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满鲜花的浴盆
导读：开满野菊的浴盆常常让我想起父亲，那个有一肚子诗意，却为了我和弟弟折断翅膀甘心一辈子面朝黑土的父亲。
来城里之后父亲变得沉默寡言。早晨我上班时看见父亲坐在沙发上闷头抽烟。等我下班回来时，家里变得烟雾缭绕，父亲位置都不挪一下，烟灰缸里的烟蒂已堆成了小山。我劝父亲下去走走，父亲不紧不慢地掐了烟头，说，你们城里人都有文化，说的话我都听不大懂，就是听懂了也插不上话，还不如在家坐着好。
当初决定让父亲来我这边，是觉得乡下的生活条件没有城里好，怕父亲的高血压一上来，抢救都不方便。来城里之后，我们给父亲买副作用最小的降压药物，也给父亲做最可口的饭菜，而父亲依然不快乐。阳光下，我看到父亲的脸一天天犹豫，日渐没有了初见儿子时的开心和兴奋。
一晚，我放好热水准备洗澡。卫生间内用了多年的浴盆侧面开了个细缝，热水从针眼大小的细缝中喷出来，我洗完澡时，洗手间的地上已是湿漉漉一片。父亲看了心疼，说上个月的水电费就交了50元，他和母亲一年都不用了那么多电和水。等我洗完澡，父亲翻出家里的各种工具，像顽童一样跑进了卫生间。
可惜，父亲的技术没起任何作用。只要往浴盆里装水，水还是会细细地喷出来。于是，我决定卸下那个老浴盆，换一个新的。父亲刚开始有些反对，说，只要想想办法还可以接着用。但他的补救一连失败几次后，也就默不作声了。
周日，我换了一个新浴盆，让工人将旧浴盆暂放在楼下，准备等有大卡车来运垃圾时将它运走。楼下有人议论，说是哪户人家这么没有公德，将这丑陋的浴盆放在楼下占用公共空间。上楼后，发现父亲不在家，烟灰缸里的烟头也特别少。我做好午饭等父亲，直到我上班，父亲也没有回来。我后悔没有及时给父亲配部手机。
下晚班回来时父亲正坐在客厅看电视。一见到我，他就把我拉到窗台上，让我往窗外看。我一看，原来那个废弃的浴盆里有人填满了土，还浇上了水。我说，楼下的孩子们真有创意，可能打算在浴盆里和泥，盖“城堡”呢。父亲笑笑不语。几天后，下了一场小雨，那天早上我去上班，发现孩子们打算建“城堡”的浴盆里长出了绿绿的小苗，嫩嫩的，在阳光下特别可爱，犹如婴儿。
过了半个月，小苗已成雏形，原来是一株株野菊。吃午饭时和父亲聊起这些，父亲突然变得很腼腆，说，那野菊是我种的。看着父亲，我无法想象这诗意的创意竟然是他一手操办的。父亲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那天没能和你吃午饭，我去公园背了一袋土回来，你们这儿什么都有，就是没有种花的土。
从那天起，父亲坐着抽烟的时间少了，每天他都下楼看看花的长势，忙着给它们施肥、浇水。又过了一个月，浴盆里开满了浅黄色的花。傍晚散步时邻居们都会你一言我一语夸这个创意好。面对赞美，父亲也不说话，站在浴盆前悠闲地吸烟，像一个完成了伟大作品的工程师。
浴盆里的花开得金黄的时候父亲说要回去。临走时他和我说了他这一辈子最诗意的话：你要好好保护我的花。
后来小区里的每一个人都像我一样爱护那个开满野菊的浴盆。运垃圾的大卡车要将它挪走时有几个大妈当场与工人翻脸，说谁要搬走它，我们就跟谁没完。
开满野菊的浴盆常常让我想起父亲，那个有一肚子诗意，却为了我和弟弟折断翅膀甘心一辈子面朝黑土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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