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全新的感觉,这个感觉来源于一个梦。
石力梦见了刘琼,那是上个星期五的晚上,他像惯例一样和陈歆做爱。结婚五年之后,时间已经逐渐淡化了男女欢爱的激情,由神圣的激情变成了固定的仪式,没有甜言蜜语,没有抚摸,甚至没有制高点的冲动,在迎来送往中草草结束各自睡去。
在睡梦中,石力梦见自己独自旅游,终于来到山顶的寺庙里,他看见刘琼在他的身边求佛。刘琼穿得很随意,两个人求完佛,刘琼突然抓住石力的手往大山深处而去。
刘琼的手是温润的,带有如玉般的质感。她在抚摸他,轻轻地缓缓地,好像石力的手也是一对温玉。刘琼把石力的双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让他感受她的心跳。那是一种跳跃,铿锵有力,像山涧中激流直下的泉水,叮咚作响。刘琼突然闭上眼睛,依偎在他的怀里……
本来这个梦还可以继续下去,因为石力突然升起一股激情和柔情,这是多年以来鲜有的感觉,就在石力沉浸其中陶醉不已的关键一刻,陈歆毫不留情地叫醒了他。陈歆说:“今天星期六,该你做饭了!”
石力有些不情愿,他懒洋洋地打哈欠慢腾腾下床,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梦境里。石力不明白:为什么梦见刘琼?
石力这几天老是沉浸在这个梦里,尽管这些天来他从没看见过刘琼。刘琼的馄饨店好几天都没有开张,斑驳陆离的铁门紧闭,不再雾气缭绕,不再人声鼎沸。这家小小的馄饨店,里里外外只有刘琼一个人在忙活,剁馅、擀皮、烧水、端碗,一整天忙得不亦乐乎。刘琼有点胖却皮肤白皙,像刚刚成熟的馒头,一身碎布花衫干净得体,衬得她像山谷里的花蝴蝶。她的馄饨店地处几个单位所在的一个交叉路口,店面虽小客流量却不少。每天早上四点钟左右,刘琼会准时拉开卷帘门,然后自己一个人往外搬桌子、搬椅子,把这些桌椅板凳再清扫一遍。刘琼还是很干净的,每次都把桌椅擦得一尘不染。她的馄饨皮是现成的,馅也是现成的。馄饨皮是一家面食馆专门送的,随叫随到,十分方便。
馄饨好吃,皮儿薄是一方面因素,最重要的是刘琼拌馅好吃。她的馄饨只有三种馅,分别是猪肉大葱、韭菜三鲜和木耳肉丝。这三种馅儿,刘琼费了一番功夫。她从不买太过肥腻或太过精瘦的肉,而是买那种肥瘦适中的五花肉。买回之后也不用绞肉机,而是在一个大且厚的柳木墩子上自己剁。在剁肉的过程中,刘琼不时加入姜丝、葱末、花椒大料水、酱油、香油、味精,把肉剁得黏而不碎。一大块肉弄好了,刘琼的额头上也沁出了一层汗珠,身上裹着一层雾气,衬得她像一朵雨打的月季,有些清香醉人。
石力除了周六、周日在家做饭之外,上班期间的早餐几乎都在外面吃。刘琼的馄饨店周围,还有馅饼店、包子铺等门面,还会提供免费的玉米粥。但石力最喜欢吃、且最经常吃的还是刘琼的馄饨。他觉得,刘琼做的馄饨不成不淡、清爽可口,很有一番滋味。深秋之后的小城天气渐冷,一碗滚烫的馄饨使人毛孔顿开,血液流速加快,脑细胞异常活跃,一股暖流激荡全身,能让人体会到说不出的舒服。石力只要喝一碗馄饨,一个上午都是清爽的、活跃的。
石力大学毕业后,已经在单位上班十年了。这十年来他不像别的同学一样轮番跳槽,这山望着那山高,好像别人都对不起自己似的。有些人跳来跳去.时常弄得鸡飞狗跳,全家不得安宁。跳出去的人当然一飞冲天,好车好房好老婆,一下子跳进蜜罐子里。跳不出去的人还在做井底之蛙,不是抱着书本要考什么研究生、博士后,就是原地踏步,还在寻找努力的方向。世界之大,这些人存身很难。石力算是一个很本分的人,毕业之后无所事事,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考了公务员,没想到阴差阳错考上了。
石力是贫苦孩子出身。石家顺着族谱往上数,祖传八代都是老百姓。石力考上了公务员,等于祖坟上冷不丁冒了青烟,一家人自然欣喜万分。说实话,石力为人还算老实本分,对待工作蛮认真的。这一点像他的老父亲,做什么事情都按部就班、慢慢腾腾,从来没有着急的时候。比如庄稼地里收了麦子种玉米,收了玉米又种麦子,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从来不觉得重复,且有滋有味很是享受。石力就是这样的人,考上公务员之后从小科员干起,搞点文字材料,写篇领导讲话,不算很累也不算轻松。他所处的部门在单位不大不小,是一个清水衙门,平时没有什么实权,但年底评先创优也有一定话语权,所以在整个单位倒也颇受尊敬。对外来讲,他吃皇粮领国税,是堂堂的国家人员,协调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倒也顺风顺水,颇让一般人羡慕。当年,他第一天上班的时候,父亲放了一串炮仗,激动地拍着他的肩膀说:“儿子,好好干,别学你爹一辈子窝窝囊囊的,啥事也没做成。以后你提了干升了官,我还要放个响头多的!”可是,一晃十来年过去了,石力还在办公室里没日没夜地写稿子,职务原地踏步,不见起色。要说有变化,也是肚子大了些、皱纹多了些、整个人沧桑了些。
这十多年,石力认识了陈歆,恋爱结婚,东借西凑付了房子的首付,在城里安了家。陈歆在报社上班,白天采访晚上写稿子,工作十分辛苦。每天,两个人吃罢晚饭,各自对着电脑吧嗒吧嗒敲打键盘写稿子。石力吸烟喝茶,陈歆却喜欢咖啡。有时候,两个人写到兴奋点,便来点特殊活动。头两年,夫妻之间的事情做得多、做得勤,做得也有激情,有滋有味,可是十年过来,这些事情也就成了家常便饭,慢慢地品尝不出咸淡来了。亲热成了一种固定的仪式,全凭两个人的兴致。所以这个时候往往石力来了兴趣,陈歆正在那抓头发想词,一脸委屈相。而陈歆来了兴致之时,石力却呲牙咧嘴大口吸烟,脸上愁得像霜打的茄子。单方的兴致像刚刚点起来的火苗,被另一方用一瓢水无情的浇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