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一下肚,杨石突然觉得身上有了一种奇异的轻松感,好像没有什么事情还能使他恐惧,日光在他眼中呈现一种妖艳蛊惑的红,挂在墙上的文狸皮炽赤如焰,有如一块火彩璀璨的宝石,诱人神往。
杨石的身体向前微微倾斜,手指颤动着想要触摸那张文狸皮。突然,他感到身体被重重撞击了一下,眼前出现了两道朦胧的虚影,好似一滴落入水中的墨汁,渐渐失去了本来的色彩……
杨石满足地趴在桌上,长鼾不止。
天很快地黑了下来,山林里的树木遮天蔽日,几乎看不见明月与星辰,遥远的风声中夹杂着野兽长嚎,但是一声鸟儿的鸣叫都没有,似乎有银子存在的地方,鸟雀都闭紧了嘴巴一声不吭。
酒液有问题,银子清楚。
大畜卦的第一卦象就是利贞。不家食、吉。利涉大川。
噬嗑卦正是经六二六三九四爻动变为大畜卦,单从卦象上看,九四为咽喉,六三为腰腹,食物经由咽喉落入腹部坐实,而产生了异变,意示饮食有毒。
但饮食如何让众人失踪,仍旧是个谜。
正在这时,漆黑的门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踏嗒——踏嗒——踏嗒——
银子藏于桌下的手暗中掏出来一个物件,她装作喝水的样子,让矿泉水瓶里的水流进那物件的洞口中。
没过三秒钟,夜风“嘭”的一声吹开了门,一股寒流扑面而来。风声中藏了不止一种脚步声,而是许多个:有男人低沉而稳健的步伐,有老人苍老而缓慢的步伐,还有儿童轻快活跃的步子,清脆的铃铛丁零当啷地响个不停。
村舍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每一个人都在做自己应做之事,有的将清水哗啦拉地倒入容器内,有的将旱烟袋轻轻磕在墙壁上,有的拿着铲子在锅里扒拉着肉块,有的开门,有的关窗……
最后,桌上传来倒入酒液的声音,咕咚咚咚——
银子吸了吸鼻子,什么味道也没有。她睁着眼睛,看着面前一片空茫,听见风声呼啸由南而北,而门外树影婆娑,玛哈依尔扭头望着她,微笑的嘴唇露出一排闪闪发亮的白色牙齿。
“果然是你。”银子开门见山地问,“他们不知道自己从世界中消失了吧?”
玛哈依尔颔首道:“如果眼中的对方与自己保持一致,时间与空间便停驻于此。他们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缓慢地跨入了另一道空间。”
“你是怎么做到的?”
“山都柿酒。”
“把郭蓉蓉交给我。”
玛哈依尔不置可否地笑了,他从门外拾起一张黑色的鸟形小纸片,扔在桌子上:“雀鸟的眼睛在黑暗中视物也毫不逊色,拥有青鸟血统的巫女啊,你既然身在闹市中,为何插手山林里的规矩?”
“我不插手你的事情,你也别插手我的事情。”
“我何时插手过你的事情?”玛哈依尔阴恻恻地笑着,“怎么,以为你那矿泉水瓶里装些阴阳水就能制服我吗?太可笑了!”
银子脸色一沉,手中突然擎出来一块砚,那墨池里的阴阳水一瞬间化为云雾,中央腾空而起一条巨大凶猛的鱼形黑影,“刷”的一声便将玛哈依尔拢了进去。
一片深不可测的黑暗中,玛哈依尔感受到来自银子汹涌澎湃的灵力,他并不感觉害怕,却觉得悲伤。他认识这块砚,上面雕刻着温峤燃犀照水府的图案是父亲讲给他的典故:晋温峤至牛渚矶,闻水底有音乐之声,水深不可测。传言下多怪物,乃燃犀角而照之……他恍惚地想起了很久以前他还是人类的时候,那些拥有过有亲情与爱情,曾经离他那么近。
“秦宇,听令!”银子举起了铜铃,猛地一晃。
“在……”他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忽然间惊醒,继而看见银子清冷的面容。
他呆呆地看着银子手中的砚台,迟疑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我是?”
“我受理过景珍的委托,你还记得景珍吗?她说她与同事秦宇在草竹岭勘测公路桥梁穿山的项目中发生了山体滑坡,秦宇把她推上车顶,自己却被泥土吞没了,直到现在连尸体都没找到。呵,你倒是煞费苦心,可景珍一直认为是自己害死了你。”
“景珍这个傻姑娘……”秦宇低低地笑着,“你是怎么察觉我的?”
“呵,山神之所以需要文狸这种使者,是因为它根本无法离开这片山岭,你与我握手之际验查我的灵力,兽道之后又于林中设下屏障却被我的鸟儿破了,最后想诱导我喝下有问题的酒液……明明无法离开,却一直询问白门楼附近发生的事情,你说我有多迟钝还觉察不到你的用意?”
“我真的是……太急切了,可是我能怎么办?我又能怎么办?”秦宇神色黯然,“当年我不懂事,在河里捕捉到一条鱼,烤食了之后身上莫名其妙地长出些蔓草一样的花纹,我想忘记这件事,可是脑海里总听到有人呼唤我的名字,早上发现自己竟然赤脚在山林里行走……只要离开这片山林,我就浑身无力,像窒息一般难受。我算是明白了,自己是回不去了。”
银子若有所思点点头:“你就是这样捕食了山神,继承山神之力,便要替代山神守护一方山林。”
“可他们却捕食我的子民,又合力猎杀了我的使者,你说该罚不该罚?”
“的确该罚。”银子点点头,“但郭蓉蓉又不是林中人,她有无过错?”
“谁?你说她啊。是她自己服食了放入血枝果实的山都柿酒。”
“血枝?”
秦宇微微一笑,在银子手中放入一小截奇异的植物,它有一对布满斑点的叶片,只在闰年结出成串的红色浆果。这些浆果里流淌的是山神血液,文狸服食后可以隐去踪影,于日光下无形,但人类服食后会失去形体,四十九天之后便彻底忘记自己的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