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那个坐垫。那是个老旧的正方形蓝底绒面坐垫,大概是45cm×45cm大小。上面的花纹已经看不清原来是什么颜色。现在看起来有褪色的黄,也有褪色的红。就那些花纹看来,好像是中国的纹样,但是也有点像俄罗斯风格的纹样。
坐垫现在被放在木椅上,他手里捧着的,是自己那双被压变形的眼镜。
男子,20岁左右,背着背包,一边东张西望一边走在一条小马路上。
这是一条宁静的路,如果不说是在城市,他还会以为是乡镇。路并不算宽,两旁开着一些小店,几乎看不到什么客人。这里的建筑都颇有年头,看起来陈旧且阴暗,或许,和季节不无关系。现在是冬天,下午的天阴得快。电线杆在年轻男子的身后远去,电线上雀鸟的黑色身影,不时看着这个陌生人。
他叫贝森,正在寻找一处住址。
贝森是个大学生,学校放一个星期的假。在本地居住的叔叔刚好要出差一个星期,问他愿不愿意过来住,同时可以帮忙看守房子。
叔叔的那间双层小公寓就在这条小路的的尽头。贝森站在T字路口,望着这座坐落在路口对面偏左位置的小公寓。
这座公寓有白色的外墙,类似洋楼的外型。两旁立着高大的树,茂密的树冠遮挡着屋顶的阳光,零碎的树叶垂到那带有岁月痕迹的墙上。贝森远远望着2楼的窗户,似乎看见玻璃窗后面有个人影正望向这边。他招了招手,人影没动静。
他想,可能是叔叔没认出他来,于是他继续往前走,到了门前,他按下门铃。
屋子里没反应。他又按了一下,然后退后几步,抬头望向刚才那个窗口,没人。
贝森疑惑,走上前,再按了一次门铃,手用力敲了几下。他好像听到屋里传来了脚步声。不,称之为动静或许更为恰当。
贝森把耳朵凑上前去,贴着门听。“喂。”背后有人招呼了一声,原来是叔叔回来了。
贝森告诉叔叔屋里有声音,叔叔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房门,笑了笑,说是贝森听错了。
两人进屋,贝森环视了一圈,除了窗户外面的树叶在动之外,这屋子里的确没有其他人的迹象。
贝森住进来的这天是星期天,叔叔星期一出差,这个星期里面,屋子里就只有贝森一个人。四周环境都挺便利的,吃喝不成问题。
叔叔临出门前交代他,每天晚上,一定要记得把那张蓝底绒面的坐垫放在那张旧木椅上。白天这椅子随便用,但晚上一定要记得把家中的椅子和坐垫放回原位,不要弄乱,也不要乱放东西在椅子上。
贝森心想自己也不是小孩子,不会把家里弄乱的,于是就随便答应了一声,没往心里去。
星期一,贝森一觉睡到了中午,起来后无所事事悠闲地过了一天。他虽有带书,但是心想第一天,还是先好好休息。那个书包,他除了洗澡要从里面拿衣服出来之外就没动过。
晚上临睡前,他才拿了本书看了几页,人就昏昏睡着了。
星期二,贝森一觉醒来,发现原本放在床头的书本掉到地上了,眼镜也跟着掉了下去。看来是睡觉的时候不小心撞掉的。床旁边没有床头柜可以放东西,的确不是很方便。于是他到客厅里面走了一圈,搬来了那张放着蓝色坐垫的椅子放在床边,把坐垫拿开,将书和眼镜都放在了椅子上。至于那块坐垫,暂时被他扔到了床尾。
晚上,他要睡觉时也没去管那个被放在床尾的坐垫。他认为,自己只是把椅子搬过来放书,又不是随便乱摆,叔叔应该不会责怪的。他把坐垫踢到床尾的一角。书和眼镜依旧放在椅子上,就这样睡着了。
睡到半夜,恍惚间他感觉脚那边的床板的有动静,木板轻微动了动,好像有人坐下时产生的压迫感。他睡得正香,也没怎么搭理,翻个身又继续睡去。当他再次感觉到床尾有点动静时,他睁开了眼睛。
贝森半抬起身,打开了台灯,向床尾望去。除了那块表面有点微微凹下的坐垫之外,别无他物。
(可能是自己的脚架到上面去了吧?)
他揉了揉沉重的眼皮,伸手把坐垫往椅子上随便一放,直接盖到了书和眼镜上面。接着他倒头就睡。这次他睡得很沉,什么都没听到。
星期三,贝森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找自己的眼镜。他眯着眼睛,终于在那坐垫下找到那双可怜的眼镜——一觉醒来,发现它已经变形了。贝森怎么也记不得,昨晚有发生过什么可以把眼镜压坏的事么?他只记得自己睡前把眼镜和书放在椅子上,那时候的眼镜还是好好的。
那么,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压坏的呢?
他的记忆仅限于此,他只记得自己睡前,坐垫是放在床尾的。对于半夜醒来的情形一概忘得一干二净。
(坐垫是谁放的呢?)
贝森推测,既然坐垫会被放在椅子上,那就一定是自己后来又随手拿过来的。睡觉的中途发生的事情现在也不记得也很正常。
(难道眼镜也在那个时候被自己压坏了么?)
他就这样坐在床头定定地看着那个坐垫,坐垫也丝毫没有要告诉他发生过什么事的意思。
想了半个小时,贝森决定放弃。既然想不出个所以然,还是早点去把眼镜修理好或是换一对来得实在。
他站起来,往房门口走过去,在他身后,坐垫和书本一起从椅子上掉了下来了。他只得转身回去捡,在他弯下腰去捡的时候,忽然有一种感觉——椅子上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不过他没多想,就这样捡起了坐垫,和书一起,扔到了床上。
贝森回来时,已经是下午1点30分,他睡了个午觉,看了会电视,拿起书来没看几页,就到到了去拿眼镜的时候了。
星期三的晚上,贝森一直坐在床上看书。到了10点多的时候,他忽然觉得有点冷,就随手拿起坐垫,抱在胸前。那张椅子则依然放在床边。上面放着贝森的水杯。
贝森喝了口水,把杯子放回去的时候不小心洒了一点水在椅子上。他用手扫了扫那些水珠,又跑去抽了张纸巾回来抹干。抹完被他弄湿的凳子,他便觉得睏了。于是收拾好书籍,看看椅子上的水分也干了,就把书仍旧放在上面。至于那个坐垫,因为贝森越睡越觉得枕头太低,所以这次,坐垫直接被他垫到枕头底下去了。
这个晚上,他一直睡得不好。总觉得头隐隐作痛,昏昏沉沉的,但是要醒又总是醒不来。眼皮好像被强力的胶水粘得死死的。
除了头痛,他又迷迷糊糊地觉得身上也在隐隐作痛,而且还有一阵阵的寒冷感。他缩了缩身子,把被子包得更紧了些。
星期六
“贝森?贝森?醒醒!快醒醒!”
贝森感觉到有人在拍自己的脸。原来是叔叔回来了。
贝森觉得很累,全身散了架似的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头痛,身上各个部位也在隐隐作痛。他想开口,一个字也吐不出来。饥饿感像巨大的海啸,铺天盖地地袭来。
“贝森,听见我说话不?听见的话你眨眨眼。”
贝森缓慢地眨了两下眼。
叔叔赶紧扶他坐起来,帮他套上件衣服后,直奔医院去了。
医院里,贝森打着点滴,补充身体丧失的养分和水分。
叔叔坐在病床边,看着贝森。贝森开始觉得恢复了点元气了。这才开口,问叔叔怎么这么快回来。
叔叔说:“今天已经是星期六了。我提前回来的。因为……”叔叔停顿了一下,“因为我做了梦。你果然没听我的话把椅子和坐垫摆好,而且你没摆好就算了,竟然拿去垫枕头……”叔叔叹了口气。
叔叔想了下,说:“我都告诉你吧。之前我不说,就是怕吓着你,一般也没什么事情的。没想到你会搞到这么严重。”
叔叔继续说:“其实,那个坐垫,是你奶奶她最喜欢的。因为你们在外地,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也就一直没怎么提起。你奶奶她去世以后啊,我总感觉她好像还在这屋里。大概是因为我太想她了,所以留着这个坐垫做纪念。一开始,我也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罢了。不过,好像你奶奶她也留恋着这里不肯走。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每到晚上,她就会回来。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直觉。我也从来没见过,只是有时候我把坐垫拿去洗还是拿去晒没放回去的话,就会发生一些奇怪的事,所以我才这样觉得的。”
“但是,星期四晚我是真的梦见了。梦里,我看见你睡在床上,而你奶奶她,就坐在你身上,有时候又坐在你头上。我吓醒,心想坏了,于是赶紧处理完事情回来,果然看见你把坐垫拿去当枕头了。而你,竟然就这样昏睡了两天多。看到你的样子时,真的吓坏我了。”
叔叔说完,尴尬地笑了笑。也不管贝森听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等下回去,我就会把坐垫处理掉了。你也放心,我会去请懂的人去跟奶奶讲,让她别再吓到你了。”
贝森很快恢复了健康,不过还是向学校请了两天的病假。他刚回到学校,就收到叔叔发来的短信,信息里面说,那个坐垫已经找了懂的先生处理掉了。叔叔还叫贝森放心,因为那个先生说,附在坐垫上的,其实不是奶奶,仅仅是奶奶生前的留恋之情。只要坐垫烧化了,那执念也就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