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成长的代价
我一直记得那段日子。
应该是阳春,窗外飘着杨絮,隔了不远处的操场上,总能传来跑步声。学校门口的爆米花小摊,又炸出一锅新的苞米,甜腻香悠悠然在空气中不知勾了多少馋虫。站在讲台的老师面孔模糊。我周遭的一切都带了面纱,似是而非。
晚上睡前,奶奶揉了揉我的手,满眼忧愁:“孩子,你烧心呢。”
我确实感觉到一种热,从心脏蔓延到掌心,指尖都长了倒刺。
我13岁,初二。每天走路上学15分钟,和我的小学同学姜蕊一起。姜蕊是个小个子甜蜜的姑娘,爱穿牛仔衣,口袋里总是装着零食。
“我觉得我病了。”我对姜蕊说。
“要不要去医院?”她扑闪着大眼睛,十分关心。
“不用。”我摆摆手,感觉秘密就要咆哮出口,童真正在破碎消失。
我能说出口吗?我正以一种自己都无法理解的方式,静默地爱上一个人。
他就坐在我隔壁窗边的座位上,他喜欢写字时微微侧歪起头,他皮肤略黑,鼻梁高傲,成绩好得睥睨我认识的所有人。
我总是趴在课桌上,头前挡上一本书,就这么偷偷地看他。我的目光越过别人的脊背望向他的侧脸。偶尔他会发现,扭头看我,虽然时间很短,但我看到他目光里,有微尘在跳舞。我看到他正在用鼻翼吞吐出一片草原,他的发丝间盛放一朵又一朵透明的花,他的嘴巴抿出了一个宇宙。
荷尔蒙到底是什么东西。我不知道是因为爱上他而来了初潮,还是因为身体的变化而爱上他。
兵荒马乱的早晨,我吓傻了,拖着被角不去学校。奶奶不知道怎么解释,喊来了站在院子里等我一起的姜蕊。姜蕊咯咯笑着说:“哎呀,浅浅,用我妈的话说,你长大了。”
我也知道我长大了。被一个人夺去整颗心,就是长大的代价。
2、在梦幻中百年
一整个暑假,我总在下午的时候去学校门口溜达。因为他喜欢在下午去操场上踢球。有时我能逢到他,有时错过他,有时,那条路上我塌下的脚印都是徒劳。
逢到他的那几次,他骑着自行车,球放在车筐里,因为热,衬衣的领口解得很开,可以看见嶙峋的瘦骨。
他打着车铃从我身边经过,漫不经心地跟我打过招呼,然后奔向一个少年的下午。
“你怎么总在学校门口乱逛?”有一次,他突然就出现在我的身后,吓得我哆嗦了一下。他递过来一只雪糕,看我没接,又拿回去,帮我撕掉了包装,重新递过来。
“我,我在书店租书看。”
学校大门的右边,有一家租书店,无数痴男怨女的故事,躲藏在被翻得破旧的小说里。
“那好吧,再见。”他摆摆手离开,背影被酷暑蒸腾,慢慢消失。雪糕也化了。
我没有跟他说再见。现在想想,我似乎从来没有跟他说过再见。当然,也没有说过你好。你好是开始,再见是结束。我们没有开始过,所以不需要结束。
我每晚戴着耳机听音乐,像是逃避,也像是为自己创造出一个只做“想念他”这一件事的王国。
我在想象中与他相爱。我在每一个故事里与他厮守。我在梦幻中与他百年。
暑假很快结束,初三,我们分到了不同的班。他成绩好,去了直冲省重点的尖子班。我和他之后便只能遇见。考试渐多,每当学校放榜,我在榜首遇见他的名字。做课间操的时候,我站在最后一排,遇见他从远处经过。我值周去他的班检查,遇见他一边做眼保健操一边默诵单词。偶尔在楼梯口或者某个转角处,我遇见他心无旁骛,目光清明。
我还遇见他的朋友,他的作业本,他被传阅的满分物理试卷。也遇见过他的窘状。记得他有次参加英语演讲比赛得了奖,领完奖下楼梯,姿势华丽地跌了一跤。台下哄堂大笑,我也笑了。我笑了好久好久,一整天,一整个青春。
后来,他终于要远离家乡去读那所著名的高中。而我,无法同行。
但在学校的大红榜上看到他的名字,我特别高兴。我请姜蕊吃了汉堡,又请她溜冰。之后又买了她一直想要的超大个娃娃送她。
“你捡钱了?”她这样问我。
我嘻嘻笑,就是很高兴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