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荣(4)

 
我和小荣(4)
2014-05-12 21:48:38 /故事大全

小荣比在家的时候还活泼呢,话也多了一点,还给我编了一套快板说:“我有个大哥叫小王,能吃饭,能喝汤,别看他手里没武器,说起话来可是一挺歪把机关枪。”

我可不是好慧的,也给她编了一套:“我家有个撅尾巴后辫的小姑娘,眼睛大得像月亮,别看她闭嘴不说话,千万个心眼儿肚里藏。”每次她走起路来,总要走在我前边,她的独根小后辫子,挺神气地左右摇摆着。

就是有一次,我把她惹哭了。我娘在妇救会工作,抽空给我做了个书包,当中用金黄线绣着八个字:“努力学习,革命到底。”把我高兴得又是唱又是跳,叫这个看看,叫那个瞧瞧。赵科长向我走来,低声说:“小王!跟我来。”他把我领到村西头,用手指着一棵枣树下:“你看,那是谁?她怎么啦?”我抬头一看,原来是小荣,她低着头,好像在哭,我觉得奇怪:“这是为什么?”科长说:“你为她想一想,当你拿着母亲做的书包高兴的时候,她心里是什么味道?”噢!这一下我明白了:“那么,我把书包送给她吧?”科长说:“这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不管。”我二话没说,撒脚跑到她跟前,毫不犹豫地拿出书包:“我送给你。”她坚决地把我的手推回来:“不是,我不要”我抓住她的手,不知说什么才好。赵科长慢慢的,一步步的走到我们身边,一只手拉着小荣,一只手拉着我,穿过一排排的杨柳树,默默地往回家的路上走着。

这时候,太阳落西山了,成群的乌鸦飞回窝来,小乌鸦啊啊地张着大嘴,等妈妈带回吃食来。

我为这件事,给娘写了一封信。从此,娘每次给我捎东西,都有小荣的一份,给我做一双黑鞋,就给小荣做一双花鞋。那个书包,我们俩共同用,由她保管着。她比我干净,每天把里边收拾得整整齐齐,我们的国语、政治、地理课本,都在里边好好地放着,再也不乱扔得到处都是啦,如果我要念书,她给我拿出来,怕我拉乱了。

小荣和房东大嫂子住在北屋,我和赵科长住在西屋。有一次,已经半夜多啦,我睡醒来睁眼一看,灯亮着,小荣正坐在灯下缝着什么,干得挺费劲。我仔细一看,原来是缝我的破袜子。我觉得奇怪:“你这是为什么?白天不能缝吗?”她说:“白天大嫂子看见,就抢过去她缝啦。”“那就叫她缝呗!”她停止了缝,说:“你娘给我做了那么多东西,我,我什么也没有”我一把把袜子夺过来:“如果你是为了这个给我缝袜子,我情愿把袜子烧了,我的脚磨烂了,永远再也不穿袜子。”小荣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疑问地看着我,我接着说:“我对你好不是为了叫你替我缝袜子。”小荣急忙说:“我是真心。”我摇着头:“不对,是真心就不会说给了你‘那么多东西’的话啦!”她慢慢地说:“这不是在自己的家呀”

听到这里,赵科长从被窝里忽的坐起来,看样子他早就醒了。他披上外衣,把小荣拉在自己身边,低声慢慢地说:“好孩子,这是你的家,也是我和小王的家,这个大家庭里有千千万万的同志,不管哪个同志有了困难,大家都应该真心诚意地帮助他,那些坏人们才只顾自己,不管别人”这一夜,他讲了很多很多,讲列宁和斯大林斗争和友谊的故事,讲二万五千里长征,讲打日本鬼子。

夜,静静的,连树叶都不再沙沙响了,世界上的一切,好像都在听赵科长讲。他的声音粗粗的,洪亮的,都说得很清楚。这声音我永远忘不了,以后,在许多个这样的夜里,我常常想起它。

五家

谁不想自己的家?我的家住在运河边上,有人会说那是一条平平常常的河,可是我就觉着这是世界上最美丽的河。我喜欢听日落时候的蝉叫,那是因为运河边上的蝉就是这样叫的。我跟着爹娘从家里跑出来的前两天,把一包杜梨儿放到村西麦秸垛里了,把它放熟了的时候,它是软软的,青色变成黑色,又酸又甜。不用说别的,就为了这一包杜梨儿,我就常想回家去看看,看看它还在不在?没事了的时候,我最喜欢到村外,或者到房顶上,面朝着东南,半天半天的看着,就是因为在东南,在许多许多的村庄那一边,有我的家,我家的大门口是朝西开着的,出门就是运河。

小荣也跟我一样。我们每次远远的看见她的村庄,她就总是想站在那里多看一会。我记得,去年八月十五的晚上,我和李大爹、李大娘。小荣,坐在院里的一张席上,仰脸看着月亮,听李大娘讲故事,她的声音那么亲切,好听:“看见了吗?月亮宫里有一棵挺粗的松树,树底下坐着一个老太太,她身边放着的是纺花车。她整日整夜地纺啊纺啊,纺出来的线又细又白。”小荣打断了李大娘的话问:“从我刚记事的那一年,你就说纺啊纺啊,到今天,她该纺出多少线了呢?”

大娘继续说:“从我刚刚记事的时候,我的娘也这么说:纺啊纺啊。她纺出来的线哪,堆成了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山,人们用的银子,就是从这些山里开采出来的”

这一天,又是八月节了,我们完成了任务,小荣一定要回村里去看看,我也想去,我们就悄悄的回来了。

这一天的夜,连一丝云彩都没有,天空蓝得透明透亮。月亮像一个新娶来的媳妇,刚刚从东天边升上来,就又羞答答的钻进树叶子里藏起来。那些稠密的白杨树叶子,像是一条流水,日日夜夜沙沙沙,沙沙沙,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平静又响亮地流着。我想,天上银河里的水,也许就是这样流的。

月光下,远远就看见了小荣家那所小院子,它仍旧骄傲地站在高土坡上。老槐树迎着风,呜呜呜伤心地在哭似的。大门、房门,连窗棂子都被坏人们挖走了。房子,还站在那里,像一个骷髅。房梁上住满了麻雀,它们拍打着翅膀味棱棱,扑棱棱的叫。地下到处是孩子们扔进来的树枝子、砖头瓦块。房顶上塌了四五个大窟窿,月亮透过蜘蛛网照进来,好像在告诉我们:“看看吧,这就是你们的家。”我和小荣默默地站着,站着,一句话也说不出。

院子里的石榴树,往年,已经长满了大红石榴,把树枝坠得弯弯的。今年,恐怕它的花刚开,就被淘气的孩子们摘跑了,只剩下满树的叶子。下边的土,干的都裂了。

小荣对我说过,她娘到了四十岁才生了她这么一个女儿,就在生她的那二年春天,爹栽下了这一棵石榴树。这树长得和小荣一样壮,开的大红花一层又一层。现在,这个家就剩下她们姐妹俩了,小荣参加了八路军,它没人管了。

小黄巴儿狗从一堆烂柴里钻出来,汪汪地咬了两声,走近了一看,认出了小荣,它的两只前腿急忙搭在小荣身上。小荣把它抱起来,哭了,狗儿也像哭一样地唔唔叫个不停。

我们回到地委会,一整天都吃不下饭去,小荣的眼睛老是直直的看着一个地方。这情形被科长看出来了,到晚上他干完了工作,把我们俩叫到身边说:“是昨天夜里的工作太辛苦了吧?”我说:“不是。”小荣只无声地摇了摇头。科长又问:“你们俩打架了吗?”我说:“从来没有过。”“那么,你们自己说说吧!”我把昨夜看见小荣家的情形说了一遍,最后说:“唉!家呀,不成样子了,叫谁不心疼。大娘大爹,永远回不了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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