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娟娟是我40年前的初中同学。当时我们的班主任刚从大学毕业，梳着一根粗粗的大辫子，教我们历史。1964年我读初二，因为课外喜欢看书，有同学打“小报告”给班主任。班主任在班会上不指名地批评了我，接着在我班的墙报上，不点名地说我看“黄色书”，应该好好检讨——现在说起来好笑，所谓黄书是《啼笑因缘》和《老残游记》等等。
墙报隔几个星期又更换了，我的事已被人淡忘。不久，娟娟也享受同等待遇，上了我班的墙报，而且事情似乎比我严重。那时候很讲究“成分”，班主任对出身工农家庭的子女比较器重，而娟娟的父亲是旧军人。依稀记得那篇墙报隐晦地说，娟娟的母亲用“资产阶级思想”腐蚀我班“工农子弟”，那种口气，似乎是施了“美人计”——少女时代的娟娟身材窈窕，面容姣好，是班上最美丽的女生——当然，这只是我们不知内情的人的猜测。后来才知道事情的起因，竟是一顿饭。
那时娟娟和她母亲、哥哥住在南市老城厢的一间棚户房里，三人相依为命，靠她母亲揽些加工塑料发夹的活，勉强糊口。初二那年我们正在上课，有人来叫她，说她母亲吐血了，要她赶快回去。当得知她母亲住院，家境困难，班里六七位同学自发每天放学后到娟娟家，帮她和她哥哥一起加工发夹，用现在的话说是“帮困”。到底是人多力量大，一段时间下来，加工费达三十多元，当时十块钱就够一个人一个月的开销了，可见成绩不小。学校知道了此事，校长在上大课时表扬了我们班。
问题出在娟娟母亲病愈出院后，为表示谢意，请这些男女同学到家吃了一顿饭，烧了几个菜，其中最好的菜不过是一碗小黄鱼。这本是寻常的事，但班主任知道后，用“阶级分析”法一分析，可就不同寻常了。什么？反动军官的老婆请我们“工农子弟”吃饭，居心何在？死要什么面子？资产阶级的面子。班主任找那几个男女同学谈话，指出他们的立场有问题，要他们划清界线。接着，班级正在排演的话剧《江姐》，原先由娟娟饰演的女一号江姐，改由出身好的兰兰担当。再接下来，就是上墙报了。这对当时年仅15岁的娟娟来说，打击很大，她整天神情恍惚，在班里抬不起头，她的母亲甚至想让她退学不读算了。当年娟娟在班上学习成绩很好，副班主任和外语老师都喜欢她，觉得她退学太可惜了。他们多次上门做她母亲的工作，还为娟娟办理了学杂费减免，娟娟总算小心翼翼地完成了学业。
多年后，在老同学的聚会上，娟娟与班主任重逢，仍恭恭敬敬地叫她一声老师。因为娟娟知道，在那个特定的年代，谁都有可能做错事，何况班主任当时也只比我们大五六岁，也还是个大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