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办法考究，是哪个朝代开始起用了这种城市基础色，也不知道是哪位先贤创造了这种城市的精神表现形式？云岩寺塔静默，大运河无语，古城墙缄然。极有意义的是，两千多年的时间，苏州黑白风格的城市色彩没有被流水的时光冲刷、淡化，以致变形。就在我往返于苏、杭、常几座城市之间的几天，我惊奇地发现，甚至一出苏州境域，相邻的杭州就没有了这种黑白鲜明的城市色彩。显然，“黑白”只属于苏州！
其实，苏州给人最初印象本是柔美的—柔柔的吴侬软语、柔柔的苏州河水、柔柔的垂堤杨柳，美美的临河人家、美美的苏州园林、美美的丝绸苏绣，幽幽的曲巷、幽幽的流水、幽幽的茶肆，甜甜的小食、甜甜的评弹、甜甜的笑容……这个历史文化名城，2500年前一建成就是地位高贵的吴国都城。这个因伍子胥开掘护城河而筑就的古老城池，因为承载了太多的春花秋月，而流淌了太多的风流故事—自西施开始，苏州成了美女诞生的天堂，苏州城的女儿家们是一代代长成嫁人，苏州城的香樟是一棵棵地植了伐、伐了又植，小桥、流水旁的人家里吴侬软语是一直不停地呢喃至今；步陆机后尘，苏州还是文人辈出的故乡—张僧繇、陆探微、张旭、范仲淹、范成大、唐伯虎、文徵明、祝枝山、冯梦龙、金圣叹、叶圣陶，哪一个不是风流才子，哪一个不是用字或画或文在浇灌、养育苏州的柔美？每一个到过苏州的游人眼里，苏州就是那柔柔的《茉莉花》民歌，苏州就是那悠悠的寒山寺钟声。听过，思过，柔美、纯洁、神圣之“白色苏州”印象在我心中蓦然升华。
然而，苏州骨子里却是刚烈的。这种刚烈体现最鲜明处在苏州人身上。当然，最好的事例是开城之祖伍子胥。伍子胥死后曾悬挂头颅于城门上，他死前交代，他要眼睁睁看着复仇的越国军队踏入吴国。传说，在越国军队走近该城门口时，伍子胥那双未合上的双眼竟然喷出血光，令越军不得不绕往别的城门入城，后人赞曰：可怜国破忠臣死，日日东流生白波。还有一个人物也相当刚烈，他就是况钟。这位来自江西靖安的清人，明宣德年间出任苏州知府，刚正不阿，锐意改革，整顿吏治，削减高额田赋，减轻人民负担，兴修太湖水利，设置“济农仓”……苏州百姓唤他“况青天”。金圣叹，也是一位刚烈志士。史传，他颖敏绝世，奇才横溢，为人倜傥高奇，俯视一切，生性不羁，好饮酒，能文善诗，绝意仕进，善衡文评书，议论发前人所未发。明末清初，面对大明亡来，普天之下，唯有金圣叹敢于发出呐喊，敢于放声痛哭，终以“大不敬罪”而被杀，是为著名的苏州“哭庙案”。明代，苏州织工大暴动威震朝野，柔婉的苏州人这次是提着脑袋、踏着血泊冲击京城的腐败统治，这次暴动的音响长久回荡在历史的天空，苏州第一次一改柔弱，有了坚挺的姿态……无疑，这些人物和事件，为苏州树立起一座座历史丰碑，吴越大地耸立起一个个大写的“人”字。柔柔的苏州河水润物无声，浸染大地，也滋养着苏州人的刚烈情怀。听过，思过，凝重、粗犷、豪放的“黑色苏州”形象在我心中蓦然崛起。
显然，苏州是既柔美又刚烈的，是黑白交融，是刚柔相济的。很多人对苏州黑白的理解很浅薄，认为黑白苏州仅仅是旧照片的视觉概念，仅仅是城市古老的一种简单诠释，全然不理会这座白发城市积淀深厚的文化内蕴，更不用心体验它于黑白色彩中坚守的文化骨骼有多沉重。
不信，你往枫桥去，你会发现枫桥乃至苏州的所有拱桥，无不是棱角分明的石块在构筑圆拱；你往拙政园去，你会发现拙政园乃至苏州的所有园林中的点睛之物——太湖石，无不是形丑而质硬；你往绣房去，你会发现每一块锦绣图案，无不是钢针彩线在穿梭；你往剑池去，你会发现刚性的剑竟与柔情的水竟协和如斯——一池清水深藏宝剑三千……
所以说，苏州这座城市给人的表象是柔美的，其内蕴的精神特质却是刚烈的。只不过，黑白鲜明的民居建筑与店招，则将这一矛盾的人文表象与精神内质有机融合罢了。
黑白苏州，是不是苏州真正的魂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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