们都像是乘坐在人生的帆船上,时而风平浪静,时而狂风暴雨。我们都不是船长,惟有听凭这艘船将我们带到我们不知道的目的地。
对于警方来说周立君去上海的那段是一个空白。可是后来我知道,这一段生活对于周立君来说更加是一个噩梦。也许正是那段不堪回首的经历,才促使他在重新回到木鱼之后展开一段新生活。这是我们后来看到那些录像带才知道的。
停电持续了整整一天,下午五点钟左右终于来电了。张队长看又是临近天黑,建议明天再继续看带子。对此,我强烈反对。我压抑不住的好奇心蠢蠢欲动,顾不得什么危险了。胖警察有些犹豫,但见我坚持也就不再反对。
张队长说:“那好吧。你们在里面看,我在外面加强保安。不过不要通宵。大家明天还有工作,不要太累了。”
我将日期为最后一个号码的录像带装入录像机。装入之前我将带子举起来靠近光亮的地方,见带子是卷到了尾部。所以我首先按下倒带键。倒带的时候我可以看到迅速倒退的画面。不同于传统的录像带,数字化的录像带在快速倒带或进带的时候,画面呈现方格状,就像用马赛克堆砌成的画面一样,完全分辨不清楚画面的内容。传统的录像带则不然,不管倒带或是进带的速度多快,都能够看清楚画面的内容,只是画面有些变形而已。
画面倒退着开始,远处是空旷的山峦,近处是一个斜草坡,延伸到几十米外中断了。可以想像中断的草坡下面一定是万丈悬崖。斜草坡上的草青黄不接,显示出秋天的迹象。
“这个地方我去过!”
我冲口而出。
我一眼就认出那是采药人带我去过的山坡,那里埋葬了一副无名尸骨。不过录像带上的草坡平整,没有隆起的坟包。
由于倒着播放画面,萦绕着山峦的云雾快速地倒退,十分好笑。忽然,见斜草坡的尽头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人身体僵直地从下面翻了上来。他起先张开双臂,随后耷拉下来。我和胖警察同时喊出了声,我本能地伸手按下录像机的停止键,那个男人的画面被静止下来。他站在悬崖边一动不动。我慌张地按了播放键,见那个男人重新展开双臂,身体向前坠落出视平线。看不出他遭到任何的外力推动,显然这个人是自杀的。我再次倒带,直到这盘的开始。我急不可待地从头播放这盘录像带。
摄像机位置一动不动,画面还是那个画面,只见一个女人站在镜头的前面。起初她扭过头去,看着连绵不断的山峦方向。当她转回头的时候,我认出那是Helen,和前面两盘中见到的她相比消瘦了许多也黑了许多,神情严肃疲惫。停顿少许时间后,她终于开口说话了。
Helen :大博也死了。我们是在洞口找到大博的尸体的。是他绑架了它们的孩子。因为找不到自己的孩子,它们将我们每一个人都视为仇敌而诅咒。被诅咒的人一旦烙下记号,就难以逃脱死亡的命运……
说到这里忽然她的表情有些异常。目光从直对着镜头,转向画面外面。这时画面外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听出来是窦炎的。
窦炎:你说我们成了它们猎杀的目标?
Helen :我想是的。不过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世界将为我们付出的一切感到骄傲。
窦炎:你那么肯定?我们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他们都死了。
Helen :我也很难过。不过我们是专业的,对吧?纪录片工作者面对死亡不是什么希罕事,这全世界的人都清楚。我们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我们拍摄的片子即将轰动全世界。
窦炎:可是也许我们还是让它们安静地待着更好。你没有感觉到吗?它们似乎不断向我们传达信号,它们不希望我们向外界透露这些内容。我跟它们在一起的时候,它们十分强烈地向我传达了这个信息。
Helen :这些不是我要关心的。我的职责是揭示真相,并向大众展示。
忽然话外传来一声金属的响动,Helen 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显出慌张的表情。
Helen :你疯了?
窦炎:转过去!
Helen :你说什么?!
窦炎:转过去!
Helen 只得从命。当她侧转身,将身体的右边和摄像机成九十度的时候,她忽然下意识地抬手去摸脖子下面。脖子下面居然有一个新鲜的疤痕。啊,那个疤痕所呈现的图案居然和高强、小余身上的一模一样!我和胖警察顿时陷入高度紧张和不解之中。更让我们感到吃惊的是,惊恐万状的Helen 看着画外的窦炎,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一声枪响,几滴鲜红的液体溅到镜头上,Helen 直挺挺地跌倒,出了画面。一缕青烟从镜头后面飘出来。几分钟后,见窦炎从后面走出来。他丢掉手中的一杆土制猎枪,面无表情地看看倒在地上的Helen 。然后他走到镜头前,取下迷彩图案的头巾,用头巾仔细地擦试镜头上的血迹。
我和胖警察陷入巨大的恐惧和不安之中,因为在窦炎的额头上也出现了那个符号。伤口成暗红色,已经干结了。
他终于擦拭完镜头,然后毅然转身,向草坡尽头走去。于是有了我们已经看到过的跳下悬崖的最后一幕。之后的空画面长达七八分钟。就像是有意安排的一样,原本晴朗的天空,忽然浓雾弥漫,景物完全湮灭在白色的雾气中,直到录像带转完为止。
“其他人呢?”
胖警察终于从“剧情”中走出来。他的问题也是我的问题。从编号上看这是最后一盘录像带,可是自始至终都只有窦炎和Helen 出现。其他人不仅没有露面,连声都没有出。胖警察知道不会从我这里得到任何答案,索性站起来出去抽烟了。我看得出他的内心开始变得沉重起来。之前如果还抱着一种好奇的心态,就像观看电视节目一样,此刻他已经觉得事情远比他想像的严重。
为了不遗漏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我再次搜索那盘录像带,将这盘带子中可能成为线索的画面都用我的手机拍摄下来,以备将来查证时候需要。比如分别出现在窦炎和Helen 身上的符号。虽然大小不同,但从伤口的新旧程度判断,应该先后时间差距不远。再一个令我感到迷惑不解的是,从画面上看,当Helen 侧转身的时候她意识到自己的脖子那里有一个伤口。从她抚摸那个伤口后的表情判断,我认为她之前并不知道自己受伤了。以那个伤口的面积来说,受了那样的伤,却根本没有察觉、没有痛楚是不可思议的。而且她的反应除了对脖子上忽然有一个伤口感到吃惊之外,我似乎察觉到她对于触摸到的那个伤口呈现的图案感到震惊。从她手指沿着伤口划过的动作看,我甚至认为她对那个图案并不陌生。
从看到第一盘带的第一个画面开始,我似乎和这个名叫Helen 的女孩子建立了一种特殊的关系。这种和影画里的人物建立命运关联的奇特方式,借助于先进的录像技术,在我们现今文化里其实不是什么稀罕事。就如同电视剧中的人物命运和电视观众产生依存关系一样,虽然虚拟,但又那么真实。由于这种情感的投射,让我对Helen 的遭遇感到十分惋惜。虽然过程我尚不清楚,但是在屏幕上刚刚认识她不久,就目睹她遭遇了可怕的厄运,以那么年轻貌美和充满智慧的她来说实在令人唏嘘不已。出于对死者的敬畏,我不敢轻易从那些编着号码的带子中任意取出一盘,以满足我的好奇心。从工作的责任心转换为一种道德责任感,我感到自己肩负起了一个无法推辞的任务。我觉得很多人寄希望于我能从这些录像带中找到答案,找到那些在录像带开始的时候我已经认识的所有八个人的下落。他们还在吗?他们遭遇了什么可怕的事情?
第二十二章
我将标号七月四日的带子插入录像机。虽然是重复一样的动作,这一次却有一种说不出的仪式感。为了满足好奇心,我更应该将标号靠后的录像带装进录像机,就像是观看一部惊险电影的DVD ,由于迫切希望知道结局,会搜索到故事结尾的地方。我能感觉到胖警察也希望我这么做,但是我放弃了。从最后一盘录像带看来,这个摄制组最关键的两个人物--导演和摄影师都死了。尽管原因不明,但是我已经对其他队员的命运不抱乐观的态度。对于我来说,更想知道在他们身上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承接七月三日那盘录像带,画面见到队员们向山里进发。那天下着大雨,路边的河水凶猛,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声。
见大博从队尾追上走在最前面的周立君。
大博:周立君,这河水可够大的。
周立君:昨天晚上下大雨,山上一定发洪水。这里一下雨就这样。雨一停水就落下去了。如果雨还这么下下去,河水还会涨。
不久,见到周立君一个人身上缠着绳子,艰难地涉水过河。绳子的一头绑在河岸这边的大树上。由于水流过急,几次都差一点被汹涌的河水卷走。
他首先将绳子缠绕在河心的石头上,然后继续涉水渡河,将绳子的另一头栓死在对岸的大树上。接下来,队员们在他的护送下一个一个地过河。由于每一个队员都携带着沉重而昂贵的器材,加上露营的装备,行动十分笨重。周立君往返两岸,护送每一个队员过河。最先过河的Zachery 登上河中间的大石头,在那里不停地拍摄过河的队员。由于装备太过笨重,队员们被湍急的河水冲得东倒西歪,姿态十分滑稽。
当大部分队员已经到达对岸的时候,忽然见大博站在岸边,望着湍急的河水发愣。这时Helen 从他的背后上来。正当她准备动身过河的时候,大博突然开口。
大博:Helen ,我想我是过不了河了。我有关节炎。
Helen 愣愣地看着他。
Helen :你怎么不早说?
大博:我忘了说。
Helen :那怎么办?你过还是不过?
Helen 望着他,他望着河水,长时间地沉默。
画面一转,见Helen 在河中央艰难地渡河。终于她达到彼岸。上岸的时候,先前到达的尹杰伸手将Helen 拉上岸。
尹杰:大博呢?
Helen :走了。
尹杰:走了?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大博是因为关节炎的原因不能涉过冰冷的河水,中途退出了。从时间上来看,当时虽然是夏季,不过从山上流下的河水的温度一定很低。摄制组的队员们渡过河后,都围着一个支起来的火堆取暖和烘烤湿了的衣裤。
随后我们见到的是阳光明媚的山野。山野的颜色呈现奇怪的蓝绿色。不知道是摄像机偏色,还是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山坡上种植着类似玉米一样的植物。显然这里还有人居住。画面中见到一溜儿队员的影子渐渐走过来。拍摄这个画面一定是摄像师先爬到了这边山坡,架好摄像机对着迎面来的队员拍摄的。要是只看这个镜头,你很难想到这是一部纪录片。因为这样拍摄的方法一定是事先安排好机器放置的位置,然后一声“开始”之后,队员们像演员一样在镜头前表演。这样的拍摄方法,在几十年前是难以想像的,那时为了还原纪录片的纪实感,所有镜头都必须是抓拍的。而近年观念上有很大的突破,比如再现式的纪录片类型,就是将曾经发生过的事件以故事片的手法重现,但是却不虚构,以忠于事件本身为创作宗旨。再比如以前的纪录片很少大段使用音乐,但现在我们已经习惯纪录片在所谓剧情需要的时候,加入大段的烘托气氛的音乐。这种观念上的变化,显示出现代人放弃了前辈们对于探究事件本质的一丝不苟的严肃态度。我们已经进入一个泛娱乐化时代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紧接着,见到队员们围坐在一个农户家的饭桌旁狼吞虎咽,看来他们饿坏了。
单从画面上出现的那几个农户的面孔,胖警察无法判断出这个农家所处的具体位置。
吃饭过程乏善可陈。但是有一个细节被我捕捉到,那就是在队员们有一搭无一搭的闲话中,我得知Zachery 是一个素食主义者。看着他那么高大的身躯,很难想像单是吃素怎么能维持登山这么大的体能消耗。
他们翻山越岭,涉水渡河,走过很长一段寂寞而险峻的山岭。从拍摄到的画面上看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渐渐地,摄制组的队员们的神情开始显出疲惫。
终于见到半山坡上有一间小木屋。有一个留着长胡子的男人站在木屋门口迎接他们。我一眼认出那是张金星。
夏老师:进行野人考察这么多年以后,你认为有野人存在吗?
张金星:不是认为,是确实就有。
夏老师:你见过野人吗?
张金星:我还是有几次近距离见过。
夏老师:你见过野人,那么它们是什么颜色的?
张金星:以褐色的为主。身高超不过二米,不像他们科学家所说的三米。
夏老师:就是说在这里的野人不止一种?
张金星:对。
夏老师:请您描述一下见到它们时候的情形吧。
张金星:它们都很惶恐,就像见到鬼子兵进庄。然后我就设法接近它们,并大声对它们喊--我爱你。
夏老师:然后呢?
张金星:然后它们就跑进森林里。
夏老师:那你一定拍摄到过它们的照片什么的。
张金星突然沉默不语。夏老师连续追问他两次,他才吞吞吐吐地说起话来。
张金星:这个不好说。
夏老师:你是不是已经拍摄到照片?
张金星:我不会说的。
夏老师:那我可以认为你已经拍摄到了,对吧?你为什么不愿意向外界公布呢?
张金星:不要打扰它们吧。
夏老师:我们正在拍摄一部关于野人的纪录片,你愿意做我们的顾问吗?
张金星:我还是说不要打扰它们吧。
夏老师:可是我们和你一样希望知道在这里是否有所谓的野人啊。你并不否认这里有野人。
张金星:野人是大家的称呼,其实就是一个物种,只是还没有纳入我们已知的序列。
夏老师:如果是这样,按照我的理解你已经拍摄到它们的照片,为什么你不向外界展示你的照片?
张金星:其实人类多一个未知数,并不妨碍他们的正常生活。可是一旦让人们产生好奇心,对邻居可能就是一种伤害。
夏老师:你说的邻居一词,这是什么意思?
张金星长时间沉默。
张金星:还是不要打搅它们好。
夏老师:可是您自己一直住在这里,每天不间断地和它们接触,又为什么反对别人进行这方面的工作?
张金星突然愤怒起来,他用手去阻挡镜头。
张金星:不要拍了。你们没有好意。你们离开这里。
紧接着Helen 还有刘媛媛走进画面劝服生气的张金星。于是采访暂时中断了。
Helen 和夏老师在一处僻静的山坡上交谈。
夏老师:你不要介意,我是想刺激他说出真相。
Helen :我明白。不过他看上去真的有些生气。
夏老师:他在隐瞒什么?如果他真的拍到照片,为什么不让大家看?这违背常识。一般人们有新的发现或者发明,都恨不得立刻向外界公布。他为什么遮遮掩掩的,他究竟害怕什么?
Helen :确实有些让人琢磨不透。
夏老师:你看他的眼神,他的眼神让我有一种害怕的感觉。他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那究竟是什么?
Helen :这样吧,我去说服他,看看还能不能接着采访下去。
接下来Helen 和张金星在交谈,但不像之前那样面对面坐着,而是很随意地交谈。
张金星:你问我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我要保护它们,它们信任我。
Helen :你和它们经常见面?
张金星:可以这么说吧。
Helen :你觉得让外界知道或者看到它们对它们有什么不好吗?
张金星:它们不愿意。
Helen :你和它们有交流?你怎么知道它们是那样的意图?它们会说话吗?为什么你愿意说它们的颜色和身高却不愿意透露其他的内容?你在担心什么?
张金星:你就不要问这么多了,好了就到这里为止吧。
张金星撇下Helen ,站起来离开了。他一直往山坡上走去,并且回身对Helen扬手。
张金星:回去吧,回去吧!
Helen 却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一直跟在他的身后,直到这盘录像带走完。
第二十三章
七月五日。
他们利用专业攀岩工具登山,这是我没有想到的。从录像带上看,主要的操作者是周立君,但是窦炎也时常加入,还给予专家指导。想来,他长期从事野外拍摄工作,一定积累了不少这方面的经验吧。
不过接下来的画面令我们多少有些失望,因为差不多都是一些风景的空镜头。虽然景色十分特别,就连色彩都是独一无二的蓝绿色。猜想摄像师初到一个景色如此秀丽的地方,格外的兴奋,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新鲜刺激,所以不停地按下录像机的按钮。而一个常年在各地跑来跑去的见多识广的摄像师,难得有这么情绪饱满的创作热情。要不是那里的景色强烈地吸引着他,很难想像他会投入那么大的热情。以拍摄到的画面来看,他的兴奋程度一目了然。但是此刻我和胖警察丝毫没有欣赏美景的闲暇心情。不过为避免遗漏什么,我们还是耐着性子看下去。
他们终于在一个很大的山坡上坐下来休息。奇怪的是以摄像机拍摄到的画面看,过于呈现构图的美感。比如山坡的斜线条,前景和后景的关系。以我的经验看,那应该是摆拍的。就是说有可能这个画面是经过精心设计出来后,再令所有队员按照指定的路线和位置走动。这么拍出来虽然好看,但是失去了纪录片的纪实风格。我对窦炎这么做的动机感到不解。不过转念一想,对一个镜头就这么说三道四也太吹毛求疵了,这大概又是犯了职业病的缘故。
见刘媛媛从坐着的地方站起来,左右看看,然后出了画面的左边。我判断她大概是要去方便。本来坐着的Zachery 忽然站起来,追着刘媛媛而去,画面外传来声音。
刘媛媛:Don"t fellow me !(不要跟我来!)
隔了差不多十多秒钟,画外传来刘媛媛连续两次的尖叫声。Helen 一下子从坐着的地方站起来,冲着刘媛媛的方向大喊。
Helen :媛媛!
其他人不安地往声音传来的方向扭头观望。等了片刻没有回答,不祥的感觉呈现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忽然,大家如同商量好了一样,一齐向传来声音的方向跑去。
一幅令人作呕的画面映入眼帘--在灌木丛中,躺着一副白花花的尸骨,显然是人的。尸骨很完整,尸骨上还残留了一些肉。成群的苍蝇嗡嗡的,令人厌恶。
Helen :哎呀,这里还有一把枪呢。
周立君:猎枪,土制的。这个人死了十多天了。
刘媛媛:死了十多天就已经腐烂成这个样子?
尹杰:是不是动物咬死的?
周立君:不可能。如果是动物的话,动物会把整个骨头都拉散的。不可能这么完整。
尹杰:好臭啊!现在怎么办?
周立君:我们先把他埋了,作上记号,等我们回来的时候,再下山报警。
大家都表示同意。
接下来是周立君挖墓的画面。用的是一把军用折叠小铁铲。由于十分袖珍,挖土的动作就像是小孩子过家家那样搞笑。
不久一个小坟包出现在画面上。周立君最后在坟顶插了一根小木棍。
夏老师:这样到哪里去找啊,将来?
Helen :我用GPS 定一下位吧。
见她转身从放在地上的背包里取出一个黄色的GPS 定位仪,查看。
Helen :这里是北纬31度21分14秒。
她停顿了一下。
Helen :这里是野人目击报告最多的地方。这样吧,我们分成两组。我,尹杰,夏老师,Zarchery,我们一组;窦炎,你们一组。我们在冷杉城见。
窦炎:好。
Helen :把对讲机都打开,保持联络。夏老师,那把枪还能用,你负责拿着吧。
夏老师:好,知道了。
周立君:大家小心一点不要走丢了。
刘媛媛:夏老师你可要小心一点啊。
夏老师:放心吧。我有枪。呵呵。
Helen :一有情况立刻通报啊。
大家整备行装分头上路了。
虽然摄制组使用了两台摄像机,但是我看到的只能是窦炎这一组拍摄的。因为Zachery 用的是一种SONY最新发布的HDV 。我在SONY的网站上看到过这个机器的介绍,不过见到使用中的机器这还是第一次。不幸的是采药人卖给我的这些录像带中没有那个型号的。但即使有,在此地也决不可能有播放这种录像带的机器。我迫切想知道在那些录像带中究竟记录了些什么。
窦炎他们所拍摄的画面基本上在行走中,乏善可陈。此时已经是深夜,我和胖警察开始感到倦意。胖警察终于忍不住对我说:“快进吧,什么也没有的。”
我正在犹豫,张队长派人端来热汤面,让我们吃夜宵。我索性将播放中的带子停下来。此后不久我才意识到这个小小的插曲带来了多么严重的后果。
吃完一碗热汤面,我的倦意凶猛袭来。胖警察建议我们今天到此为止,我欣然同意。我准备回到小旅馆休息几个小时。现在是凌晨三点多钟。我和胖警察约定早上九点见面。一同走出大门,胖警察忽然改变主意说:“我不回去了。就在这儿睡一觉得了。”
“在这儿怎么睡?”
“这儿有宿舍。我们一有任务就经常不回家。每个人在这里都有一张床铺。你一个人回去行吗?”
“没问题。”
我和他早从警察和嫌疑人的关系转变成一种默契和友谊。虽然支配这种转变的力量如此荒唐,但是我们彼此的依存关系却在默默中建立起来。
“明天见。回去早点睡啊。”
他目送我走进漆黑的夜色。
第二十四章
好不容易才将旅店老板叫醒开门。一看他就是刚从被窝里爬出来的样子,眼睛都睁不开。他显得很不高兴,嘴里嘟嘟囔囔地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作为老板他恐怕早就对我不耐烦了,我也许是他遇到过最麻烦的客人。请快一点离开这里,是他此刻的最大愿望吧。这也是他后来因为一点点小事和我大吵大闹的原因。
回到房间,连澡都没洗,躺在床上就睡着了。迷迷糊糊地觉得有人推我,睁开眼,见是老板。
“起来,他们在楼下等你呢。”
“谁?”
“警察!你惹了什么麻烦,总是有警察找?”
我看看手表,是早上八点钟,离我和胖警察约定的时间还有一段啊。我隐隐约约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所以当我一看到楼下的张队长就迫不及待地问:“小胖出事了?”
张队长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他二话没说带我上了车子。车子开动之后他回过身子疑惑地问我:“你怎么知道的?”
“小胖真出了事?”
“他神志不清,昏迷不醒。但医生说不会有生命危险。你怎么想到是他?昨天晚上你们在一起的时候有什么异常?”
“我什么也没想。”我很烦躁地回答他。
实际上我只是凭着本能随口那么一说,正所谓不幸言中而已。不过当时我能想到的惟一可能遭遇不测的人也只有他一人而已。
“我一见到你,看到你的神情,我就意识到出事了。而小胖警察是惟一可能出事的人。”
“为什么?”
“因为只有我和他在看那些录像带。”
“但是你为什么没有事啊?”
我一时语塞,虽然听上去不甚悦耳,但那确实是一个问题。
“因为我没有出事嘛。”
我不知道那算不算是一个回答。可能真的存在一个那样的或然率,厄运一定在我和他之间进行了选择。那个力量究竟是什么,他隐藏在哪里?
不知不觉中我们的车子驶进镇医院大院内。
胖警察躺在在急诊室内的病床上,胳膊上插着吊针,胖胖的脸显得十分苍白。医生知道我们要来,已经守候在那里。
“他身上有伤吗?”我迫不及待地问医生。
医生回答:“没有发现。”
“你确定吗?”
“如果有伤就会流血。他住院后我们给他换上病号服,并没有发现他身上有血迹啊。”
医生很认真地回答我的问题,但我还是很不礼貌地强迫他:“请您再次全面检查一下。”
医生愣住了,看看我,又看看张队长。张队长显出尴尬的样子,但最终还是不得已地点点头。医生很不情愿地动手给胖警察做全身检查。结果他很得意地把手一摊,什么也没有说。不过在场的人都明白了。
我仍然不甘心地问张队长:“那些带子还在吗?”
张队长点点头,还附上一句:“也没有损坏的样子。”
“我们去看看好吗?”
张队长点点头。
“对不起了。”我转身向医生道歉,“刚才的举动太粗鲁了,不好意思。”
医生点点头。他始终一句话没有说,目送我们这群人离开。
车子急速向派出所方向驶去。看着窗外悠闲的行人,再看看身边这些神情严肃精神紧张的警察,一种说不出的古怪的滋味在心头。这些警察此刻一定陷入茫然之中。包括经验丰富的张队长,面对这么复杂而怪异、一点头绪都没有的尴尬局面,在他的刑侦生涯中一定是第一次吧。在无助中将所有的破案希望都寄托在我的身上,于是我能感觉到我成为他们的一个中心,或者说依靠。成为破解一个谜团的关键人物既兴奋又倍感压力的那种感觉,是我从未体验过的。
“在哪里发现小胖的?”我突然想起这个问题。
“在放录像带的那个房间。”张队长补充道。
“给你们送夜宵的那个同事天快亮的时候进去收拾碗筷,推门见他在地上躺着。”
“他不是睡觉去了吗?”
我感到万分惊讶。胖警察和我分手之后并没有去专门给执行任务的警察休息的宿舍,而是独自回到临时的看片室。看来是好奇心招惹的麻烦。
张队长看出我的疑虑,说:“是去了房间休息,和同房间的战友还聊了两句才关灯休息的。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又返回去了。”
整件事情早已超出了大家的想像力。从发生的第一件事情到现在,每一次都不是按照逻辑出牌。看看张队长那副困顿不已的表情就知道了。似乎一个支配着事件发展的无形力量,在和我们大家做智力游戏。那会不会就是Helen 所说的他们?“他们”究竟指的是什么人?他们与那些给Helen 和窦炎以及高强和死得不明不白的小余警察身上刻下记号的人是不是一伙的?为什么胖警察身上完好无缺?
我这么苦思冥想着,车子不知不觉进了派出所的大院。
临时用来作放映室的空房间里还像是凌晨离开时候一样,没有任何被改动的迹象。昨晚给我们送夜宵的那个警察指着地上说:“小胖就躺在这儿。”
我走到桌子旁边,仔细打量那些录像带,又认真地数了一遍,三十一盒一个也不少。只是原本看了一半的编号为七月五日的录像带放在录像机外面。记得离开前因为没看完,就没有将那带子取出,直接关了录像机的电源就离开了。此刻它放在桌面显著的位置。我随手将录像机上退带子的按键按下。一盘带子从带仓里面退出来,见那录像带的编号为七月六日。显而易见,胖警察就是在观看这盘录像带的时候发生了意外。我拿着那盘录像带的手不免开始哆嗦,就像是拿着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我惶恐地看看张队长。他一言不发,紧锁眉头,所有在场的人都保持沉默。
张队长终于做出一个吞咽的动作,喉头困难地蠕动了一下后说:“你觉得呢?”
他的问题既是提给我的,也是在问自己。他走过来拿过我手中的录像带,左看看右看看,说:“不会是这盘录像带吧?”
说完他苦笑了一下。
“不知道高强和小余看没看过这个编号的带子。”
我不置可否。在此之前没有人对一盘录像带起过任何疑心。也就是说,虽然感觉与录像带有联系,但不至于认为它就是杀人凶手吧?
“那现在是这样。”张队长恢复了平时的领导作风,“先不要继续看下去,我们也要慎重,对于阿甘导演的安全我们还是要负责任的,不能随便冒险。等一下吧,等小胖醒过来问清楚情况再说。”他掂了掂手上的带子,“不至于说这个家伙携带着病毒吧?”
原本他说这句话是想缓解现场的紧张气氛,可是没有人能笑得出来,就连他自己也下意识地迅速地将那盘录像带扔回桌面上,紧接着对一个警察说:“小刘,把窗户打开透透气。阿甘导演,你还是回到旅店休息,小胖一醒来我马上联络你。”
“张队长,我请求让我离开这里先回上海去,有很多工作在等着我呢。我可以带着这些录像带。毕竟上海的器材多。”
这次张队长没有扮出公事公办的样子命令我,而是和颜悦色地劝说我:“再等一下,请耐心再等一下。一两天吧。事情不会就这么一直拖下去的。请相信我,会很快放你走的。”
我的好奇心被疲劳和恐惧感征服了。我已经意识到一种危险在向我靠近,不再是臆测而是实实在在地潜伏在我的身边。我已经能够感觉到死亡的气息吹到我脸上的那种凉凉的阴森感。除了昏迷不醒的小胖,我是惟一一个最接近那些录像带的人。录像带中的一部分内容我已经知晓。虽然我还不能确定哪些内容会招来横祸,Helen 在编号为31的录像带中最后所说的“他们”不再是一个词汇,而是变成了实实在在的危险。究竟那一句“他们”所指为何对我完全是一个谜。他们不断挑起争端,像在阻止什么,又像是在宣示什么。因为,如果只是阻止什么的话,以他们神出鬼没无所不在的能力,他们完全可以做得不留痕迹,并且可以更彻底利落些。我一边想一边走在木鱼的街道上,忽然听到有人叫喊我的名字,回头一看是何军,他站在一家小饭馆的门口在向我招手。
“阿甘,吃了吗?”
我向他走去,一边回答:“没呢。”
“一起吃些吧。”
他请我坐下,然后仔细打量我。
“阿甘,你脸色不好啊。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回上海?”
“不知道。”
“回去的话,我送你去宜昌的机场,免费的。”
“如果回得去的话。”
他见我情绪低落,于是说:“喝点儿酒吧。”
不等我回答,他大声冲饭店老板嚷:“老板,把你们泡的酒给我来一壶,另外再加两个菜。”
店老板愉快地应了声,跑进厨房去忙活了。很快伙计送上一壶酒来。那是我喝过的最难以下咽的酒。以当时那样的坏心情再配上那两杯低劣的自制土酒,不等菜端上来,我已经力感不支了。随后感到我被背上汽车,之后就失去了意识。
当我醒来的时候,见旅店老板站在我的床前大声地吼:“你看你干的好事儿!”
我迷迷糊糊睁开眼,见自己和衣躺在床上,身边一大堆呕吐物。老板的脸是变形的,变得不认识了。
“吐得到处都是,让我怎么做生意啊?你起来看,门口也是。都是地毯,怎么清理啊!”
“对不起,我会赔你的。请你不要嚷嚷好吗?”
我侧头看窗外,夕阳的残红将窗口染得血红。
“谁嚷嚷了,你怎么说话?”
我坐起来,头好像是要胀裂一样难受。短短几天已经两次喝成这个样子,足见神农架的水土与我是相克的。这里是我的是非之地。我从来没有和任何一个房东发生过纠纷,这次总算让我遇上了。
“对不起,请你离开我的店。我不能接待你了。”老板拉开门做出强硬的逐客姿态。
我的火一下子蹿起来,对着他大喊大叫:“我不走你能拿我怎么样?!我弄脏你的东西,我赔啊。我没有说不赔啊。你怎么这么不讲道理呢?!”
“我就是不讲道理,你讲道理!就算我不讲道理,请你快些离开!”
我不想继续和他纠缠下去了,于是打电话给何军,请他开车来接我。放下电话,我对老板做出一个不雅的动作。
“我要洗澡,完了就走。怎么,还站着,对我有兴趣?”
老板这才气哼哼摔上门,听到他在走廊里咆哮:“什么了不起的,什么狗屁导演,什么教养啊!活这么大年纪没见过!”
我洗去一身的秽气,换上新的衣服,将我的行装打点好,兴高采烈地离开了小小的木鱼山庄。我决定永远不要回到这里,永远不要回到神农架。对,我已经决定不辞而别,悄悄离开。
离开前结账的时候,老板毫不吝啬地开出四百元的罚单。我心情大好地爽快付上,如果不是和他发生冲突,我恐怕没有离开的勇气。因为要离开这里,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愉快感将我紧紧环绕。
第二十五章
当我上了何军的车,何军怯生生地问我:“要不要给张队长打个招呼啊?知道是我送走的你,我可担待不起。”
“放心吧。第一我不是罪犯,这个你知道。第二我留下来是为了提供帮助。现在他们连我的生命安全都不能保证,我为什么还要留下来!走吧,就算是怪罪下来,我也不会出卖你。我说是搭乘顺路车走的,他们哪里查得出来。”
车子虽然开上了路,何军还是忐忑不安。
我看了下表,此刻是下午六点多钟。五个多小时开到宜昌,那个时间无论如何也不会有飞上海的航班。但是离开木鱼就算是胜利大逃亡的心理让我感到莫名的兴奋和刺激。
窗外的景色已经沉入夜幕中,微弱的汽车照明灯照亮的一小片一小片的山石和草木呈现出阴郁的气质。
何军全神贯注,死死地盯着前方一言不发。他的内心也一定十分懊丧吧。把我从千里迢迢外的上海叫到这里,原本是热心想促成一件好事,没成想给我也给自己带来这么多的麻烦。想到我还曾经怀疑他和采药人串通起来设骗局,心里不免泛起歉意,但嘴上又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就这么着,彼此保持着沉默。
车厢内十分安静,只听到窗外呼呼的风声。不久车子走过标有“神农架欢迎您再次光临”的拱形门廊,那意味着几天以来惊心动魄也好担惊受怕也好的狼狈不堪的日子被我渐渐抛在身后。
何军点上一支烟,忽然意识到我在身边,顺便也给我递来一支。我原是不抽烟的,可也下意识接过,点上。摇下窗户,让吐出的烟钻过玻璃的缝隙,散化在潮湿的神农架山野中。正在闲情野趣之中陶醉的时候,我的眼前白光一闪,感觉到何军大叫一声,车子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掀起,翻侧,重重地落在地上。在强烈的碎响声响起的同时,我失去了知觉。
我被身体剧烈的灼热感唤醒。我挣扎着坐起来,发现自己倒在一片灌木丛中。离开不远的地方四轮朝天的车子开始燃烧,我急忙寻找何军的影子,大叫他的名字。无论我怎么呼叫,也没有任何回音。我慌了,一下子站起来,忘了身上的疼痛,向燃烧的车子一瘸一拐地移过去。可是还没有等我跑到地方,车子突然爆炸,一团浓烟裹着一个火球升上天,就像是一朵小型的蘑菇云。我被气浪一下子推倒在地,头磕在锋利的石头上再次失去了知觉。迷迷糊糊隐隐约约地感到一股清凉的风,从我的额头一直贯穿到脚心。我必须承认这是一种美妙的感受,是我从未体验过的。事后回想起这一段,总是让我联想到曾经看过的一部美国电影。有四个医科大学生为了向死亡极限挑战,分别用窒息的方法进入昏迷状态。因为人如果处于窒息的昏迷状态超过一定的时间,就有生命危险。他们要做的就是挑战那个极限时间。每当这些从死亡边缘回来的人讲述他们的死亡感受时,无不流露出眷顾和留恋之情。正是那样的体验,让我既害怕又兴奋。
我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是第二天的上午。我第一眼看到的是那个木鱼医院的医生的脸。他见我醒来笑了笑。
“早!”
他的语气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我花了差不多三分钟的时间理清楚了自己目前的状况。
“何军呢?”
“他烧伤的比较厉害。不过没有什么危险。”
“有多严重?”
“皮肤的百分之四十属于重度烧伤。”
“他醒来没有?”
“没有。”
“我可以去看他吗?”
不等医生回答,我已经支起身子。医生忙上前扶住我。
“你应该安静躺着。”
“请让我现在去看看吧。”
我内心觉得对何军有说不出的歉意。医生扶着我下床,当脚后跟一落地,由于反作用力,身体不由得震动了一下,一股刺心的疼痛凶猛袭来。我用手一摸这才发现我的头上缠着厚厚的一圈纱布。
我见到何军的时候根本就认不出是他。他躺在一个塑料薄膜围起来的帐子内,身上插满了管子。他的脸肿得像个大号的蛋糕。全身赤裸着,呼吸均匀。在一旁守候的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见我进来就站了起来。
“是阿甘先生吗?”
我点点头。
“我是何军的老婆。”
我带着歉意再次点点头,没想到她先开口道歉。
“对不起啊。何军真是的,开车不小心。白天喝了那么多酒,我劝他不要出车,他偏是不听。你看惹下这样的祸,还连累了你。”
一听说白天喝酒的事情,小饭馆里的一些画面开始在大脑里回放,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何军为了让我开心才陪我喝的酒,又因为我突然要离开才开车送我上路。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内心深深地自责,虽然没有说出口但也痛苦地折磨着我。
我对何军老婆说:“不是何军的错。不用担心,如果这里治疗得不好,我送他去上海治。”
何军的老婆十分感激地流下泪水。我不愿再多说,匆匆离开了。刚一出门,迎面遇到张队长向我走来。我的表情颇为尴尬,他却很关切地拉住了我的手。
“可以下床了?那就好那就好。要不是车子烧起来了,很难被人发现的。你们的车翻下路边十多米。”
我苦笑。“要不是烧起来了”这样的话让我感到一种说不出的讽刺。昨天晚上最后那一幕情景在我眼前又一次闪过。
“我是说实话呢。那么晚,不是有火光,谁也看不见下面十多米的地方发生的事情。你还好吧?”
“没什么。我们昨天怎么被救回来的?”
“开车路过的司机给急救中心打电话。交警派车过去,把你们送进医院,我们才知道是你们出了事。何军幸亏爬得快,不然命也没有了。好险啊!你头上这伤不严重,医生说不碍事,也不会留伤疤。何军严重一点,不过总算没有生命危险。”
“对不起,都是我惹的祸。”
“没什么,可以理解。何军开车这么多年这次也太不小心了。”
“但是当时速度并不快啊,也不是转弯道。我觉得何军当时也非常清醒,中午喝了一点酒,可他丝毫不受影响,非常清醒。”
“我们也在查,看是不是当时有车辆错车,开了大灯,太刺眼了。太强的光会形成短暂的失明。”
我的眼前再次闪过那道炫目的光--绝不像是汽车发出的。因为迎向我们的力量的速度绝不是汽车可以比拟的。即使世界上最快的汽车也不过三百公里每小时。况且谁会在山道上以那样的速度行驶呢?那白光相信也不会是我的幻觉,显然何军也受到了它的干扰。我们不可能同时被一件不存在的事情支配。
“你一定受了不小的惊吓,好好休养一下。不要多去想。”
“我不想住在医院里。我出去租旅店住。”
“我知道你在医院住不惯。我们这里的医院条件太简陋,所以我都安排好了,还住那家旅店。今天还是在医院里观察一天,明天就搬过去,你看呢?”
我苦笑。这真是莫大的讽刺。离开前发誓再也不会回来这个鬼地方的我,此刻面对这样滑稽的场面,备感命运的捉弄。
“小胖醒来了吗?”
我把话岔开,也确实想知道他的现状。
“苏醒过。但现在还是昏迷状态。你安心休养吧。要不要我通知你的家里人?”
我婉言谢绝了。我自己已经够倒霉的了,不想再把家里人拖进来。况且他们除了为我担惊受怕之外什么也做不了。倒是需要给上海的同事打个电话,很多工作需要交代一下,有一两个约会看来一定要取消了。想起要用手机,这才发现手机不见了。
“哎呀,我的手机不见了。有没有人见过?”
“我问下交警那边。你等下,我打个电话。”
他走出去打电话,片刻回来。远远地,就见他摇摇头。
“他们没有注意,没捡到。不过我已经派我这里的小刘马上再去现场一趟找找看。你先休息吧。他很快就回来,不远。”
“麻烦你了。因为里面记了几百个电话号码。要是丢了损失可大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安心休息吧。要是真的丢在那里,就一定找得回来,那里没有人去,不会给人拿走的。况且一直有警察在那儿。”
张队长把我送回病房后就走了。我躺在硬邦邦的床上,仰望着陈旧甚至有些污浊的天花板,一股难以抑制的孤独感油然而生。因为我从事的工作早就将我训练成了一个会享受孤独的人,独处是我人生最大的快事。但现在我强烈地感到一个人单打独斗的可怕。想到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的何军和胖警察,他们的处境让我唏嘘。他们都是因为我才遭此厄运的吧?如果何军不认识我,就不会想到购买录像带这回事情吧?采药人虽然对捡到的录像带格外好奇,但是这个地方谁会出价一千元来买这么一堆毫无用处的废物呢?如果我不出现就不会引出高强的贪婪。没有高强的贪婪也就不会让他惹来杀身之祸,也就不会让余警官命丧黄泉,也就不会给可能只是为了满足好奇心的胖警察带来生命危险,当然也许就不会出现因为连夜赶路而导致车祸的局面。虽然车祸发生的原因甚为可疑,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没有录像带,我不会和旅店老板发生不愉快,也就不会因此在争吵后负气当场离开。
这么胡思乱想着昏昏入睡。
不多时我被小刘警察叫醒。他果然在事发现场找回了我的手机。我对这个憨厚认真的警察十分感激,但没等我开口说“谢谢”,他已经离开走到门口。
忽然他转过头对我说:“手机应该是好的。我试着拍了几张照片,都是好的。那几张照片是给你作纪念的。你不会介意吧?其实碰上这样的事情也不容易。呵呵,我说着玩的。再见。”
手机果然完好无损。此刻手机是我身边惟一熟悉的伙伴,一向讨厌这个家伙的我忍不住抚摸起它来。这是dopod 818 ,是我用过的手机中功能最强大的。它内置的相机像素为130 万,非常符合我的需要。SD记忆卡也还在插槽中,这让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因为我的很多资料都存储在里面,甚至包括我的银行账户。我一一检查那些资料是否有损坏,所幸没有大碍。我顺便打开“我的图片”文件夹,想看看小刘给我拍的所谓现场纪念照,准备选一两张发彩信给朋友们让他们虚惊一下。一共有四张这样的照片,其中三张是水平角度的。可以想像是小刘捡到手机后,站在车的不远处拍摄的。从照片上看,何军的车已经被烧毁,只剩下一个扭曲的铁壳。这幅景象时常出现在伊拉克汽车炸弹爆炸后的电视新闻报道中。我希望何军的车是上过保险的。焦黑的车体似乎还在冒着青烟,周围有一些处理事故的工作人员,看样子他们试图用一台吊车将车子吊起来。最后一张照片是一个俯视的角度。那一定是小刘完成工作后,爬上陡坡,站在公路边,远距离拍摄的。在照片中,损毁的车子只占了画面中心的一小部分,可以看到周围的草都被烧灼过,损毁的草地呈现灰黑色。可这个画面在三秒钟后就像锐器一样刺入我的眼球,我不由得浑身哆嗦起来。我将电话的屏幕调转几个角度,试图摆脱那个不祥之兆的纠缠,可是完全徒劳--那由烧灼过的灰黑色的草地形成的图案清晰地呈现在画面上,我无论怎么躲闪都逃不过去。它像一个魔咒一样紧紧地跟随着我,一种末日来临的恐惧深深地裹着我。
我不顾一切地冲出病房的门,像疯子一样闯入医生的办公室,劈头盖脸地问:“可不可以用一下你的电脑?”
医生一脸迷惑和不满,很不客气地回绝我:“对不起,我还在上班。下了班我可以借你用。”
我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礼貌,上前去不由分说地把医生推开。
“对不起,我的电话屏幕太小,看不太清楚,借用你的,几分钟。”
医生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对一个这样无礼的病人,他恐怕还是第一次见到。所以他站在一边不知所措。
我迅速将SD卡插进医生的台式电脑中,将我刚才看到的最后那张照片显示在16寸大的电脑屏幕上。我呆住了,不再有任何怀疑--就是眼前这个图案分别出现在高强、余警官、Helen 还有窦炎的身上。我未经医生同意,就自作主张地将这张照片打印出来。我从打印机里抽出这张A4纸,疯了一样跑出医生的办公室,撇下还没有回过神来的医生。
十分钟不到,我已经将那张放大的照片交到张队长的手上。
张队长紧锁眉头,盯着那张照片,长时间不说一句话。好不容易见他抬起头来,对着我说:“这不会是巧合吧?”
这句话也是在问他自己,不需要我回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他追问我,我不置可否。我们就这么长时间地沉默着,彼此不说一句话。这样的场面在我和他之间不止一次出现过。这一连串发生的事情,是对他丰富的刑侦经验的一次挑战,令他陷入事业中从未有过的困局。
“先不要对任何人讲。”
又是一句老生常谈。随后是长时间的沉默。
“他妈的,我不信了。难道见鬼了!你说我们究竟遇到什么事情了?”
“一切都要在那些录像带中寻找答案。”他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不能再发生任何意外了。”
我懂他此话的用意。我们都很明白看过那录像带中某些内容的人似乎都会落个不祥的结局。我眼前虽然幸免,但是我乘坐的车子不明不白地遭遇车祸,显然也是向我发出的一个警告。
“但那是惟一可以解开这个谜团的方法。”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勇气。
“你的意思是?”
“我去把那些带子看完。”
张队长显出顾虑重重的样子。
“我也知道那是惟一的线索。但是我已经担待不起更多的风险。我需要向上级报告,等候他们的指示再行动。今天我们不要有任何举动,你还是继续休息,我去局里向领导汇报一下。”
我对张队长感到失望。我的好奇心经历了一番波折之后重又被强烈地点燃,以前那种模模糊糊的意识变得清晰起来。我意识到这不再是一个简单的游戏,那些一旦接触了录像带关键内容的人或死或伤,这一切不再是意外的巧合了。支配这个游戏的力量神秘而巨大,很可能就是Helen 所说的“它们”吧。想到这里我开始莫名其妙地兴奋起来,因为我很可能会成为揭示这个谜团的第一人。那些录像带不用怀疑它的价值,如果剪辑成为一部纪录片,在全球范围内引起的震动不言而喻。这一点Helen 已经意识到了,只是她没有能够走出那个魔咒。对了,那个符号就是某种魔咒吧。它是在对我们提出某种警告吧。它们在警告什么?亦或是……或是试图和我们沟通?是警告可能更恰当,那符号的形状呈现封闭的样子,是不是暗示我们的自由受到限制?它们想限制什么?它们想限制我或者何军离开吗?因为我的目光不经意掠过那张放大的照片,那个由草灰组成的深浅不一的图案格外令我感到不舒服。不论是何军还是我,显然我们已经成为它们的目标。神农架盛传的野人难道果然存在,并且具备如此超自然的能力吗?如果那些符号是它们的杰作,我可不愿意低估所谓野人的智力。它们是一群比人类还要先进的物种吗?这显然太荒谬了。虽然地球上仍存在人类未知的物种,但是如果连如此高级的物种都被忽视了,我们犯的错误也不免过于严重。
我和张队长分手后回到医院,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我原想去看望一下何军和小胖,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我觉得面对昏迷不醒的两个人我能够做的实在有限。不添乱也罢。
和衣躺在床上,刚才的兴奋延续着,令我很难入睡。于是我将手机里的那张照片信手发给一个研究古代汉字的朋友,请他帮我解读一下是否在里面隐藏着什么玄机。我这么躺着,开始盘算下一步计划,忽然见没有关严的门缝外有一个影子在慢慢移动。虽然穿着病号服,但我还是一眼认出那个肥大的身影属于小胖。
我惊喜地叫喊:“小胖!”
紧接着我快速跳下床,拉开门,见小胖没走出几步,于是我又大喊:“小胖!”
胖警察停住脚步回过身,呆滞地看着我,流露出完全陌生的眼光。刹那间我以为认错人了呢。那个快乐的胖警察变得神情麻木。
“你叫我?”他低沉而缓慢地问我。
我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站在我面前的这个胖警察还是那个小胖,但是他的表情却完全换了一个人。这让我联想到小时候看过的一部日本电影《追捕》中那个服用了大量神经阻断药物的横路进二。
“你怎么了?不记得我了吗?我叫阿甘啊。”
“阿甘?”他拼命搜索他的记忆,最后还是放弃了,继续说,“对不起,你可能认错人了。”
“怎么会!记得昨天我们在一个房间里面看那些录像带吗?”
他的表情有所触动,但是最终还是无奈地摇摇头说:“你肯定是记错人了。”
说完,他转身准备要走。
我追上去拦住他说:“不会记错的。你是警察,对吧?”
小胖点点头。
“你已经当警察十三年了,对吧?”
他想了想说:“你果然记错人了。我只当了十年。”
“你什么呀,记错了!你是一九九二年当的警察,对吧?”
这些资料都是他和我在闲谈的时候得知的。
“对啊,现在是二○○二年,整十年嘛。”
“现在是二○○五年啊!你看。”
我把带日历的手表凑到他的眼前给他看。他脸上的肌肉抽了几下,呈现出十分复杂的表情。然后他死死地盯着我的脸看,十几秒过去了,他终于松开握着我的手,一句话没说,缓慢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远去。我没有再追他,从他的表情上看得出在他身上曾经发生了令他不堪回首的可怕事件。他或有意或无意地将自己屏蔽起来,斩断了一些记忆,以寻求暂时的安宁。我并不担心他的未来,我知道他一定会好起来的。倒是我自己此刻作出一个重大的决定。我决定不论冒多大的危险,都要将整个事件的谜团揭开。我觉得对此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第二十六章
我直接来到派出所,大门虚掩着。此刻是晚上十一点多钟。趁值班的警察在全神贯注地看电视,我悄悄地潜了进去。所有能在电影中见到的画面我都重复上演了一遍,空荡荡的走廊、猫腰、必须点着脚尖走才能避免的脚步声、一有风吹草动就失魂落魄的窘境等等。
终于来到临时作为看片室的房间,门是锁着的。这个我一早就料到了,所以并不意外。但我知道它窗户的插销是坏的,如果不出意外不会在一天之内修复。果然,如我计划中那样顺利地进入了房间。我借着月光,见室内的一切都和我最后见到的样子没有分别。
我准备独自大干一场。我之所以没有争得张队长同意的原因也是我的一时冲动。我不是那种循规蹈矩的人,我不愿意等待他们作出决定后才动手干。我知道我即将揭示的谜团会给我带来意外的个人荣誉,我的名字将永载史册。对此,我毫不怀疑。我想成为消息的第一个发布者,而不是像政府机构通常所做的那样,经过一番讨论后发布一个官式的新闻,其中的重点一定是为提高本地知名度,利于GDP 增长,并且还有一长串为此作出贡献的人员名单。我已经没有那个耐心了,即便是冒着生命危险也在所不惜。其实那个时候对于危险的感觉并不强烈。这种处境如同我们经常在电影电视里见到的某个国家的街头骚乱,尽管见到防暴警察不断动用各种手段试图驱散人群,甚至开枪射击,可还是可以看见很多人不断拥上前去。人的“恐惧感”是我长期关注和研究的对象,但是我没有料到,这现象在几天的时间里,在我身上反复上演。
我将厚厚的窗帘拉上,避免光线露出去惊吓了值班的警察。不断发生的一连串令人匪夷所思的惨剧,一定在所有人心里投下了巨大的阴影,恐怕早就把这间房子当成不吉利的象征了吧。如果半夜醒来,见里面透出点点光线,那后果可想而知。随后我将十几个空啤酒瓶子摆在门和窗户的下边,这是我在房间里发现的惟一最有杀伤力的武器。这也是来源于和著名主持人那威的一次交谈得到的启发。他说他非常喜欢看恐怖片,却又非常胆小,于是每次晚上观看恐怖片前,都在窗户下布上空啤酒瓶阵。这样做一来可以当响铃,二来也可增加看片的刺激效果。
我镇定自若地在显示器前坐下来,坚定地打开录像机的电源开关。瞬间,布满整个控制面板的按钮全都闪亮起来。我再依次打开显示器和喇叭的开关。所有动作都带着义无反顾的仪式感和赴汤蹈火的镇定。
我将可能导致胖警察失忆的那盘标有七月六日的录像带推进带仓。
第二十七章
七月六日。
窦炎他们走过茂密的箭竹林。这些箭竹大部分都结出竹米,意味着它们不久将死去。箭竹每六十年才生出一次竹米,之后它们就寿终正寝了。
尹杰全身披挂,各种录音设备很奇怪地挂满全身,如同科幻片里的机器人。忽然,尹杰“嘘--”地示意同组的窦炎和夏老师安静。片刻,他的手往一个方向一指,似乎有什么声音从他的强指向话筒方传来。我努力辨认有什么不同的响动,但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我索性将带子反复听了几遍,也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接下来,是疯狂的跑动颠簸中的画面。远处传来Helen 惶恐的尖叫声。
Helen :窦炎……快!快!窦炎!
紧接着画面中出现吊在半空中的Zachery 。他大声呻吟着,一条绳子吊住他的右脚腕,将这个近一米九的家伙悬在半空。还有巨大而沉重的背囊。所有的重量都集中在脚腕部的绳套上,不疼才怪呢!
周立君(画外):我找到绳子扣了。不要慌不要慌!
刘媛媛:窦炎,Zachery !
接着见到夏老师冲进画面,再接着是尹杰。
尹杰:怎么了?!
刘媛媛:Zachery 踩到陷阱了。
周立君:大家在底下接住,我放绳子了。
为了减轻重量,Zachery 将沉重的背囊松脱开。背囊重重地砸在地面上。不过他手上始终紧攥着那部黑色的摄像机不松手。从摄像机上亮着的小红灯看,我知道那摄像机一直处于录像状态。我不禁为可能永远也看不到那部机器所拍摄的画面而感到深深的遗憾。
Zachery 几乎是被大家抱着放落在地面上的。大家七手八脚地试图给他解开脚腕上的绳套,可都无济于事。然后周立君跑过来熟练地打开绳结。
周立君:这是猎户下的套儿。打这个绳结不是一般人可以办到的,特别牢固。幸亏是这种陷阱,要是夹子那种的,他脚腕的骨头肯定全碎了。
Helen :这里不是不允许打猎吗?
周立君:规定归规定。还是有人乱来的。因为有禁令,他们打到的猎物更值钱。你到镇上的小餐厅里,说是想吃野味,他们总是有货的。有这个市场嘛。
Zachery 显然听不懂这些,所以等缓过神来,他还一副特得意的样子将已经松脱的绳套重新套在脚腕上,作出被吊起来的样子请队员帮他拍照留念。
Helen :Zachery ,怎么样?
Zachery :还好。不过告诉大家,不要一边拍摄一边倒着走。
当Helen 将这段翻译给大家听的时候,大家都笑了。这个素食主义者看来还是个风趣的家伙。
Helen :摄像机怎么样?检查一下。
Zachery :哦,还在转呢。
大家哈哈笑起来。刚才的紧张气氛荡然无存。
尹杰突然打断大家的笑声。
尹杰:对了,Helen ,我刚才看到一些脚印,很奇怪的脚印。一乱我全给忘了。
Helen :啊,在哪里?
尹杰:我做了记号,我带大家去。
摄像机一直在拍摄状态中,我实在无法忍受枯燥的行进中的画面,快速地将录像带往前搜索。很快来到一小片灌木丛,四周都是上千年的冷杉树。高大的冷杉树密密的树影常年将这个灌木丛遮蔽。因为缺少阳光,地面上长着厚厚的青苔。
尹杰:就在那里。
Helen 兴奋地往前挤。
Helen :大家小心一点,不要踩到了。
所谓奇怪的脚印,在画面上倒看不出什么奇特,只是比一般的大一些,宽一些。夏老师掏出卷尺测量起来。
夏老师:长四十三厘米,宽二十七厘米。没有足弓。箭竹林,针叶林,这和传说中的野人出没的地方十分吻合。
刘媛媛:我看和人的没有什么区别嘛。
夏老师:如果是人,谁会在这个海拔3000多米的无人区里光着脚跑来跑去呢?
Helen :夏老师,这里还有几个脚印。
夏老师:大家注意一点,不要把自己的脚印印上去了。周立君,你在附近看看那些植物上有没有毛发之类的东西。
刘媛媛:我觉得这也太容易了,我们也太幸运了,这怎么可能?那个张金星在神农架待了八年都没什么收获,我们这一来就撞上了,太让人不敢相信了。
尹杰:刘媛媛你专业一点好不好,我们还在拍摄呢。怎么像个游人一样。叽叽喳喳的,全录进带子里了!
刘媛媛:对不起。
接下来在夏老师的指挥下,用石膏灌制了脚模,一共有四个之多。我不得不说他们太幸运了。
Helen 对着镜头解说。背景是在忙着灌制脚模的其他队员。
Helen :我们总共发现了四个脚印,都是左脚的,很奇怪,难道它们都是单腿动物?是跳着行走吗?不管怎样我们都倒制了模子。看起来我们得在这儿待上一阵子,看看还能发现什么。祝我们好运吧。
他们在一个背靠山坡、地势起伏有致的草地上搭起了帐篷。摄制组在这里安营扎寨。如果把这看作是旅游行程中的一站,那确实是一个充满了闲情野趣的好选择。
队员们架起篝火。尹杰拉起了手风琴。悠扬的琴声伴随着渐渐聚拢的水雾,幽幽地回响在山野中。这里是海拔3000米,北纬31度的所在。在这样的美景中谁会料想到会发生后来那样的惨剧呢?这种欢快的画面一直持续到篝火渐渐熄灭。
经过一整天的艰苦跋涉,队员们困极了,睡去。
摄像机被再次打开的时候,画面歪斜着,时间显然是黑夜。
见队员们慌慌张张爬出帐篷,都是刚刚从睡梦中醒来的样子。他们不约而同地仰望着一个方向。远处传来几声巨大的吼叫声,类似《侏罗纪公园》中的恐龙。
Zachery 举着摄像机语无伦次地回答着刘媛媛的提问。
Zachery :从那边传来的,不是人类的声音。
Helen 一边紧张地扎好散乱的头发,一边对窦炎说着话。
Helen :好了好了。录音准备好了吗?
尹杰:好了好了。等下,好了,开始!
Helen :巨大的声音把我们从睡梦中惊醒。我们来到这里后,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声音。我们不知道这是什么发出的声音,也许……
正在这个时候身后传来刘媛媛的尖叫声。
刘媛媛:Zachery ,回来!
Helen 回头见有一个亮光正向山上跑去。
Helen :Zachery !
大家一窝蜂地向Zachery 的方向追去。喘息声夹杂着话筒在跑步的震动中发出的奇怪杂音,加重了原本就有些紧张的气氛。大约这样过了十几分钟,来到一片茂密的冷杉树林。但是却不见了Zachery 的影子。大家着急地寻找,乱作一团。这时不远处传来Helen 的叫声。
Helen :Zachery 在那儿!
大家向一个方向拥去。手电筒的光柱横七竖八地扫射在雾气弥漫的树林中,就像拍电影一样,故意营造那样的气氛。不过,此刻的一切都是如此的逼真。
终于见到Zarchery。他靠在一棵大树上,手里抱着那部小型摄像机。他的脸像经历了巨大的惊吓,完全失去了血色,惨白惨白的,加上本来就是白人,这一刻更令人联想到吸血僵尸的肤色。他的表情麻木,无论旁边的Helen 怎么大声追问,他都无动于衷。
Helen :Zachery ,你怎么了?说话啊!
情急中Helen 拍打他的脸,可能是最后几下太用力了,他终于招架不住,抬手护了一下。这个动作让人觉得他还有意识。但是他仍然一言不发。
他们终于回到住地。大家在篝火边围坐着。Helen 将一件厚的衣服给不住哆嗦的Zachery 披上,然后在他旁边坐下,不知道说什么好。Zachery 仍然处于余惊未了的状态中,只是机械地接过刘媛媛递给他的一支香烟,像个路边落魄的乞丐一样狠抽了两口,然后一声不响地起身,回到自己的帐篷里。见他这样,所有人都无所适从起来。
尹杰:他究竟怎么了,看到什么了吓成这个样子?你们都看到什么了吗?窦炎?
窦炎的镜头扮演了窦炎的肢体,左右摇了一下。
大家再次陷入沉默。
看到这里我的好奇心再次落在Zachery 始终不离手的那台小型SONY摄像机上。Zachery 究竟见到什么,或者已经记录在那台机器上了吧?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忽略了这个重要的元素呢?与其不停地追问他究竟看到什么,不如要来他的那台摄像机。我真是又气又急。那上面一定有重要的画面,也许是揭开所有谜团的关键证据,为什么在场的人都像傻子一样不闻不问呢?我分明看到Zachery 手中的摄像机一直是打开的,那个显示录像状态的小红灯一直亮着。这个细节被所有人忽略了,也许他们也因此犯下了致命的错误。
Zachery 使用的录像带完全是另外一个全新的型号。而我买到的这三十一盘录像带却是另外一种,型号完全不同,也互不兼容。我不由得关心起那些录像带的命运,也许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那些带子的下落。可以轻易揭开谜团的机会落空了。现在惟一的希望落在了我买来的这三十一盘录像带上。我看着剩余的二十多盘录像带开始烦躁起来。高强他们究竟看到什么画面而招致杀身之祸?这些画面在我眼前出现过吗?如果高强、小余警察还有胖警察因为看了这带子而引来意外,那么现在我的处境和他们的是否一样?我不由得看看四周。如果是在拍摄恐怖片,我目前的这个画面真的会吓观众一跳。试想,在黑暗的房间里,录像机按钮发出的五颜六色的彩光映射在我的脸上。如果被一个意外闯入者看到,一定当场晕倒在地,还一定会伴随着尖厉的惨叫声。不过此刻房间里死一般寂静,可以听得到录像机的马达发出轻微的旋转声。窗帘是静止不动的,窗户下面的空啤酒瓶安静地一字排开着。我感到不可思议,昨天晚上的这个时刻,在胖警察身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二十八章
七月七日。
露营地还在晨雾中没有醒来。画外忽然传来窦炎异样的声音。
窦炎:大家快起来!
Helen 穿着一件小背心首先走出自己的帐篷。一出来她愣住了,环顾帐篷周围的一片草地,神情愕然。
Helen :Shit!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情?大家快起来!
她回身对着帐篷大声叫喊。
大家陆续走出帐篷,都是一副睡意惺忪的样子。但是看到周围的景象,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流露出迷惑不解的神情。
镜头摇到全景,见帐篷周围的草地一片狼藉,就像农民锄地一样泥土整个被翻了个底朝天。
尹杰:周立君,这是怎么回事情?
周立君困惑地摇摇头
周立君:睡觉前不是好好的嘛。
尹杰:不会是这里的什么风俗吧?
周立君:没有这个风俗。再说这里是无人区。
Helen :这么大的工程我们居然谁也没听到。你们听到什么声响吗,昨天晚上?
大家都保持沉默。
Helen :夏老师,你觉得呢?
夏老师:这可是个不小的工程。要是我们几个干也得用上几个小时的时间。
刘媛媛:会不会与昨天晚上那个声音有关呢?Zachery 呢?Zachery !
刘媛媛冲着Zachery 的帐篷喊了两声,没有应答。于是她索性走过去动手要拉开帐篷。正在这个时候,Helen 突然手指高处。
Helen :Zachery 在那儿!
镜头寻着Helen 指的方向摇过去,见几百米外的草坡上Zachery 呆呆地坐在一个土包上,像一尊雕像。大家不约而同地呼叫他的名字,可是他完全无动于衷。
Helen 最先爬上草坡,对着Zachery 挥挥手。
Helen :Hello !
Zachery 面无表情地盯着营地的方向目不转睛。Helen 好奇地转过头,眼前的景象令她目瞪口呆。
远眺营地,见四顶彩色的帐篷在绿色的草地上格外醒目。围绕着帐篷四周翻过来的泥土居然形成一个令人刺目的符号。这个符号我可一点儿也不陌生。那正是出现在几个不幸的人身上的那个符号!
我看到这个画面的时候完全被巨大的恐惧感击溃了。在大约半个足球场那么大的范围内,一个醒目的雕刻精致的图形被无情地摆放在那里,好像是在炫耀,又好像是在威胁。在那个符号背后所拥有的巨大而神秘的力量被毫无顾忌地宣示出来。
跟在后面的队员们回过头。大家都没说什么,自动靠拢在一起。这是他们第一次看到这个符号。他们除了惊讶,暂时还没有我的那种恐惧感。
Helen 对着镜头。
Helen :我们在营地发现了这个图案,这一定是在我们睡着的时候发生的。这究竟代表什么意思,是什么人的恶作剧吗?我还是问问我的队员们。
尹杰:会不会是老外的恶作剧?你看Zachery 一早就坐在那里,说不定。你说呢?
夏老师:这不可能!那可是一个大工程,差不多半个足球场大,一个人不可能黑灯瞎火地在几个小时内完成。
Helen :你觉得呢,周立君?
周立君:不好说。
Helen :这类图案以前在你们这里见过吗?
周立君:没有。
刘媛媛:我也觉得不可能是Zachery 干的。会不会和昨天晚上的那个声音有关?那究竟是什么家伙发出的声音啊。像是一个又像是一群动物发出的。
尹杰:可是你们看Zachery ,突然一下子变了一个人。之前我觉得这人还可以,就是不太爱干净。不过外国人都这样,像野孩子一样。
刘媛媛:我也觉得他挺奇怪的。昨天晚上他那副样子可把我吓坏了。我小时候,有次弟弟转商场时走丢了,找回来以后就变成那个样子,给吓得,好长时间才缓过来。
夏老师:你们看那图案做得还是很精美的,就像是用专用的绘图仪器绘制出来的。
夏老师在不停地多角度拍摄照片。
尹杰:这下我们中彩了,我们碰到世界上比人还聪明的野人了。夏老师给我拍张照留念。
所有人都抢着以那个图案为背景拍照,对于他们来说这是一个一生中难以一见的奇遇。
大家正在七嘴八舌说着议论着的时候,Zachery 一声不吭地从后面走进画面。大家也不敢打搅他,注视着他一步步地走下草坡。几分钟后他走进那个图案的范围内,像个孩子玩跳房子游戏一样在那里一跳一跳的。画面持续了很长时间。
正在这个时候,从外面走廊传来脚步声,我忙按停了录像机,摒住呼吸。脚步声在门口停住,几分钟以后才又离开。我宁愿相信那是值班的警官。
第二十九章
七月八日。
山野,阴雨霏霏。队员们从山下爬上来,一头钻进茂密的原始森林中。
由于下雨,林子里面的光线不充足。不过这种天气情况下拍出的画面是我最喜欢的,光线均匀而凝重。各种色彩在磁带上还原出它们特有的质感。不像阳光下的物体所呈现出的都是经过雕琢的形态。
整个搜索的过程异常沉闷。可能是因为昨天在营地发生的那件事情的缘故,大家的神情都很严肃。因为在下雨,想像当时一定给拍摄带来很大的困难,这一点我深有体会。潮湿的空气对摄像机的危害最大。所有电子设备的最大敌人就是水。一旦空气中的水含量超过一定的指标,机器就会自动启动保护功能,而停止工作,直到机器内部的湿度恢复正常。下雨的时候我们就会给摄像机穿上一件特制的“衣服”,避免水直接淋在机身上。但是这也带来另一个问题,就是这层衣服会阻止空气流通。机器运转产生的热气因为无法排出,会在衣服所包围的小空间里结成水汽,于是进一步加剧本来就恶劣的工作环境。所以当雨天拍摄的时候我们都要加倍小心。
画外忽然传来夏老师急促的喊声。
夏老师:你们快过来看。
大家快速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汇拢过去。见夏老师在一棵粗大的冷杉树下用手抹去附着在树皮上的青苔。随着青苔一点点剥落,渐渐露出树皮上的一些凹痕,看上去完全不像是自然生长的,而是带有明显的人工痕迹。等完全将青苔清理干净,一个刻功一流的图案呈现在千年古树上。所有人一言不发,像是短时间休克一样,集体处于失语状态中。周立君终于首先打破沉默。
周立君:那里还有一个!
果然在不远处的另外一棵树上有一个不同的图案。于是大家开始在周围寻找起来,共发现了六个不同的图案。最后大家围在最早发现的那棵树前议论起来。
Helen :这些符号有新有旧,有些是刚刻上去的吧?
夏老师:那边有一个,用手摸还有新鲜的树脂浆,我觉得说不定是几个小时前刻上去的。
Helen :这些符号代表什么意思?
夏老师:一时不好说。不过我都拍了照片,回到驻地再认真琢磨一下。不过这些符号所刻的高度有高有低,从这一点看应该不是一个人,最高的身高估计在一米九多。
刘媛媛:你怎么肯定是人呢?
夏老师:这些符号刻功精良,应该使用了很好的工具。另外造型也是很讲究的,应该是艺术品。没有很高的智商是办不到的。
尹杰:会不会是什么文字?
刘媛媛:这些文字一定代表一个完整的意思。
尹杰:对,是天书。哦!我们终于有重大发现了。我们要改写历史了!
刘媛媛:这么看来出现在我们营地的那个符号也是它们干的。它们一定在向我们传达什么意思吧?
尹杰:不管是人还是其他什么刻的,可是树下一个脚印都没有。难道它们是悬在半空中的吗?
Helen 突然转向Zachery 。
Helen :Zachery ,你那天晚上究竟看到什么了?
Zachery 铁青着脸沉默不语。能清晰地听到现场雨“滴滴答答”落在树叶或者枝干上的声音。
Helen :既然这些符号有新有旧,说明这里是它们不断光顾的地方。不管它们是什么,我们就把这里作为重点观察的区域。我们分成两组,每一组一部摄像机,轮流二十四小时守候。希望能有所收获。
虽然在树上发现的那六个符号中并没有出现与营地或Helen 他们身上出现的同样的符号,但我意识到这是出自同一类的作品。当然,他们之间还是存在一些区别,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比如我觉得营地和树上的符号从线条上看更具亲和力,显得柔和与善意。而Helen 他们身上的那些符号却隐含着说不清的肃杀感。当然这也可能与我所从事的工作有关。长期都与活动的或静止的画面打交道,总觉得哪怕是最简单的画面都具有某种象征的意义。虽然可笑,但是对这些细小的差别保持过度的敏感实在是在所难免的职业病。因为我可以将按照时间顺序记录的画面资料任意调换顺序进行观看,所以我有Helen 他们无法办到的手段去了解事件的全貌。至此我已经料到Helen 他们已十分接近危险的边缘。而那些身处漩涡中心的摄制组成员们还丝毫没有体察。他们还沉浸在专业摄制人员因为可能即将拍摄到世界奇观而感到无比兴奋的情绪中。
看到帐篷中得意洋洋的夏老师你就知道我说的没错。
夏老师在帐篷内挂满了他拍摄的树上那些符号的打印照片。他咬着一支铅笔,伴随着从收音机里传来的时断时续的短波音乐节目,翻阅着随身携带的工具书,将那些符号和书上什么东西进行比较。我猜想作为古人类学博士,这时候是他最幸福的时候。设想在无人的神农架原始森林中,呼吸着纯净的空气,沉浸在学术思考中,恐怕在他人生中是难得一次的美好时光。不过一想到“一生”这个词,我不免为夏老师的命运感到担心。他现在还活着吗?从编号最后一个号码的录像带看,画面中仅仅出现了Helen 和窦炎,即使是他们两个后来也都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关于夏老师、刘媛媛、周立君、尹杰是否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的谜底可能会在剩余的那些还没有看过的录像带中找到答案。不过对此我不抱任何幻想。
当我为那些摄制组成员的命运提心吊胆的时候,我忽略了我自己还身处在危险的漩涡中。关于即将出现的危险我设想了数种可能性,但是当它接近我的时候我的那些假设都变得可笑起来。
第三十章
七月十一日。
很奇怪,这些录像带的编码中缺少三个日期。后来知道那并非丢失了,而是他们在山上空守了三天,一无所获。
Helen :我们在这里等候了三天,什么也没有发生。它们都藏起来了吗?它们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也许它们仅仅是匆匆的过客,和我们擦肩而过,我没有答案。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等。
尹杰:这里太潮了。天天这么下去我身上非烂掉不可。好痒啊!窦炎你有什么止痒的药膏?
窦炎:在帐篷里。
尹杰:他们换班的怎么还不来?
Helen :那我们下去吧。你腿上的伤口必须处理一下。不要抓了,都化脓了。
镜头出现尹杰伤口的特写,在大腿根靠近耻骨的地方,有一片红肿的创面。创面的中心部位已经溃烂,看着令人作呕。我忍不住将这段快速扫过去。
不知不觉已经有两个多小时过去了。饥饿感袭来,我感到口渴得不得了。我必须马上喝些东西才能继续工作下去。正在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忽然,画面如同受到强电波干扰一样出现一片雪花点。我的心狂跳,同样的现象曾经在高强那里出现过。就是因为出现了那次磁头被脱落的磁粉糊住的事情,高强才替我受过,送了性命。如果再次遇到磁粉脱落,我不知道将如何面对。我急得差点要叫出声来的时候,雪花点神奇地消失了。我松了一口气,同时赶忙将录像机停止,让它也休息一会儿。这是一个旧式的的思维观念,就是把录像机当人一样看待,运转的时间长了就要让它停下来喘口气。数十年前的电子设备是需要这样照顾的,因为那个时候还是电子管时代,散热问题困扰着电子设备的稳定性,所以需要在机器较长时间运转后,让它稍事休息一下,散散热,让机器的各部件恢复到最佳工作状态。我也正好利用这个时间出去找口水喝。
我悄悄拉开房门,走廊里一片漆黑。走廊中间值班室的灯也熄灭了,值班的警官可能已经进入梦乡。按照一般政府建筑的习惯,洗手间通常设在走廊的尽头,如果是对称的建筑,会分别在两端各设一个洗手间。洗手间里一定会有自来水龙头。我这么想着向右走去。走了不多时,我的鼻子告诉我洗手间靠近了。我急不可待地走进洗手间,终于摸索着找到水龙头,不顾一切地打开水龙头,对着龙头大口大口地猛灌水。我从来没有感到过如此的干渴。正在这个时候,我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来,令我大惊失色。我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所幸那只是短信的通知铃声,如果是来电的铃声,会持续超过几秒钟,在这么安静的大楼里一定会引起值班警官的察觉,那我的解密工作可能会因此被终结。
短信是上海的研究古人类学的朋友发给我的,上面写着:你是从哪里得到的那个照片?妈的,不得了!重大发现啊!立刻上网www 。secritsign。com ,上面有你要的东西。保重!
我的心再次狂跳起来,隐隐约约觉得我离一个巨大的秘密核心不太远了。现在的问题是如何才能找到上网的电脑。在派出所一定会有可以上网的地方,资料室是最有可能具备上网能力的地方。实际上后来我才知道几乎每一个办公室的电脑都可以上网,木鱼已经不是一个远离尘世的地方了。可当时我只能选择一根最硬的骨头来啃。我几乎用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才进入资料室。这得感谢我妈妈,大学的时候她给我找的第一份工作就是给市档案馆的新馆安装所有的门锁。我学会了安装锁和拆卸锁的所有技巧。那是我一生中挣到的第一份工资,一千多元。在一九八二年那可是一笔不菲的数目。我必须承认在安全机关内部进行类似溜门撬锁的勾当十分刺激,而且我发现看上去最有安全感的地方保安措施却十分缺乏。他们无论如何不会想到竟然有人在他们眼皮底下干出这种鸡鸣狗盗的事情。
我按照朋友给我的网址,顺利打开那个网页。原来这是一个关于世界上神秘事物的网站,由一个遍布全球的会员俱乐部建立,有无数的关于世界上甚至其他星球上的未解之谜。当我在键盘上敲出神秘符号的英文单词时,立刻有一大堆信息涌到我的屏幕上。我滑动鼠标浏览,一组图形紧紧地抓住了我的眼球。那图形初看起来像是阿拉伯文字,又像是二进制的数码排列图。这个图是由一个设在法国的公司粘贴上去的。这家公司的主营业务是为有需要的人尝试和外太空的生命进行沟通。世界上居然还有这样的公司,我是第一次听说。他们是将客户的信息用二进制变成一组信号,利用设在美国拉斯维加斯沙漠上的一个天线向外太空发射。这些信号可以是语音的也可以是任何客人指定的内容。每组信号的长度大约三十秒钟。客人根据发射的次数付费。他们在网站上解释那张图形是他们的接收系统于二○○二年六月的一天接收到的。至今他们还无法破解。因为不能确定它是来自外太空的哪个地方,抑或是电离层反射地球上某个地方发出的信号,也有可能是人类的恶作剧。因为时常有这样的好事者,故意制造耸人听闻的轰动效应。不过刻在树上的六个图形并没有出现在那张图形中,尽管有几个已经很接近了。很明显,我的朋友试图向我暗示这两个事件之间存在某种关联。难道说Helen 他们遇到了外太空人?!想到此连我自己都笑起来了。虽然绝对具有这种可能性,但是我仍愿意相信那是地球上的某些好事分子的恶作剧。据资料显示,每年关于外太空生命存在证据的报告据说有几万个,但是造假率高达百分之八十八。除了造假的,还有百分之十是误判。只有百分之二有研究和跟踪观察的价值。
我想抽支烟让自己平静下来,尽管我不抽烟甚至厌恶抽烟,但此刻真的有这种强烈的冲动。我终于明白那些习惯抽烟的人无论喜怒哀乐都喜欢叼上一支烟的原因,那是他们将内心烦躁、压抑外在化宣泄的一种方式。但是我身边没有烟。
当然,我想另外一种可能性是存在的,就是在世界不同地方的同类生物之间彼此保持某种联络。比如有多个例子显示双胞胎之间当其中一个出现意外伤害的时候,远在他乡的另一个就会感同身受。在神秘而原始的神农架森林中那些可怕而能量巨大的神秘力量在地球的另外某个角落还存在着同伴,它们之间互传信息,保持联络。这些理论早已被广泛接受。不过要让我将野人和以符号互传信息的高级生命联系在一起,我还是不由自主地抗拒。
现在是早上三点多钟,我必须立刻回到看片室去。有多不胜数的谜有待于从那些还没有观看过的录像带中找到答案。
我小心翼翼地按下播放的按键,惟恐再次出现雪花噪波。情如人愿,画面清晰如常。我既感到欣慰,又感到好奇,忍不住冒险将录像带倒回到刚才出现噪波的地方,重新播放了一遍--居然没有出现刚才的噪波。这种现象在录像系统也时常出现。比如此刻走过录像磁头的磁带,上面的磁粉脱落将磁头糊住,下一段磁带可能就充当了抹布的功能,将磁头又擦洗了一遍,被擦洗干净的磁头当然也就可以播放出正常画面了。
第三十一章
七月十一日。
一组大家在营地闲散休息的画面。
尹杰悠然地拉着手风琴,却惹怒了正躺在草地上,脸上扣着一顶帽子睡觉的Zachery 。他很生气,尹杰却不以为然继续陶醉在他的音乐中。他的手风琴拉得确实不错,据他说他曾经准备报考音乐学院学习音乐,因为中途对自己的音乐天分感到怀疑,才改为报考了和音乐十分接近的北京电影学院录音这个专业。Zachery按捺不住站起来,跳到尹杰近前,随着音乐跳起十分怪异的舞蹈,嘴里还叽叽咕咕地发出一连串噪音,最后他大声呵斥尹杰。
Zachery :请他妈的停下来好吗?!
尹杰被激怒了。
尹杰:你是说他妈的停下来,对吧?
Zachery :谢谢。
尹杰:他妈的停下来!好,他妈的停下来。
他变本加厉地继续拉起手风琴。Zachery 愤怒地将外套扔向尹杰。
尹杰:Fuck you!
Zachery 无可奈何地转身拎起地上的摄像机,往山上独自走去。
看到这个画面,我对Zachery 手中的录像带越发产生按捺不住的好奇心。
夕阳西下。在森林里值守的是刘媛媛、夏老师和Zachery 这一组。
刘媛媛见夏老师不停地摩挲右腿膝盖,于是劝他。
刘媛媛:夏老师,膝盖又疼了?回去吧,今天晚上你就别在这里守着了。晚上潮湿,腿会受不了的。
夏老师面露难色。
夏老师:那怎么行,把你们俩留在这里。万一有什么事情怎么办?
刘媛媛:行了,回去吧。别死撑了。能有什么事情啊。我们在这里已经这么多天了,不是也什么都没有发生吗?不会你一个晚上不在就出事情了。回去吧。
夏老师:那我回去了?
刘媛媛:快回去吧,不然一会儿路上太黑了。
夏老师站了起来。
夏老师:你们多加小心吧。
夏老师走路一瘸一拐的,看来确实有些严重。他一边走一边很不放心地回头张望,身影渐渐远去。
随后镜头摇回到刘媛媛身上,看到她情绪低落的样子,垂着头。
Zachery :怎么,想家了?
刘媛媛点点头。沉默了一阵子,她开口了。
刘媛媛:本来我不想参加这个工作的。因为和男朋友吵架,一赌气才来这儿的。看来我不适合做一名纪录片的录音师。住在这里,不能打电话,不能和朋友泡酒吧,我都快要疯了。其实挺羡慕Helen 的,比我还小,对事业那么有目标。不过她也挺不容易的,爸爸也是拍纪录片死的,可她还是继承爸爸的遗愿,也干上了这一行。这一行真不是女孩子可以干的,真的太闷了。我们在这里已经这么多天了,不会有什么发生的。这是明摆着的。哪有那么好运气,一来就拍到东西了?张金星在这里都快九年了,不也是什么都没见到吗?他说他经常去山里会野人,我觉得他是在骗人,也是在骗自己。不这么讲没有面子啊。你说呢?那些符号有什么好研究的,就是一群和我们一样的外来人在树上刻下的。是恶作剧,我看就这么回事情。这里虽然来的人少,可还是有人来过的啊。我们又不是第一批进来的人。你怎么不说话,快闷死我了。说话啊!那天晚上你都看到什么了?为什么你什么都不说?
Zachery :营地草地上的符号怎么解释?
他一字一句地说着中文。
又是好长的一阵沉默,画外的Zachery 终于又开口了。
Zachery :我觉得我们应该离开这里。我觉得我们不应该来这里。这里原本是很平静的,它们都生活得很好。我们打扰了它们,我觉得我们不应该。
Zachery 尽量用磕磕巴巴的中文叙述着,听得人很吃力。
刘媛媛:你说的它们是谁啊?你干吗不说出来?
Zachery 不言语,很长时间。天已经很黑了。由于照度降低,画面的噪波增强了,呈现出粗的颗粒状。
第三十二章
七月十二日。
天亮了,Helen 和尹杰、窦炎上山来接班。见Zachery 倒睡在大树底下,怀里紧紧抱着摄像机。Helen 蹲下,摇醒他。Zachery 见是Helen ,有点不好意思。
Zachery :对不起,我没有睡着。
Helen 笑了笑。
Helen :刘媛媛呢?
Zachery :她有些不舒服,我让她先回去了。
Helen :回去了?什么时候?
Zachery :刚才。
Helen :刚才?!
Zachery :怎么?
Helen :我们没有见到她啊。
Zachery 也愣住了。
这些片断具有相当的戏剧性。先是夏老师于昨天天黑前离开,后是刘媛媛天刚一亮被Zachery 劝离,似乎已预示着不寻常的事情即将发生。即使我不看后面的内容我也已经可以料到不幸的事情即将发生。虽然是这么想,可当看到事情真的如意料中发生了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开始怀疑这些录像带的可靠性来。这一切就像是一个故事。
全体人员在无人区的原始森林和波浪起伏的草甸上漫无目标地寻找着。他们终于在草甸子上找到了刘媛媛。这一点毫无悬念,我已经料到刘媛媛是一定会被找到的。到这个时候,我对录像带的内容是人为制造的一个骗局深信不疑。
刘媛媛躺在草地上,又像是睡着了又像是从昏迷中刚苏醒。她的头发蓬乱,发丝间还夹着一些草。她莫名其妙地看着围绕在身边的同伴,完全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个个脸上都带着紧张的神情。
Helen :刘媛媛,你怎么了?
夏老师:快站起来!
周立君:你怎么一个人敢走到这里来。这里野猪很多的。
刘媛媛:我也不知道。我一直往回走啊,怎么走到这里了?我不知道啊。这里是哪里啊?
周立君:这和我们的营地方向刚好相反。
刘媛媛:怎么会!回营地的路走了多少遍啊,不可能走错啊。
尹杰:你怎么在这儿睡了?
刘媛媛:我也不知道,走着走着,好想坐下来休息一下,就……我也不知道。
夏老师:快站起来走走。草地上多潮湿啊!昨晚上我真不该提前回去。
刘媛媛站起来,看样子没有什么大碍。当Helen 正要给她披上外套的时候,Helen 大叫了起来。
Helen :刘媛媛,你的腰上怎么都是血!啊!这是什么?!
大家闻声都围过去看,见刘媛媛位于腰部的T 恤衫被血染红了一片。露出来的伤口意外地呈现一个有规则的图形,看到它你一眼就能认出那是和营地草地上的图形一样的。刘媛媛惊恐万状,她拼命想拧回头看,可那个位置是视力盲区,无法看到。
刘媛媛:让我看,怎么了?让我看。
Helen :周立君,快把你的围巾给我,我给刘媛媛包伤口。
刘媛媛:怎么回事情?我怎么什么感觉都没有啊。
刘媛媛的情绪十分不安。
尹杰:刘媛媛你不要动,冷静冷静,没事儿的,冷静点儿。
Helen 好不容易才给她包扎完毕。看着刘媛媛那无助惊恐的表情,很难相信这一切都是在演戏。之前关于所谓骗局的猜想就此落幕。生活中很多时候可能就像前面的录像带展现的一样,充满了戏剧性。
回到营地后,Helen 立刻给刘媛媛进行了伤口处理。看来Helen 是有备而来的,那个精致的防水防潮的药箱,里面的药品堪与一个小型诊所媲美。在一旁的夏老师和尹杰在观看刚才用数码相机拍摄到的刘媛媛身上的那个图形伤口。尹杰忍不住开了口。
尹杰: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夏老师?
夏老师:在非洲的一个部落,他们会把某种符号印在受诅咒人的身上。一旦被烙上符号的人就很难逃脱死亡的命运。
夏老师说的显然是非洲马里共和国西部与世隔绝的荒漠地带那个叫达贡的土著部落。当夏老师看到留在刘媛媛腰上的这个图案的时候,居然和我初次见到这个图案时一样,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那个马里共和国的小部落。
夏老师:那是个很穷且远离人烟的地方,但是他们却晓得天狼星有两颗卫星,其中一颗叫“波”星(天狼B 星在达贡人的土语中被称为“波”星)。“波”星是所有星中最小而最重的星,当人类在地球上出现后不久,“波”星突然发生大爆炸,以后逐渐变暗,天狼星的颜色变化就与这次大爆炸有关。这些达贡人竟然还知道天狼星的旋转周期是50个地球年,并说天狼星还有一颗C 星,那是一颗纯水的星,比地球上的水要多得多,它的重量是天狼B 星的1 /4 ,旋转周期也是50个地球年。
刘媛媛听到此番对话,不免更加悲伤。她对Helen 哭了起来。
刘媛媛:我想回家。
一个刚刚从学院毕业出来娇生惯养的女大学生,因为和男朋友吵架赌气参加了这个摄制组,深入到无人的原始森林中,原本就已经开始动摇的心,遭此意外打击,恨不得立刻离开这里的情绪是完全可以想像的。
Helen 沉默片刻,终于低声发话。
Helen :如果你走我不反对。不过我不会作出全体人中断工作离开这里的决定。比这危险的工作我也参加过,这就是我们做这一行所要面对的。
大家沉默不语。看得出来大家的情绪很复杂。显然某种也许那时对他们来讲还称不上是危险的事情已经十分接近他们了。Helen 表现出的坚定和难以抑制的兴奋不经意地流露出来。作为同行我十分理解她,要是我也不会撤离的。眼看就要接近你的目标,这个时候是不会轻易退缩的。
Helen :我们已经接近成功了,我觉得。所以现在我们一定要按照我们最先布置的那样立刻开始工作。不过大家要特别注意安全。我们开始吧。刘媛媛暂时休息,今天晚上也不要去值班了。好,开工了。
大家各自怀着不同的想法纷纷从草地上站起来。
当大家站起来后,我的脑筋突然转了一个弯儿,意识到到目前为止,我应该比胖警察看的带子还要多了吧?可是我却毫发无损。这是死神对我的怜悯还是有更重的刑罚在等着我?想到这里我不由得打了个寒噤。环顾四周死一样的寂静。已经是凌晨四点钟了。掀开窗帘一角往外看,原本沉浸在漆黑夜幕中的景物,开始露出隐隐约约的轮廓。我想最危险的时间难道过去了?不过录像带里的黑夜却刚刚降临。
当晚,在原始森林中值班的是Helen 这一组。画面上看,摄像机打开的时候窦炎十分慌乱,机器应该还没有来得及扛到肩上就已经打开了电源开关。一连串不规则的抖动之后才稳定下来。这个时候听得到尹杰和Helen 的声音从画面的外面传来,语调显得格外慌乱。
尹杰:你们听到了?和那天晚上的声音一样。
Helen 立刻小声制止他。
Helen :不要说话,把那个叫声录下来。
窦炎:是哪个方向?
尹杰:不知道啊。
窦炎摄像机上显然有一个红外摄像装置,周围的画面轮廓还算清楚,但都呈现出恐怖片中惯用的可怕的绿色。拍到人的时候更恐怕,只见Helen 的眼珠位置发出如同狼眼一般的亮光。
Helen :声音离我们不会太远。窦炎,刚才发出叫声的时候开机了吗?
窦炎:没有来得及。
Helen :Oh,my god!
正在这个时候,低沉而雄浑的叫声再次响起。等声音平息之后,Helen 压低了声音。
Helen :那个方向。
不等其他人回答,她已经不顾一切地向传来声音的方向跑去。她手里拿着一个越野照明灯,可以将一大片树林照亮。窦炎紧随其后,可以看到前方有苏门羚和几头野猪迎面慌忙跑来,不知道是因为Helen 手中的亮光使它们丧失了辨别前方物体的能力,还是那个吼声令它们丧破了胆,它们居然毫无躲避Helen 他们的意思,迅速从他们身边窜过去。等队员们反应过来,感到害怕大叫起来的时候,那些家伙们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忽然正前方传来粗笨的喘息声。他们惶恐地回过身去再看,见一头体型巨大的野猪一瘸一拐地跑在最后。那家伙的屁股血淋淋的,似乎有一半被啃掉了。
Helen 顾不得多想,继续往巨吼声传来的地方跑去,窦炎肩扛摄像机和尹杰紧随其后。飘散着的如同烟一样的雾气在森林深处弥漫,能见度明显降低。接着Helen 的身影也从画面上消失了。窦炎的速度开始变慢,后来不得不停下来,因为他的眼前几乎是一片云飘雾绕。尹杰焦急的声音从画外传来,他尽量压低嗓门,猜想他应该是手持话筒站在摄像机的后面。
尹杰:Helen 。
因为正在进行拍摄中,他不愿意破坏拍摄效果,虽然没有得到前方Helen 的任何回应,他还是没有大喊大叫,只是以更小的声音对窦炎说话。
尹杰:Helen 呢?!
正在此时画面突然出现强烈的噪波,我的心一下子被悬起来,担心磁头被糊住这样可怕的事情再次出现。我本能地伸手,想去按停止播放的按键,还没等我碰到按键,窦炎突然喊了起来。
窦炎:哎呀,机器出故障了。
我已经碰到按键的手一下子停住。看来并不是我这里播放出现的问题,磁头被脱落的磁粉糊住的担心是多余的。窦炎的话音刚落,突然见他的身体像受到什么力量的撞击,大叫一声摔倒在地。我紧紧盯着画面看,被噪波模糊了的画面剧烈抖动后停住。显示器上呈现出歪歪扭扭的地面。
尹杰:窦炎!
几秒钟后,听到窦炎的呻吟声。
尹杰:怎么了?
窦炎:不知道,像被什么撞了一下。
尹杰:是不是撞到树上了?
窦炎不是很肯定。
窦炎:不像啊。
尹杰:受伤了吗?快站起来。
窦炎:噢,肘有点儿疼。
尹杰:活动一下。看有没有受伤。
窦炎:好像没事儿。
尹杰:快看看摄像机吧。不过灯还亮着,应该没有问题。
随着摄像机被提起,噪波也消失了,画面恢复正常。窦炎松了一口气。
尹杰:怎么样?
窦炎:好了好了。没事了。
画面依然是被烟雾笼罩着。我停在按键上的手指却不由自主地按了下去。然后迅速将带子倒退到噪波出现之前的地方重新播放。那大约十几秒满都是噪波的画面再次强烈地刺激着我的双眼,同时让我的肾上腺素急速升高。当噪波画面消失后,我将录像机停了下来。为了平复内心的躁动,我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我希望我不是眼花了。我再次将录像带倒到原来的位置,逐格播放那段画面。所谓逐格就是将连续拍摄的画面像看图片那样一幅幅地观看。当我看到第214 格的时候,画面上突然出现一个有规则的图案,起先并不明显,但再继续往前播放三格后,一个符号由模糊变得清晰起来,呈现在画面的左下部。接着我往下搜索,几乎每隔大约十五格,都会再次出现一个符号,不过形状各不相同,一共三十个。我必须说当我面对眼前这一系列画面的时候我的大脑像木头一样僵硬。如果是你,你会怎么样?刚刚在网上看到一组来历不明的符号,二十分钟后它就这么近距离地呈现在你的眼前。而且出现的方式如此诡谲。你不可能分得清楚这究竟是一个阴谋还是一个巧合。不用大脑也知道这绝不会是电子信号随机产生的,它一定是由一个信号发生器或者器官产生信号,并将其调谐为摄像机可以识别的信号模式,再由录像机将电子信号转换成磁信号记录在磁带上。当这些符号一一陈列在眼前的时候,我知道我将成为历史性人物被载入史册。这些符号将以我的名字命名,我将成为相当长一个时期里面被媒体疯狂追逐的对象,当然如果那个时候我还活着的话。虽然最后我真的逃过生天,活到今天。不然也不会有人向你们叙述我的离奇的冒险经历。
我再也忍不住了,兴奋的心情难以言表,任何危险都被我置之度外,我知道我成功了。接下来我想弄清楚的是这些符号所代表的意思。于是我继续播放录像带。
前方传来Helen 的喊声。
Helen :窦炎,你们快过来。
我已经没有耐心再看这些折磨人的过程了,于是将录像带快进直到Helen 出现在画面中。见Helen 正站在一棵大树底下,用手抚摸刻在她头顶上那块树皮上的符号。很快又在附近找到了其他四个符号。可能还有但是因为太黑,搜索范围有限。这已经是第二次在树上发现这些符号了,显然此时发现的这四个符号都是刚刚刻上去的。大家一言不发,不像第一次遇到的时候充满了惊讶。他们已经不惊讶了,而是感到惧怕。但是没有人知道这种恐惧来自何处。他们已经无法给出判断,这一切早已超出了他们的知识范畴和生活经验。他们就像我看到这些符号时的心理体验,要很长时间才敢于设想自己面对的是一个震惊世界的发现。
不久后见到夏老师和周立君两人跑上山。
Helen :你们怎么上来了?
周立君:我们被怪叫声吵醒,不放心你们,就上来了。你们都好着,太好了。
夏老师:又出现这个?刚刻上去的。
尹杰:对啊。看来我们遇到大麻烦了。
周立君:会不会是罪犯?这里经常有逃犯躲藏。
尹杰:是吗?!我们又没有惹他们。
周立君:我们侵犯了他们的地盘,他们想把我们赶走。快要过冬了,说不定他在这里有很好的躲藏的地方。如果搬到其他地方还要重新建住的地方。
尹杰:你怎么这么有经验?
周立君笑笑。以后我才知道周立君本人曾经有过一样的经历,对他来说那也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这个我会在后面叙述道。
夏老师一如往常那样用他那部老土的数码相机将树上的那些符号拍摄下来。他的一举一动凸现一个有学问人的稳健和严谨。无论什么时候,他都不会轻易下结论。这个时候尹杰突然问了起来。
尹杰:刘媛媛和Zachery 呢?
周立君:我们以为他们会跟过来呢。没顾上问,不知道为什么。还是Zachery首先听到那声音的,是他把我们给喊醒的呢。
刘媛媛因为刚刚受过惊吓精神处于崩溃的边缘,她没有跟过来是在我的意料之中。Zachery 因为不放心刘媛媛一个女孩子独自待在营地,而选择留下来陪她,也是情理之中。所以他们两个同时没有出现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不过这一切猜想是否靠得住,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不过按照Zachery 的职业习惯,他一遇到情况总是第一时间打开摄像机的电源。如果不出意外,以Zachery 的职业习惯,他和刘媛媛在营地的情况一定会被他手中的摄像机摄入。不过没有人知道那些录像带现在在哪里。关于这一部分,可能永远都是一个谜。
第三十三章
七月十三日。
天亮不久,见大家都沉着脸站在营地帐篷附近。不一会儿,刘媛媛从自己的帐篷里出来。她背着全副行囊,手拄旅行拐杖。显然她要独自离开。她见大家都站在那里准备为她送行的样子,表情很不自在。
刘媛媛:你们大家多保重。
说完她低着头迈开脚步。遭受了她那样经历的人,如果不是具备坚定的信念,没有人会再坚持下去。她是因为作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才加入到这个摄制组的,以她的性格完全不适合当一名纪录片的录音师。她这个时候作出离开的决定,对于她来说是一种解脱。
当她走出不远时,Helen 从后面追上来叫住她,并将一个黄色的GPS 全球定位仪递给她。
Helen :带着吧,有用。
刘媛媛接过来,显然有些愧疚。
刘媛媛:对不起。
Helen :我理解,快走吧,还要赶路。
刘媛媛转身走了。
目送着刘媛媛的背影远去后,Helen 转过身走近沉默不语的摄制组成员,看得出大家都心事重重的样子。
Helen :现在工作结束了。如果谁愿意离开我不会介意的。
大家仍然一言不发。
Helen :我觉得那个符号是警告的意思,它们向我们发出那样的警告,也许不仅仅是警告。它们是谁,什么意图?我不知道。但我能感觉到危险在向我们靠近。作为一个纪录片摄制人员我觉得无比兴奋。但是我不知道大家是不是都和我一样做好了准备。我已经无法提供一个安全的工作环境给大家,如果有谁想离开,请相信我,我不会有任何怨恨的想法。
可能因为她的语气过于严肃和客气,大家反倒不知该如何是好。不过我猜想当时想离开的绝不止刘媛媛一个人。
忽然,坐在地上的Zachery 举起手来。
Helen :你也要走吗?
听得出来,Helen 的声音带着强烈的吃惊。
Zachery 拍打着屁股上的土。
Zachery :不,我去送送她。
说完去追赶刘媛媛了。
Zachery 走后,Helen 一言不发地钻进自己的帐篷。她没有马上和窦炎、尹杰回到山上继续值守。窦炎的摄像机一直对着她的帐篷拍,也许只有他理解Helen此刻的心情。一个二十四岁的女孩子,带领着一组人马深入到原始森林的无人区,忽然遇到了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事情。而且那些出现在树上和营地的符号发出的信息缺少善意,并且有直接威胁组员生命的企图,她一定感到巨大的压力和责任。
太阳照射在营地的帐篷上,正好驱散一夜的潮气。队员们开始将被褥衣服等拿出来晾晒在草地上,组成色彩错落的图案。看到这个画面,你很难抵挡得住静谧和野趣的诱惑,对那样的生活产生无限的向往。
此刻去追刘媛媛的Zachery 应该已经赶上刘媛媛了吧。我见到Zachery 的摄像机一直处于拍摄状态。那些下落不明的由Zachery 拍摄的录像带上的内容让我魂牵梦绕。
第三十四章
七月十四日。
一个和前一天没有任何区别的傍晚。
在营地,队员们在休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Helen 应该是取消了一天在山上的值守工作。因为此刻是大约下午二点多的样子,可是全体队员都在营地,当然没有了刘媛媛。
Helen 从背囊里取出几个苹果,分别递给夏老师和摄像机后面的窦炎。她的情绪明显好转。这是年轻的好处,多难的事情都不会往心里去。最后她来到坐着的Zachery 身边,将苹果递给他。Zachery 漫不经心地伸出手,苹果没有拿住,跌落在草地上,骨碌碌滚出几米,但他却没有想要起身拿回来的意思。Helen 奇怪地看着他,并没有说什么而是迈出两步捡回苹果,重新递在Zachery 的手中,然后在他身边坐下。
Zachery 拿着苹果,在手心转了几下,没有要吃的意思,随后看看身边的Helen。
Helen :怎么,看什么?
Zachery :你觉得我们还应该待在这里吗?
Helen :什么意思?
Zachery :你不觉得我们应该离开这里吗?
Helen :你没事儿吧?!
Zachery :我觉得我们应该离开这里。
Helen :你疯了!你没看到我们已经离我们的目标很近了吗?
Zachery :你真的觉得拍到那些野人很重要吗?
Helen :这还用说?我们来这里不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吗?你怎么了?
Zachery :你从来就没有怀疑过这么做是不是对的?
Helen :我错了吗?错在哪里?
Zachery :我觉得我们太自大了,什么都想了解,也不顾人家的感受。
Helen :我明白了。你这个素食主义者,你这个基本科学教义派,我知道你的想法了。你是说我们应该跟别的动物或者说自然界和睦相处,对吧?
Zachery :你可以这么说。
Helen :我们了解它们就是想和它们友好和睦相处啊。你不了解人家,怎么能很好地相处呢?
Zachery :可是我觉得我们并不了解人家的感受,我觉得我们破坏了这里的平静,它们可能很紧张,所以对我们开始有敌意。
Helen :看来你和它们已经有接触了?我一直怀疑这一点。你那天晚上究竟看到什么?你一直闭口不谈。我觉得你这样缺乏职业道德。
Zachery :你不觉得我们在这里开始变得不受欢迎了吗?刘媛媛身上的那个符号,还有这里……
他指指营地周围的那个符号。
Zachery :我觉得它们在向我们发出警告。我们不应该再继续下去。
Helen :你说珍妮·古德尔向世人介绍了非洲的猩猩,是害了它们还是保护了它们?你知道吗,自从不断播放珍妮·古德尔和猩猩们朝夕相处的影片后,非洲猩猩的数量增加了数倍,而且猎杀猩猩也成了罪行。以前是可以随意猎杀的。
Zachery :人们总是这么自大,以为自己可以充当别的生命的保护神。
Helen :不管你愿不愿意,事实就是这样。这也是人类的责任。
Zachery 突然站了起来。
Zachery :我看你太自以为是了。
说完愤然离开,往山上的方向走去,手里还是拿着一刻也不离的小型摄像机。
Helen 在他背后大声叫嚷着。
Helen :你去哪里?晚上早一点睡,明天一早接我们的班。别晚了。
在他走去的方向恰好见尹杰抱着一捧柴禾回来。见到Zachery ,他主动打招呼。
尹杰:吃了吗?
Zachery 理也不理,扬长而去。尹杰耸耸肩,然后朝着Helen 和夏老师坐着的地方走过来。当经过Helen 的时候,他将手中一条布的花花围巾扔在Helen 的脚下,然后似开玩笑似认真地说着话。
尹杰:大博的,捡的。
Helen 和夏老师几乎同时“啊”了一声。
Helen :怎么可能?!
尹杰:怎么不可能?他就是围了一条这样的围巾。
Helen :他飞过来的?这围巾满大街都是,谁都有可能买到。
尹杰放下柴禾,在夏老师身边坐下。
尹杰:给我吃点儿。
尹杰向正在吃苹果的夏老师讨吃的。夏老师狠狠咬了一口后才递给他。
尹杰:嘿,馋猫!洗了吗?
夏老师:洗了。我用嘴洗的。
尹杰:你恶心不!
第三十五章
七月十五日。
值守了一夜的Helen 脸上露出倦意。尹杰索性蜷在树底下睡着了。不久传来脚步声,Helen 以为是接班的组员上来了,于是推醒身边的尹杰。
Helen :醒醒,下班了。
尹杰睁开眼,迷迷糊糊地随口答应。
尹杰:啊,几点了?
Helen :九点了。
尹杰:他们怎么才上来啊。
还没等尹杰站起来,夏老师急匆匆走过来。Helen 见他一个人感到纳闷。
Helen :你一个人?
夏老师:周立君去找Zachery 了。
Helen :Zachery ?
夏老师:一直没有见到他。
Helen :你们昨天晚上一起吃饭了吗?
夏老师:晚饭是一起吃的。吃完饭他说随便转转。因为我的英文也不是很灵光,也就没多问。反正晚上我和周立君睡下之前没见到他。他一个人住一个帐篷,也不知道他几点回来的,甚至他有没有回来也不知道。
Helen :周立君去哪里找了?
夏老师:他没有说。我怕你们着急,就先上来了。
Helen :对讲机联络不到他吗?周立君带对讲机了吗?
夏老师:带了。刚开始我还一直和他保持对话,后来就失去了联系。估计超出了两公里,咱们这些对讲机的有效范围是两公里。
Helen 开始不安和烦躁起来。
Helen :这个Zachery 怎么搞的!
夏老师:我还和周立君说会不会是他拿了个睡袋,躲到哪里去体验冒险生活了。不是几天前他曾一个人拿了个睡袋跑到据说蛇出没比较多的一个区域去了吗?他是有点野性的呢。
Helen :再呼一下周立君。
画外传来窦炎的声音。
窦炎:周立君请回答,周立君请回答。
显然窦炎手中有一部对讲机。但是没有任何回音。就这样大家站在原地。我猜想每一个人都对现状作出了最坏的预测,可谁也不愿意第一个说出口。很长时间以后,对讲机里面传来周立君的声音。
周立君:听到没有?
可能由于距离太远,信号太弱的原因,噪音特别大,几乎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
周立君:你们快过来,快过来!
夏老师和窦炎几乎同时叫了起来。
夏老师/窦炎:周立君,你在哪里?你在哪里?
由于是同时按下对讲机的按键,所以这段话是无法传输出去的,这是对讲机的特点。稍后片刻,夏老师再次呼喊。
夏老师:周立君,你在哪里?
周立君:Zachery 死了!
Helen :啊?!
当Helen 他们见到周立君的时候,见他坐在地上,情绪很糟。他没说什么,站起来看着跑过来的队员们。
Helen 一下子就发现周立君不远处倒卧在地上的Zachery 。大家围拢过去,将他的身体翻转过来。他的额头有一点血迹,不过显然不是一个大的伤口。尹杰摸了摸他的脖子,试图找到动脉的位置。他失望地松开手。其实所有人都知道那个动作完全没有意义,因为在翻动Zachery 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是僵硬的了。尹杰抬起沉重的头,身体不由自主地倒靠在身后的大树上。Helen 捧着脸的双手在明显地抖动,她还没有从极度震惊中缓过神来。夏老师捡起地上的那部Zachery使用的摄像机看。
夏老师:录像带不见了!
大家几乎同时向夏老师这边投去难以置信的目光。夏老师将摄像机装录像带的仓盒转过来给大家看。仓盒是打开的,里面空空如也。
我觉得这实在太荒唐了。设想一下,有人将Zachery 打死,取走摄像机里面的录像带,然后逃之夭夭。这完全超出了我的想像。因为之前我的思维在野人--人为--天外神秘来客之间游走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锁定在神秘来客的身上,可是眼前这副做派俨然是我们人类的行事模式。为了掩盖或者获得什么,将对方置于死地。你很难设想一个野人可以将精密的摄像机打开并取走带子,而一个天外的神秘来客这样做的理由更是令人费解。当然也不排除是Zachery 自己在取出录像带并将其隐藏后才遇害的。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他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而且仓促之间连摄像机的带仓都没有来得及关上。这是不是说带子如果是Zachery隐藏的,那一定就在附近?
大家都等待着Helen 作出决定。这个实际二十四岁、看上去才二十出头的女孩子,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局面,一时间精神崩溃了。她忍不住大哭起来。所有人的神情黯然,不知所措。大家面对这个不忍看到的现场,精神面临着巨大挑战。即使是窦炎的摄像机也轻微地颤抖起来,这个一贯冷静甚至冷漠的专业摄影师,此刻的情绪也难以控制了。摄像机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将这个悲伤的过程全程记录了下来。时间过去十一分钟,突然听到夏老师在喊叫。
夏老师:你们看。
大家几乎同时向夏老师望去,见他蹲在Zachery 的尸体边,将他紧攥着的手掌掰开。大家不约而同地围拢过去。窦炎将摄像机快速推近Zachery 的左手掌。在刘媛媛腰上出现过的那个符号,几乎一模一样地出现在了Zachery 的掌心上。大家的意志被突如袭来的符号击垮了。除了夏老师,其他人都极度不安地互相交换着恐惧的目光,他们意识到原以为捉摸不定的威胁现在没有人可以置之度外了。在这个过程中只有夏老师在镇定自若地履行着他的职责。他将Zachery 掌心上的符号在不同的角度拍摄了下来。
尹杰再也按捺不住,终于爆发了。
尹杰:妈的!他妈的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啊?你们说!这是谁干的?夏老师,这是非洲达贡的土著部落的人干的吗?它们在诅咒什么?这些野人都是达贡人吗?这些野蛮的家伙!
尹杰任着性子发泄了一通之后,开始变得安静下来,声音自然收小了很多。
尹杰:我才不信是野人呢。
要是尹杰有福气活到今天,有机会和我一起观看这些录像,他就知道自己当初的判断是对的。我不相信一般的所谓野人有能力将那些抽象的图案转换成电子信号再记录在录像带上。
尹杰拿过来Zachery 使用的摄像机。
尹杰:这个带子被什么人拿去了?这个家伙和我们一样有智慧啊!而且还这么凶狠残酷。
忽然,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叫了起来。
尹杰:Zachery 还拍了很多带子呢。会不会也不在了?
夏老师:我回去看看。
窦炎:我和你去。
Helen :我也去。周立君,你找个好一点的地方挖个坑,先把Zachery 埋了,等下山的时候再……
尹杰:Helen ,你还要拍下去啊?!
Helen :怎么可能不拍?
尹杰:都死人了,还拍啊?!
Helen :要是不拍,那不是白死了吗?再说我们是专业的。你看那些战场上的纪录片摄制者,会像士兵一样面对死亡。
尹杰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看看大家,似乎想寻求援助,但没有得到响应。于是他只好自己嘟嘟囔囔起来。
尹杰:来的时候没说这么危险啊。
窦炎:我们先去看看Zachery 留在帐篷里的带子吧。
在Zachery 的帐篷里找不到那些已经拍摄过的录像带。
因为Zachery 使用的是SONY HDV小型摄像机,比窦炎使用的专业SONY HDC机器要低一个专业级别,主要是用来抓拍一些画面,作为补充。加上它体积小,容易在狭小的空间使用,所以一直以来,Zachery 都是独立决定拍摄的内容。已经拍摄好的录像带也由他本人保管,至今没有人看过他所拍摄的内容。除非他自己觉得是重要的画面,一般Helen 不会主动来观看他拍摄的内容。这些事情我是从Zachery 和Helen 的交谈过程中了解到的。
尹杰:你看这下问题明摆着了。有人杀了Zachery ,拿走了录像机里面的录像带,又趁我们都不在,到Zachery 的帐篷里偷走了所有的录像带。
窦炎突然开口说话。
窦炎:哎呀,我的那些录像带!
不等其他人反应,窦炎率先冲出Zachery 的帐篷,向自己的帐篷跑去。
窦炎和尹杰同住一个帐篷。当他冲进自己的帐篷时,发现里面一片狼藉。随身带来的日常用品被胡乱扔在地上。那个装着拍摄好的磁带的箱子被放在帐篷的中央,旁边还放着一些碎石头。显然箱子被这些石头砸击过,表面已经伤痕累累。不过这个用特殊铝材制作的箱子倒是没有被打开。这要归功于制造厂家,为了适应野外复杂的环境,使用了特殊的电子锁。所以在箱子的外部没有任何可以下手撬开它的缝隙或者孔洞。
我看到这个画面完全糊涂了,我无法再往下思考,因为我的大脑处于失控的疯狂旋转的状态。我只能被画面牵掣着,像一个普通观众那样看下去。
窦炎:箱子没事儿!尹杰这是钥匙,打开看看。
尹杰用电子钥匙贴近箱子的外壳,箱子发出好听的“嘀”的一声,自动弹开了盖子。
窦炎松了口气。
窦炎:都在。
尹杰:这个家伙看来是冲着这些录像带来的。
Helen :窦炎,你觉得咱们拍好的这些带子里面有什么是值得这么大动肝火的?
窦炎没有说话,显然他没有答案。
尹杰:可是,可是如果是冲着这些带子来的,干吗还要在我们的帐篷外面大兴土木,做出那么一个巨大的符号?还有山上刻在树上的,还有刘媛媛身上的……不是变态狂就是外星人。总不会是野人吧!张金星他们描述的野人怎么想都像是猩猩。不可能有这么大能耐啊。
尹杰絮絮叨叨,自言自语。看得出来他的精神状态糟透了。
尹杰:想怎么样?!拿去电视台播,引起世界轰动?
窦炎:啊呀,没电了。要换电池了。
随后画面停止。
再次出现画面的时候,已经是另外一个场景了。周立君一边用铁铲加固一个堆起来的土包,一边高唱着歌谣,充满了悲伤的情调。显然那个土包下面埋葬的是Zachery 。后来我才知道,周立君唱的那首歌叫《黑暗传》,当地人祭祀和葬礼的时候,都会请来游走在这一带的歌手连续三天三夜地演唱。有搜集整理者将这些散落在民间的歌曲集编成册,希望流传下去。有人将《黑暗传》与《伊利亚特》和《奥德赛》这样的希腊英雄史诗相提并论。不过由于长期演变,现在的《黑暗传》成了在葬礼上为死者送葬的独特表演。
在窦炎帐篷内和Zachery 安葬现场之间发生的事情没有被记录下来。这是一个不寻常的现象。按照窦炎一贯的作风,他会一直开着摄像机的。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们很少听到他的声音,也很少在画面内看到他的身影出现,因为他总是躲在摄像机的后面,默默地将发生的事件尽可能地记录下来。这次发生这么大的事情,他却停止了拍摄,这个举动让人感到意外。
埋葬Zachery 的画面除了见到周立君外,没有出现其他人的镜头。这个场面被忽略了。我注意到Zachery 死后,窦炎的拍摄风格多少有些改变。比如开机的时间明显减少。也许是队员们都处于悲伤的情绪中,没有人愿意配合他的拍摄。因为索然无趣,或者多次被同伴拒绝,他不得不降低拍摄的工作量,以度过这个悲伤而敏感的时期。
当天晚上只进行了惟一一次拍摄,看上去也不是那么成功。这个片断是这样的--
窦炎在Helen 的帐篷外叫她的名字。帐篷里是漆黑的。几秒钟后,Helen 的帐篷里透出光亮,显然是点亮了营地专用的野营灯。随后传来拉锁特有的声响,帐篷的门被打开了,露出Helen 的身影。她盘坐在帐篷内,脸色十分难看。见窦炎在拍摄,她第一次抬起手来挡住了镜头。
Helen :窦炎,不要拍了。
窦炎并没有关上摄像机,而是在停顿了几秒钟之后开口说话。
窦炎:Helen ,不要太难过。
Helen :我想一个人待着。
窦炎:大家都是专业的,来之前也都有准备。这不能怪你。
Helen :大家都是我带来的,不能说我就没责任。
窦炎:大家都看到的,事实上也不能怪你。谁都不愿意看到这个悲剧发生。不能说是你的责任。你是大家的主心骨,你不能太低落了。否则,大家怎么挺得下去?
Helen :我不知道。
窦炎:这只是一次意外,不会再发生的。
Helen :你真的那么觉得吗?
窦炎没有再说下去。Helen 开始不住地流泪。长时间的沉默画面……
第三十六章
七月十六日。
又是一个风平浪静的夜过去了。尹杰的脸上没有了往日等候换班时浮现出来的倦意。相信在刚刚经历了失去Zachery 这件事之后,他很难安睡吧。对每个人来说,这场噩梦的阴影会长时间地挥之不去。
尹杰掏出烟自己点上一支,突然想到摄像机后面的窦炎。
尹杰:你要吗?
窦炎走入画面,从尹杰手中接过一支烟,随后又隐身在镜头后面。
站在一棵大树下的Helen 忍了好一阵,终于开口。
Helen :尹杰,给我一支。
这是第一次出现她抽烟的画面。尹杰给她点上烟。她吸烟的动作那么别扭,加上一副娃娃脸,给人一种不良少年第一次叛逆的印象。
尹杰重重地吐出一口烟后,盯着地面。
尹杰:你还是决定要拍下去?
Helen 对他突然的发问略感意外。她没有立刻回答他。尹杰有点儿绷不住了,接着重复了一遍上面的话,语气带有明显的要对方作出响应的强迫味道。
Helen :你害怕了?
尹杰:我害什么怕。不过大家……是吧。你有没有考虑过,再下去还会有危险的。
Helen 低下头不再说话。
正在这个时候对讲机里传来夏老师急迫的呼叫声。
夏老师:Helen ,Helen ……
Helen :你说。
夏老师:快回到驻地。
Helen :什么事情?!
夏老师:回来就知道了,一下子说不清。
Helen 于是招呼窦炎和尹杰。
Helen :我们快回去吧,回去吧。
夏老师在一张白纸上画下一个符号,那个符号我和录像带中的当事人都相当熟悉。
夏老师:我移开了帐篷,露出了这个符号。
他一边说一边将原来那个开放图形的出口用一个方形的图案堵住。此刻Helen、尹杰、周立君围着夏老师站在一个山坡上,下面就是营地。这个画面我们也不陌生。那天营地出现神秘符号后,大家也是聚拢在这个位置上看的。从这个角度看,那些被翻出来的泥土早已变得干枯。原来安置在上面的四顶帐篷被挪开,堆放在刻有符号的区域之外。被挪开的色彩丰富的帐篷区域就由单一的枯草的颜色取代,与周边的符号形成一个完整的图案,和刘媛媛、Zachery 以及其他遇害人身上的符号完全吻合。
夏老师:我觉得这是一个限制性符号,是不许出也不许入的意思。
尹杰:不许出也不许入,它们的用意是什么?
夏老师:大家仔细看。
他指着营地的那个图案。
夏老师:我发现,那些泥土并不是随意被翻开的。我精确测量过,这外面的边线呈一个正方形,虽然不是全封闭的。再看那些翻开的泥土,不是很规则,但是几乎可以肯定它们每一个都呈正方形,并将这个大的正方形81等分。也就是说大的正方形中有81个小的方格。你们再仔细看,其中一些方格中有一些点状的草,好像是没有翻过去的样子。其实这些点状的草就是一组组数字!
尹杰:啊!老师,不会吧!受刺激太大了吧你?
夏老师:这是一组0 和1 组成的二进制数组。这些数字的大小在十进制的0和9 之间。你们看这些数字。
夏老师将另一张纸从底下抽出,铺在最上面。他已经在那张纸上按照他的思路画出了一个工整的分割成81个方格的正方形。并将所谓的二进制的数字换算成十进制的数字,填充在方格中,当然大部分的格子还是空白的。
尹杰:然后呢?
夏老师再将一张纸从下面抽出来铺在最上面,见还是一张已经填满了数字的图。这些数字无论从竖行还是从横行都形成一个从1 至9 的数列,绝无重复叠加的数字。
夏老师:这是所谓的“SU DU KU”数字游戏,其实是一个著名的数字列阵。这个游戏在日本特别流行。
尹杰:等等,我越来越糊涂了。重点是什么?
夏老师:在填数字的过程中运用的思维逻辑是数字的搬运和交换。所以我认为对方向我们传达一个信息就是搬运或者交换什么。如果不能满足对方的要求,就不许任何人离开。
尹杰:听上去引人入胜,充满了丰富的想像力。但是结论实在牵强。
夏老师:这是我的分析。
尹杰:你一定要教我那个“SU DU KU”填数字游戏,我个人对此非常感兴趣。
他开完这个玩笑,见无人响应,自觉无趣。显然现在的气氛实在不适合讲笑话。
尹杰:如果照你这么说,我们不都悬了?!哎呀,刘媛媛还出得去吗?她不会有什么意外吧?
他的话击中了每一个人。夏老师的话把大家从原本简单的恐惧拖进了一个更深不可测的巨大恐惧当中。因为他们似乎开始意识到对手不再是普通的家伙,而是智商远在他们之上的对手。尹杰蔫儿了,说话的声音随之减弱了许多,孩子般的怯懦被暴露出来。
尹杰:那,怎么办?
大家又将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Helen 。她沉吟了片刻。
Helen :周立君、窦炎你们到附近转转,看看。希望刘媛媛已经成功地离开了。
周立君:好,那我去准备一下。
随后周立君离开,走下山坡到营地准备去了。
接着Helen 在一边自言自语。
Helen :不许离开,交换。它们的目的是什么?
夏老师插着手,低着头站在原地。此刻,没有人可以回答这个问题。
周立君和窦炎按照进入原始森林的路线行走着。这段录像长达半个小时,十分枯燥。在我最不耐烦的时候,窦炎他们也坚持不下去了。
窦炎:天快黑了,我们不能再往前走了。
周立君:那回吧。来的时候忘了带手电,回去要是天黑了还很麻烦的。这么走回去肯定天黑前回不去的。
窦炎:有没有近路走?
周立君:有是有,不过不好走。还要穿过一个几公里长的天然山洞。
窦炎:没事儿,抄近路回去吧。不过没有手电怎么过山洞?
周立君:有打火机就行。你带了吗?我的包里有蜡烛。
两人于是向左后方转弯,踏上返回营地的路程。
返回的路是山腰一条被苏门羚踏出的所谓羊肠小道。沿途尽是苏门羚留下的粪便。一粒粒的就像普通的羊屎。
不久来到一个山洞的洞口。周立君掏出蜡烛点上。
周立君:过山洞用蜡烛比手电筒好。因为假如山洞中有瘴气或者缺氧,就可以用蜡烛检测出来。如果是手电筒,遇到这样的情况,就是窒息倒地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很快钻进山洞。
窦炎:你看来对这里挺熟的。
周立君:何止是熟啊!我还曾经在这里熬过硝呢,就是做火药的硝。
窦炎:做来干什么?
周立君:卖啊。允许打猎那会儿猎户都是自制弹药。另外当年炸山开路也需要炸药。这些硝每年都会积攒起来,因为含硝的水渗出石头后留在了石头表面上,所以它会变得越来越多。那个时候的生产量大,外面的硝采完了,就一点一点地往里面去。结果在一个支线的洞里我发现了几千个头骨。那是个死胡同。
窦炎:啊!那是哪一年?
周立君:十五年前吧。那时我还是不到二十岁的孩子。
窦炎:你没有报警吗?
周立君:那有什么好报警的。肯定死了很久了。我还把那些死人的头骨拿到镇上卖,挣点零花钱。
窦炎:那些人怎么死的,一下那么多人?
周立君:听说早年剿匪的时候,那些匪徒和家属都躲到这些山洞里。咱们的军队怎么做工作他们也不肯出来,就把这洞口堵上,一把火全给熏死在里边了。
窦炎:我操!
周立君:还有一些人走错了路,永远走不出来死在里面的。你知道吗,沿着这个洞走,可以下到底下的一条暗河。暗河一直通到四川呢。
窦炎:真的?!专门有人探暗河。我有几个朋友专门干这个的,下次我带他们来。
因为要一只手护住蜡烛的火苗不被风吹灭,所以他们行进的速度十分缓慢。忽然周立君身上的对讲机发出一阵不大的噪音,但是持续了两秒钟就消失了。
窦炎:是你的对讲机吗?
周立君:是。可能没电了。
他的话音刚落,对讲机又响起“哗哗”的噪音声,只是持续的时间长了一些。
窦炎:这声音怪吓人的。
周立君:我们已经成惊弓之鸟了。窦炎,你说这些事情,你觉得是什么?
窦炎:你把对讲机关了,够烦人的。
周立君掏出对讲机正要关掉电源,对讲机再次响起,并且隐约有人的声音夹杂在噪音中。周立君立刻停住了脚步,他疑惑地回头。
周立君:听到了吗?
窦炎:不会是幻听吧?
对讲机里再次传出噪音,并且夹杂着微弱的喘息声。周立君试探着对着对讲机说话。
周立君:有人吗?
说完他自己也感到难以置信。
周立君:不可能啊。在山洞里外面的信号收不到啊。但是他还是凭着侥幸心理再次按下对讲机的对讲按钮。
周立君:有人吗?
周围静悄悄的。周立君屏住呼吸惟恐漏掉任何可疑的声响。这时窦炎的摄像机画面倾斜,他好像暂时忘记了自己的职责。
窦炎:你看,前面的石头上……蜡烛举高一点。
周立君将蜡烛稍稍举高,让光照的范围再大一些。果然见前面的岩壁上有一片红色,与青灰色的岩壁形成鲜明的对比。他们快走几步,来到近前,看着那团红的颜色。周立君的表情骤然凝固了。
周立君:又是这个符号!
窦炎:红颜色是什么?还湿着的好像。
符号被刻在岩石上,红颜色涂在符号的凹痕里。周立君用指尖蘸了一下那个红颜色,并将其靠近自己的鼻尖闻了闻。
周立君:是血,很腥。这里有人来过,时间不会太长。
随后他将蜡烛的光向四周扫了一遍。在光线可及的范围内没有任何异常。
周立君:怎么办?
他问窦炎。
窦炎:我们赶路吧。你记得住这里吗?
周立君:记得住。
他们继续往前走,不过两人再没有交谈。他们将注意力紧紧地锁定在前方光亮照得到的那片区域。窦炎的摄像机也从肩上拿下来拎在了手上。枯燥而漫长的画面足足持续了十多分钟后,忽然强烈的噪波开始干扰正常的画面,紊乱的不规则的噪波呈现出的画面令人眼花缭乱。不可思议的事情再次发生了。于是我将录像机停下来,按照上次的方法再次一格格播放,果然那些符号状的图案像瞬间掠过的昆虫一样,时而在这里,时而在那里,飘忽不定。我仔细数了一下,一共75格这样的符号画面。按照电视的制式,可以正常速度播放三秒钟。在这75格画面中共出现了81次符号,而且是同一个符号,与营地上的那个符号一模一样。按照夏老师的说法,这是一个典型的限制性符号,就是说不许出也不许进。连续在三秒钟的时间里反复出现同一个符号,这还是第一次。如果夏老师的分析是对的话,那么对方一定在发出一个强烈的信息。可能由于无法沟通的原因,无论怎么释放信息,都不能被对方所接受,因此失去耐心。从那些符号出现的频率和形状上看,似乎能扑捉到对方愤怒的情绪。
由于窦炎手拎着摄像机,这个片断画面肯定被他错过了。这是一个无法挽回的过失。当然称作过失未免对窦炎不公平。因为即使他看到当时的那个画面,也未必能引起足够的警觉。同样的现象之前出现过,他也只是将其视作机器偶然的故障没有给予重视。
周立君突然叫起来。
周立君:打火机!
说着见他弯下身,从地上捡起一个打火机。
周立君:还挺新的呢。
窦炎:我看看……大博的。
周立君:开玩笑。
窦炎:你看这底下的字。
周立君:哪里?写的什么,字好小啊。
窦炎:“大博三十岁生日爱存”,刻上去的。应该是他女朋友送他的。男的不会这么写,有点肉麻。
周立君:奇怪了。不会是同名同姓吧?
窦炎:如果是那就更奇怪了。哪有碰得这么巧的!
周立君:大博没有走啊!
窦炎:他跑到这里干什么,一个人多危险。他也不和大家联络。
周立君:他够胆大的。跑到这里来,玩命嘛这不是。哎呀,Zachery 的死和他有关系吗?
窦炎:我正在这么想呢。
周立君:Zachery 死之前他们见过面。
窦炎:现在只有大博一个人知道。另外如果他们见过面,在Zachery 的录像带上也许有记录。
周立君:好像越来越有点乱了。那些符号……刻在树上的还好说,那营地上那么大的一片,可不像是一个人能干得了的。你说呢?
窦炎:我要有答案就好了。
他们这么一路说着走着,洞口渐渐出现在前方。
洞口是在一片灌木林中,被茂密的藤蔓织成的网覆盖着,不仔细看是看不到的。他们终于钻出藤蔓。时间大约在下午五点左右,阳光懒洋洋的即将隐去的样子。
摄像机时开时停,场景不断地跳跃着,天色也随之快速地转至傍晚。我估计是由于电池不足或磁带快要走完的原因,窦炎才采用了那样开开停停的拍摄方法,尽量多拍摄一些景物。
正当天色朦胧,光照条件将至无法拍摄的时候,有个刺目的物体挡在了他们的面前--一个桔红色的背囊。周立君抢先一步冲了上去,把它从地上拎起来。
周立君:刘媛媛的!
接着他冲着四周漫无目的地呼叫。
周立君:刘媛媛--
山的回响此起彼伏。
周立君很快在不远的地方又发现一个睡袋。睡袋的旁边放着一个GPS 定位仪。
周立君:刘媛媛的,没错,是她的!刘媛媛--
他对着空气大喊。他像一个无头苍蝇一样在树林里东窜西窜,像疯子一样大喊大叫。虽然作为一个山里长大的孩子,他早已见惯很多残忍和血腥的场面,但是这一次他被击垮了。
记得周立君曾讲述过他和一头野猪搏斗的经过。那是在他十二岁的时候,爸爸作为林场的护林工,带着他常年住在山上。他在家门口的空地上种植了一些向日葵。他每天盼望着向日葵快些成熟,好收获葵花子,炒熟了大饱口福。可是就在即将收获的时候,一天早上醒来,整片的向日葵都趴在了地上。他一看就知道是野猪惹得祸,从此就和野猪结了梁子。他盯上了频繁活动在这一带的一头野猪王。此猪王体重大约有五百多斤,体形就像一头小牛那么大。不过这个蠢笨的家伙终于还是钻进了他和父亲设下的圈套。但是对于这个体壮如牛的家伙的实力父子两个人估计不足。这家伙抵死挣扎,绳子套眼看就要被扯断。周立君急了,抡起自家的大板斧,冲着野猪王的面门就是一斧头。按照周立君的描述,当时血喷的景观就像是粗水管爆裂一样。喷出的鲜血拍打着他的脸庞,疼而带腥,差点让他吐出来。但是即使那样他也没有感到一丝的恐惧。
不过这次不同了。深度的恐惧看来不是来自感观而是来自精神的底层。
那头如小牛的猪王一直到臭了都没有吃完。他们家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几乎都是全猪宴。以后当他看到野猪就想吐,更不用说打来吃了。
录像带走到了尽头,画面变得一团漆黑。
第三十七章
在将标有七月十七日的录像带推进录像机之前,我必须承认我的精神已经达到了某种程度的混乱状态。这一方面固然是我已经连续观看这些录像带长达八个多小时,令我感到难以抵挡的疲惫。中间虽然有一个间隙,但那完全谈不上是休息。我必须慎重地审视我自己的处境,在我之前的三个受害人中有两个已经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另一个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昏迷不醒。是什么原因使我可以到现在为止似乎还没有受到真正意义上的生命威胁?我果然是一个好运气的人吗?我不敢这么奢望,我一向是一个缺少安全感的人。也许是看录像带过分投入的原因,我觉得自己早已深陷其中,成为他们的一分子。但由于我又可以置身其外,所以又比录像带中的当事人看到更多的信息。这是一种全新而奇怪的体验。就像你具有某种先知先觉的魔力,已经知道了主人公的悲惨结局,却还在津津有味地观赏他们走向深渊的过程。我觉得我是有意被选出来完成某种使命的。他们没有骚扰我、威胁我的生命,我不认为真的是我的运气好,我真的不这么认为。这个念头什么时候产生的我不清楚,但此刻就是这么固执地盘旋在我的大脑里,挥之不去。就像一个宗教信徒,总觉得受了上帝的旨意,所以要肩负起拯救世界的责任。
那些可以将符号按照神奇的技法记录在录像带上并试图通过它传达某种意志的这些……怎么称呼呢?暂且用“它们”吧。它们究竟从哪里来?它们的目的是什么?它们都是一些隐身大侠吗?它们是人类的贪婪的犯罪者?或者真是具有强大力量的野人?我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其实我们对于这个世界的认识何其有限。就比如非洲的那个叫达贡的土著部落,我们无法知道他们是如何知晓天狼星那些卫星的状况的。又或是那些神奇的符号可能来自外太空的使者。这些可能性都似乎向着同一个目标挺进,眼看就要会聚在一个点上了。
我让自己镇静一下,果断地将录像带推进带仓。录像带碰到录像机内部的传感器后,会自动将录像带送进录像机中,发出的声音很悦耳。
第二天天亮以后,人们才在一个小的山洞里找到刘媛媛。她死了不到一天。她应该是在遇到袭击,慌忙躲进山洞后遇害的。她躺在一片快要干涸的血泊中,右腿从大腿根部断开,距离她的尸体大约有四米左右。可以想像她在失去大腿之后,还顽强地向前爬行着。那个时候她一定惊恐绝望地呼喊着救命吧。
如何找到刘媛媛的,已经无从知晓。录像带一开始就是刘媛媛倒卧在血泊中的画面,不加掩饰的残忍和血腥。随后见Helen 冲进洞口,随后跟着的是尹杰、夏老师。尹杰情绪激动地大喊着。
尹杰:刘媛媛!
周立君痛苦地抱着头蹲在洞口,从来没有见他如此绝望过。
第一个冲进去的Helen 很快又跑出来,弯着腰扶住岩壁拼命地呕吐起来。夏老师也神色沉重地走出来,站在崖边一言不发。尹杰怪异的哭泣声从里面传出来,增添了悲伤凄婉的气氛,让人喘不过气来。
刘媛媛的伤口十分整齐,但绝对不是被利器斩断的,而是被扯断的。那些只有扯断才会出现的肉的断面,呈现很自然的絮状。形成这样的创面,没有足够的力量是办不到的。
Helen 彻底崩溃了,她靠着洞口的岩壁,身体一点点往下滑,泪水不住地流下来,但却哭不出声。
一个土包再次成为画面的焦点。几双手为它拍平顶上的浮土,还放上一束野花。野花是黄色的,花瓣碎而小,像野菊花。
还生存着的几个人都在场。我这么说因为我预料他们的结局都不妙,从编号最后一个号码的录像带中已经有部分答案了。虽然我内心期盼故事的发展有转机,但是我心里十分清楚,这是残酷的现实人生故事,不是杜撰的,作者不会考虑读者阅读的快感而随意改变人的命运。大家都低着头,神情哀伤,沉默了很长时间,应该是在心里为逝者默哀。忽然Helen 以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话了。
Helen :工作已经结束,大家可以走了。
尹杰:怎么走?!那些符号代表什么意思谁也不懂。走,怎么出得去?你这不是害大家嘛。要走大家一起走。
Helen :我不会走的。
Helen 的语气十分坚定。
Helen :但是大家不必这么做。我留下来是因为这是我的职业,我的工作。但是大家不必和我一起冒这个风险。
现场陷入僵局,大家都保持沉默。忽然画外传来窦炎低沉的声音。
窦炎:我留下来。眼看我们要接近成功,现在离开,那些死的人就白死了,太可惜。
大家都感到吃惊。Helen 抬起头不无感激地看着镜头外面的窦炎。尹杰感到有些不自在。因为出现窦炎的反对,大家集体撤离的可能性几乎是零。夏老师虽然不主张冒生命危险去拍摄,但在接近巨大发现的前夜撤退也是他不情愿的。他是那种典型的中国知识分子的性格,充满好奇心又战战兢兢的。如果个别人采取撤离的举动,危险性不言而喻,刘媛媛的例子就是一个警示,尹杰不是不知道。尽管周立君没有表态,可是这个摄制组原有的平衡被打破了,在各自利益的考量之下,这个组织分化了。大家陷入僵持的局面。
夏老师终于打破沉默。
夏老师:不管怎么样,我认为一方面我们还是应该完成拍摄工作。我们千里迢迢跑到这里,半途而废太可惜。另一方面我们不能不面对现实。不断出现死亡的事情,如果我们不向政府报告,恐怕我们将来要承担很大的法律风险。所以我建议我们必须派一个人下去求援,其他人留在这里继续拍摄。
尹杰:这个时候派谁啊?!那些符号分明表明不许任何人出去。怎么出得去啊!我们说留下来拍摄,可拍什么啊?对方究竟是什么我们连面儿都没照一下,拍什么?可能它们现在就在我们身边,我们看不见而已。
尹杰的话显然对所有人有所触动。虽然经历了这么多可怕的事情,但是大家都像是和空气结成了仇敌一样,时时可以感受到它的存在,并想用力推开它。可惜用力出去,由于没有反作用力,自己倒差一点跌到。
Helen :公平一点,我们投票选一个人吧。
这显然是西方人的思维方式。不知道她有没有考虑过如果用这样的方式选举,当那个人在众人中被当作敢死队员选出来的时候,这个人有没有已经做好赴死的准备。其实就以我这个观看者的身份,我不是太同意Helen 的做法。派一个人下山去寻求援助的立意固然十分合乎逻辑,但是成功率极低也是预料之中的。心理上以为有一个人带着巨大的使命奔赴后方,将会搬来救兵解困,但是谁都知道那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当然从我这个可以将录像带的顺序调换后观察事件发展的角度讲,我是具备了高瞻远瞩的冷静思考,可是身处事件旋涡之中的那些队员们所面对的处境,并由此处境而产生的思考,不是我们可以理解和体会得到的。那种无奈和混乱交织在一起,因此便产生了自相矛盾的决定。
尹杰:你这种拿纸条每个人写名字的方法也不对。你想如果选中了你,你下山了,我们其他人倒留在这里,不太荒唐了嘛!
夏老师:Helen 不要参加投票就是了。
关于这一点,看来大家并无疑义。投票开始进行。Helen 将一张A4的白纸等分成四份,分别交给除自己以外的其余四个人,他们分别是窦炎、尹杰、夏老师、周立君。大家在十分慎重地经过一番思考之后,先后在纸上写下心目中的人选,然后将纸条折一下,将有笔迹的一面隐藏起来。几乎所有的人都下意识地做出同一个动作,他们都不愿意让其他人看到自己选出的人。大概在每一个人的心目中,被选出来的人将会踏上生命的不归路吧。
Helen 从每个人手里接过纸条。当走到周立君面前的时候,周立君并没有递上自己的纸条。Helen 感到意外。
周立君:还是我去吧。毕竟这里我比你们熟。
周立君起身,绕过僵直地站在那里的Helen 。
周立君:我现在就走,趁天黑前过关门峡。
他说的那个地方在地图上位于冷杉城和木鱼之间,是两边悬崖夹着一条河。雨季的时候河水暴涨,根本无法通过。这个季节的水位也有一人之高。不过这个河水有一个奇怪的现象,每当晚上的时候水位就低一些,中午水流最急,水位也最高。估计周立君说的要在天黑之前过去,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吧。这些情况是我事后从当地人那里知道的。观看录像带的时候并没有引起特别的联想。
周立君的背囊似乎早就收拾好了。由他自己踏上这次危险之旅的决定,显然早已经做好,但是内心的挣扎还是免不了的。这趟行程要冒的风险可想而知。某种程度带有赴汤蹈火的意思。他将背囊挎在了肩上。
周立君:你们也要注意啊。
这种告别的场面对于在场的任何人来说都挺不是滋味的。当周立君离开后,Helen 展开所有选票,无一例外地都写着周立君的大名。这让人有种周立君被大家集体出卖了的感觉。
周立君一生都处于被出卖的可悲命运中。在之前的一段录像中,他曾向窦炎讲述过自己的身世。他的姐姐由于保护他而被一群恶少年殴打,后伤重不治死去。在掩埋姐姐尸体的坟前,他发誓一定为姐姐报仇。此言一出,吓坏了伤痛中的父亲。当时他父亲只是把这话当作一时的疯话,没有放在心上。因为一个十二岁的小男孩面对一群十六七岁的恶少年,他能有什么作为?不过后来他干了件令他父亲大吃一惊,甚至于说震惊的事情,就是他果然没有食言,在一天里分别将殴打他姐姐致死的三名恶少年两人重创一人捅死。当然这一切都是经过他周密的计划和布局后实施的。在这一番生死较量中他居然毫发无损,证明了他绝对不是鲁莽之人。之后他并没有逃,而是等着警察将他缉拿归案。虽然案件构成杀人罪,但因为他的年龄还够不上刑罚的界限,于是送去教养院关了三年。他的父亲也在他坐牢期间抱病辞世。
出了教养院后,这个少年已经不是当年的少年了。他很快成为木鱼甚至神农架地区的一个恶霸。此后他多次出入监狱,成了警察局的常客。很多次原本都不是他的过错,可是到最后他都被他的那些马仔出卖。那些曾对他海誓山盟的哥们,一旦进了警察局,出卖他的速度以分钟计算,毫无顾虑。似乎他这个没爹没娘的家伙,生来就应该代人受过。但这次,是他在其可怜的一生中,首次被一群好人“出卖”了。人们在求生的过程中最容易展示出人性的弱点,为了自保不惜出卖他人,这就是根植在人类内心的顽疾。
第三十八章
所有三十一盘录像带中没有七月十八日这个日期的编号,这是一件奇怪的事情。惟一的解释是当周立君离开营地下山去求援之后,全体队员缩在营地里没有工作。留下的Helen 、尹杰、夏老师、窦炎这四个队员是怎么度过这一天的,已经无从知道了。不过猜想他们一定没有初来乍到时候的闲暇心情了吧。那个由八个人组成的意气风发地进驻原始无人区的摄制组,现在阵容减半。笼罩在每个人心头的阴云是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的。
七月十九日。
再见到Helen 的面孔时,我觉得十分安慰,就像看到一个久无音信的好朋友。不过画面中只有她一个人,正不安地和藏在摄像机背后的窦炎交换眼神。
窦炎:你再试试,早过了换班时间了。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情吧?
从画面的背景我辨认出那是他们一直值守的原始森林。
Helen 举起对讲机。
Helen :尹杰,尹杰,听到请回答,听到请回答……
窦炎:这是怎么了,睡过了?不会啊,有夏老师啊,夏老师不至于啊,他从不迟到。
Helen :不等了,我们先下去再说。
窦炎一反常态,在回去的路上关掉了机器。当画面再次出现的时候,是一阵摇晃和混乱的图像。接着听到窦炎大叫。
窦炎:你看!
画面慌张地推近营地。从画面看,营地距离他们所在的位置起码有一千米以上。因为摄像机使用的是十八倍的变焦镜头,再加上两倍的数字倍增,但在画面上营地只是呈现出很小的一块。不过隐约可以看出,营地上的帐篷全部坍倒在地。
Helen :窦炎,快!
Helen 的声音流露出前所未有的孩子般的恐惧和惊慌。我因为不能忍受长达十多分钟的摇摇晃晃的像喝醉酒似的跑动画面,于是将录像带快进到接近营地的地方再正常播放。只见Helen 在大叫。
Helen :夏老师!尹杰!
她一边叫一边掀起帐篷翻看。草地上散乱着夏老师拍摄的照片。所有四顶帐篷都被翻倒,支撑帐篷的支架都被折断。周围的草地被踩踏,倒了一大片。看得出来,这里遭受了毁灭性的攻击。
Helen :尹杰!
Helen 从绞缠在一起的帆布帐篷中找到尹杰。他居然还活着,迷迷糊糊的样子似乎只是从睡梦中刚刚醒来。
Helen :发生了什么,尹杰?
尹杰:我不知道,不知道。
他喃喃地不停重复着同一句话。
Helen :你受伤了。
在尹杰的左臂二头肌的位置有一个小小的伤口,流血不多,而且已经凝固。显然没有什么大碍。
Helen :夏老师呢?这里发生了什么?
尹杰:不知道。记不清了。就好像是喝醉了酒。大脑的一块儿给割掉了,完全不知道发生过什么,也不疼也不痒的。
Helen :夏老师--
Helen 对着空旷的山峦无望地叫喊。
他们在树林中盲目地寻找着。直到中午还是没有任何结果。吃中午饭的时候大家沉默不语,情绪极度低落和哀伤。所有人都意识到夏老师一定凶多吉少。
吃过东西,他们开始往回走。意外地,在腐木和落叶组成的地面上见到几张夏老师拍摄的照片。那些打印在A4纸上的符号散落着,而且都被树枝穿透,将其固定在地面上。纸张上沾着点滴新鲜的血迹。尹杰正要弯腰去取,被Helen 阻止了。
Helen :等等,不要动。
摄影机也停下来,似乎在等待Helen 作出决定。
Helen :这是什么意思?是想向我们传达什么信息?你们看这些符号组成的形状似乎是有某种意思的。
摄像机将地面上散落的照片扫了一遍。看得出来,镜头后面的人有疑惑和不解。这究竟是夏老师干的还是其他什么人,在场的人无法给出答案。眼下他们已经来不及思考那么多了。夏老师究竟在哪里?没有人可以从那些散落在地面上的如同天书一般的符号中解读出答案。但是凭着本能,他们顺着照片铺排的方向继续往前走。谁也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箭竹林再次出现在画面中。箭竹上结满了竹米。队员们穿过的时候,身体拽动密密麻麻的箭竹杆,大片的竹米被摇落。这些箭竹在生长了六十年后,死了。他们没有人顾得上欣赏这六十年一遇的奇观,只是默默地不停往前走着。
尹杰忽然大叫。
尹杰:你们快来看!
Helen 跑过去,见箭竹竹竿上沾着点点血迹,一直往前延续着。他们寻着血迹的方向缓慢地前行。突然Helen 惊叫。
Helen :不好了!
尹杰:怎么了?!
Helen 快速展开手中攥着的那些照片,按顺序一张张铺在落满竹米的地上。
Helen :你们看。
尹杰:怎么了?
Helen :这些符号的顺序是我们刚才看到时候的顺序,和我们第一次在森林中发现时候的顺序一模一样。
尹杰:你确定?
Helen :你看我相机里面。
她说着拿出自己的数码相机,一张张对比着给尹杰看。
Helen :这些数码照片都是我当时按照发现这些符号的先后顺序拍摄的。这些照片按照拍摄先后的顺序被编码记录在相机的记忆卡里。你们看这和这些照片的顺序完全吻合。
尹杰:我们第一次发现这些符号的时候,先后次序完全是偶然的,可能这根本是一个巧合。
Helen :你相信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尹杰沉吟了片刻。
尹杰:你的意思是?
Helen :这个顺序很可能是某种拼写的顺序。就像英文拼写一样,是一个字或者一句话。
尹杰:Helen ,我不想现在和你讨论关于什么天外来客的话题。你愿意这么假设就这么假设吧。重点是夏老师怎么办,找还是不找?找不到怎么办?我建议我们必须马上集体撤退。不管这是天外来客还是什么高级野人,也许根本是隐藏在这一带的逃犯。总之他们的动机非常的阴险,他们是一些危险分子。我们不能再继续待在这里了。
Helen 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尹杰:你怎么不说话?窦炎,你说呢?
尹杰几乎是哀求。
终于从摄像机的背后传来窦炎的声音。
窦炎:都到这会儿了,还什么都没有拍到,现在回去太不值了。
窦炎的声音听上去不像最初时那么坚定,更像是无奈的重复。
尹杰无力而绝望地长叹了声。
尹杰:我知道你会这么说的。Helen ,我想回去,我不想死在这里。你们都是疯子,你们究竟想怎么样啊?
尹杰的精神已经崩溃。他身体松软地坐在地上抽泣起来。Helen 望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除了尹杰低低的饮泣声,周围十分安静,静得都听得出摄像机转动的声响。这种情况持续了长达三分钟。
忽然从远处传来一片响声,似乎是什么生物在走动所发出的声响。声响之大绝不会是一两个发出的。窦炎迅速将镜头摇到发出声响的方向,见大约三十米外的箭竹林在剧烈地晃动,而且一大片都在晃动,范围足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但是除了见到剧烈摇晃的箭竹,其他什么都看不到。
尹杰触电一样从地上弹起来。Helen 也万分紧张地注视着前方,她下意识举起手中的数码相机。他们都知道最后的一刻降临了,也可能是最幸运的一刻降临。他们苦守了这么多天,以几个同伴的生命为代价,等的就是这一刻。那个神秘而凶残的家伙的庐山真面目就要出现了。我也为画面中的人感到紧张和兴奋,眼睛死死盯着显示器,不敢有丝毫懈怠。
随着箭竹的摇动,看得出来目标越来越接近了。从对面传来的粗笨的喘息声带着令人极度不安的节奏和力量。从画面中Helen 和尹杰的神态看,他们似乎都忘记了恐惧,只有身体激动而紧张地颤抖着。就在这个时候,令我最不愿见到的事情又发生了。电视画面上再次出现令人困惑而烦脑的噪波。接着听到尹杰“啊”地嘶叫着往前冲去。这些画面由于被噪波干扰,看不清楚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令尹杰发疯。噪波减弱的时候,见到尹杰已经冲到一棵大树前,树上有明显的血迹,很新鲜,还正往下流。镜头在血迹上停留了不到三秒钟,就像一个人看到意想不到的事情时会出现大脑短暂停滞一样,随后镜头顺着血迹摇下来,见树根下有一只断臂,断口参差不齐,还在往外冒血。断臂虽然离开了身体,大约是神经的作用,手指还在抽搐。如果不是出现在这样的场景中,你会以为是电影摄制组制作的一个遥控断臂道具。断臂的旁边摆放着那把和夏老师形影不离的土制猎枪。这些画面因为出现得太突兀,你一时不会联想到那断臂就是夏老师的,或者你不愿意那么想。这未免太残忍了!
可是严酷的现实再次呈现出来。不远出传来夏老师撕心裂肺的哀嚎。听到这声惨叫,原本就几乎要崩溃的尹杰像遭受电击一样弹了出去。失去控制的他不顾一切地抓起地上的猎枪,盲目地冲着惨叫传来的方向扣动扳机。猎枪发出小型火炮一般的震耳欲聋的响声,一团火焰从枪口喷射出去。由于后坐力十分强大,猎枪从尹杰的手中震脱,他的身体也像被重重地推了一下一样向后跌倒。噪波瞬间消失了。巨大的枪声还在回荡,窦炎不顾一切冲进密密麻麻的箭竹林。数分钟后他终于走出箭竹林,看到一副惨不忍睹的画面,只见夏老师匍匐在被松软的腐叶覆盖的地上,缺了一段的左臂还在不停地冒血。令人感到更加震惊的是,在他的身上布满了数不清的窟窿,每一个窟窿都在往外冒血,显然是霰弹猎枪造成的。头颅上,靠近左耳的地方有一个手表大小的窟窿,从里面冒出的不是血红的鲜血,而是黄白色黏稠的浆液--这是致命的创伤。夏老师死了。
尹杰彻底崩溃了,他没有想到自己充当了谋杀夏老师的凶手。在他扣动扳机前,夏老师可能只是受到了残忍的伤害,但不至于丢掉性命。是他的那一枪决定了夏老师永远丧失了生还的希望。尹杰双手抱着头在夏老师还在往外冒血的尸体旁蹲下来。他的嗓子眼里发出估计连他自己都听不懂的奇怪的声音。
Helen 不久也进入画面,她已经是泪流满面了。我越来越为这个弱小的女导演感到担心,同时充满敬意。在经历了那么多可怕的事情之后,她还是在最危险的一刻来临时勇敢地举起了相机。这个画面对我太震动了。如果不是具备强大的信仰的力量,没有人可以那么冷静。她是那种即使付上生命的代价也要完成使命的女性。这种专业精神,只有在那些出现在冲突地区的新闻记者身上,才能找到解释的依据--他们都具备为专业牺牲的过人的精神力量。但是面对不断出现的死亡事件,我相信Helen 的精神也已到了崩溃的边缘。
第三十九章
七月十九日。
这是惟一的同一天拍摄的第二盘录像带。
早上阳光明媚的原始森林,此刻变得雾霭沉沉、细雨霏霏。其实就录像带这种记录介质而言,与使用了一百多年的胶片相比,它在阴雨天气下表现力最佳。柔和的光线均匀地将物体照亮,雾霭的浓淡将前后景物自然地分出层次。
站在小山坡上,望着远处的营地,一片狼藉。倒伏在草地上的帐篷记录了这个摄制组不堪回首的可怕经历。那个已经长出新草的符号图形,居然具有那么难以抗拒的美感。难以想像在它的上面,曾经住宿过的一个电视摄制组遭到了恐怖的毁灭性的虐杀。从Helen 的背影看出,她的心绪十分复杂。全身披挂迎面走来的尹杰和她擦肩而过时,只用眼角看了看她,然后一言不发地走出画面。
窦炎:Helen ,走吧。天黑之前还要赶路。
窦炎说话的时候小心翼翼,大约是怕触动她伤感的神经。Helen 好半天才转过身。雨水合着泪水把她的脸完全破坏了,失去了女性的娇媚,让人猝不忍睹。
他们就这样告别了他们的伤心地。
我不得不佩服窦炎的体力。下山的过程几乎以逃一般的跑步速度和状态进行着,可摄像机却一直处于拍摄的工作状态中。Helen 不时出现在画面中。她瘦小的身体上背负着一个巨大的背囊,从后面看不到她的头。加上那支猎枪横着担在背囊上面,使整个背囊看上去严重的不平衡,好像随时都会倾倒一样。
尹杰已经筋疲力尽。一不小心滑倒,就怎么也不想再站起来。他绝望地摆摆手。
尹杰:我不行了,我不走了。让我死在这里吧。
当晚他们露宿在森林中。可能是帐篷已经遭到损毁的缘故,也可能是为了减轻行装,总之他们把那几顶帐篷都留在了营地。露宿在森林中,虽然有睡袋,但是正值秋末,深夜的温度也一定很低。为了取暖,他们生起了篝火。有火的地方总给人带来一些安全感。在这个凄风苦雨之夜,小组仅存的三个人围坐在篝火边,有一种说不出的温暖的感觉。
Helen 从行囊中取出几片药让咳嗽不止的尹杰服下。
尹杰:谢谢。
尹杰将羽绒睡袋裹在身上,还是很冷的样子。因为受了惊吓,又经过长途跋涉,尹杰的神态十分疲惫和惊惧。他不停地咳嗽。Helen 赶忙拍打他的后背,帮助他缓解症状。好不容易他才止住咳。
尹杰:Helen ,我看我是走不出去了。
他都不敢抬头正视Helen 一眼。他已经被所发生的事情压垮了。
Helen :别胡思乱想了。
尹杰:窦炎,你说我们出得去吗?
没有人能回答他这个问题。柴火发出的“噼噼啪啪”的声响,让长时间的沉默十分折磨人。
窦炎:你们睡吧,我守着。
摄像机就这么一直开着。我将录像带快进播放,画面中的人物就像是拍摄一棵埋在地下的种子发芽的全过程,快速而令人不可思议地变化着,时而站起来,时而坐下,时而摆弄什么,最终各自钻进睡袋中。惟独窦炎没有出现在画面中。直到录像带走完最后一秒钟。时间是深夜23:49分。
七月二十日。
时间显示是0 :37,显然是紧接着上一盘的录像带,画面保持原来一模一样的取景。Helen 和尹杰都已经睡熟了。忽然隐约传来叫喊声,几秒钟之后再次出现,似乎不是动物发出的声响,虽然不清楚,但是声调中好像带着嘶哑的哀鸣。
忽然窦炎跑进画面,他摇醒了熟睡中的Helen 和尹杰。
窦炎:醒醒,快醒醒!你们听,我怎么觉得是周立君?
话音刚落,一声刺破夜空的哀嚎传来,窦炎立刻将头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窦炎:没错,周立君!
说完他撇下半醒不醒的Helen 和尹杰本能地冲向镜头,拎起摄像机就往黑漆漆的森林中跑去。
Helen :窦炎,等等。我帮你拿着灯。
手电光穿过夜色,清楚地见到雨水在亮光的地方划下的影子,打在枯黄的箭竹叶子上,“啪嗒啪嗒”地响。窦炎、Helen 、尹杰的喘息声个性分明地此起彼伏。他们小心地往前缓行。
尹杰:你到底听到什么……
在尹杰说话的同时,一阵微弱的哀鸣声传来,尹杰赶忙打住话头。镜头迅速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摇过去。夜晚时在茂密的箭竹林中,你根本无法分辨出画面转变所带来的视觉上的改变,这很容易让人失去方向感。想到周立君一个人昼夜兼程,如果不是长期生活在这个地区,一定会迷失在茫茫林海中。其实每年在神农架失踪的探险者,大多是犯了这样的错误。当你在这样的地方走迷了路,正确的方法是夜晚一定要停下来。否则你极有可能会在很小的范围内打转儿。极度慌乱加上体能的大量消耗,你就这样永远无法走出自然界的迷宫。不过谁都相信这样的事情不会发生在周立君的身上,因为他生在这里,长在这里,这里是他的世界。
最可怕的事情往往就是这样不幸地发生了。
走出一片箭竹林。因为近前没有箭竹的遮挡,射出去的手电光失去了反射体,画面一下子变得黑暗了。在重新寻找反射体的过程中,手电筒的光亮偶然落在地上一团深色的液体上。虽然下着雨,但那刺目的颜色和周围湿漉漉的腐叶仍然有着显著的区别。镜头从小心谨慎一下子激灵起精神来。寻着血迹的方向摇过去,见血迹顺着一棵粗大的古树而上。最可怕的画面出现了,先是垂着的穿着解放球鞋的一双脚,然后见到迷彩裤。镜头更快地沿着显然是一个人的躯体往上摇,不等见到那个人的脸,画外已经传来尹杰和Helen 歇斯底里的叫喊声。
尹杰/Helen :周立君!!!!!!
画面见到一根小臂粗的树牙子穿过周立君面目全非的脸,将他死死地挂在树干上。他的手脚已经停止挣扎,呈现这样惨状的人不可能有幸存的机会。但是从沿着身体不断淌下的鲜血可以断定,这一切发生的时间并不久。窦炎的情绪可以从他掌握摄像机的状态感受到--从起先的镇定自若,到现在的剧烈抖动和下意识地不断调整画面的大小。他也不停地叫喊着。
窦炎:周立君!周立君!
周立君果然没能走出这个生他养他的原始森林,而且时间是在拍摄这个画面之前不久。对他下此毒手的家伙的意图已经十分清楚,不许任何人走出去。尽管这个信号如此清晰和强烈,但是接下来我们还是看到Helen 、窦炎、尹杰在连绵的原始森林里夺命而逃。看到这个画面的人都知道他们在做错误的事情,都知道他们这样的逃跑是徒劳的。但是作为他们还有什么其他选择吗?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侥幸求生。处于那样状况中的人,恐怕都会作出这样的选择。
七月二十一日。天亮以后。
出人意料地,三个人终于走出茂密的原始森林。山坡下面湍急的河水预示着他们来到了森林的边缘,最困难的情况可能已经过去。最先从森林中走出的尹杰看着山坡下面的河水大叫着。
尹杰:我们出来啦!我们出来啦!
我甚至可以看到尹杰眼镜片后的双眼闪动着泪光。他没命地往山坡下跑去。由于雨后草滑,他不断地摔倒又站起来,还大声喊着。
尹杰:我们出来啦!
他身后的Helen 也像一个小姑娘一样欢快地向山坡下跑去,摔倒了又站起来。惟独窦炎的摄像机冷静而稳定地将这一切摄入镜头。也许他根本不相信一切会到此为止,也不相信他们可以侥幸逃脱。那些咒语并没有显示停止的迹象,只是短暂地有一个喘息机会而已。
尹杰脱下鞋子,并将其凑近鼻子闻了闻。恶臭的味道熏得他身子不禁往后一躲。看到窦炎正在拍他,对着镜头尴尬地笑笑。镜头顺着河水往下摇,见不远处的Helen 正在捧着河水洗脸。估计由于好几天没有洗梳的原因,她解开领口,挽起袖子,不停地用双手捧起河水往脸上泼,很酣畅的样子。可是当她正要再次掬起双手去捧河水的时候,她的双手突然松开,像触电一样躲开水面。此时见到一股深色的液体顺水流下。她的目光立刻向着那股深色液体流下的方向望过去,见尹杰进入画面。尹杰扳着赤足,见到窦炎的镜头对准了自己,于是抬起一双迷茫而困惑的双眼,随后目光又落到自己的脚心。窦炎的镜头迅速推向他的脚心,一幅令人匪夷所思的画面进入眼帘--还是那个限制出入的符号,形状像极了营地和树上出现的图形,也和出现在媛媛、Zachery 身上的一模一样。
如果换成是我,我会立刻崩溃的。就像当法官向你发布死刑判决令一样,对于死囚犯来说最难熬的一定是执行死刑前那一天晚上的时光吧。我观看过的最后一盘录像带中没有再出现尹杰的画面,加上出现在他脚底的死亡符号,我知道他在劫难逃。即使是他自己也一定清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吧。我认为他们能够作的惟一选择就是立刻上路,继续逃命。
果不其然,很快我看到他们的身影出现在了密密的树林间。不久前才浮现出一点点微弱的轻松感已经消失殆尽,大家都默不作声地往前赶路。尹杰左小腿上的防虫套没有来得及带上,腿还一瘸一拐的。按照他左脚心上的伤口大小来看不至于影响行动,不过心理上的巨大创痛远比身体的创痛来得强烈。恐怕肢体上的一瘸一拐主要还是由心理压力带来的。
画面中出现的树木和海拔3000米处有着明显的不同。因为受到保护,海拔高处的原始森林没有遭到破坏,多以杉树为主,树龄一般都在千年以上。而这个地方的树比较起来树干明显细一些,我相信多数是人工种植的,属于次生林。即使在过度开采的年代里,每当砍伐掉一片原始森林,还是会再种植上新的树苗。只不过种植的速度远比砍伐的速度要低。普遍认为进入所谓新时代以后对原始森林进行野蛮砍伐的行为是不道德的,因为我们没有理由将存活在这片土地上的生长了成百上千年的树木,在短短的数十年间砍伐一空。这几十年来我们无度索取的欲望太强烈,到了令人厌恶的地步。
他们一直沿着河行进,右侧的河床时隐时现,流水声此起彼伏。Helen 走在最前面,尹杰居中,窦炎肩扛摄像机跟在最后。可能是因为鞋带松脱,尹杰忽然蹲下身。窦炎继续往前赶,摄像机越过他,将他抛在身后。此后大概不到十秒钟的时间,忽然听到窦炎“啊”地大喊了一声,随后摔倒在地。摄像机落地滚了几圈停住。画面歪歪扭扭地躺在那里,周围即刻陷入可怕的寂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不久见走在最前面的Helen 折了回来,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
Helen :窦炎……尹杰。
她看着躺在地上的摄像机感到万分震惊和恐惧。她从地上拎起摄像机,画面开始变端正。
Helen :窦炎……尹杰。
她的声音像一个未成年的小女孩一样带着哭腔。
Helen :窦炎……尹杰。
没有人应答。两个人像在空气中蒸发了一样无影无踪。画面随着Helen 寻找时身体的转动而令人头晕目眩。不仅仅如此,我的头皮也一阵发麻。我的好奇心虽然驱使我期待那个庞大力量在画面中现形,但我又害怕那个时刻的出现。我还没有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但我意识到我已经无法回避了。
是什么力量如此强大可以令两个大活人瞬间人间蒸发?面对这样的局面,Helen的大脑一定在那一刻处于休克状态。任何人都不能幸免吧。接下来的画面让我觉得,任何戏剧冲突的设计无论多么的奇特都无法与之相提并论。画面上刺眼而熟悉的噪波再次出现。就像是设计的戏剧环节一样,每当它出现一次,可怕的诅咒就要降临,对此我毫不怀疑。不容我多想,就见尹杰像遭受了电击一样僵直地站在十米开外的高坡上。他仍然如刚才那样的装扮,看不出任何的异常。
Helen :尹杰!
她本能地靠近过去。
Helen :尹杰,你怎么了?
大约走到距离他不到四米的地方,突然尹杰惊恐万状地张大嘴惨叫一声,随后他的身体就像提线木偶一样被轻松拔了起来,随着长长的惨叫声消失在强烈的噪波后面。
Helen :尹杰!
Helen 亲眼所见的画面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景,我永远没法知道。我现在观看的录像带画面由于受了也许是电磁波的干扰,变成一片噪波,这在专业上称之为白噪波。但是由于人眼是通过光学成像的原理,不会受到电磁波的干扰。那么她极有可能看到一个活人被无形的手抓起来飞向半空的全过程。果真如此的话,她会作何感想?就如同目睹载满游客的过山车突然失控,在半空中将游客抛出车体的情形一样吧。由于事情来得太突然离奇,连喊的时间都没有,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停顿了五秒钟,或者说噪波持续了五秒钟后,尹杰的脸以特写的方式突然向镜头扑过来。他满脸是血。不知是镜头的原因还是什么,他的脸是变形的,而且固定在一个不变的表情上--张大着嘴,却不发出任何声响,就像是一个活体标本。整个过程从出现、接近镜头到再次消失,大概不到三秒钟。随后不久,噪波消失,画面恢复正常。但画面里原来尹杰站着的位置却空空如也,没有了他的踪影。只听到Helen 疯了一样地尖叫声。
Helen :尹杰……窦炎……
随后镜头转向相反的方向,快速地离去。隐约可以听到Helen 的哭泣声。
尹杰没有了,窦炎没有了,只剩下Helen 独自在密林中亡命。我只能用“没有了”这个词,因为在画面上看到的效果就是这样。实际的情况会是怎样,没有人能够知道。因为看到的人都不复存在了。截至目前为止,八个摄制组成员中的六个人都被一只无形的手夺去了生命。而且这个恶魔既狡猾又残忍,它划定一个边界,警告任何人都不得离开。一旦触犯了规则,都将遭到致命的惩罚,没有人可以幸免。这个结局我已经知道了,我已经知道了Helen 的结局,还有窦炎。他们永远逃不出去了。现在惟一令我感到好奇的是,突然消失的窦炎为什么会出现在最后一盘录像带中?
Helen 的喘息声越来越粗重。摄像机始终是打开的,我相信她是有意识的。对于她的专业态度我在之前的录像带中已经领教过了。我不得不承认有时候她的那种固执到近乎刻板的态度令人厌恶。这种掺杂着道德评判的难题在现实生活中经常折磨着我们。比如常见的讨论是,假如一个新闻工作者遇到一起突发的灾难,你是先救人呢还是继续拍摄新闻照片?如果是先救人的话,那些震撼我们灵魂的照片恐怕永远也不会出现。Helen 坚持在死亡威胁不断出现的情况下继续坚持拍摄,在专业操守这方面让人钦佩。虽然她也曾声称每个人可以自由选择去留,但是从她骨子里透出的离去即是可耻的态度影响着每个人的决定。必须感谢她的固执,我们才有机会看到他们所遭遇的一切。尽管这十分残忍。
Helen 一头钻进一个山洞,然后显然是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她的喘息声在空荡荡的山洞中产生很大的回响,似乎还夹杂着一两声哭泣声。虽然画面中看不到Helen ,但是我能感受到她经过这样匪夷所思的刺激之后,精神一定陷于崩溃的边缘。她一定十分清楚自己的处境,应该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机会逃出生天。当你知道自己已经没有生还的希望,在等待死亡降临的时候,身体中分泌什么物质才有可能支撑你保持一线可怜的期盼?生下来,活下去,也许就是这样的无奈吧。
由于亮度很低,画面很昏暗。镜头纹丝不动,让人不经意间忘记了还在继续拍摄。忽然这种平静再次被噪波打破,又是噪波!该来的总是要来,厄运不可避免地降临了。但是与之前不同的是,噪波的严重程度明显降低,隐约似乎还可以看到景物的轮廓。这时听到一两声“唧唧”的叫声,就像是海豚发出的声响一样。Helen “啊”的一下站了起身,往一边闪开。镜头剧烈地晃动着,景物时隐时现中似乎一个类似人形的东西从镜头前闪过,然后躲到一块大石头后面。我赶忙按下停止键,将录像带往回倒了一段,然后逐格逐格播放。果然在录像带时间码为13:00:21的地方开始,出现了一个人形的图像。它从摄像机后面的位置窜出来,经过镜头前,隐身在一块大石头的后面。随后画面上出现更强烈的噪波,声音已经完全变成混乱的噪声,但不再是那么单调,而是发出“嗡嗡”的低吼,令人不安。这时,似乎可以感觉到摄像机向洞口方向突然摇过去,原先昏暗的画面一下子变得明亮起来。只见明亮的画面被三个黑影遮挡,形状似人又不完全像人的物体冲向近前。它们散开,占据了画面的左中右位置,像是一个作战队形。停顿了一下之后,左边的一个向前,走到了大石头后面,蹲下。然后见两个模模糊糊的身影重合在一起,并发出温柔的“叽叽咕咕”的声响。那一定是它们在拥抱。这让人联想到母亲重新见到走失的孩子后的场景。一阵更为强烈的噪波之后,突然画面恢复正常,山洞空荡荡的,洞口外面的大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在录像带上被记录下来的这样奇特的画面一共有78帧。由于中国的电视制式是PAL 制的,这种制式下每秒钟记录25帧。也就是说那些个看似人形的图像一共出现了三秒3 帧。
我的心狂跳不止。我知道我距离改写人类文明史的目标只有一尺之遥。那些隐身的不断威胁并夺去纪录片摄制组队员生命的恶魔,就是这些看上去高不超过两米、身体比例酷似人类的家伙。它们携带着一种与录像带磁记录信号相吻合的强烈电波信号。这种信号也许是它们身体上产生用来识别敌友的,也许是为隐身而随身携带的电磁发生器。总之到此为止,我不再相信这是传说中的所谓野人了。它不可能是比人类更低等的类人猿之类的生物,它是我们从来没有接触过的智力水平超过人类的某种未知的生物。它可能隐藏在地球的某处,也可能隐藏在宇宙的任何地方。它们来去自由,没有人可以阻挡它们。也许它们是恶魔,是来征服人类的恶魔。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以它们所具备的力量,我们任何人都不是它们的对手,人类在这场力量悬殊的较量中早就毁灭殆尽了。它们的目标似乎仅仅是这些势单力薄的纪录片摄制组成员。他们做了什么令它们如此动怒的事?不由得我多想,只见Helen 已经提着摄像机冲上陡坡,走出洞口。
站在洞口的边缘,下面是一个陡坡,四周都是次生林。树叶被风吹动发出“沙沙”声响,蝉鸣声时有时无。这一切让人感到十分惬意,很容易一下子忘了刚才发生的一切。忽然摄像机向右边转过去,见陡峭的山坡上出现一个人。这人见到Helen 感到格外惊讶,于是马上停下来,直起了腰。
Helen :窦炎!
窦炎:Helen !
窦炎手里攥着一件带血的衣服,由于距离的原因看不清楚他的脸。
Helen :你去哪儿了?
窦炎:它们把我放了。
随后他将手中的血衣丢在地上。
窦炎:这是大博的。
Helen 已经忍不住哭泣起来。摄像机跟着她的情绪微微地颤抖着。窦炎从山坡上溜下来,张开双臂拥抱住Helen 。Helen 已经泣不成声。
Helen :尹杰没有了。
窦炎:都过去了。
窦炎尽管以很快的速度走到镜头的后面,但我仍然看到了他的额头在往下淌血。录像带在这个时候走到了尽头,画面突然一片漆黑。
我抬头看窗外,已经是阳光初上。从这个办公室的窗子看出去,小街道上偶然有行人和自行车穿过。我的身边只剩下标有最后一个日子的录像带,这个我在两天前已经看过。那里面记录了Helen 和窦炎的可怕的结局,我不忍再重复看一遍。
我看看手表,差十五分八点钟,就要到上班的时间了。我必须迅速离开,不然会被人发现的。偷偷闯入派出所的罪名可不好担待。
离开派出所并没有费任何周章。值班的警察以为我早到,还主动和我打招呼。当然,他没看到我怀里揣着的那盘标有七月二十一日的录像带。
第四十章
沿着流经木鱼的小河,你才能感受到生命的意义是如此的清晰。我可以呼吸、散步、听河水的声响、看远山的雾霭,可Helen 他们永远也不可以了。他们的生命在这个古老而神秘的深山里中止了。不过我知道这样的命运即将降临在我身上。作为接触过这些录像带的人,现在只有我还可以闲庭信步,不过这不会太久了。
我准备回到医院去洗个澡,然后在镇上找一辆车,在张队长找我之前离开木鱼。虽然我不相信它们会放过我,但是我可不愿意坐以待毙。我手上的这盘录像带弥足珍贵,它将揭示一个重大的发现。这一发现将对整个世界产生重大的影响。想到这里,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回荡在我的身体里,让我暂时忘记了胆怯。
在通往医院的路上有一座吊桥,它的观光作用大于实用性,因为在它不远处有一座坚固而更宽敞的拱形石桥。但是我没有多想就踏上了吊桥。走到桥的一半我才感到有些后悔。因为吊桥很软,摇摇晃晃的令我站不稳。突然的一个摇摆让我失去重心,身子一歪向右边倒去。幸亏反应及时,我一把抓住了护栏的铁索才稳住了平衡。但是,掖在衣服下面的录像带却掉进了湍急的河水中。我眼看着录像带迅速被浑浊的河水吞噬掉。我双手抓住护栏铁索,眼睁睁望着不断远去的录像带,忍不住大笑起来。就是为了这个东西那么多人付上生命的代价,此刻它却这么漫不经心地随着激流而去,将一个重大的秘密轻而易举地带走了。我感叹了一番命运弄人的悲哀之后,无可奈何地走到了对岸。
我回到医院。在去自己的病房前,我先去看望了何军和小胖。他们都还没有醒来,各自躺在自己的病床上,均匀地呼吸着。这在我看来是个好消息,表明他们还活着。何军因为没有系安全带,在汽车侧翻的时候头部受到撞击,昏迷了过去。现在他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只是用了普通吊针之类的治疗,显然医院认为他不会出现大碍,否则早就进行特殊看护了。假以时日,相信他会康复的。何军因为没有接触到录像带,他的生命不会受到致命的威胁,这一点我很肯定。至于小胖,他实在是很幸运,虽然看到了那些录像带中的画面,但是上帝之手居然从他的大脑里将那一块记忆储存给摘掉了。
一切证据表明,凡是接触过那些录像带的人都无一例外地走上死亡之路。我也不能幸免,只是时间问题。只可惜即使付上生命的代价,那盘录像带也永远消失了。我这么想着开始着手安排后事。我如此的平静令我自己都感到惊讶。我给在上海的好朋友发短信,请他帮我查一下DISCOVERY CHANNEL 或者别的什么网站,是否有关于在神农架失踪的纪录片摄制人员的相关资料。我还是想最后印证一下录像带所记录的这些画面的真实性。之后我打开电视机,正好是凤凰卫视的新闻节目,内容是关于伊拉克又有人肉炸弹的事情。由于新闻太过频繁地报道此类事件,观众早已经变得麻木了。我盯着屏幕,似看非看。内心近乎止水,看似平静之下其实酝酿着让人不安的骚动。我终于坐不住了,开始脱去衣服准备洗个澡。脱了一半才发现病房内并没有洗浴的设备。我沮丧地坐在病床上,大脑不经意聚焦在失落的那盘录像带上。当时是什么动机驱使我这样做,我已经不记得了。如果没有了这盘录像带,即使有人看到其余的带子,也只能当作是看到一个离奇又不幸的事件。已经无法根据那些画面追根溯源了。
手机发出“嘀嘀”的短信提示音。我的朋友告诉我,他试着将我传过去的那些树上的符号进行了一番解析。并且在比照网上的那些不知道从什么鬼地方传来的奇怪符号后,他认为他得到了一些令人鼓舞的信息。那些符号似乎可以解读为“不许!交换”之类的意思。还说他从那些符号中得到启发,决定将这个课题作为他未来的研究方向。最后他告诉我,在网上他查到了一个“www 。n31tape 。co。uk”的网页,上面刊登了寻找失踪的纪录片摄制组成员的名字和相关工作信息。摄制组导演的名字是Helen 。信息很简短,仅此而已。
看来一切不容置疑,那个录像带不可能是假造的。现在的问题是如果一切都是真的,我的处境可就十分不妙了。虽然之前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但是此刻当一切都被证明是不可能有任何侥幸的时候,内心的惶恐还是无可避免地令我心烦意乱。我什么也不能做,我知道无论是外面的医生或者是警察都无法帮助我。事实证明他们面对这样的局面也无能为力。警察连自己人都不能保护,又怎么能指望他们可以帮助我?
我的眼睛紧盯着电视机屏幕,大脑却四处游弋,无法聚焦在一个点上。那闪烁的屏幕似乎变幻成昨天晚上的样子,出现一片噪波。噪波中似乎有光影时隐时现,时而是完整的人形,时而是支离破碎的肢体。这些画面不断交织变幻,就像是电视广告一样,对观看者产生强烈的视觉冲击。在不断的重复下,我竟然似乎看到一个画面,那画面传达着清晰的意图--快,去寻找!我猛的一下回过神来。当我上身挺直、散焦的目光重新聚合的时候,我看到电视屏幕上果然出现了强大的电磁波,持续三秒钟之后才消失。只是这次没有再出现那些奇怪的画面。我迅速拿过纸笔,闭住双眼,将残留在大脑中的画面描绘出来。我睁开双眼一看,纸上歪歪扭扭地画着七八个图案。我一下子愣住了,那些图案与我所见的录像带上的图案有惊人的相似之处。我没敢迟疑,拿过手机对着纸上的图案拍了一张照片,通过彩信传给我的朋友。但是我居然忘了向他解释我这么做的意图是什么。
五分钟后,电话响了,是朋友打来的。
“喂,阿甘,什么状况?”这是我和他之间打电话的开场白。
“你哪里搞到那些符号的?”不等我回答,他迫不及待地接着说,“我发到网上去了。你不介意吧?不到三分钟我收到十来个回帖,大都说得不靠谱,只有这个你可以参考一下。”
“你说。”
“快;去寻找;记录戒指。”沉静了片刻,他接着说,“有用吗?怎么不说话。”
“对不起,我在听。”
“哥们,你那儿出什么状况了?”
“记录戒指?戒指?你是说手上戴的戒指吗?”
“介质,不是戒指。就是指材料的那个介质。”
“也就是录像带吧!”
“介质不全是录像带,录像带是介质。你不要将概念的内涵和外延搞错了。”
他在卖弄他的学问,可我没有心思听下去。我突然一下意识到我仍然活着可不是因为我幸运,而是我肩负使命。那个所谓“快”、“去寻找”、“记录介质”,实际上是对我发出的某种命令吧。已经有三十一盘录像带在派出所了,不,应该说是三十盘。最关键的一盘现在在我的手上,当然已经被我弄丢了。那么它们还要我寻找什么?
“喂,说话,哥们!”
“谢谢。我知道了。有事我再找你。”
说完,我挂上电话。挂电话的过程中,我听到对方从手机里传出的声音:“什么状况!有没有搞错啊你!”
我就这么挂了电话,我的朋友一定很生气。不过这不是我现在关心的事情, “快”、“去寻找”、“记录介质”这三个短句就像魔咒一样紧紧将我抓住,我惟有快速开动大脑试图理解它的含义。“快快快”,我强迫自己尽快找到答案。啊!我恍然大悟,除了我看到过的录像带,就只有Zachery 使用HDV 拍摄的那些录像带了。那些录像带上一定记录了什么令它们感到不安的画面吧。它们想利用我找到那些录像带,这就是它们留下我性命的原因吧?但是其他几个看到录像带的人为什么都一一死去?因为自己的孩子被绑架,因为找不到自己的孩子,它们才将摄制组的八个成员当作仇敌,在数次警告不得出入的情况下将他们杀害。可是高强、余警官,甚至小胖他们作了什么令它们感到不快的事情而招致杀身之祸?我和他们有什么不同?如果说惟一不同之处就是我没有机会将这个秘密公之于众,其他人都或者主动或者被动地试图将这个惊天大秘密向外界或者领导透露。而我到目前为止没有吐露过半个字。想到这里,我不禁感到庆幸。一旦我冲动地向别人讲述了我的所见所闻,恐怕我就在劫难逃了。想到这里我出了一身冷汗。但是我还没有最后渡过难关。如果我对它们的指令不管不问而一走了之,我会遭遇什么样的惩罚我不敢设想。现在的问题是怎样找到Zachery 拍摄的那些HDV 的录像带。我没有第二个选择。我内心也存有强烈的好奇心,迫不及待地想知道那些录像带上究竟记录了什么画面,会令它们这样大费周章。它们究竟想掩盖什么?
第四十一章
找到HDV 录像带!我就像被洗脑了一样,这个疯狂的念头死死地钉在了我的大脑里挥之不去。我没有和任何人说,草草吃了一点早餐,并带上一些食物,打了一辆出租车,往山里进发了。
虽然熬了一整夜,但是我没有丝毫的倦意。进山之前一定会通过一片人工化的自然保护带,其实就是旅游区。由于规划得当,这个旅游区顺山势而上,河水环抱山峦,不时见到野猪和苏门羚出没,给人世外桃源的感觉。没有人会设想到在这个人间仙境的深处潜藏着巨大的危机和惊天的秘密。
出租车将我送到南天门的脚下。司机好奇地问我:“你不是去旅游的?”
南天门是通往原始森林的必经之路,一般只有当地采药的人才会单独进山。我一个外地人坐着出租车,没有任何露营装备就说要进山,难免让人生疑。我苦笑了一下,付清车钱,毅然转身往山里走去。这多少有点儿赴汤蹈火的意思。
我的目的地是Helen 他们的营地。我猜想Zachery 将那些HDV 隐藏了起来。种种迹象表明,只有他才有这种可能。HDV 摄像机一直都由Zachery 使用和保管,录像带也是由他来保管的吧。虽然这是猜测,但是也有一些可靠的根据。因为在Helen 和Zachery 之间的一次对话中,Helen 曾提醒Zachery 要注意录像带的防潮。Zachery 不管出于什么动机,最后没有将那些录像带交给Helen ,都是有违职业道德的。不过从他的谈话中,能够感觉到这个加拿大农民的孩子身上,充满了悲天悯人的理想主义情怀。可能他奉行素食主义也是理想主义的一种体验吧。
我尽量回忆上次采药人带我走过的路,其实那根本称不上是路。走了大约两个小时后,四周的环境变得越来越近似了。你以为可以作为方向定位的山峰,转眼之间被完全一样的山峰取代。我不得不经常退回到某个起点,再从那里往相反地方向行进。我开始后悔没有带采药人一起进山。
夜晚很快降临。山上的气温远比镇子上的低。我蜷缩在一个野猪窝里暂避寒夜。我祈祷这是一个被野猪遗弃的窝,否则我凶多吉少。野猪窝用箭竹编织而成,称得上工艺精湛。外形那么笨拙的野猪居然也是个能工巧匠,大大超出了我的想像。
我开始后悔起来,觉得此举过于冲动。我这么做的动机在这个寒夜中显得十分幼稚。我那肩负着某种神圣使命的责任感,似乎被冷风吹得烟消云散。我甚至一度沮丧地开始盘算起天一亮就往回撤的念头。虽然很累,但我还是没有睡意。就这样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我以为麻烦终于到了尽头。可是等我钻出野猪窝后不久,我才意识到更大的麻烦在等着我。我迷路了。
我在茂密的原始森林中兜兜转转了三天三夜,几乎耗尽了随身携带的所有食物和变得越来越脆弱的意志。我那种惟独自己可以侥幸逃出的想法,看来是过于乐观了。第三天的中午,我已经绝望了。我为自己找好一个舒适的草地准备作为我永垂不朽的墓地。我甚至想好了墓碑上的悼词。至于墓碑,我准备选用上好的冷杉树的树枝。冷杉质地坚硬,耐寒耐潮。利用树枝也不至于给杉树带来致命的损伤。在生命的最后关头还关心环保,我为自己的情操感动。
我躺下,将自己的身体埋在枯黄而松软的草地里。阳光刺进我的双眼,我感到灵魂渐渐离开我的躯体。我没有悲伤,甚至没有恐惧。死亡远不像传说中的那么可怕。此刻对于我来说简直是上帝的恩赐。因为我累了,困了,倦了。我的身体十分虚弱,已经到了无法支撑我思想的地步,它不允许我作出任何不利于它放松和卸下包袱的努力和挣扎。此刻它只想享受晒太阳的乐趣。在意识稍纵即逝的最后一刻,我双手的肌肉本能地收缩,我能感觉到十指深深地插进泥土,企图拽住什么。我一下子醒过来,身体弹了起来,坐在那里只喘气,只是气若游丝。这就是所谓的回光返照吧。眼睛由于突然睁开,受了外界强烈的刺激,瞳孔快速收缩,外界的影像就像是曝光过度的照片,先是一片炫目的刺白,渐渐恢复了正常的图像。第一个映入眼帘的是山坡下草地上那个令我难以忘怀的符号!我意识到我站在了Helen 他们第一次完整地看到营地符号的位置。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某种意志的有意安排,我不得而知。
那曾经被翻过来的泥土长上了新草。但由于高矮有别,还是和周围的草形成了较大的反差,反倒令那个符号凸显出来。我尽量将看到过的录像画面与现在这个画面进行比较,在脑子中拼凑还原当初摄制组营地的原貌。我认出那个半封闭的图案缺口处就是当初四顶帐篷安扎的地方,呈现出长方形状。如果放上四顶帐篷,就恰好是一个环形锁的锁头,将缺口牢牢卡住。
我缓缓走下山坡,站在锁头的地方,内心的感觉就像是参加令人伤感的祭悼。我仿佛看到八个意气风发、生龙活虎的摄制组成员在篝火旁欢歌笑语的画面。现在已经是物是人非了。
我无意间低头看到草地上露出一个红色塑料薄膜的一角。我好奇地动手去拽它,结果意外地带出一个塑料袋。我相信所有人都猜到了。没错,里面装着十多盒HDV 录像带。这就是我几乎付上生命的代价所企图得到的东西吗?这难道就是所谓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吗?我可不是异想天开的傻瓜。我宁愿相信那是某种安排,或者说是我的使命吧。
当你得到梦寐以求的东西时,第一个念头是准备将它毁坏,你一定认为自己疯了吧?可是我就是这么想的,我不得不这么想,我意识到我的使命也在此,不这么做我只有死路一条。可以肯定录像带中隐藏着重大的秘密,它们绝对不允许将这些画面泄露出去。事实上,它们一直就是这么做的。
Zachery 一定拍到了对方的画面,而且一定很清晰吧。那天晚上他跑进原始森林后就与对方意外遭遇,对方的影像被记录在了录像带上。在那些我观看过的录像带里清楚地记录着这样的细节,就是当时Helen 他们在森林中找到Zachery的时候,虽然Zachery 面无表情一言不发,但是我注意到他随身携带的录像机始终是处于拍摄状态的。一直隐瞒着这个事实的Zachery ,自那天后性情大变。可能他的内心一直处在矛盾的交战中。在毫无疑问可以扬名立万的关头,任何人都可能作出不理智的决定。虽然内心痛苦,但在灵魂深处的魔鬼的逼迫下,他最终作出了悲剧性的选择--将这个秘密独享。他看上去外表单纯,可不像是这样的人。不过人心叵测说的正是这种情况。他将所有拍摄的录像带藏在自己帐篷的底下,实在是最安全不过了。因为企图将录像带带出去而遭到对方的毒手,这恐怕是他不幸的根源吧。
远处传来直升机的轰鸣声。我意识到那是来解救我的。我从医院失踪的消息一定很快在木鱼镇上流传开。张队长可以轻易找到送我进山的出租车司机。他们来找我是迟早的事情。不过我不得不抱怨他们来得太晚了。如果不是发生刚才的事情,我可能已经躺在草地上昏迷不醒了。到了晚上,气温一旦降到零下,我就永远没有苏醒的可能。“长眠在神农架”,恐怕会是人们用来祭奠我的悼词。
我拎着一袋子录像带拼命往山上跑。直升机在我的头顶附近盘旋。我能够听到张队长用扩音器对我大声呼喊,他劝我安静下来,他们会下来解救我。他们以为我疯了。
我跑到悬崖边,发现这个地方就是窦炎枪杀Helen 之后纵身跳下去的那个地点。我没有犹豫,将那些录像带通通倒出来,把录像带从带盒子中拽出来,扯断,然后扔下悬崖。从山下扬起的强劲的山风把磁带吹得飘向半空,就像是在喜庆的节日里放飞的彩带,洋洋洒洒十分壮观。这个时候我忽然记起窦炎最后对Helen说的那番话:“可是,也许我们还是让它们安静地待着更好。你没有感觉到吗?它们似乎不断向我们传达信号,它们不希望我们向外界透露这些内容。我跟它们在一起的时候,它们十分强烈地向我传达了这个信息。”
当把所有的录像带都抛撒出去后,我无力地瘫倒在地,失去了知觉。我的眼前呈现出七彩的电磁噪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