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证词:我眼中的秦朝(72)

 
帝国证词:我眼中的秦朝(72)
2016-09-11 01:49:21 /故事大全

风起云涌(1)

应该说,攻占陈邑,是陈胜短暂而辉煌的一生中,最为冠华炫丽的一笔。他的个人威望,也应该就在此时此刻,达到了他人生的顶点。

因为准确的军情分析,漂亮的声东击西,以及近乎完美的虚晃一枪,无疑告诉他的追随着,道路虽然是曲折的,但跟着陈某人干,前途一定是光明的。

这种光明就象军事重镇——陈邑的唾手可得一样。

我想,不仅仅是其麾下士兵会持这种观点,往后的事实亦证明,陈胜似乎也自认为,他完全有这样的资格摆出胜利者的姿态。

就在这时,军中冒出了二张陌生的新面孔,其身份的特殊与非同寻常,更是增加了陈胜的这种自信。

这两新面孔就是陈馀和张耳。

我们在前面说过,帝国政府曾鉴于陈馀和张耳的名气,一意要缉拿他们归案。不得已,他们只身逃到帝国控制力相对薄弱的某个地方,隐藏了起来。

这真是无巧不成书啊,陈、张的藏身之地竟然就是陈邑。

由不得我们不感叹,冥冥之中,似乎真有那么一种力量要天亡秦朝。

当陈馀和张耳,这二个已然等待了太久的反秦人物,急不可捺地出现在陈胜的面前时,对于秦帝国来说,这决不是好消息。

因为它意味着,造反军与更为无敌的反秦势力顺利实现了会师,那个充满暴力气息而又无处不在的暗流涌动,自此顺理成章地成为明火执仗,并且以张牙舞爪之势,席卷了中国大地。

事实也正是如此,陈胜首举义旗之后,各地反秦势力纷纷跳将出来,诛杀官吏,扯起大旗,响应陈胜。

关于这一点,文献上的说法是,“当此时,诸郡县苦秦吏者,皆刑其长吏,杀之以应陈涉(陈涉即陈胜)。”这是《陈涉世家》的记载。

另据《秦始皇本纪》:“山东郡县少年苦秦吏,皆杀其守尉令丞反,以应陈涉。”

山东指淆山以东地区,那可是旧时六国的老地盘。

同处一片蓝天之下,同样的政策,同样的统治秩序,“山东”人民感觉很苦,因此要反。而作为帝国的龙兴之地,“山西”人民并不感觉到苦,因此不反。

这是为什么呢?

综合之前的种种分析,以及反秦势力之后的诸般表现,我认为,最为合理的解释应当是,早已阴蓄不臣企图的反秦势力,借机生事,因势起哄,这就象岩浆的找到火山口一样。

所谓天下苦秦久已,不过是面上的托词罢了。

当然,眼下,响应最为激烈的人当属陈邑百姓。

城中英豪很是佩服陈胜的壮志和勇气,一致推举他当“楚王”,统一领导抗秦事业。

这无疑是个巨大的诱惑。

南面称王,威风八面,富贵逼人而且光宗耀祖,不可否认,是人都会怦然心动。

问题是,在这个世界上,成功并不取决于心动,而是取决于行动。

而事关成败的行动,它有一个不可或缺的前提,那就是时机。

所谓时机,其意义接近于本初用于煎药的火候一词。掌握适当的火候,可以煎出中药的最佳药力。反之,火候控制出现偏差,药力自然不能达到最理想的效果。

这就是裴松之(东晋史学家,《三国志注》的作者)所说的“有机不可失,无机不乱抓”。

那么,眼下是陈胜称王的最佳时机吗?

在做出结论之前,我们且来看陈馀和张耳的趋势分析。

他们认为,当前最为明智的举动应当是:

一,派大军继续西进,扩大声势。

二,派人寻访六国后人,复立六国。

特别后者,具有十分重大的现实意义。因为六国的复立,对于陈胜而言,也就意味着,最大程度地广树党羽,扩大支持面。反之,对于帝国政府来说,则无疑是最大限度地增加了她的敌人。

只有这样,才能为未来的帝业打下良好的基础。

言外之意,陈、张二人认为,陈胜的眼光应当放长眼一远,应有充够的心理准备做一个皇帝而不是区区楚王。

因此,明确反对陈胜现在称王,否则,一旦私心过早暴露,人心必然涣散。

这就是说,陈、张并不认为眼下是称王的最佳时期。

如果理智足够清醒的话,陈胜没有理由不接受陈、张二人的意见,因为这完全符合陈胜之前即已确定的,建立统一战线的战略思想。

在这一点上,陈馀、张耳和曾经的陈胜,达成了默契。

然而,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此时的陈胜和之前的陈胜,虽然只间隔了不长的一段时间,却不复昔时的清醒与冷静,端的就是目光短浅的惊人模样。

表面上,陈胜称王,国号“张楚”,似乎还要继续当初的即定方针,还要继续为“张大楚国”而努力。实质上,从内心深处来讲,他只是一个一心想富贵的人,这就象当年他发誓“苟富贵毋相忘”那样的赤裸裸一样。

因此,在可欲面前,他没能把控住自己,却表现出惊人的急功近利。其临床症状就是完全被胜利冲昏头脑,彻底丧失对大局的判断和掌控能力。

这就是陈胜不可理喻的志量,最终成为导致他最后失败的决定性因素。

陈、张两人对他的失望是可以想见的,他俩最后选择离开,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风起云涌(2)

坐镇咸阳的胡亥并没有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相反,对于据实回报的使者,胡亥大发雷霆之怒,认为这是造谣,于是将可怜的使者打入大牢。

这样一来,大家也就乐得尸位素餐,全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照样悠哉游哉地过他掩耳盗玲的快活日子。

这就是赵高一手提拔起来的那些官员的素质。

而当胡亥似乎隐隐有不安之意,问起“山东”反情之时,这些厚颜无耻的人竟然说:

“不过是一群偷鸡摸狗之徒罢了,地方官已肃清之,不必大惊小怪。”

听到这番信誓旦旦的话,胡亥也就放心了。

这放心的代价就是,帝国失去了因应处置的最佳时期。

那么好吧,且来看养虎遗患是如何练成的。

当此之时,坐镇陈邑的陈胜,俨然一幅指挥若定的大将气派。

他派出三路大军继续西进,梦想一鼓作气,拿下咸阳。

一路由“假王”吴广指挥,督率各路人马由陈邑北上,进逼三川郡郡治所在地——荥阳(河南荥阳)。

按我的推测,陈胜理想的作战意图似乎是,在拿下荥阳之后,吴广即挥戈西进,与另一路大军会合,直捣咸阳。

这另一大军是周文的部队。

周文,即周章,陈邑豪杰,曾经效力战国四公子之一的春申君黄歇帐下——黄歇是楚国大臣,后来投奔项燕,为“视日”(占候时日,以卜吉凶)。

从这个履历来看,周文显然是懂得兵法的。

陈胜遂给了他一个将军印,条件之一是兵自己招,之二是“西击秦”。

第三路大军是宋留的部队。

宋留,铚人,他的主攻方向是南阳郡(河南南阳),然后从南阳进入武关,从南路进兵咸阳。

当这三路大军相继出发之后,令人惊奇的是,此时,陈胜表现出来的乐观情绪,竟然和咸阳城里的胡亥一模一样。

后者是盲目地相信天下无贼,而前者则是过高地估计帝秦将不堪一击。因此,并不做事实上的后续应对准备,这正如胡亥坐视事态向不可收拾方向发展一样。

有一个人就瞧出此中的不妙倾向。

此人就是我们在前面提到过的孔鲋,帝国错误的挟书律政策把天下知识分子逼向对立面的代表人物。

他的名言是:“吾为无用之学,知吾者惟友。秦非吾友,吾何危哉!吾将藏之以待其求,求至,无患矣。”

果然,当他得知陈胜起兵之时,即怀抱“孔氏之礼器”,脚不旋踵地往归陈胜,获尊“博士”。

可见,起事之初,陈胜王的阵营真可谓人才济济。

孔鲋警告说:“要想立于不败之地,最好的办法当是依仗自身做好充分的准备,而不能以敌人是否会来进攻为凭借。否则,一旦遭遇不测,后果将不堪设想。”

往后的事实会证明,孔鲋的这个预见是正确的。

可是,陈胜再一次拒绝了正确的意见,而且表现出十足的狂妄。

他说:“我的计划万无一失,先生不必多虑。”

可以肯定,陈胜不是一个无知的人,问题在于,狂妄让他失去了正常的理智与判断力,几近于无知,这就是为什么我要说,陈胜已然被胜利冲昏头脑的原因。

事实是,这三路大军都没有收到预期的作战效果。

这预示着陈胜灾难性挫折的开始。

风起云涌(3)

我们在前面说过,帝国四通八达的驰道系统,除经济方面的原因之外,更主要的是出于军事层面的考虑。

就是说,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便捷的交通网即可将帝国的武装力量运抵任何一个需要到达的角落。

这是秦始皇的考虑。

就中最为著名的一条就是横贯东西的主干道:自咸阳东出函谷关,经洛阳,循济水东行,达定陶,东抵临淄。

这条主干道相当于帝国的命脉,即是经济的,也是军事的。

明了了这一点,现在再来看吴广的军事行动,我们会发现,这其中大有文章。

吴广从陈邑北上,心无旁鹜,直取荥阳。

他为什么非打荥阳不可呢?

两眼老盯着荧屏,或者自顾在空气画圈,当然很难理解这里面到底隐藏着什么玄机。但当你在书桌上腾出一点空间,摆上诸如“中国古代史地图集”之类,可以直观地名的书籍时,你就会晃然大悟,答案原来象空中的月亮一样一目了然。

手指点中“咸阳”,然后顺着东西主道的路线向东,“函谷关”之后,出现在你眼前的,必然是洛阳。而紧接着“洛阳”之后出现的是什么呢?

是的,它就是荥阳。

换言之,荥阳是东西主干道的必经之路。

更为关键的一点是,荥阳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必经之路,其地理位置显示,它的存在不可轻忽。

战国时期,荥阳与距它不远处的成皋(河南汜水镇虎牢关),曾是拱卫韩国首都——新郑安全的北方要塞。公元前249年(秦庄襄王元年),秦将蒙骜攻占成皋、荥阳,新郑就此成为秦国的囊中之物,三川郡即于此时设立。

这就是荥阳的险要形势,它与其西面的函谷关,俨然构成互为支撑的军事存在。

荥阳能忽视吗?

不容忽视的荥阳与吴广一意用兵荥阳之间,其道理就不言自明了。

就是说,打下荥阳,对于造反军来说,等同于切断了帝国的交通命脉。试问,这个时候,帝国政府还能灵活的调度他的部队吗?此其一。

其二,周文单兵西进函谷关,其侧翼或者后防线,无疑是他的核心顾虑,而吴广如果能顺利拿下荥阳,也就意味着,他将为周文提供生死攸关的后防线掩护。

这才是吴广真实的军事意图,也是陈胜据以为狂妄的心理基础。

此时,镇守荥阳的是三川郡郡守李由。

而李由是谁呢?

李由即是丞相李斯的大公子。

吴广按计划围困了荥阳,但出乎意料的是,他未能按计划打下荥阳。

这就是说,吴广未能实现与周文之间至关重要的战术配合,这为周文后来的惨败,埋下了伏笔。

相较于困于坚城之下的吴广,周文部似乎一切顺利,前途一片光明。

在战役的初期阶段,情况确实是如此,从前线传回来的消息,着实让人振奋。

周文竟然一举荡平了军事要塞——函谷关,这意味着,造反军的兵锋已经毫不留情地插进了帝国统治的心脏地带。

尽管周文眼下兵势特盛,有兵车千辆,作战部队十数万,但这些人到底是未经磨练的乌合之众,岂能与当年六国的百战之师相比?

想当年,六国无数次的合纵,雄赳赳气昂昂,一路耀武扬威,大有跨过函谷关,直捣咸阳之势。可是到头来,不是自动地一哄而散,就是被动地一哄而散。

函谷关,这个拱卫关中安全的四大雄关之一,依然是六国无可奈何的噩梦。

可是现在的情形是,周文不费吹灰之力,即拿下了这个似乎更需要固若金汤的军事要塞。

这说明什么问题呢?

这说明,帝国的核心统治集团麻弊到该杀的地步。

即然他们把军国大事当儿戏,那还有什么好客气的呢?

于是,周文一路势如破竹,相继攻克潼关、宁秦,前锋一直打到一个叫“戏(陕西临潼西)”的地方。再往前推进那么一小步,你知道的,那就是咸阳。

胡亥这才慌了手脚,“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这就是蠢材们在需要他们果敢地做出临机处置时,挂在嘴边的唯一智商。

所幸帝国政府并不都是这样的蠢货,也还有个把能顶事的人物。

其中之一就是少府章邯。

章邯明确地指出:“强盗已打到家门口,此时再去征调附近驻军,显然来不及了。唯一可行的办法是,把骊山苦工武装起来,投入战斗。”

这回胡亥再不敢高坐云端之上,立即下令大赦。

章邯遂带着这支七拼八凑起来的部队,前往迎击。

结果是,楚军大败,只得向后撤退。

前文已揭,造成周文惨败的原因,很大程度上得归罪于吴广的“失期”,未能及时接应周文,导致他的大胆推进,变成万劫不复地孤军深入。

而西进的第三路大军——宋留,受阻于南阳,未能继续向前推进,更不要说进入武关,从南路对咸阳形成有效的威慑与牵制了,这也促成了周文的失败。

不过话又说回来,在迎头痛击与极可能出现的迂回包抄面前,周文竟还能活着冲出重围,没有被就地歼灭,说明此人还是有一点能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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