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2011年的圣诞节,我坐在星巴克里喝一杯冰拿铁,听着对面这个一身Bubbery的男子对我进行着史无前例的“真情告白”。
他拿出一枚小小的钻戒望着我云淡风轻地笑,他说,“陈苏,我们结婚吧。”
我看着他潭渊般深不见底的双眸,心底突然一片沉寂。
面前的这个男人是一家外企的人事部经理,符合当代“剩女”择偶的一切标准,三有一无。有钱有房有车,无老婆。
所以,我不动声色地伸出手,看着他将那枚闪着诱人光芒的圆圈套入我左手的无名指。努力扬一扬嘴角,我想,就这么跑马拉松一般追逐了他十年,我是真的累了。
[二]
认识江辰,还得从1995年的冬天说起。那时我是军区大院里出了名的小霸王,大院里的叔叔阿姨们都说,你看人家陈苏小小年纪就有一股魄力,长大了肯定了不得!
我为此感到无比骄傲。而这种骄傲,却在江辰到来的那一天,销声匿迹。
江辰他爸是从北京二炮下调过来的。那时候我们这个小城市还是比较贫瘠的,北京对我们来说就是高楼林立,汽车轰鸣,处处肯德基麦当劳,人们的生活天天都像过年一样。
所以当我带着一群小孩将独自外出的江辰截在小区门口打算一睹这个城里人风采时,他很牛气地白了我一眼,面无表情地从我身旁走了过去。
要知道,一向呼风唤雨的我哪里受到过这种待遇,于是我被彻底镇住了。我一拍大腿挡在他面前,“好小子太有个性了!以后我罩你,谁要敢欺负你尽管报我大名!”
谁知道这个城里人鸟都不鸟我,推开我继续前行。我一急,上前就要拉他。结果人没拉住,我一个重心不稳狠狠向前栽去。当牙齿与冰凉的水泥地亲密接触时,我鼻子一酸,终于歇斯底里地哭了起来。
后来一说起这事,江辰总是一副“自古英雄出少年”的贱样。他说,“陈苏,想不到我年纪轻轻魅力就那么大,居然把你迷得神魂颠倒,路都不会走了!”
我跷着二郎腿笑得风声水起,“是呀是呀,你看咱都青梅竹马这些年了,正好我也是一如花似玉的单身贵族,要不我行个方便让你近水楼台先得月,咱俩在一起得了。”
他就笑,潭渊般的眸子弯成两道月牙,笑得我的心也软软地沉下去,日月无光。他摸摸我的头,用带着些小磁音的低沉嗓音说,“我也觉得近水楼台先得月比较方便。可是陈苏,我一直把你当哥们,那种爱情的感觉,我找不到啊。”
[三]
那是我对他的第一次表白,也是我收到的第一次拒绝。我把他当作我生命中的太阳,温暖我,照亮我。而他却用最为直接的方式,告诉我他这个太阳根本就不愿意为我发光发热。
江辰是多么骄傲而自恋的孩子,矫情地说,他像阿波罗一样光芒四射。成绩好,人缘好,相貌好。最重要的是,在我们那个土的掉渣的学校里,只有他能把蓝白相间的校服穿出很Fashion的感觉。
所以,骨子里天生就有种优越感的江辰,一般的女孩都入不了他的法眼,只有一个除外,她叫林小冰。
那时学校里既漂亮学习又好的女生不在少数,这两样林小冰都占不上,可说不清为什么,江辰就是被她迷得死去活来。或许是真的感觉到了吧,爱情这东西,又有谁能说得清。
[四]
高考完的那天下午江辰跟林小冰大吵了一架,他堵在我们教室门口,硬拉着我陪他喝酒。
纸醉金迷的灯光打下来,面前的马爹利空了一杯又一杯。江辰一条胳膊搭在我肩上,眼光迷离,泪水却突然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他说,“小冰要跟我分手,她说她厌倦了整天被我管制的生活,没有自由。陈苏你说,是她不知足,还是我太贪心?”
耳边突然失去了声音。爱情真是麻烦而自私,我乞求了多少年的东西,在她眼中竟然如此廉价,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我打车送江辰回家,我说,“别想太多,如果真是你的,她想跑也跑不掉。”
那天江辰的父母出公差,家里空无一人。当我扶他到床上准备替他盖被子时,他突然拉住我的手将我一把拽入他怀中。
我说,“江……”
未等我说完,剩下的字便被他如数吞下。江辰的吻铺天盖地的覆没下来,带着危险而迷人的气息。
都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不否认自己的私心,可那一刻大脑一片空白,只是想这样紧紧抱住不放,留住这短暂而永恒的温暖。
然而幸福总是稍纵即逝。我在他开口的下一秒愕然呆住。他轻唤,“小冰,别走,我爱你。”
心跳仿佛在那一刻静止了。我木然地看着他,看着他深情地缅怀着他逝去的爱情,却只能装傻装盲。
眼泪流淌在心里,可是没有人会看见。
原来,从头到尾,他的世界,始终不曾有我。
[五]
所有戏剧的开头都会有个戏剧的结尾。
第二天早上,当想通后的林小冰站在江辰家的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只穿一件大T恤的我时,世界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她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但就是那种似乎能看穿一切的表情,让我的卑劣和慌张无处遁形。
他们分手的时候,我曾有过一段侥幸的甚至是沾沾自喜的心态。
我知道林小冰骄傲,她的骄傲不允许她有丝毫的示弱和软肋。所以那天,就算她看见我那副样子站在江辰家的门口,就算她有一千一万个问题几欲脱口而出,可她仍然没有开口,只是以一个冷傲决绝的姿态转身而去。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虽然我明明知道,自己这样的表现,像极了哗众取宠的小丑。
几个月以后,我在上大学的城市再度遇到来此访友的林小冰。
我问她,“你恨我么?”
她冷冷一笑,眼里却有掩饰不住的破碎的绝望。她说,“你以为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让我恨你?你不配!”说完她转身就走,在走出几步后又突然回头,她望着我,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陈苏,江辰不会爱你的。就算你们能在一起,他的心里也依然只有我。”
不知这算是诅咒还是预言,林小冰的话一句一句渗透到我生活中的每一个角落。
上了大学后,我和江辰天南地北分隔两地。那次事之后,他曾说过要对我负责,我笑着摇头,却是满目荒凉。
我想我只是不甘心,纵然那场意外的责任并不在我一个人,可我依然还在傻傻等待,等待江辰用真正的爱情迎接我的到来。
每次打电话或是聊QQ,江辰总是有抱怨或炫耀不完的话题,关于他那些形形色色花花绿绿的女朋友。
我看着,痛着,内脏一点一点破碎,却找不到任何可以根治的解药。有一次打电话,我问他,“江辰,你累么?”
他一愣,却又很快笑起来,吊儿郎当的语气,“什么累不累的,爱情这东西,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多么讽刺而自嘲的一句话,可是听起来,却透着一股麻木到冰冷的绝望。我想,他大概同我一样,人未老,心先凉。
[六]
大学毕业前夕的一天我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那头火急火燎地说了半天我才听出了个大概意思,江辰胃出血,很严重,而手机里联系最多的就是我。
我二话不说,买了当天的火车票直奔北京。火车上没有座位,半夜8个小时的车程站得我生不如死。可是一想到江辰潭渊般的眉眼,心里便又没有缘由地失了分寸。
到达医院已经是第二天早上10点,当刚打完点滴的江辰看见我大包小裹地站在他面前,那一刻,这个男人终于无可遏制地流下泪来。
我给他变着法地煲汤,熬粥,我去他租住的小屋替他收拾那堆杂乱的家务。所有的人都对他说,“你小子可真有福,摊上这么好一女朋友,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呢?”
江辰就笑,看着我,眼中倒映出一片排山倒海的星光。
出院那天他说,“陈苏,我们在一起吧。”我于是便留在了北京。找到一份简单的工作,每天和江辰乘地铁上下班,日子艰苦却也温暖而快乐。
我想,这样是不是就算功德圆满了呢?我苦苦追寻了十年的生活,当它终以我最期望的形式出现,我却突然有了一种万水千山的感觉。
时间让我们了解爱情,也能够推翻爱情。那些我们自以为是的幸福不过都是建立在欺骗之上,而内心那份真实的感动,其实,早就已经随着时间摧枯拉朽地崩塌了。
25岁生日,江辰再次喝多。他拉着我的手一脸陶醉地对我说,“陈苏啊,别看我原来风流倜傥拈花惹草的,其实我骨子里纯洁专一得那叫一个一塌糊涂啊!”
我摸摸他苍白瘦削的脸,“你明明还是爱着林小冰,何苦这样自欺欺人。”
他摇摇头,抱住我,声音里却透着从未有过的苍凉。他说,“晚了,回不去了,什么都没了。陈苏,你说,我们到底,谁才是谁的劫难呢?”
[七]
辗转很久,终于从江辰的一个老同学那里要到了林小冰的手机号。当得知她也一直在北京后,我恍然间才明白,原来江辰从上大学起的所有选择,包括执意留在这个城市,终究还是因为她。
上岛咖啡的小包间,这个曾被我视如眼中钉的女人依旧带着一种沉着的定力,看见我无名指上的戒指,也只是淡然一笑,“恭喜,这么久,你终于如愿以偿。”
我摇头,“林小冰,我认输了。你说的对,不是我的东西,就算得到了,结局也终究不是我想要的。”写下一串电话号码,我说,“江辰很想你。并且,他依然爱你。”
林小冰望着我,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她说,“你以为我们还会在一起么。爱情经不起时间的空白,很多东西一旦过了既定的日子,内里就已经腐坏了。”
我微笑,“要不要在一起是你们自己的事。这一次,我彻底退出。”
[八]
初春的清晨,橘红的晨曦中还泛着点点白色冷光。我摘下戒指放在床头柜上,望着睡梦中的男子美好而干净的侧脸,心里突然支离破碎成一片。
世上无人是天使。没有人愿意守着自己残破不全的爱情,以一个绝望的姿势做着一份遥遥无期的等待。
我已经不愿再去追究他究竟爱不爱我的问题了。或许,不是不愿,是不敢。
当我从他眼中一遍又一遍地看到自己无疾而终的结局,我知道,自己是真的该放弃了。
都说爱情这东西,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以前我不懂,可是现实用它最残酷的语言告诉我,男人疲惫下来的时候,都会就近选择一个最窝心最安全的港湾躲避起来。如果他爱我,我们不会绕这样大的一个圈子才走到一起。
他只是累了,只是不想再去为一个人掏心挖肺了,所以我成了他停歇下来的唯一选择。
或许,他可以一直陪伴我,给我想要的一切,除了爱情。
而我终于在时光的沉淀中明白,有些人,一辈子,都是你交付不起的劫难。
我给江辰留下一张字条,上面一串号码,还有寥寥几句话。薄薄一张纸,却承受着我这些年来所有的纠结与牵念。
我说,小太阳,祝你幸福,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