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猎兔犬逃跑了?”
“是的,但这只是个意外,我已经”
“你觉得我会蠢得相信你的这些鬼话还是你真的笨到这样看这件事?这是一场阴谋,计划好的阴谋。多半还跟那些可憎的臭虫有关。现在就把你手上的所有人手和猎犬都派出去,如果二十四小时之后你还没有把这件事情弄清楚,我保证肯定会把你剁碎了拿去喂老鼠,现在滚吧!”
这是一个五米见方的大房间——这幢仓库里的一间“豪华套房”。房间的地面是混凝土板,以波纹钢板墙与相邻的单元分开;另外还有个独特的奢侈品——面朝西北方向的钢质卷帘门,每天这个时候,当落日在洛杉矶国际机场上方斜斜西坠时,便会有几缕红色阳光射进来。不时有一架波音或者空客超音速运输机,在太阳前缓缓滑过,垂直尾翼挡住了落日的余辉,或是喷气尾流扫过红色的阳光,投射在房间墙上的平行光线就会编织出斑驳的花纹。
比这里更糟的地方多得是,这幢货仓中就有很多——只有这种大单元房才有自己的门。其他大多数住户只能通过一个公用的装卸舱口进出,经由四通八达的波纹钢板走廊和货运电梯组成的迷宫才能回到自己的家。这就是贫民窟,很多房间只有两米或是三米见方大小。住在那里的人在里面点燃成堆的垃圾,烹煮豆子、咖喱或是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的神秘玩意儿。
据说在以前,也就是货仓还在名副其实地发挥自己本来的功用时——顾名思义,这座货仓是为有过多原材料需要存储的人提供便宜的额外存储空间——一些企业主会来到前台办公室,用伪造的身份证租下仓房,在里面堆满盛着有毒化学废料的钢桶,然后一走了之,把麻烦留给货仓拥有者处理。据传言讲,货仓方面也只是干脆将这些货仓上锁注销了事。如今货仓的居民们声称,这种生化鬼魅依然在一些房间里作祟。当然这只是讲给孩子听的故事,免得他们闯进那些上锁的仓房。
但是,此刻出现在这个房间里的身影,却像极了传言中的鬼魅——她那鲜红的头发和衣服,仿佛是熊熊燃烧着的地狱之火。她在房间里仔细地找了半天,然后对着面前并不存在的人影开口说道:“来晚了一步,它已经把这个取走了。”
“怎么样,我一开始就说让德特去是个错误,”话音刚落,她的耳边就响起一个聒噪的声音,“他永远没办法抵抗竞技场的诱惑,而且就他那凶狠的样子,不管什么狗看他一眼就会被吓跑了。现在可好,我们得跟在它后面,看什么时候”
“够了,宏,别贫嘴了!”红衣女子打断了那个喋喋不休的声音,“还不快去下一个地点。”说着,她跳上停在货仓外的一辆红色的改装哈雷,飞快地离开了。
破旧的公共汽车在城市间缓慢地穿行,两侧车窗外的景色犹如天堂与地狱般反差巨大:一侧是无数密密麻麻高耸入云的巨大建筑所构成的钢铁森林,居民们生活在这片死寂的森林中,沉浸在真实生活的环境之中醉生梦死;另一侧则仿佛是一堆杂乱无章的各色马赛克——用塑料、木板、波形钢以及各种奇异材料搭建的相互积压重叠的鸽子笼,营养不良的孩子和流浪的野猫野狗在其间爬来爬去,唯一能够分辨的只有一个个脓疮一般散落其间的巢,和周围行尸走肉一般的人群。
可惜这幕却无人欣赏。
车内褪色的塑料座椅空了一大半,为数不多的几个乘客也都在用车上的便捷式端口接入网络——不是“真实生活”,而是一般的平面网络,“真实生活”的超高质量所要求的瞬时海量数据传输,使得在任何移动接入设备上面运行的设想,都有如痴人说梦一般无法实现——除了雷克。他正竭力把注意力集中在车厢内多年沉积的污渍所形成的奇特花纹上。他努力地克制着自己使用这一能力的强烈愿望。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接入网络这件极为平常的事情,现在让他觉得如此的危险,正如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样急切地,从一个自己从来没去过的地方赶到另外一个同样陌生的地方,但是必须这样做的感觉是如此的急迫,雷克根本就没办法去抗拒。
就在这时,驾驶员在最后一个街角猛打方向盘,公共汽车便在劳累中摇晃了一下,雷克惊醒了过来,随后又是猛地一个刹车,雷克不禁又一阵战栗。终点站地面上的混凝土被灯光照得灰亮刺眼,就像监狱的放风场一样。但雷克此时似乎看到了自己被饿死时的情景,也许在寒冷的暴风雪中吧。他的脸颊贴在车窗上,看见在下一站,自己的遗体被一个穿着褪色工作服的、咕哝着的老头扫了出去。无论如何,他告诉自己,这样的幻觉对他来说他妈的什么都不是,不过他的腿大概已经冻僵了。
他拖着木头一样的腿,朝那边一幢毫无特色的、墙面用丑陋的黄砖砌成的十层办公大楼走去。现在所有的窗户都黑洞洞的,伸长脖子才看得见楼顶上微弱的光。
大门旁的一堆表意符号下有一个写着“廉价旅馆”的霓虹灯灯箱,灯箱熄灭了。要说这地方还有别的什么名字,雷克可不知道,它总是被唤作“廉价旅馆”。有一部电梯停在透明的通道脚下,与“廉价旅馆”这名称一样,电梯是后来加上的,用竹子和环氧树脂紧扎在大楼上,里边充满了香水味和烟味,四壁全是划痕和肮脏的拇指印。电梯发出嘶嘶声慢了下来,然后剧烈地颠簸了一下才停下来,他对此已有准备。他出了电梯走进院子,这地方既作大厅又作草坪。
在绿色塑料草皮方地毯中间,一个少年坐在控制台后面,两眼出神地望着什么现实中不存在的东西。白色玻璃纤维棺材放在工业脚手架上,一共六层,一边十间,雷克朝那孩子点点头,瘸着腿走过塑料草皮,走向最近的楼梯。建筑物的屋顶用便宜的层板搭成,一遇大风就哗啦作响,而雨天又漏个不停,不过若没有密码,棺材也难以打开。
他朝着第三层的92号走去,加宽了格栅的大桥在他脚下晃动,每间棺材三米长,椭圆形的门一米宽,近一米半高。他输入密码,等待房内电脑的认可。磁门闩发出“砰”的一声响,门随着弹簧嘎嘎向上升起,他一爬进门,荧光灯就闪烁起来。他拉下门,“啪”的一声插上手动门闩。
92号棺材除了一台标准的接入终端和一个很小的白色聚苯乙烯泡沫塑料箱外,空空如也。棺材里的终端机装在一面凹陷的墙上,墙对面的镜框里列出了用七种语言写的房屋租赁条例。
雷克蹲在既作地板又作床的棕色钢化泡沫塑料上。猎兔犬努力地克制着自已接入真实生活畅游一番的强烈愿望,因为哪怕是一瞬间的接入也会暴露自己。之前拿到的第一个功能模块式,仅仅使它找回了随意使用网络内空闲计算资源的能力,而在获得自己的全部能力前,它绝对不是那群家伙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