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让我对“北戴河碱业工人读书会”产生兴趣的是那篇《北碱是什么?》。文中对“北碱”的定义多达几十种。从这些天外飞仙般的定义就可以看出,作者拥有惊人的知识面和想象力。
同事崔晓火和实习记者孙德俊付出努力,把深藏幕后的“北碱”成员请到了本刊组织的一次新媒体讨论会上。在那之后,我与“北碱”多次接触,聊得挺深入,彼此趣味也都相似,特别是在对文学和历史的认识上。
在这个过程中,我冒出想法,希望把这篇文章写得虚实结合。所谓“虚”就是引入文学作品内容。从“北碱”成员喜欢的作品可以看出他们的品味和性情。“实”自然就是历史和现实了。那这还是非虚构写作吗?当然是,所有的文字都基于事实,只是借鉴了虚构写作的手法。受访者所要求的化名,增强了这种亦幻亦真的氛围。
《北戴河碱业工人简史》隐含的一个“潜文本”是人类精神受禁锢的历史。“北戴河碱业工人”其实就是王小波小说《2010》里的劳改犯,他们每天的任务是砸碱。“北碱”可视作“禁锢”一词的代称,肉体的或是精神的,最重要的是精神的。
如何应对这样的“禁锢”呢?与“禁锢”相对应的是“自由”。《肖申克的救赎》里有一句台词:“有些鸟注定是不会被关在笼子里的,它们的每一片羽毛都闪耀着自由的光辉。”所以,在修缮监狱屋顶之后,仅仅是看着同伴们喝冰镇啤酒,也能让“犯人”安迪感觉自己“仿佛自由人”。然而,卢梭在《社会契约论》的开头说:“人生而自由,却无往不在枷锁之中。”这是人的困境,只是不同时代的情形不同罢了。罗马帝国时期,基督徒要躲避宗教迫害。苏联时期,老百姓要低声耳语,因言获罪是常事。发达工业社会同样如此,威权主义与消费主义把人变成了马尔库塞所说的“单向度的人”。人们沉溺在历史感消失的泥沼中而不自知,就如同“北碱”写的小说《濑户内海》里那些被抛弃在现实空间的人一样。汉娜·阿伦特在《过去与未来之间》中写道:“我们处在忘记过去的危险中,而且这样一种遗忘,更别说忘却的内容本身,意味着我们丧失了自身的一个向度,一个在人类存在方面纵深的向度。因为记忆和纵深是同一的,或者说,除非经由记忆之路,人不能达到纵深。”
我也许想得太多了,这只是短短的一篇文章,蜻蜓点水地掠过几处历史的水面而已,但这仍然是我想要做的,写一部极简的“简史”。
《北戴河碱业工人简史》的标题借鉴了柳薇卡的小说《乌克兰拖拉机简史》,这是那种你看了书名就想读的小说,相似的还有波西格的《禅与摩托车维修技术》。
既然想到了“史”,我希望比柳薇卡更进一步,让整篇文章的每一部分都有“史”的样子。我想到了米沃什的《米沃什辞典》、韩少功的《马桥词典》,但辞典是没有时间顺序的。阎连科的《炸裂志》是地方志结构,这大概最接近我在结构上的想法。
要写“史”,时间顺序从古到今,而每部分内容之间又有各自逻辑,需要两者的结合,自然而不生硬。这是个问题,最后的处理还算顺利。
这就是《北戴河碱业工人简史》的由来。托克维尔说:“当过去不再照耀未来,人的心灵就会茫然地游荡。”从古到今,这样的游荡无处不在,不知始时,未见终了。即便是游荡,也应该少一些茫然–至少我是这样想的。
本刊记者 卫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