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孩,缺席了她前半生的辉煌
于千万人之中,与你相遇,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这才是最令人向往的邂逅。而郑毓秀与魏道明,似乎太早了,又似乎太晚了。
遇到魏道明之前,郑毓秀的人生早已波澜壮阔。她出生于富贵之家,却没有大家闺秀的温婉如水,她拒绝缠足,拒绝接受女德教育,从小,便学会了与世俗抗争。她想要做的,谁也阻止不了。而她不想做的,谁也勉强不了。
她有人人艳羡的婚约,男方是两广总督之子,权势如日中天,人又相貌堂堂。她只需要等到成年后风光大嫁,从此相夫教子,过奢侈无忧的生活。人生所有风雨,她都不需要品尝。
这样的好事,她却嗤之以鼻。那时她只有13岁,对爱情已有独到见解。她不要攀附任何人,更不要任何人主宰她的人生。于是,小小年纪,她做了惊世骇俗的举动。
她修书一封,写给男方,强势解除婚约。女子休夫,自古少见,何况对方是那样的人家,丢了如此大的脸面,岂肯善罢甘休?一时之间,流言如龙卷风,将她紧紧裹挟在其中。
她只能离家出走,前往天津接受西式教育,后又随姐姐东渡日本。从不低头的小女孩,成了同盟会的女战士,一次次用她的机智与勇敢,完成了那些艰难凶险的任务。
后来为了躲避暗杀,她前往法国留学。即使身在异乡,她依然活跃在各个社交场合,一点点改变着中国女性在外国人心里的形象。她甚至以玫瑰当枪,阻止中国代表在巴黎和会的不平等条约上签字。她的功课也从来没有落下,以优异成绩获得巴黎大学硕士学位,并继续攻读博士学位。她还加入了法国法律协会,成为该协会的第一位中国人。
无论在哪里,她总能凭借自己的能力,混得风声水起。
与魏道明相遇,便是在法国留学期间。
在同乡的介绍下认识时,魏道明只是一个不到20岁的大男孩。比他大10岁的郑毓秀,经历过那么多风雨,有过那么多辉煌的时刻,怎么会把他放在眼中?
他对她来说,不过就是无足轻重的人,一个可以适当给予关怀的小弟弟,如此而已。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大男孩,缺席了她前半生的辉煌,却和她一起经历了后半生的多姿多彩。
真正的爱情,从不会成为束缚
魏道明后来也进入巴黎大学法科,成为郑毓秀的学弟,两个人的关系因此更近一层。那时他们偶尔会聊天,以为会有代沟的,却每次都聊得很尽兴。他虽然年龄小,却极有见地,跟她在一起,丝毫没有跟不上步伐,反而常常给她惊艳之感。
偶尔聊天顺理成章地变成经常聊天,她慢慢视他为知己,每次看他,都觉得他身上煜煜生辉。他又何尝不如此感觉呢?像他这般睿智聪颖,同龄人早已无法对话,反而是她,成熟机智,充满魄力,和她在一起,才觉得最开心最舒服。
互相倾慕在所难免,只是年龄差距,像一条河横在那里,让他们始终无法跨越。
她多少有些尴尬,即使从不在乎世俗眼光,却终究过不了心里那个坎。她那样骄傲,不会允许自己做傻事,成为他人笑柄。所以她会顾忌,会控制感情,不让它肆意流淌。
七年后,二人先后回国,合伙在上海法租界开了律师事务所。二人的辉煌由此拉开帷幕。
在当时的上海,华人与洋人打官司,十有八九会输,他们却在法庭上力争,从不为利益屈服,从不为安危退缩,一举扭转了不利局面。他们代理梅兰芳与孟小冬的离婚案,更是名声大震,慢慢成为上海滩的风云人物。
他们的律师事务所被经营得风生水起,而他们的情感,也在一次次并肩作战里得到升华。彼此一个眼神,都心有默契。彼此一个微笑,都能给对方无穷动力。
若之前,郑毓秀还对这份感情犹豫不决,那么一起经历的这些风雨,则让她彻底明了他的心意。
这么多年,他一直陪在她身边,一起奋斗。青涩褪去,他更显成熟儒雅。这样优秀的男人,怎么会没有美女觊觎?但他眼里只有她,注视的目光始终深情。
八年时光,足以做一个决定。他爱她,她也爱他,这就够了。
1926年,他们终于携手,将余生交付给彼此,未来的路不管怎样,都要一起走。
婚后的她,没有洗手做羹汤,依然是雷厉风行的女汉子,宣扬女权,从政。他们都相信,真正的爱情,从来不会成为任何人的束缚,从来不会让任何人牺牲。
爱情只会让两个人的命运紧紧相连。
对他的爱意,帮她抵挡晚景凄凉
1942年,魏道明出任中国驻美大使,郑毓秀作为大使夫人,随夫同行。她会帮他出谋划策,将礼仪程序安排妥当。她还与美国各界保持着良好联系,为他的社交活动提供帮助。
即使站在他身后,她依然闪闪发光。她得到罗斯福总统夫人和宋美龄的称赞,和杜鲁门总统夫人成为朋友。她用人格魅力帮助丈夫的同时,也提升着中国女性的形象。
她所做的所有努力,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他把这一切都写在回忆录里,从无避讳。有个能干的夫人,在他看来,是一件骄傲而荣幸的事。
后来他的职位不断变迁,从美国到台湾,从台湾到香港,从倍受器重到不被信任。不管好的坏的,她始终在他身边,跟他一起迎接一切。
再后来,他们决定远离政坛,不问政事。这中间有心酸,有无奈,也有英雄落寞,但不管怎么样,有彼此在身边,便都无所畏惧。
他们离开台湾,远渡重洋。郑毓秀始终相信,无论在哪里,无论在哪个领域,她都可以出人头地,何况有魏道明在身边,永远与她并肩作战,永远是她最坚实的后盾。他们在巴西经商,想要以另外的方式轰轰烈烈一场,但经营不善,加上缺少人脉,最终以失败告终,不得不离开这伤心之地,重返美国。只是在美国,也难铸辉煌。
那时,他们是政治上的失意人,也是生活中的失意人:不能回国,不能与子女见面;有满腔抱负,一身才情,却英雄无用武之地。曾经的风光渐渐远去,生活平淡如水,光环褪去的他们,只是一对寻常夫妻。
脱下战袍的郑毓秀终于病倒,左臂癌变,被迫切除。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打击,让她对人生万念俱灰。好在,即使她已六十多岁,即使终日躺在病床上,即使她精神萎靡、容颜憔悴,她最爱的那个人始终在身边相伴,寸步不离。
这一生所有的辉煌,都不及在那年,遇到那个大男孩。这一生所有的落魄,都因有他相依,而不再备受煎熬。是他的爱与相守,陪她度过生命的最后时光,是对他的爱意,帮她抵挡晚景的凄凉。
他们的人生以失意落幕,他们的爱情却历久弥坚。穿越世俗的烟雨,勇敢无畏的爱情,总是让人心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