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得到警告,如果这种生物经过交配,它将停止啾鸣而迅速死亡。但是,夜复一夜,那哀怨、甜美、没有应和的鸣声触动着我,像是责难——最后变为困扰、苦恼和良心的折磨;于是我试图买一只雌虫。卖昆虫的商人说:“你的这只虫本应该在9月20日左右死去的。”但卖虫的商人不知道在我的书斋里有一个不错的炉子,把室温保持在24摄氏度以上。因此我的草百灵在11月末依然能歌唱,我希望这能使它活到大寒。然而它的同辈恐怕都已死亡:我怎么也无法替它找到一个伴侣。倘若我给它自由,让它自己去找,即使它走运地避开花园里它的天敌,蚂蚁、蜈蚣和可怕的地蜘蛛而活过白天,它也未必能活过一个晚上。
昨晚——11月29日,我坐在书桌旁,一种奇异的感觉油然而生:室内的空虚之感。于是我发觉我的草百灵一反它的常态,沉默了。我走到笼子那里一看,它躺在干成一团的茄子旁死了,茄子是灰色的,硬如石头。明显已经有三四天没人喂它;可是就在它死去的前一天晚上它还唱得欢极了——所以我愚蠢地以为它比平常更心满意足。我的学生阿木喜爱昆虫,经常喂它;但阿木到乡下度假去了,假期有一周,照看草百灵的任务就转托给女仆花子。花子这个女仆缺乏同情心,她说她没忘记这小虫——可是没有茄子了。她没想到用一片葱头或黄瓜代替!我责备了花子一通,她恭顺地表示后悔。但那飘飘的仙乐已经绝响;寂静是无声的责备;尽管有火炉,但房间里冰凉。
荒唐!我为了半颗大麦粒大小的一只昆虫使一位好姑娘不高兴!一点极小的生命之火的熄灭困扰着我,超过了我认为可能的程度……当然,仅仅习惯地考虑一个生物的需要——即便是一只蟋蟀的需要——不知不觉地,也可以产生出一种富于想象的乐趣,一种恋恋不舍的爱。只有在这种关系割断了的时候,人才会意识到。我深深感觉到,在夜深人静的时刻,那个纤细的声音的魅力——它表明那是一个依赖着我的意愿和自私的乐趣而存在的极为短暂的生命,如同依赖一个神明的恩惠,——也告诉我在那小小的笼子里的灵魂,在无限的生命的深渊里永远是平等的,并无高低之分……接着,想起那小小的生灵,夜复一夜,日复一日地既饥又渴,而同时它的守护者则在一心编织它的梦幻!然而它是多么勇敢地一直唱到生命的结束啊——一个残酷的结局,因为它吃掉了自己的足部!愿神灵宽恕我们,特别是女仆花子。
可是,对有歌唱才能的生物,因为饥饿而吃掉自己的足部,遭遇还不算最坏。人类中的“蟋蟀”为了歌唱而必须吃掉自己的心,也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