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和小柯的感情出现问题前,我和婆婆的关系已经僵到了极点。
在我的内心里,她就像我抓不住的一个贼,每天都在不怀好意地窥探着我和小柯。小柯留给了她一把我们家的房门钥匙做备用,她其实经常瞅家里没人时,偷偷溜进来,这里翻翻那里看看,这点我能感觉得到,从邻居的嘴里也得到了证实。
那天早上,她一打开门,见我在,就忙不迭向我解释,“这可是我第一次用这把备用钥匙,我知道你一定在家,担心你不给我开门……我不放心你。”
我冷笑几声,“是担心我把家里的东西转移吧?”她大概被我说中,慌乱地一个劲说不是。我懒得理她,她呆坐了一会儿,起身动手收拾凌乱的客厅,她做出十分小心的样子,我不用抬头看,就猜到她脸上一定充满自得和幸灾乐祸。
偏偏她还凑上前来,声音极小却异常清晰地说,“小柯那坏小子动手,我替你还了几巴掌,狠狠骂了他,我骂人你知道有多绝,把他骂哭了,可是你不该先咬的他,手背那口足足有几厘米深……”
我再也忍不住,“你不是早就希望看到这一幕吗?我现在的状态你还不满意?非要我疯了你才真正高兴吧?”
她的脸瞬间变得异常复杂,我起身去卫生间之前,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对她说,“你放一百个心,我不会想不开,为你的儿子,不值。”
半个小时后,我确认她已走而没有候在门外,我打开水龙头,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了起来。
2
我和她的恩怨,是从第一次见面就开始的。她从老家来大学看儿子,到我们学校前,先去了西郊的财经大学,看的是她老同学的女儿,从小讨她的喜欢,学习也好,念重点大学的重点学科,不像小柯,和我一样,读不入流的专科,念完书要找好工作还需要她跑关系。她那时在一所中学做副校长,看人也是学而优则好的。此次她开口向学校要求派了专车,就是想带儿子和那女孩到处逛逛,她很忙,来一次省城不容易。她喜滋滋地带着那女孩来找小柯,恰巧撞见我和他手拉手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我后来一直埋怨小柯,他说那是故意不告诉我,让他妈妈撞见才合他的意,他当那女孩妹妹一样的。
那年冬天,她频频利用周末来省城,坐四个小时的长途客车,她晕车很厉害,就随身带好几个塑料袋。她有时只约我,劝说,乞求,挖苦,甚至羞辱,她都一一用尽。有一次她当着我的面,一下一下打小柯的耳光,我忍不住要答应她分手,小柯忍着泪喊:“别答应。要不然我挨的打白挨了。”
她不同意我们在一起的理由是,现在工作很难找,只一个小柯,她都没有把握安排好。我深知那是嫌弃我的家境,相貌等若干硬件的借口,我也不挑明,顺着她说工作我不计较的,她冷笑着说:“你不计较我计较,工作不好,你和小柯怎么活?”小柯要我一定要咬牙挺住,他说:“我妈一个人把我带大不容易,她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挺过去就没事了。”
毕业后,我跟随小柯回了他的老家。小柯在当年的年底如愿进了银行,她的学生做行长,我不相信连个临时工也不能谋给我,但是她很干脆地说,她的能力有限,没办法帮我。我怀疑她不但不帮我,背地里还在伸脚使坏,我无数次去人才交流中心,面试结果还算满意,却始终接不到录用通知,那个小城,她的力量足以成全和破坏一个不算好的工作机会。
第二年春天,她在小柯的软硬兼施下,帮我找了一份文员的工作,没出实习期,我就依靠发表在期刊报纸上的文章,被当地的报社要了去。这对她来说,是个不小的冲击,她是学中文的,向来对写稿的人有敬意,见我凭此有了不错的工作,她嘴上不肯认输,对我的态度却明显好了起来。
三年后,我和小柯结了婚,但我和她的关系,却始终热不起来。我对她的忍耐,让她在我面前没有了底线,即使在婚礼上,她在我敬她的那位老同学酒时,也忘不了念叨人家的女儿如何懂事,如何好。
但是她不知,这太过激烈和漫长的对峙里,已经磨尽了我对她的体谅和宽容。婚后她不再遮掩对我的挑眼,我便开始顶撞她,她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似地惊讶于我的伶牙俐齿,事后我也后悔,但是每每被她激怒,我都惊讶自己的刻薄,可能早就潜伏很久了。
她那时正处在更年期,又因年龄被市里一刀切,离开了领导岗位,听说她无聊苦闷到候在小柯下班的门口,看着小柯回我们的小家,她难过得在街头抹眼泪。
我生了儿子后,从遥远的老家把母亲接来帮我带,她眼睛都急红了的,每天瞅我不在的时候,跑来哄儿子喊她奶奶。我冷眼看见她对我由嫌恶变成了仇恨。
现在小柯变心了,和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公然出双入对,无数次的吵闹后,我们动手厮打,临走时小柯咬牙切齿地说出了“离婚”两个字,然后她便出面了,从前她总是唱红脸的,这次她有了儿子做后盾,终于学聪明了,出来做一回好人,唱一回白脸。
3
听说那个女孩流产住院的消息时,我几乎疯了一样,打电话给她,让她通知小柯回来离婚,她低声下气:“没有余地了吗?小柯心软你知道的,那女孩死缠,你寸步不让……”
我冷冷地打断她的话:“别来教训我,错的是你儿子。”她也许无心,但是在我听来,那是讥讽我就是靠死缠烂打把小柯抓到了手。
让我没想到的是,她一个人跑去了医院,求那个女孩让步,那女孩丝毫不怕她,对她反唇相讥,她恼了,上前去,无意中抓伤了那女孩的脸,被那女孩的哥哥和父亲推搡中跌在病床的铁角上,致使陈年的胯部跌伤重新开裂了。
我跟在小柯身后,急匆匆地奔跑在医院的各个窗口间,有熟悉的医生说这个伤够她在床上躺半年的,人老了,加上骨质疏松厉害,恢复会很慢,搞不好会影响以后走路,尤其是上下楼。小柯红着眼问最坏会怎样?医生想了想说“一辈子坐在轮椅上。”
小柯恨恨地走开了,我回到她的床前,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她突然抓住我的手:“小柯第一次犯错,你给他一次机会。”
我低头叹气:“现在不是我,是小柯的问题。”
她眼睛里闪着光:“我现在这个样子,小柯绝不会原谅那家人,你信不信?”
我飞快抬起头,她撇着嘴:“我不是苦肉计,你知道,我没那么高尚。”
她总是一眼就看穿我的心思,我详细地向她描述她的状况,她似乎听得并不认真,只是叹了口气说:“我老了,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好之前,你们搬回来住吧,等我好了,你们要离婚,就去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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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日子我过得很辛苦,每天一下班,就急急从幼儿园接了孩子,然后去菜市场买大腿骨,熬够医生叮嘱的10个小时,装在保温桶里,让她第二天随时有温热的汤喝,她在我面前总是喝得滋滋带声,她比我宽厚,那时我生了儿子,她煲汤送了去,我借口闻不得油腻,总是逼她立刻原样带走。
小柯去了下面县里的银行做主任,躲开了那个女孩的纠缠,她说的对,这是小柯孝顺的好处,她受伤这个结子在小柯那里无论如何也解不开,不用谁多说一句,小柯就很坚决地离开了那个女孩。
他每周三和周末下午准时回来,和儿子一起推着她去附近的公园晒太阳,我依然不怎么理他,他不是善于解释的人,我善待他的母亲,他的感激和懊悔溢于言表。我领悟到和他过往的裂痕,其实早就埋了伏笔的,他在我和她母亲夺来抢去的爱里,找不到安逸的场所,便只有逃出去,现在那种亲情回来了,他也想回家了。
她痊愈时,已经是秋天,她问我怎么打算,我小声说我和小柯已经和好了,她高兴地拍腿,然后低头说:“谢谢你这半年的照顾。”眼角有泪流出来,那是我第一次见她掉眼泪,然后她开始向我道歉,又信誓旦旦向我表白我们俩过去的斗争纯粹属于人民内部矛盾,我恍然明白,亲人间的爱啊,是你争,我抢,却从未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