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彼此的好感是强烈的。他性格里有一种温情的东西在,温文尔雅的样子似乎能包容一切,而这恰是她过去没有得到过的。随着交往加深,她觉得他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内心的爱欲一下子被激起,两个人很快就结合在一起了。
她的儿子老鬼,在《母亲杨沫》里写道:“杨沫很感激他。”
这里的“他”,指的是国学大师张中行——因为杨沫,我才记住了他。虽然后来他们各奔东西,有人指责张对杨不负责任,但张一直不作辩白。再后来,我看到张通过亲身感受,将婚姻分为四等:可意,可过,可忍,不可忍。他说,婚姻是花朵,但并不是所有的花朵都好看。可意的婚姻少,是天上的花朵:可过的婚姻不多,是地上的花朵;可忍的婚姻最多,是尘埃里的花朵;不可忍的婚姻亦多,是地狱里的花朵。
从相关的资料来看,杨沫是个很敏感的女人,热情,好胜,喜欢读文学作品,对芥川龙之介小说的忧郁气氛颇感兴趣。她这种敏锐而泼辣的气质,电光般地打动了张中行。新式的性情,毫无伪态的爱,在那时都是少见的。他正在读西方的书,神往于个性主义的世界。杨沫身上,没有旧式女子的气息,和他的内心是契合的。最初的相处,他们爱意深深。
在他们自己看来,平静的读书生活和两个人恩爱的世界,是非常大的满足。但情况的变化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据她的回忆文字介绍,思想发生变化是在1933年的除夕,她到妹妹白杨的住所,认识了几个激进的左翼青年。他们有的是北平的左联成员,有的是报刊编辑。这几个青年活泼、有趣,给她的印象是深厚的,让她不仅知道了人还可以这样地存活,更让她知道了一些新的名词和著作。
像一粒星火,突然落入干柴里,她的精神被世界烧起来了。此后她对那些左翼作品如饥似渴地阅览,连马克思的著作也开始关注了。苦难感深切的人,倘有敏锐的眼睛和救赎世间的冲动,是很容易走向左翼的。那次除夕的聚会,让她感到一种强烈的召唤:自己不能这样生活啊,世界还有另外一种生活啊。
妻子人生观的变化,张中行不久后就发现了。对杨沫的阅读兴趣他不以为然,以为那些书籍只不过是流行的口号和教条而已,煽情的理论不能解决灵魂的问题。他觉得杨沫还小,没有受过学术训练,容易盲从,便劝她不要轻信。
老鬼描述过这样的场面:
母亲没事的时候,就看各种革命书籍。一次,她因看书,忘了做饭。张中行回来吃午饭,见她还专心看书,不司妇职,他生气地说:“你这么喜欢马克思的书,喜欢无产阶级,为什么不下煤窑去劳作呀,为什么还穿资产阶级的皮大衣呀?”
可以想象,他们彼此思想的矛盾之大。杨沫对张中行的观点也不以为然,相信进步书本里的理论是对的,而张中行所喜欢的那些书,没有一点意义。许多年后,当她写下那本《青春之歌》时,曾描述过两人的隔膜。她借着文学之笔,将当年的心理斗争形象地描摹出来。甚至直到晚年,她对张中行那时的选择还有微词。
回到张所谓的婚姻“四可”:
“可意”,就是称心如意。相貌、人品、职业、家庭,以及学历、才气、性格、爱好都“可意”。这样的“十全十美”,并不太好遇。再说,你对人家“可意”,人家未必对你“可意”。任何事情都是不断发展变化的。谈恋爱的时候,双方都觉得“可意”,但过了一段日子之后,有一方就可能觉得“不可意”了。所以,婚前“可意”、婚后也一直“可意”的婚姻,实际生活中并不多见。
“可过”,就是虽不十分满意,但可以把日子过下去。张中行评价自己的婚姻,就属于“可过”这一级。张中行幼年时由家庭包办在农村订婚,17岁正式结婚。他在北大读书时,与比自己小5岁的杨沫同居,生下一女儿。最终二人分手,张中行又回到前妻身边。
杨沫创作的长篇小说《青春之歌》轰动一时,有人认为张中行就是小说中余永泽的原型。张中行认为这只是小说,所以未加申辩。此后,张中行与他并不“可意”的发妻共同生活了几十年,其诗中尚有“添衣问老妻”之句。这种婚姻状态,在现实生活中也最为普遍。虽有一些“不可意”,但日子却过得有滋有味。
“可忍”,就是很不满意,但仍处于能够忍受的程度。之所以要忍,是基于以下几种原因:一是另一半的错误,尚有回旋和改正的余地;二是为了孩子和老人,不得不保持家庭的完整;三是如果“不忍”,自己找不到更好的出路。
“不可忍”,就是感情已经彻底破裂,日子没法过了,在一起就是一种煎熬,只有分开才能解脱。
婚姻是鞋,合不合脚,只有自己知道。在张中行眼里,他的婚姻属于哪种花朵,只有他自己知道。