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妈说,可能是出于母子间从脐带开始的天然联系,当我去“短途旅行”的时候,老妈突然就出现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她正下班骑车回家,当她慌慌张张地刚一拐进小区,果真立刻就有人冲上来跟她说:“你家儿子出事儿了!”短短几个字,比喻成晴天霹雳应该不过分,妈妈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老爸说,我出事的时候,他正在挥汗如雨地忙着装修,有邻居跑来告知他,我被高压电击中了,他在瞬间发呆之后,猛然间像孩子一样号啕大哭起来。
我的记忆有一套筛选系统,不好的我可以忘记,当年配电室的所在地早已变成了新楼,回想起曾经的大院,记得最清楚的也不过是经常玩耍的那片空地。但是老妈就不同了,每次有人问起我出事的经过,她都会情不自禁地泪奔,但老妈的强就在于她从不沉溺于伤痛,而是勇敢向前走,以爱治愈我的伤痛……孔老夫子说,“父母在不远游”,有这样的妈在,死什么的对我来说太远了,不去。
恢复一点意识后,我挣扎着睁开眼睛,看到妈妈满是泪痕的脸突然对着我笑了。我想伸出手去,帮妈妈擦擦泪,但是在裹着纱布的躯体上,却怎么都找不着自己的手臂了。依稀记得上手术台之前,我的两只手都焦了,还有一股煳味,我以为,它们烧坏了,要拿去治疗吧,像变形金刚一样,修好的零件还是会拿回来安上的。于是,我天真地问妈妈,我的手臂是拿去治疗了吗,好了再给我送回来装上?我想那一刻,她也希望这是真的吧,哪怕只是幻想,也是可以给些安慰的。
后来,慢慢地我就知道,我的手臂再也不属于我了……
知道是一回事,但接受是另一回事。有时候妈妈出去忙了,就剩下我自己。只要醒了,我就对着天花板上的白炽灯默默流泪,不知不觉地哭到实在累了就睡过去。记得有一次妈妈从外边回来,看我睡得歪七扭八,就想帮我调整一下姿势,当她伸出手来,放到我的头下时,却感觉到了枕头上未干的泪水。其实,我当时睡得不沉,我意识到,她动作很轻地在帮我抹去眼角的余泪。我试图努力睁开眼睛,看见妈妈已经是满脸的泪水,却还要百般克制地不让自己哭出声来……那一刻我对灯发誓,要做一个男子汉,不要哭了,也不要让爱自己的人再哭了。
所以哪怕是为了妈妈,我也要赢。当我躺在床上的时候,刚好能触到床脚的底板,为了防止肌肉萎缩,我就经常用力去踩它。度过了生命危险期的第二天,我就想下地试试。
妈妈说,知道你在床上躺了多久吗?看着她推着轮椅向我走来,我故作不屑地说,不就40多天么。我挣扎着想自己站起来,却一下瘫坐在了地上。妈妈扔下轮椅,赶紧把我扶起来,像以前闯祸以后被老妈发现了一样,我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她说,没事,练两天就适应了。她扶我坐上了轮椅,把我推到了医院的小花园。当时正值三月,本是春寒料峭的季节,我那天出去却感觉一点都不冷,阳光就像老朋友似的,好久没见觉得特别亲切,暖洋洋的,就像这之前所有的霉气都被晒干了一样。
“我又活了。”多年后,妈妈想起这句话,还会感动地落泪。她说,你知道我那一刻的心情吗?那一刻我感觉我跟你一起又活了,你就是我的命根子啊!看来无论命运这家伙跟你开了多过分的玩笑,你都不能翻脸,因为翻脸了就可能再也看不到明天的阳光,再也看不到妈妈的笑容了。
我本是一个死过一次的人,10岁以后每多活一分钟都是赚的,从那时开始,我的一生不管还能活多久,都将是一场稳赚不赔的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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