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不重师道
康熙四十六年(1707年),紫禁城内,皇子读书的懋勤殿前,一群身强力壮、衣着光鲜的乾清门侍卫,在皇子们的监督之下,将一位年过半百的老臣掀翻在地,抡起竹板,左右开弓,施以名为“杖笞”的刑罚。
这位受刑的老臣,名徐元梦,正白旗满人,康熙十二年进士,学养深厚,且精通满文、蒙古文、汉文,为一代名儒,是康熙帝为皇子们选定的师傅,围观的皇子们都是他的学生。而这幕丑剧的导演者,是一向崇尚师道尊严的康熙皇帝。
康熙四十六年(1707年),康熙帝第六次南巡途中,御舟停泊在临清州堂邑县。康熙令随行的三个小皇子读书,以检查他们的学习情况,发现他们书念得不清晰且非常生疏。康熙非常生气,下令要当着全体阿哥的面,将徐元梦杖笞三十大板。
康熙自己好学不倦,对皇子们的学习也非常重视。皇子们最早从四岁起,就要接受教育,年满六岁就要到懋勤殿正式入学。但是,康熙教子最大的失误,是重教而不尊师,忽视对皇子们道德品格的培养。
康熙二十六年(1687年)六月,康熙帝为太子选定了师傅:詹事府詹事汤斌、詹事府少詹事耿介、吏部尚书达哈塔,三位皆为饱学之士,能被皇帝钦点为太子的师傅,自是荣耀无比。且一旦太子继位,作为太子之师,前程更是不可限量。结果却大大出乎他们的预料。
三位师傅第一天上课,就遭到康熙的羞辱。
在康熙眼里,这些师傅不过是自己的奴仆,根本无须顾及他们的尊严。所以,上行下效,太子也没把师傅放在眼里。每日上课前,老师要先给自己的学生下跪，行君臣之礼。上课的过程之中,老师每当要与学生说话时,都必须先下跪。学生背书时,老师要一直跪着,学生背诵完毕,老师方可起来。
上课时,年轻的太子坐着读书习字,年迈的师傅们则从清晨到黄昏,每天十来个小时,只能在书房东侧站立。作为太子,完全可以让师傅们坐下授课,即使贵为皇帝的康熙,在听大臣奏事时,都要赐以座位,让他们坐下来说。
太子对师傅的站立却视而不见。进入夏日,暑热难当,师傅们体力不支，几乎站不住了,这位太子也确实曾开恩命师傅小坐,但不过偶尔为之,绝大多数时间,师傅们只能站着,即使精疲力竭,也不得不强撑硬挺。
精神上的压力,人格上的羞辱,体力上的透支,使得师傅们难以承受。讲课的第二天早上,太子练字时,一旁站立的耿介突然晕倒,摔在地上。康熙闻知,对太子毫无尊师意识的行为没有一丝指责,却申饬这些师傅们说,历来讲书,师傅都是坐着,我把皇太子托付给你们,应坐应立,你们应该自己说话,你们不说,我怎么知道?
接着,他又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说是我不发话,太子岂敢自作主张?如此,倒弄得师傅们一身不是。耿介只好打掉了牙往肚里咽,说道:臣等学识疏浅,不敢担当辅导重任,所以臣等自行侍立。如此一来,是站是立,不了了之。
此后,又坚持了两天,汤斌等人先后病倒。加之其他原因,随后,汤斌受到降级处分,耿介干脆被革职。
这些不能不深深地刺激皇子们幼小的心灵。震惊与恐惧过后,皇子们把人性中不可缺少的亲情和友情抛到一边,把人性中不应存在的残忍和冷酷注入自己的性情与品格之中。而最终更加痛苦地品味到皇子们无情涩果的,正是极大忽视了对皇子品德教育的康熙皇帝本人。
皇子不讲亲情
康熙二十九年(1690年)七月,康熙帝第一次亲征噶尔丹,行至今河北隆化的博洛河屯时,康熙突然发起高烧。此时大战在即,康熙心烦意乱之中,思念起自己的儿子,命皇太子、皇三子前来看视。不料面对疾病缠身、面容憔悴的父皇,太子竟满不在乎,既无伤心忧戚之色,又无关切问候之语。康熙算是领教了这个冷漠的儿子“绝无忠爱君父之意”,一怒之下,把他撵回京城。
康熙三十五年(1696年),康熙帝第二次亲征噶尔丹,令太子留京处理政务。重任在肩,太子却不以为然。才干本属平庸,办事又不勤奋,却骄纵蛮横,交接宵小,为所欲为,以致政务壅积,待康熙回銮,面对的竟是一个烂摊子。
康熙三十六年(1697年),康熙帝第三次亲征噶尔丹,仍然让太子留守京城,主持大计。太子一如既往,我行我素,根本没把康熙的话放在心上。反而变本加厉,其疯狂暴戾更甚于前,对身边的大臣、官员、士兵,稍不顺眼,动不动就用鞭子抽，用板子打。就是诸王、贝勒也不在话下,平郡王纳尔素、贝勒海善都曾遭他任意凌辱殴打。
更有甚者,太子连康熙也不放在眼里,公然顶撞自己的皇帝父亲。那是康熙四十七年(1708年)八月,康熙带皇子们赴围场打猎,行至途中,皇十八子病情恶化,康熙忧心忡忡,坐立不安。而太子面对就要死去的弟弟，竟然无动于衷。如此绝情,康熙自然非常不满,加以斥责。不料,太子竟“忿然发怒”,冲着康熙咆哮起来,而且发疯般地抽打起身边随行的大臣、侍卫。用民间的话来讲,这个不可救药的太子,简直是浑到家了。康熙最后不得不下令废掉太子。
太子被废黜,对康熙的身心是极大的刺激和伤害,颁发谕旨之时,康熙便痛苦地哭倒在地上。此后一连六天,康熙都涕泣不已,寝食难安。半年以后太子复立,康熙倾注心血,百般训诫,但太子恶习难除,故态复萌,性情凶残,行事乖张,又一次被废黜。康熙教子可谓心机用尽,但太子竟如此不成器,非但不成器,还几乎反目成仇。
康熙第二次废黜太子后,气愤地斥责太子“举动乖张”,说他居然背对着自己,用手直指着他的师傅徐元梦破口大骂,骂徐元梦似乎还不解气,竟然骂起徐元梦的父母来。骂得性起,又将师傅推到河里,接着又从河里揪了出来,继续殴打。
但他似乎忘了,正是他自己曾经当着皇子们的面,羞辱、杖笞他们的师傅,直至革职、抄家、发配师傅的父母。就是在下江南的路上,还传旨回京,令皇子们监督自己的师傅受刑。
上行下效,康熙对皇子师傅们人格的蔑视,造成了皇子品格中亲情友情的极大缺失。要追究太子养成这种恶劣品性的根源,正是康熙皇帝自己。
选自《特别关注》20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