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洪烛
杜甫的名句“夜雨剪春韭”,使蔬菜入诗了。原本在我们想象中,最有诗意的应当是瓜果,至于蔬菜,人间烟火的味道太浓了一些。但再俗的东西,譬如蔬菜,一旦进入诗画的领域,便显得温文尔雅了。难怪齐白石画腻了虾子之后,还清水淡墨地画一棵北京的大白菜呢,并且题词:“牡丹是花之王,荔枝是果之王,而大白菜,是蔬菜之王。”他笔下的大白菜,憨态可掬,特像四五岁的偏胖的小姑娘,穿着绿棉袄、虎头鞋,就差系一根红头绳了。我觉得比他画的那些傻小子般的虾还要天真。
白石老人把大白菜封为蔬菜之王。在我心目中,大白菜顶多也就算草头王,更有王者风范及贵族血统的,应该是韭菜。它毕竟在《唐诗三百首》里出现过。李白只关心酒,并不怎么在意下酒菜。杜甫则不一样了,夜雨敲窗,他立马想到该去田畦里割一把经过洗礼的韭菜,回来炒着吃。仅仅这种愿望,就很让人陶醉。自从读到这句诗,谁若再问我春天的滋味是什么,我首先会联想到韭菜,而且最好经历过一夜细雨的淋浴,绿得像用颜料画出来的。
因为对韭菜的偏爱,杜甫在我眼中,更像一个素食主义者。他有着食草动物的温柔与悲悯。而李白那类,很明显是食肉的。
诗圣的点染,使韭菜脱颖而出,如同春天案头的供物。韭菜的绿,是最正宗的绿。剪割韭菜,钢铁的刀刃也会被它的汁液染绿的吧?还听诗人车前子谈论:“一到春天,吃也绿油油了。最绿的,是韭菜。我小时候不爱吃它,觉得它是药。如不小心吞了一只铁钉到肚子里去,只要生吃一把韭菜,就能把铁钉携带到外。好像是魔术……”但我绝不会为了试验韭菜的这一“特异功能”而先吞咽一根小铁钉的。
韭菜在唐诗中扎根了,当然有资格称王。苏东坡可能不同意。他觉得荠菜更切近春天的真谛:“春在溪头荠菜花”。对蔬菜的评比,或者说,蔬菜的排行榜,可以随时代而演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