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德铭
前段时间,鹤龄养老院里传出了“绯闻”,八十一岁的席履平喜欢上了七十九岁的张静语。
其实说是喜欢,也不过是想在张静语身边多待一会儿,多说说话而已,但在别人看来,这可绝对值得引起重视,于是院方就接到了很多关于这件事的投诉。院方也觉得,确实也不能这么听之任之,万一真闹出什么事来,又如何向张静语的子女交代?
找了个时间,院长就把席履平叫来说:“席大伯,听说你最近老是缠着张大妈,这可不太好啊。”
席履平说:“这有什么不好的?难道多说说话也不可以吗?”
院长说:“说话是可以,但也不能过度吧?虽然你们都是老年人了,但毕竟也是男女有别。你这么做,等于干扰了张大妈的生活,她也会不高兴的。”
“我没有不高兴。”说这话的自然是张大妈,不知她什么时候来了,“我们老年人心里都有孤独感,找个人聊聊天很正常,所以我也没认为老席干扰了我的生活。”
既然连当事人都这么说,院方自然也不便干涉。再说了,张大妈已经丧偶,席大伯则从未结过婚,还是个老小伙子,他们要如何交往,在法律层面上没有任何问题,别人确实也无权干涉。
就这样,席履平还是经常待在张静语的身边,俨然像是一对好朋友。
过了一段时间,养老院住进了一个老头。席履平一见到这个老头,心里就像怒海狂涛似的翻腾了起来,为什么?原来这个名叫陈智勇的老头,和席履平之间牵涉了几乎一辈子的恩恩怨怨。
席履平从小父母双亡,自己又误入歧途,成了一名窃贼。而陈智勇却是一名片儿警,在治安排查中,对住在辖区内的没有正式工作却活得很滋润的席履平特别关注,也就是他,几次将席履平送进了监狱。为此,席履平咬咬牙换了房子,意图脱离陈智勇的管辖范围,而这一招果然让他过了几年“安稳”日子。
那一年,席履平干了一票大的。那是一户殷实的家庭,夫妻俩都是知识分子。不幸的是,丈夫被查出患了癌症,在医院接受治疗,妻子几乎形影不离地在医院伺候丈夫。席履平看准了这一空当,撬锁入室,窃得了可观的财物。失主得知失窃的消息后,因打击过大去世了。虽然失主之前就患了绝症,但席履平的所作所为对他来说是雪上加霜。为此,警方加大了破案力度,但席履平凭借几十年的盗窃经验,几乎没留下任何线索,因此迟迟未能破案。就在这时,陈智勇由于工作出色,被调到了市局治安大队,并担任了副队长。陈智勇查看了案子的所有资料后,觉得这个窃贼的作案套路很熟悉,有些似曾相识,于是就把焦点对准了席履平,最终破了案。席履平也因为这件案子被判了八年。
席履平刑满出狱时已经五十多岁了,身体又不好,就开始做些小生意,也算是改邪归正了。但在他的心里,对陈智勇却始终没有释怀。以前的陈智勇可是威风凛凛的治安大队副大队长,个子也比席履平高大得多,席履平即使有怨气也不敢出,只能藏在心底,没想到风水轮流转,现在陈智勇也来到了养老院,而且还患了老年痴呆。也就是说,他不光失去了自卫的能力,而且别人教训了他,他都不知道是谁干的,这使席履平觉得,出出心中这股怨气的时候终于到了。
席履平的报复计划很简单,就是把陈智勇坐的轮椅推翻,让他结结实实地摔一跤。这么做的话,就要等到陈智勇落单了才行,这样才不会被人看到。要做到这一点似乎并不难,陈智勇虽然享受的是一级护理,经常有护工陪着,但护工也是人,也是要吃喝拉撒的,不可能形影不离地陪在陈智勇身边。
没过多久,席履平就发现了机会。那是一个暖洋洋的午后,老人们多数都在午睡,工作人员也基本都不在,宿舍里静悄悄的。这时席履平看到,陈智勇的护工捧着一堆衣服出去了,看样子是要去洗衣服,这就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回来的。席履平暗想,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冲进陈智勇的房间,想把坐在轮椅上的陈智勇连人带车推翻在地。可是陈智勇身材高大,连轮椅一起重量可不轻,他推了一下没推动,正当他攒足力气准备第二次去推时,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你想干什么?”
席履平一惊,慌张地回头一看,原来是张静语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正在疑惑地看着他。
席履平定了定神,掩饰地说:“哦,我来看看他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助的。”
张静语说:“需要帮助就告诉护工好了,你去休息吧。”至此,席履平知道这一次的报复行动已经不可能再进行了,只得放弃。但他是不会就此罢休的,觉得只要用心留意,机会肯定还会出现。
果然,一段时间后的一天早上,他发现陈智勇一个人坐在后院的尽头晒太阳,周围又正好没有其他人。养老院的后院有扇门通向后面的小山,山上筑有平缓的坡道,这扇门白天都不关,老人们有时通过这扇门到小山上去散散步。见此情形,席履平脑海中灵光一闪,心想趁现在没人看见,何不将陈智勇推到小山上,再从一个稍稍陡些的坡道上放手让他溜下去?
席履平说干就干,快速将陈智勇推出院门,上了小山的坡道。他低着头咬着牙,眼看就要推上这条道的坡顶了,却忽然感觉到有人站在前面挡住了去路,抬头一看,原来又是张静语。这一回张静语的表情显得很严肃,责问道:“席履平,你究竟想干什么?”
席履平说:“没,没干什么。”
张静语说:“想干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老陈以前是警察,在执行任务中和你肯定结下过一些恩怨,你是想趁机报复他吧。”
张静语的话又一次勾起了席履平对往事的回忆,尤其是最后那次,陈智勇亲手抓住他,让他在牢里整整待了八年,这口积压已久的怨气可不是单凭张静语的几句话就咽得下去的。想到这里,他也豁出去了,硬着头皮说:“老妹子,你不知道,就是这个陈智勇,亲手把我送进牢里关了八年,那种感觉,你一个局外人是体会不到的。”
张静语说:“老席,说起这件事,我不是局外人。你知道我是谁吗?”
席履平有些愣了:“什么意思?”
张静语的语气有些激动:“我就是你最后一次行窃的那户人家的女主人。”
席履平懵了。他不会忘记,陈智勇在逮捕他时曾经说,失窃那户人家的男主人因受不了打击去世了,而张静语竟然就是那个人的妻子。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喃喃地说:“你、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了?”
张静语说:“是的,但我觉得我们都这把年龄了,还有什么恩怨放不下呢?和睦相处,安度晚年,才是我们现在最该做的啊,我跟你多说话,是看你性格很孤僻,有意开导你。”
听了张静语的话,席履平猛然省悟過来。她丈夫的死,本来是应该恨自己的,可是她并没有,不光陪自己聊天散步,还在院长面前为自己辩护。而陈智勇当初抓自己,也是因为职责所在,何况错的本来就是自己,怎么能伺机报复呢?
从此,鹤龄养老院里便多了一道风景,那就是席履平和张静语一同推着陈智勇的轮椅,一边聊天,一边悠闲地在小山上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